第一章 鬼影•狐媚艳女报案

　　沉静的夜色十分浓重，屹立在道边的路灯，把柔和的光亮洒在静寂的街道上。初秋的夜晚，是那样的美妙迷人，皎洁的月亮，静悄悄地悬挂在墨蓝的天空，稀疏的星斗闪烁着淡蓝色的光，柔和的软风，轻轻地拂过树梢，叶儿发出了一阵阵“沙沙”的响声。此时，冷冷清清的街道上，一辆咖啡色的皇冠牌出租小汽车飞驰而来，在一幢漂亮的公寓前停下来。车门开了，一位三十多岁的少妇匆匆忙忙地跳下汽车，紧张地环顾了一下周围，便径直走进了公寓。那辆神秘的出租小汽车，也不声不响地开走了。
　　静静的楼道里，顿时响起了没有节奏的高跟皮鞋声。那声音，仿佛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鹿，为了逃避猛兽的追捕而发出的杂乱的蹄声。少妇的修长身影，在一层层楼道的墙壁上闪过，终手停在了第四层楼道里的一个房间门口。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按嗣子门铃。随着那悦耳的“叮咚”声，房门慢慢地打开了。少妇不安地问道：“刑侦处长皇甫煜是住在这儿吗？”
　　皇甫煜打量了少妇一下，很有礼貌地说：“我就是皇甫煜，请屋里坐吧。”
　　少妇走进房间，拘谨地扫视了一下简朴的家具，然后便坐在了靠窗的长沙发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皇甫煜。那张苍白的脸上，闪动着一双美丽而惶恐的眼睛。从她的眼神里，皇甫煜察觉到似乎有一种不祥的东西摄住了她的灵魂，但是，他又一时捉摸不透何以使她紧迫到如此地步，非要深夜闯入一个单身男人的房间。然而，更令皇甫煜奇怪的是，她是怎样探知了不为一般人所知道的刑侦处长的住宅呢？皇甫煜为少妇沏了一杯清茶放在茶几上，随口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皇甫处长，”少妇眼里闪着泪光，突然，扑身跪了下来，用颤抖的声音说，“请你救救我吧！”
　　皇甫煜一惊，忙把少妇扶了起来，说道：“有话慢慢讲，不要这样。”
　　少妇重新坐下来，止不住用手帕掩面哭泣着说：“有，有人要杀我……”
　　皇甫煜听罢，两道浓眉紧蹙起来，忙问：“是谁要杀你？”
　　“一个鬼影！”少妇的眼睛里，蓦然闪出恐怖的色彩，“那个鬼影，时常在我的房间里出现。它飘忽不定，时隐时现，来去无踪。尤其是在刮风下雨的时候，它出现的次数最多。我……我实在受不了啦！”
　　“你住在什么地方？”
　　“福音路十三号大院。”
　　那个地方，皇甫煜是知道的。因为那里有一座天主教堂，又有教会的房产，所以命名为福音路。解放前，社会上传闻十三号大院是一所凶宅，儿乎无人敢居住。直到新中国成立后，才陆续搬进几户人家，一直过得很平静。“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十三号大院的门口，被红卫兵贴上了白纸黑字的对联：“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横批是：“凶宅鬼影”。在疯狂的红卫兵运动中，被称为“牛鬼蛇神”的人们，遭到了劫难，很多人死于“红色恐怖”之中。有一位知识分子，因为父亲是资本家，被殴打得死去活来，结果一家三口在风雨飘摇的深夜，上吊自杀了。几天之后，又一家的七十多岁的老太婆吞金身死。从此，一向无人问津的“凶宅”之说，又在这座城市暗暗地流传开来。半年以后，又有一家遭到灭顶之灾，男人死于造反派私设的公堂，女人后来死在病榻上，撇下了一个女儿，被同邻的一位女画家收养起来。自此以后，社会上风传福音路十三号凶宅的鬼怪奇闻，几乎人人皆知。大院里的其它几户人家，胆战心惊地闹着要搬家。
　　不久，一队红卫兵闻讯开进了这个大院。他们天不怕、地不怕，把院内的每一户人家折腾得天翻地覆，并贴出大字标语：“提高革命的警惕，严防阶级敌人利用封建迷信，破坏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和“谁敢扭转革命的斗争大方向，就砸烂他的狗头！”为了表示他们是英勇无畏的革命战士，一队十几人，住进了那间一家三口上吊自杀的房间里。谁知半夜，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一位红卫兵出屋上厕所，在一道微弱的闪电下，他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向他走来，不由得恐怖地大叫一声，扭头就跑。屋里的红卫兵被惊醒了，他们冲出房间，用手电四下搜索，结果一无所获。于是，他们又把全楼的人轰醒，赶到楼道里严加审问，可是大家都摇头否认出过房间。
　　红卫兵们虽然不可一世，但毕竟也有胆小的，经这一吓，就有人闹着要散伙。正在他们争吵不休的时候，又闹出了一件更加耸人听闻的邪乎事。也是半夜三更，朗朗的月光射进昏暗的楼道，一片迷茫。有一名红卫兵因闹肚子，不得已而起来上厕所。当他推门走进窄小的厕所时，看见一个人站在大便池前一动不动，便顺手拉亮了度数很小的电灯。借着微弱昏黄的灯光，他见那人身着一身黑衣服，由于背冲着他，只能瞧见那人的后脑勺。他急着要屙屎，便拽了那人的衣角一下，说：“你怎么还没尿完？”这时，只见那人慢慢地转过身来，而那颗脑袋，却依然是一个长着毛发的后脑勺。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大叫一声，掉过头来就往回跑。等他把屋里的红卫兵都叫起来，那闪着昏黄灯光的厕所里，却空无一人。于是，红卫兵们又采取了紧急行动。他们把熟唾的人们喊醒，挨家挨户地进行了大搜查，却没有发现一点可疑的迹象。这样一来，那些吵着要撤走的红卫兵，占了上风。第二天，这队红卫兵便无精打采地撤离了十三号大院。
　　如今，文化大革命已经过去了，13号大院的“凶宅”之说，也被人们淡忘了。没有想到正当万业俱兴的时候，13号大院又出现了鬼影，怎么能不引起皇甫煜的高度重视呢？
　　“13……13……这个不祥的数字，为什么偏偏安在我们的住宅上呢？”少妇喃喃地说道，“皇甫处长，大家都管你叫活钟馗，你……你快把那个鬼影抓住吧！”
　　皇甫煜冷静地点燃起一支香烟，平和地问道：“可以告诉我你的姓名吗？”
　　“我叫杨萍，在印刷厂上班，因病吃了劳保。”
　　“什么病？”
　　“神经衰弱。”杨萍说道，“一犯起病来，常常整夜都睡不着觉。”
　　皇甫煜问：“你所看见的鬼影，不会是幻觉吧？”
　　“不，决不是幻觉。”杨萍急切地说道，“它戴着黑礼帽，披着黑斗蓬，脸也是黑的，没有鼻子和眼睛。我要是说谎，就让我……”
　　“不要这样紧张，我相信你。”皇甫煜站了起来，“这件事，你丈夫知道吗？”
　　杨萍瞪大了眼睛，说：“我对他说过不止一次，可他就是不相信。有一次深夜，我突然惊醒，又看见了那个鬼影，它好像正在屋里寻找什么东西。我忙把丈夫推醒，悄悄告诉他鬼影又出现了。可他瞧了半天，却说什么也没有看见。天哪！那个鬼影就站在我们的床前，可他却没瞧见，这不是活见鬼了吗？”
　　“你丈夫叫什么名字？”
　　“赵健勇。”杨萍说道，“他是采购员，经常不在家。”
　　“你到我这儿来，征求他的同意了吗？”
　　“没有。”杨萍摇了一下头，说，“他出差了，把我一人扔在家里，我实在害怕，就跑来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住处的？”
　　“那天……”杨萍的两颊微微地泛起了红晕，似乎有些烦躁不安地说，“那天我在街心花园闲坐，走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看了看我，便在我的身旁坐下来，说我的脸上有邪气，要给我算卦。想起那个鬼影，我就让他算了一卦。他算得很准，说有一个鬼影经常在我的房间里显形。我真害怕死了，便问他怎么办？他说，市公安局有个刑侦处长叫皇甫煜，绰号‘活钟馗’，最能驱邪降鬼。他还对我说，若想找你，不能去公安局，否则会惹出麻烦。接着，他就把你的地址告诉给了我，并嘱咐我说，千万不能把这事对别人声张，不然就会惊动邪魔，非但鬼捉不成，连性命也会丢了。”
　　杨萍一口气说完，只觉得口燥舌干，心口也“怦怦”乱跳，感到焦躁不安。她一把抓起茶杯“咕咚咕咚”地把凉茶喝了个净光。看到这种情形，使皇甫煜感到很诧异。一个年轻少妇，在初次见面的男子面前，竟会如此失态，实在少见。
　　“唷，你这屋里真热啊！”杨萍原本那张苍白的脸，此时早已像块红布，眼波里生出了异样的光彩，声音也变得娇柔了，“我，我真想……”
　　皇甫煜冷静地注视着杨萍，坐在不远处的小沙发上说：“如果你反映的情况属实，我们会帮助你的。不过，眼下已经夜深人静，你该回家了。”
　　“不，我怕……”杨萍笑眯眺地瞅着皇甫煜，眼波闪闪发光，“丈夫不在家，一个人冷冷清清……”
　　皇甫煜猛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另一个房间，给刑侦处挂了一个电话，命令值勤人员立即乘车赶到他的住处来。他刚放下电话筒，便传来了“叮咚叮咚”的门铃声，于是他又走去打开了房门。门外，站着一个满脸怒气的男人，他劈头就问：“杨萍在你家吗？”
　　“在这儿。”皇甫煜说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她丈夫！”
　　说着，那男人一把推开了皇甫煜，向里面冲去。皇甫煜伸手抓住了那人的胳臂，那人使劲地挣扎了几下，没有挣开，便大声地喊了起来：“你，你要干什么？”
　　“这很好解释。”皇甫煜平静地说，“想提醒你一下，这是在我的家里。”
　　“哼”那男人气呼呼地说：“深更半夜，把我老婆关在你的屋里干什么？”
　　“她是来报案的。”
　　“报案？”
　　“因为你的家里出现了鬼影。”
　　“无稽之谈！”
　　皇甫煜温和地笑了，说：“除非她是神经病患者，否则很有立案的必要。”
　　那男人粗声粗气地说：“那是以后的事，现在我要把她领回家！”
　　皇甫煜颇感轻松地说道：“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请吧！”
　　然而，当皇甫煜打开小客厅的房门时，不禁怔住了。他看见杨萍仰脸躺在长沙发上，脸色赤红，蓬松的长发散乱地垂落下来，胸前的衣扣已经解开，露出了两只雪白的乳峰。
　　“啊”赵健勇狂怒地大叫着：“你们干的好事！”
　　这一声喊叫，惊起了杨萍。她一眼看见丈夫暴怒地站在皇甫煜的身旁，慌忙掩住了高耸的胸脯。赵健勇扑过去，抡起胳臂就给了杨萍一记响亮的耳光。当他第二次举起手的时候，手腕已被皇甫煜铁钳似的手紧紧地抓住了，甩也甩不开。
　　皇甫煜厉声喝道：“赵健勇，你冷静一些！”
　　赵健勇气咻咻地大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刑侦处长皇甫煜。”
　　赵健勇闻听，一下子愣住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竟是大名鼎鼎的刑侦处长。这时候，从门外走进三个人，领头的是公安局副局长耿文杰。
　　“皇甫处长，”耿文杰严肃地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等皇甫煜答话，赵健勇一把扯开杨萍的衣衿，壮着胆子叫道：“你看，他跟我老婆干些什么勾当！”
　　耿文杰瞄了一眼杨萍裸露的乳房，然后看定赵健勇，一字一顿地说：“你太放肆啦！”
　　赵健勇一怔，瞅见耿文杰身后的两名刑警在冷冷地盯着他，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皇甫处长，”耿文杰问道，“可以解释一下吗？”
　　皇甫煜从容地点燃一支烟，说：“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感到十分遗憾。虽然我还不明了事情的真相，但是我可以肯定地说，这是有人蓄意对我进行陷害。倘若不是面前的这两个人，那就是另外的一些什么家伙。”
　　“你说的很有道理。”耿文杰冷眼打量了一下赵健勇和杨萍，又转向皇甫煜说道，“假如我把这两个人带走，你不会反对吧？”
　　皇甫煜说：“这是你的职责。”
　　“好吧，”耿文杰转身对那两名刑警说，“把他们带走。”
　　杨萍用手捂住脸，哭着走出了房间。赵健勇颇不服气地站在那里，不肯出屋，直到被一名刑警推了一把，这才老老实实地走了出去。耿文杰见那对夫妇被刑警押出了房间，便点燃一支烟，漫不经心地看了皇甫煜一眼。
　　“耿副局长，”皇甫煜坐了下来，“你来得如此及时，我向你表示感谢。”
　　耿文杰微笑着说：“公安局向来闻风而动，雷厉风行，这也是老传统嘛！如果我不及时赶到，你将怎样来收场呢？”
　　皇甫煜说：“事情一发生，我就给刑侦处去了电话，叫值勤人员马上赶到我这里。不想，却惊动了耿副局长，实在抱歉。”
　　耿文杰不以为然地说：“说来也巧，我正在办公室里看有关假钞案件的材料，突然有人给我打来匿名电话，说你这里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我感到很奇怪，便带着两个人赶来了。作为公安机关的领导骨干，遇事彼此照应一下，也是应该的。”
　　皇甫煜似笑不笑地说：“谢谢你的关照。不过，今夜的事情，还是不徇私情，秉公办理为好。”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多啦！”耿文杰笑了笑，说，“这场闹剧，实在出人意料。尤其是发生在刑侦处长的家里，更令人莫名其妙。我真希望这是那一对男女耍的阴谋伎俩，旨在破坏公安干警的威信。至于真相究竟如何，只有在详细调查之后才能下断语。由于此案与你有密切关系，最好交给内保科处理，我想你不会介意吧？”
　　皇甫煜慢慢地吸着烟说：“当然，交给内保科处理是理所应当的。不过，那个女人所谈的福音路13号大院出现的鬼影，十分蹊跷，刑侦处有必要搞清楚。也就是说，一个案件，两下里调查。内保科负责审理我的行为，刑侦处负责侦查出现鬼影的真相。这样分工，不知耿副局长是否同意？”
　　耿文杰面无表情地说：“皇甫处长，由于‘贼鸽案件’和‘死神案件’把我扯了进去，至今我仍心有余悸。为了避免涉嫌，凡属你职权范围内的事，我一概不过问。”
　　“好吧，就这样讲定啦！”皇甫煜站了起来，若有所思地说道，“耿副局长，不喝杯水吗？”
　　耿文杰情知这是皇甫煜对他下逐客令，便冷冷一笑说：“不，他们还在楼下等着我呢，再见！”
　　皇甫煜把耿文杰送到房间门口说了一声“恕不远送”，正准备回身进屋，便见刑侦处副处长武志魁匆匆地走上楼来。耿文杰看了一眼身材高大的武志魁，随便地打了一声招呼，便下楼去了。
　　武志魁来到皇甫煜的面前问道：“处长，发生什么事啦？”
　　皇甫煜微微地笑了笑，说：“咱们进屋谈吧！”
　　两人走进屋里坐下来以后，皇甫煜便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从容不迫地讲给了武志魁听。
　　“处长，”武志魁听完了皇甫煜的讲述，禁不住咬了咬牙，说道，“很显然，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其用心太恶毒啦！我更奇怪的是，耿文杰来得如此迅速，竟那样轻易地相信了匿名电话。那两个男女落在他的手里，肯定做不出好文章。我认为，事情紧迫，必须马上向黄泰局长汇报。”
　　皇甫煜点了点头，冷静地说道：“那对夫妇落在耿文杰的手里，确实有可能惹出一些麻烦。但是，内保科也不都是吃偏食的，不会违背事实偏信口供。再说，杨萍也许真有生命之忧，一心要我帮助她解除危险，但凡她是个明白人，就不会信口雌黄。眼下要紧的是，必须尽快解开‘鬼影’之谜，免生意外。明天一早，你就亲自去福音路13号大院，把它的历史调查清楚，最好能找到它的原始建筑的设计图纸。我考虑，那个所谓的‘鬼影’不断地在杨萍的房间里出现，而且好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其中必定有些名堂。说得更明确一些，如果那不是杨萍的幻觉，或者是她在撒谎，那么很可能在那个房间里有个密室，内中藏有罪犯迫切需要得到的东西。至于对我的陷害，有可能是某项阴谋计划的一个组成部分，我们当然也要弄个水落石出。明天上午，由我亲自向黄泰局长汇报。”
　　“好，”武志魁点头说道，“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武志魁告辞了皇甫煜，走出房门，匆匆地下楼去了。皇甫煜回到屋里，重新点燃起一支香烟，坐在沙发上慢慢地吸了起来。
　　初秋的冷月，悬挂在天空明晃晃地像一只白玉盘。月下的世界，是那样的宁静。万物在夜色中，悄悄地滋生着、成长着、壮大着。然而，在生机勃勃的大千世界里，罪恶的阴谋，有时也会在阳光下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