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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回首向来萧瑟处

作品名称:帅府风云      作者:冰弦冷瑟      发布时间:2022-01-16 10:31:21      字数:5673

  独自谪居的日子,亦能诗意而娴雅。漂泊了这么多年的我,终于有个地方可以安顿下来,没有外面的风风雨雨,没有深宅的倾轧暗算,可以安闲下来,细数光阴的馈赠。有时候真希望日子能一直这样平顺下去,就守着一方净土,看日升日落,没有前尘往事,也不担心未来,就这样一直住下去,住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逸阳其实很少过来,新婚的生活,自然有很多繁复的礼节需要应付。那如花的美眷,也不能有丝毫的冷落。我们都有一致的默契,要想享得长远,就必须耐得住寂寞。但是我很知足,能在这样一间清净的小屋里,等他,想他。
  突然有一天,来了两位贵客。我去开门时,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陈家的太太,领着一位花容月貌的少妇,姗姗而来。我一眼就认出,那应该是逸阳新婚的妻子了。我惊如末日降临,站在那怔怔得不能动弹。
  倒是陈太太先幽幽开了口:“这就是轻嫣了,你们其实应该是见过的。”她指的是四年前,我在陈府小住的那一段时间。但其实,我们只匆匆见过一面。
  “是,妈妈。早先让逸阳介绍给我,他怎么也不肯,原来是这样一位钟灵毓秀的妹妹。”如蔓面如春风地轻笑道。
  “轻嫣,你见见沈如蔓小姐,她是逸阳的太太,逸阳应该也告诉过你了。”
  “是……”我微微动着嘴唇嗫嚅着。
  “轻嫣姑娘,你不要害怕,我们来,不是为了别的目的,而是想接你回府里住。”如蔓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倒把我吓得惊呆了。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如蔓的意思,她想着你在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轻嫣啊,你是我们陈家世交的女儿,也等同于是我的女儿。我要收你做义女,让你安安心心地在陈府住下。”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安排?为什么她可以没有丝毫敌意地接受我?……
  “太太,这……这不合规矩……”我慌忙跪下,屏住呼吸抑制着凌乱的心跳。
  “起来,”太太蹙眉拉起我道,“做什么动不动就跪,让人家沈小姐笑话了。咱们今天呢,也不用藏着掖着。逸阳对你有情,这是如蔓也知道的事。如蔓是个大家闺秀,极懂事的,也愿意让你光明正大地住到家里,不要偷偷摸摸的,让人笑话我们陈家没有规矩。你应该好好谢谢如蔓小姐,往后你就是我的干女儿,也是逸阳的义妹。逸阳他可以疼你,好过把你不明不白地藏在这。你们林家祖上也是簪缨世家,你若自甘变成埋街食井水的小妾,也是辱没了你们祖上的清誉。”
  干女儿?义妹?我听得心惊胆战,可是又没有理由反驳。没有兴师问罪,没有当头怒骂,有的只是动之以理晓之以情的劝诫,倒教我不知该怎么应对了。神色怔忪的片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以后就是逸阳的义妹了?
  “轻嫣妹妹,”如蔓轻轻拉起我的手道,“我知道你心有顾虑,可是,你相信妈妈的话吧。你我都是女人,当然希望男人能一心在自己身上。可是看见逸阳每天魂不守舍地待在我身边,我心有不忍。他担心你,又不好时常到你那去。现在这种情况,等于是让他两处分心,无暇旁顾了。男人除了爱情和婚姻,总还有事业的,是不是?”
  “是,可是……”
  “轻嫣,我这个做母亲的,只希望自己的儿子、儿媳妇好。对于你,也希望你能有一个好的归宿。那些年我们要是能找到你,也不会让我们世家的女儿沦落风尘,受那么多的苦。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你也总该给逸阳吃一个定心丸,让他不要再整日为你担心,是不是?”
  我的意志越来越凌乱,此时此刻要是挨上一顿痛骂,我心里或许还能好受点。可是她们带着诚意而来,似乎什么都为我想到了,更叫我无处反驳。这位知书达理的沈小姐,面对我这样一个尴尬的身份,竟然没有丝毫鄙夷和敌视,反倒处处为我着想。她爱逸阳,不比我爱得少呵!我能够不顾她们,一意孤行地要与逸阳在一起么?我作为逸阳的妹妹,只要能每日见到他,是不是就应该感到知足了呢?
  一阵凄恻的了然,我认命似的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们。干娘、大嫂,你们以后都是我的亲人,我爱你们,就像爱我的亲娘、亲嫂子一样。我不会做出让你们为难的事来。”
  
  就这样,我重新住进了陈家大院。这一次,是以陈家义小姐的身份。太太给了我最高的礼遇,把靠近主屋的一处小院子腾出来给我住,那原是逸阳的大姐出嫁前的闺房。逸阳知道此事后仰天长叹,可是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这样,我和逸阳近在咫尺,却没有私下里见面的机会。我才渐渐知道了这种安排是何用意。可是,我仍然充满感恩,能在不伤害别人的情况下,每天能看到逸阳。
  比起帅府终日勾心斗角的生活,这里到底轻松多了。少数时候能与逸阳倾谈几句,让彼此悬挂的心,能稍稍放下。我们谈彼此的生活,谈家族的故事,有时候也谈如蔓。
  “如蔓是个新派女性,在国外留学了四年,自然不甘心待在家里。她到金华女子大学去教书了,主教欧洲文艺史。”
  “如蔓,她是个很有才华,又很有修养的女子。”我不胜向往地喟叹。
  “在国外时,我就觉得她思想很复杂。虽然我们接触得不多,可是她是当地最有光彩的中国女学生。她的光彩,是只能让人仰望的那种。”
  “你知道,她们那天到你的寓所,要把我接过来住。她们没有说一句重话,却让我无法反驳。我想,我不能再伤害如蔓了,她是这么好的一个女子。”
  “轻嫣,”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恻然道:“你知道我多么想离开这个家,带你远走高飞。这个家是那么功利,让我透不过气来。现在你也被关进了里面,我想像从前一样对待你,却无力回天,我多恨自己!”
  “不,逸阳,这样我已经很知足了。我们不用伤害一个无辜的女子,就可以天天见面,少去了离别之苦,也不用再牵肠挂肚。命运自有他的安排,我们只要感恩地活下去,就会获得我们意想不到的。”
  这意想不到的安排很快就得到了见证。一天,主屋里传来争吵声,我被吸引过去,临近大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伯父的怒喊声:
  “你都结了婚了,还不成器,整天地待在家里,算得什么?你已经二十五岁,也该立事了。你是我们家的独子,将来家业还得由你来继承!”
  “爸,我会出去找事做,可是我不愿意做生意。我从小不是那块料,生意场上的事我应付不来。我学的是法律,当个律师,也一样可以养活自己。”
  “我们陈家要是有两个儿子,那也随你。可是我们陈家自你爷爷那辈,就开实业、办工厂,打下了这么庞大的家业。将来要是没有人继承,难道要毁于一旦了?”
  “我叔伯尚有几个孩子,我们陈家分家不分产,家族的产业不会没人继承的!”
  “你……你说的这是什么浑话?我陈振东就你一个儿子,还指着你们开枝散叶,壮大家族呢。你一辈子就做一个小小的律师,岂非自甘沉落,让我陈家后继无人?”
  “爸,我已经遵照您的意愿,娶了如蔓,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逼我做不喜欢的事。况且我也走不了苏杭那么远!”
  “哼,你是为了轻嫣,对吧?你整日地混在家里,我看你是什么也没心做!轻嫣迟早是要嫁人的,难道你能守她一辈子?”
  “爸!”逸阳失声喊起来,“当初你和妈设下诡计,说轻嫣到北平上学去了,可是我找遍了北平的学校,也没见轻嫣的影子。她无处可去,只好又回到舞厅,你知道她这些年过得有多苦么?你们借口我遇见了她,就逼我履行誓约,可是你们知道么,她掉下山崖,差点死掉了!”
  “那也不能成为你整日泡在家里的借口!我告诉你,我们陈家在苏州有两条货船,沿着运河跑生意。这次我要你跟着你大伯去历练一下,带着如蔓一起去。现在正好是暑假,如蔓也正好没事。你不会做生意你大伯可以教你,还有老高和老周他们带你。不要再跟我说什么你做不来!”
  “我不去!你们把轻嫣接来,却要把我弄走。你们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阴谋!如果你们再逼我,我就带着轻嫣远走高飞,让你们永远找不到我!”
  “你……”伯父气急,啪地一声震响打在了逸阳脸上,也打在我的心上。
  伯母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要拉住这对眈眈相向的父子。我落荒而逃,不忍再听接下来的话语。
  晚间,逸阳约我在花园的小假山下见面。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未等他开口,我已经开言劝慰道:“我已经知道了,逸阳,伯父说得对,你应该去,不要担心我。”
  “你知道了?”逸阳深深吸了一口气,“父亲一直想让我继承家业,可是我对经商全没兴趣,况且我也不能离开你。”
  “逸阳,你听伯父的。今天我听到了你们吵架,我就知道,他这样安排,是有意要让我们分开。你们现在新婚燕尔,要是因为我的存在而让阖家不宁,那我可就成为罪人了。”
  “是,这整个事件的前前后后,都是一场阴谋。他们把你接进来,却要把我弄走,让我们天南地北见不着面!”逸阳咬牙道。
  “那也只能这样。”我轻轻低叹,“逸阳,我们要享得长远,就得耐得住寂寞。现在只有让伯父满意,让伯母和如蔓高兴,才能征得他们的体谅。你们现在正是新婚,要是如蔓因此而委屈,这就不好办了。”
  逸阳轻轻抚上我的面颊,心痛道:“你前前后后都想得通透,轻嫣,只是我怎么忍心看你受委屈?”
  “我不委屈,至少现在我不用再颠沛流离,只要守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等你。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逸阳,为了我们的将来,请你暂时忍耐一下吧。”
  逸阳微动了动嘴唇,把一番委屈和不甘压下去。我深深地看着他的脸,仿佛要把他的容颜印进自己灵魂深处去。此刻我这样劝他,却是连自己都没把握。来日山长水远,我们再相见又不知几何了。
  “好,轻嫣!我现在遵从他们的意愿,但你放心,我们不会分开太久。如蔓只有两个月的假期,她总是要回来的,到时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回来。你等我!”
  我重重点了下头:“我等你!我们的因缘是前生注定的,百转千回亦能重逢,不怕这两个月的分离。逸阳,你安心去吧。”
  我们在海棠树下相拥而别,那一树离别的飞花呵,氤氤成霭,托起漫天星愁。至于来日雨疏风骤,是绿树成荫子满枝,还是一朝漂泊难寻觅,都将是命运的安排了。
  
  逸阳带着如蔓赶赴苏州,这家里一下子冷清了下来。时光仿佛凝固在某刻,似流雪回风的旋律一下子转入悄静。我每日陪在太太身边侍奉汤饭,事无巨细竭尽用心,时间长了,太太对我便也消除了最初的隔膜,把我权当远嫁的女儿陪在身边,聊慰膝下寂寞。
  这一天,我正在屋子里做女红,丫鬟突然叫我到主屋去,似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我没敢耽搁,撂下手中的东西就随她走。主屋里,已经坐满了人,我一看之下,吓得差点昏死过去。
  太太阴沉着脸色向左右道:“你们都下去。”
  左右丫鬟仆妇纷纷退下,屋子里只剩下四个人相对。老爷严厉地看了我一眼,道:“轻嫣,这个人你认识么?”
  我抬头快速地看了岳海轩一眼,迅速地垂下头去。“认识……”
  “你已经嫁人了,是人家的姨太太,你怎么不早说?”
  “我……”我本能地瑟缩着向后退了两步,岳海轩冷鸷地看着我。
  “今天我到警察厅去,碰见岳家的父子正在找厅长寻人。他们家的姨太太在几个月前走失,我看到那照片,没敢隐瞒,立刻带了岳公子来见人。岳公子,你看这姑娘是你的姨太太么?”
  岳海轩扫了我一眼,道:“陈先生、陈太太,这位姑娘确曾嫁给我。数月前她陪着我们老夫人到晴云山斋戒,不知怎么就突然失踪。我们家已经找了好几个月,幸好今天在贵府上碰见。还请先生和太太开恩放行,让我带她回去。”
  “不!”我本能地大叫了一声,摇头抗拒。却不知道该怎么改变这既成的事实。
  “唔。”老爷重重地叹了一声,斥责道:“轻嫣,你已经嫁了人,怎么不早说?人家岳公子重情重义,为你担心了好几个月,你可倒好,像没事人似的,连提也没提一句。”
  “轻嫣啊,出嫁从夫,你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家出走,是犯了大忌。人家岳府是有名望的人家,断不容你这样。岳公子,这是我的干女儿,也是我们世家的孩子。她是受了重伤,才投奔到我们这来的。现在伤养好了,你们也来找她,那今天就让她随你们回去。我们两家也算是有这么一层缘分,希望你能好好对待我的干女儿。”
  “伯母,这个自然。您放心,我对千……轻嫣视为珍宝,一定不会让她受委屈。她在你们府上住了数月,多添麻烦了。”他显然还没有熟悉这个名字。我哀哀地看了他一眼,知道大局已定,我必将重蹈到过去的生活里去了。
  “轻嫣,你收拾一下东西,随岳公子回去吧。”伯父沉沉地看了我一眼。
  我认命似的点点头,心知大局已定,再多的抗争,也只能给府上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声势浩荡的帅府丢了姨太太,这样不堪的传言,将给陈家带来怎样的一地狼藉,我不敢设想!
  跪下来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道:“干爹、干娘,请恕女儿不孝,不能再在你们身边侍奉,你们要善自保重。”我抽噎了一下,又轻轻道:“海轩,你到外面等我一下,我有些话,要跟干爹干娘说。”
  海轩看了我一眼,转身出去。
  我膝行上前,泪零如雨道:“老爷、太太,请恕轻嫣不告之罪,不是有意隐瞒,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好了,不要说了!逸阳这样地待你,你却骗他!你已经是人家的姨太太,为什么还纠缠着逸阳?若不是我们发现,你还要欺瞒到几时?”陈太太痛心道。
  “太太,不是轻嫣有意欺瞒,是实在不忍让逸阳伤心啊。我嫁给岳海轩实非得已,当初我离开陈府,无处安身,只好又回到舞厅唱歌。他看上了我,在我生病的时候照顾我,后来他擅自摆了酒席,宣告纳我为姨太太,我不愿意,却也没有办法拒绝。直到我和逸阳在山上相遇,本来约好了见面,跟他说清我的身世,可是我突然被人推下山崖去,差点丧命。我走投无路,只好又来投奔逸阳,却正好赶上了他成亲的一幕。老爷、太太,请恕我对逸阳情深义重,实在不想再回帅府去,过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在你们府上寄留了这段时日,让我感受到了一生难忘的温暖。现在我不能不回去,求你们,千万不要告诉逸阳。我不想让我的不堪往事,侮辱了他纯洁的念想!”
  一番泣血之诉,道尽了我几年来的辛酸。我甚至要感谢命运,让逸阳这个时候离家,没有看到这不堪的一幕。但愿,我在他心里,能留下一个最后纯洁的影子。但愿,他能在以后漫长的时日里忘掉我,和他举案齐眉的妻相伴白头。
  “好了,轻嫣,你有你的苦衷,可是我们陈家有我们陈家的苦衷。既然事已至此,也不必怪谁,你和逸阳,正好趁此机会断了。岳家已经知道了你是我们的干女儿,也不会再给你气受。你就跟着岳少爷回去,不许再做他想,否则也是坏了妇道,辱没了你们林家先祖的名声。”
  铮铮的训诫,落在我心,我抬头深望了陈父一眼,郑重道:“轻嫣谨遵伯父伯母教诲。轻嫣不义,将这个难题留给你们。今日即将去也,望二位高堂万务保重。”
  言罢,伏地三叩,拜别了陈家二老,转身出去和海轩上了车。
  回望陈府庭院深深,夕阳下的幕宇在一半天上挥洒着鲜艳的油彩,似粉墨登台的戏子拼命狂舞着水袖,另一半却已落下悲欢帷幕。我黯然转身,关上眼帘。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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