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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如血》(二一)

作品名称:《夕阳如血》(《血色黄昏》下卷)      作者:蓬蒿老翁      发布时间:2022-01-15 09:30:49      字数:5132

  天赐睡了后,翠姑就悄悄地掩上门,趁着夜色,离开黑山,去了卢家坝。掩上门离开之前,翠姑还看了一眼睡在床上的天赐。
  翠姑去做什么,没人知道,什么时候去的,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但是,在翠姑走出黑山的山坳口时,有一个人看到了,这个人就是老韩。老韩喜欢朝山坳口处看,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只要没什么特别事情时或者有空闲时,就要往黑山的山口看,他不是喜欢看山坳口的风景,而是在等待一个人,希望那个人出现在山坳口处。
  但老韩没有等来他想看到的人,等来的却是一个疑似翠姑的女人。虽然离得远远的,可从那女人的身影来看,应该是翠姑。直到那个女人消失在夜色的山坳中,老韩也没有将那个女人喊住,他只是在自己的心里犯嘀咕:“这么晚了,她怎么会一个人离开黑山呢?但愿不要遇上什么危险。”
  天欲亮时,忙了一夜的刘魁从矿长办公室回到小木屋时,没见着翠姑,只看见天赐一个人睡在床上,且睡得很沉很香。刘魁没有叫醒天赐,即使叫醒他,也无济于事,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又能知道什么呢。
  翠姑不见了,刘魁真的感到了心慌,他急得就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走过来走过去。在小木屋来来回回走了几个回合后,就走出了小木屋。这个时候的黑山还没有苏醒,都还在睡梦中。他不清楚这个时候了,翠姑会去哪里,又会去做什么。刘魁四处瞧了瞧,除了错落的低矮房屋和崎岖不平的黑色小径外,没有一个行人。蛮子大叔,还有老韩,这两个人平日里起得最早的两个人也没有出来,更别说那些深夜还爱打牌的乔二狗、赵大春、田阿贵等人了。
  “这个时候,翠姑不在家里,会去哪儿呢?”刘魁往矿井不远处的小山坡望去,除了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但刘魁十分清楚,那里有十几座坟头,其中一座埋着翠姑的前夫,那是四年前被他一刀杀死的程敬彪。那年被杀死的,还有和程敬彪一起来的两个人。刘魁得知被他杀死的人是翠姑的前夫程敬彪这件事,是在他娶翠姑的那天晚上,还是翠姑亲口告诉他的。
  刘魁想起了四年前的那个晚上,其实,那个晚上,他没有想,也本身就不想要程敬彪和他带来的两个人的命,是他失手,也是程敬彪自己要拼命。杀了程敬彪之后,刘魁就十分后悔,但人死了,已经没有回天之术了。
  翠姑是程敬彪的妻子,现在是他刘魁的老婆。这个时候,她不在小木屋里,也不在黑山的周边,小山坡那也没有,到底会去哪呢?
  “魁宝。”突然,背后传来了蛮子大叔的声音。蛮子大叔在黑山是起床起得比较早的,除他之外就只有老韩与春秀了。
  刘魁听到蛮子大叔的声音,立即回转身,问道:“蛮子大叔,有没有见到天赐他妈?”
  蛮子大叔摇了摇头,关切地问:“这个时候,天赐的妈不在屋里,会去哪?”
  “屋里就只有天赐,我回到房间就没见着她,也不知她会去哪?”
  “会不会去那里了?”蛮子大叔指着山坡那一片坟地说。他清楚地晓得翠姑的前夫就埋在那山坡上。
  “我望了那儿好一会了,什么都没有看见,也没有看见火光。”刘魁如实回答说。
  “昨天晚上,翠姑不在屋里睡吗?”蛮子大叔一脸的疑惑,他们才结婚也没几个月,尽管他怀疑翠姑到黑山来绝不是为了讨生活,而是一定有其他别的目的。但他想,翠姑这样的一个女人,又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来黑山,不应该是来复仇的。
  “不清楚,昨晚我不在家,今早回到房间,就只看见天赐一个人睡在床上。”刘魁解释说。
  突然,他想到了一个地方,急忙说:“会不会在春秀那儿?”在黑山,翠姑最愿意亲近的人就是春秀,而对其他人,她似乎都抱着一种敌意或者抱着一种对他人不愿意接触的感觉。
  “那咱俩去问问,这个时候,春秀应该起床了。”蛮子大叔建议道。
  当他俩走到春秀的房门前时,恰好遇上春秀开门走出来。
  “魁哥,蛮子大叔,这么早,你们就有事情找我?”
  “翠姑不见了,就想看看在你这儿没有?”蛮子大叔直接说明了来意,他下意识地朝春秀的房间里看了一眼。
  “她没有来我这。”春秀摇了摇头回答说,“矿长,你们去其他地方找了没有?”
  “在黑山,翠姑只跟你熟悉,有往来。”刘魁说,“打扰了,蛮子大叔,我们到别处去找找。”说完,就和蛮子大叔离开了春秀家门口。
  这时,老韩出现在刘魁和蛮子大叔的眼前。他是去找天赐的,这个时候,天已大亮,天赐本应该到他这儿来学习了,但没有来。等了好一会儿后,老韩就决定过去找天赐,想要问个究竟。走出门没多久,老韩就看见刘魁、蛮子大叔俩人急匆匆的样子,就好奇地问道:“刘矿长,这么急,发生什么事了吗?”
  “翠姑不见了。”心焦的刘魁无精打采地回答说。
  “哦!”老韩轻轻地应了一声,说,“难怪到现在这个时候,天赐还没到我这儿来学习呢。”
  “韩工,你瞅见她没有?”蛮子大叔问。
  “还是昨日见着她的。”老韩想了想,指着前面的方向回忆说,“昨天夜里,看见一个女的背影从那山坳口出去了,应该就是她。”
  “她是一个人,还是有随行的人?”刘魁十分担心地问道。
  “就一个人,好像还背着一个包袱。”老韩回答说。
  “一个人夜里出去,就不怕遇到狼群吗?”说这句话时,刘魁心里更急了,就质问老韩说,“你怎么不叫住她呢?”
  “抱歉,当时她离我很远,就没有叫住她。”老韩解释说,“加之,看得不太确切,我也不能确认就是翠姑。”
  “应该是在天赐睡着后离开的,那个方向往卢家坝去了。”蛮子大叔猜测说,“翠姑去卢家坝做什么呢?”
  “娘!”
  “娘!”
  就在刘魁为翠姑担忧时,突然,听到背后有小孩一边哭,一边喊着“娘”,回头一看,原来,天赐醒来后没有见到翠姑,就一个人连鞋子也没有穿,就打着赤脚,摇摇晃晃地出门找妈妈了。天赐四处找,找了好一阵子,他没有找到妈妈,就沿着黑山的石板路一边走,一边哭,一边大声喊着“娘”。
  “天赐,你娘呢?”刘魁问。
  天赐站住了,他停止哭泣,却没有开口,而是用孤独的眼睛仇视地盯着刘魁看。
  “天赐,你阿大问你话呢。”蛮子大叔问,“你娘呢?”
  天赐不开口,还是默不做声地仇视地盯着刘魁看。
  刘魁笑了,他的笑既是苦涩,也是尴尬中的无奈,还有些许的自信与怜爱。刘魁怜爱是因为天赐只是一个不谙事的五岁小孩,且是他的女人的孩子,而孩子仇视的眼神对于刘魁而言没有丝毫的杀伤力。
  老韩见天赐不理睬刘魁和蛮子大叔,就蹲下身子,心平气和地笑着问:“天赐,告诉韩老师,你娘去哪了?”
  “娘不见了。”天赐感受到了老韩的善意,面对老师的问话,他终于开了口。
  “那你娘走之前跟你说了什么没有?”老韩继续问道。
  “昨天夜里,我娘说要出去一趟,去卢家坝。要我一个人睡,醒来后就去找韩老师。”
  “知道你娘去卢家坝做什么吗?”
  “她没讲。”天赐摇了摇头说,“她只是说要去卢家坝,等我睡着了就去,今天天黑回来。”
  “那你怎么不跟着去?”
  “我要去,娘不准,说我要跟你学功课,不能耽搁的。”
  “那怎么不去找你阿大?”老韩看了一眼刘魁后,继续发问。
  “娘不准,我恨他。”天赐回答说从一个五岁孩子口里说出“恨”这个字,着实让刘魁吃惊不小,刘魁的心里虽有不悦,但他没有为难天赐,小孩子嘛。
  话问完了,老韩站起身,问刘魁说:“下一步怎么打算?”
  “韩工,天赐今天交给你了,烦请你照顾一天。”说完,刘魁向老韩作了一个揖后,就独自一人向山坳口大步走去,上了去卢家坝的路。
  “马……骑马去……”刘魁的背后传来老韩的喊话,但是,刘魁没有听,只是摆了摆手,算是拒绝了老韩的建议。
  
  就在刘魁疯了一样地寻找翠姑时,翠姑已经走进了卢家坝镇。
  此时的卢家坝镇,就像一位慈祥的老人,尚在恬静的早晨里闭目养神;或者更像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躺在苍翠森林环抱的摇篮中熟睡。一条九曲蜿蜒的河流缓缓地从小镇旁绕过,河面不宽,水流不急,河水清澈见底,晴朗的天空下,翠绿的山、碧蓝的天、青砖灰瓦的小镇,倒映在水中,如同一幅写意的水墨画。浓浓的白雾正笼罩着这个四面环山的小镇,将小镇裹得严严实实的,别有一番风情。
  翠姑一个人走在卢家坝的青石板上,一手提着布包袱,一手提着一双黑布鞋,其中的一只断了系带。她看上去十分憔悴和疲惫,短短的一夜时间,翠姑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容颜大改。原本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已经蓬乱,就像一堆杂草枯枝堆成的鸟巢。乱发之下,是一张比平日更显瘦削且憔悴不堪的脸和一双布满血丝且又呆又直的眼睛,两片薄薄的嘴唇暗淡无血色。整个人就像个被关在房间太久而乍见天日的囚徒。
  或许是走累了,翠姑来到一个店铺前,店铺的木门紧闭,她抬头看了一眼店铺的招牌,招牌上写着“德春楼”三个字。酒店尚未营业,翠姑就将黑布鞋店在屁股下,顺势坐在了店铺前的石板台阶上。这家酒店正是刘魁等人第一次到卢家坝与卢贵宝发生冲突的地方,旁边不远处就有一家药铺。
  坐着,坐着,十分疲倦的翠姑竟然靠着店铺的门板睡着了。
  随着阳光的照射,白色的雾气逐渐散去,卢家坝渐渐地热闹起来了。地处湘桂粤之间的卢家坝并不大,有着四百多户常住人家,因为交通便利,加上有条日夜汩汩不停的东岭河,卢家坝成了湘西南群山中一个不大不小的墟场。自从毛大疤子这个土匪头子死了,韩雅兰掌管毛司门山寨后,卢家坝就比以往热闹多了。每天,都会有来自广东、广西、贵州和湖南本省或者其他什么地方的大小商人在此聚集,或销售木材,或出售中草药,或贩卖布匹、山货的;也有来自附近种田的、打猎的、采药的,甚至游手好闲的,黑山煤矿有时候也会有人过来采购些食盐、大米。而毛司门山寨的土匪偶尔也会过来一趟,或采买烟叶、食物,或收取一些保护费,如遇实在交不出保护费的商铺,也会视情况酌情处理的。一到开市,卢家坝的这条青石板巷道就人头攒动,从街头到巷尾都是人挤人,摊位挤着摊位的,水泄不通。
  但卢俊仁率军入住后,卢家坝镇的热闹虽不比以往,但到了赶集那天,还是会有不少的客商前来。
  “吱呀”一声,德春楼的店门打开了。坐在门前台阶上,靠门睡得正香的翠姑顺势往后一倒,就惊醒了,将开门的守店老人吓了一跳。
  翠姑惊醒后,觉得不好意思,就赶紧站起身来,向老人鞠躬致歉后就问道:“老人家,敢问哪儿有药铺吗?”
  老人对翠姑上下打量了一番,觉得她不像是乞丐,也不是恶人,就上前一步,用手指着前面的一间铺面说:“往前走,过五家铺面就是。”
  谢过老人后,翠姑就从布包袱中取出一块黑色方巾,搭在头上,拉住黑色方巾的两头,在下颚处打上结,仅让自己只露出两只疲乏的眼睛。做完这件事后,翠姑就朝仁桂堂药铺走去。
  桂仁堂药铺是卢贵宝投资开办的,负责掌柜的是其堂弟卢进财。五年前,刘魁曾经在此抓过治伤的方药,五年后,翠姑也走进了桂仁堂药铺,脚步轻轻,无声无息。正在清理药柜中药材的卢进财返身回过头来,面前突然出现一个蒙面的人,着实惊了一跳。
  “大清早的,你这身装束要吓死人的。”缓过神的卢进财定睛一看,面前出现的是个女人,就坐到了中药柜前的诊桌后的木椅上问道,“看病?”
  翠姑摇了摇头,没有回话,迎着卢进财走了过去。
  “抓药?”
  翠姑再次摇了摇头,没有吭声。
  “那是家里有人病了,请我出诊?”
  翠姑仍然摇了摇头。
  翠姑一连三次的摇头,让卢进财纳闷了,这女人莫非是哑巴,既不抓药也不看病,更不是请他出诊,难道是来找事情做的?于是,心有不快的卢进财立即起身,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说:“请你出去,我这里不雇人做事。”
  翠姑没有转身出去,而是默默地看了一眼卢进财后,就默默地坐在了诊桌前的方凳上,默默地撸起衣袖,默默地将手平放在就诊桌上的软布包上,瞥了一眼卢进财。
  卢进财明白了,面前的女人是个哑巴,她是来找他号脉的。于是,卢进财重又坐下来,用手捏了捏下巴上稀疏的几根短胡须,就用三根手指轻轻地扼在了女人的手腕脉搏处。
  一会儿后,卢进财长吁一口气,将三根手指从翠姑的手腕处移开,微笑着说:“嫂子,恭喜了!”
  卢进财本以为说“恭喜了”后,会看见女人的眼睛变得光芒点,但他失望了。女人的眼睛还是呆滞的,她不动声色地坐着,只是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颤动的幅度极其微小,就是卢进财也没有觉察到。
  其实,进入卢家坝小镇之前,翠姑就隐约怀疑自己怀孕了。作为女人,作为一个过来的女人,连续两个多月没有见到女人独有的那玩意儿,她就担心自己怀上了。这也是翠姑到卢家坝小镇来的唯一目的,就是想让郎中证实一下自己的怀疑是否属实。
  跟过去很多女人一样,翠姑本来也想还再生育一、两个孩子的,不管男孩女孩都可以,只要是她跟程敬彪两人生育的就行。可现在她怀上的竟然是丈夫以外的男人的,并且还是杀死她男人的仇人——刘魁的,她没有想到仇人的种子会在她的土地上生根发芽的。
  是的,翠姑不否认,她现在已经是刘魁的老婆了,但是,她之所以要嫁给刘魁,是在等待报仇的时机;再就是天赐还很幼小,天赐是她和程敬彪的血脉,是程敬彪留给她的唯一念想。她可以杀死刘魁,然后去死,但是,她不能让黑山的人毁了天赐。
  她不想,也不会让自己的子宫给仇人留后,否则,她觉得自己对不起程敬彪,也对不起自己的儿子天赐,她还认为,程敬彪死去的亡灵不会放过她的,她也不会饶恕自己的。
  “有打胎药吗?”翠姑终于开口了。她的开口让卢进财瞬间变了脸色,吞吞吐吐半晌都没有说出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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