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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邂逅白梦2

作品名称:渡 劫 之 路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2-01-11 19:42:25      字数:5418

  2
  一走出房子,就能感到寒风的凛冽。他劝人家姑娘道:“回屋去吧,我闭着眼睛也能摸到车站。”
  “你当然,”人家姑娘又讥嘲地道,“连这点路也不认得,还算个什么大男人?特别是像你们这种……”
  他的目光,使人家顿住了。他的确吃不准这姑娘的意思,当然他一直感觉得到人家对他怀有一种敌意。想到可能的原因,他不由得暗暗地一笑。
  “我可以告诉你,”姑娘这时又说起来,“我说送你,是溜出来打一个传呼电话的。”
  他很诧异:明明看到客厅里有电话机的!当时移动电话还处在笨重的“大哥大”阶段,在一般场合,是很少见的。最普通的固定电话也只有少数人家里有,除了像哥哥这种发了点财,又因生意上的需要,化了大代价千方百计在家里装上电话外,多数家庭电话是由单位里给装的,因此,这家中的电话似乎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
  “哦,”姑娘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看了他一下,欲言而止。
  “你去哪里打电话?快去吧。”他觉得还是自己一个人去找车站自在些,尽管人家总是落后于他数步,也感到很不自在。也尽管对人家姑娘的行为感到很诧异,但他无意于深究与自己太无关的事。
  姑娘却道:“(传呼电话)也在前面,”又问他道,“我表舅平时话多吗?”
  他又想到了姑娘对他可能的误会,这时他想来一个小小的恶作剧。便道:“他话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的。”
  姑娘道:“那就是正正好好,恰到好处吗?”
  “不,他总是该讲的不讲,不应讲的乱讲。”他是真的这样认为的,老人在火车讲了许多好像不该对外人讲的话。
  “嗯,听我母亲说,他就是不该讲的话也讲,才吃的亏。”姑娘道,“不然,他也不用在铁路上跑来跑去了。在他这个年龄,也够辛苦的。不像你梁先生,年富力强,正是时候。”姑娘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笑着问他道,“梁先生,‘下海’的故事一定有不少吧?”
  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心想她果然把我当成“下海”者,又心想看看她还会说些什么?便道:“我不理解你的意思。”
  姑娘却一点不客气地道:“你们把东西倒过来、倒过去,生产出过什么来吗?凭什么赚那么多钱?你不知道社会上有多少人恨你们吗?”
  他尽管在船上已半年多没有回过国,但也有点知道,老百姓对传闻中的“官倒”、“投机倒把者”,是非常愤怒的,认为物价的飞涨,社会上的种种腐败,都是这些人造成的。他深叹了一口气。
  “你还叹气?”姑娘更加不满了,存心夸张地问他,“你是倒军火,还是倒石油的?”
  “嘿,”他心中一笑道,“军火倒没见过,石油是一船一船装运的。”
  他最初上的船,就是一条二万多吨的大庆号油轮,当时国家的油轮都是以“大庆”几号几号命名的。他虽然跟着父亲上过一次万吨轮,但那是条散装船。因此油轮上的一切仍然让他感到很新奇和兴奋,还用父亲留给他那台佳能相机,拍了许多照片。他上船时恰好是航海的黄金季节,海面上天天风平浪静,能见度也极好,碧蓝的大海一望无际。他喜欢工作之余,独自爬到驾驶台的顶上(船上的最高平台)远眺。明亮的天空中,有时飘着像洁白的莲花一样的云彩,有时没有一丝云彩,天蓝得就像一块玻璃种的翡翠。为了拍日出,天蒙蒙亮时,他就猫在这驾驶台的顶上等待。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整个天空色彩也慢慢地变化着,从浅蓝色渐渐地变黄,黑沉沉的海面也慢慢地有了一些粼光。转眼间,天水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道红霞。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慢慢扩大红霞,气也不敢透了。终于,在海平线处,冒出了一点红色,瞬间,红点变大为圆弧,弯弯的,没有想象中的亮光,倒像是女人的一片红唇。在晃动中,“红唇”像一纵一纵向上升起来,渐渐变成半圆、大半圆。最后,一轮红日终于跃出了海面,在五彩缤纷的朝霞簇拥下,红日发出夺目的光辉,在橙黄色的天幕上不断上升。他一次又一次地按下了相机快门,但要见到自己的“杰作”,他要熬到回国,下船去照相店冲印出来。那时,对后来能直接看照片的数码相机,他头脑里概念也没有。几年后,他对这些司空见惯的日出、日落,一点兴趣也没有了。后来数码相机出来了,出于好奇心买了一台,但没几天也丢在了一旁。他的童心,乃至年轻人的朝气蓬勃,仿佛在漫长、枯燥远航生活中,渐渐磨灭了。
  “唷,”姑娘这时用不信的眼光看着他,“一船一船倒卖石油,一点不怕被抓了枪毙吗?我表舅在国内倒卖一点东西,我们还为他担心哩!”
  “枪毙我?”他一笑道,“真有本事倒卖军火、石油的,都是些什么人,你知道吗?还会有时间与你一个小姑娘随便闲聊吗?”
  “我不是小姑娘。”姑娘申明道。
  “那叫大姑娘,也一样。”他道。
  “那你的意思是,你不是倒卖石油的?那倒卖的是什么油?”姑娘困惑地问他。
  “一油也不油,”他这时想玩笑开到这里也可以结束了,便思索着该怎么说下去的好?
  “‘一油也不油’,是什么意思?”姑娘不放松地问。
  “我随便说的。”他又解释道,“什么油也没有倒卖过。还恨我吗?”
  姑娘想了想道:“我是说,大家恨你们把国家的经济搞乱了,还把社会风气带坏了。”
  “我是个‘臭苦力’的,恨我干什么?”他这时感到寒风从背后吹来,心中一阵颤栗。“臭苦力”是他在外派船上干时,那位希腊籍的大副骂他们这些低级船员的。那天他一个人把舱扫干净后,拖着疲惫的身子,爬上甲板时,见大副正在训斥一位甲板水手。“你们这些蠢猪,都给我记记牢。”大副用洋泾浜的中文骂的,大意如下:你们不信,看我不把你们一个个赶下船去,要招一些臭苦力的,还不容易,只要广告一发,就会来一大批。特别是在你们中国,臭苦力的,要多少有多少!
  他听了一下子火冒起来,当时认为一定是这个大副因克扣扫舱费不成,正在把气撒在他的同事身上。他想冲过去“论理”,但这时骨头架子也要散了一般,还怎么能上去呢?按以往的经验,这种“论理”,总是要以相互威胁、秀肌肉而告终的。这位希腊大副是一个流氓般的人,但在他面前,或者说在他人高马大的身材和威风凛凛的气势面前,总不敢太放肆。但眼下自己腰也直不起来,他无奈地避开了,绕道回到自己的房间。他瘫倒在床上,越想越气咽不下这口气,用力一拳打到了舱壁上。但是那样的无力,仿佛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在发脾气时,挥出的拳头,根本伤不了什么。但他想:“总有一天,我要让他尝尝我拳头的滋味!”这时,他发觉自己在流泪。他感到屈辱、无奈,想到陆志荣一直劝他的“不要去惹事,再熬上几个月就可以下船回家”等等的话,心想难道真要像耶稣所言的,“当别人打你左脸的时候,你应把右脸也给他”吗?他看了一眼陆志荣去值班前看过的《圣经》,还翻开着,放于床上。陆志荣告诉过他,在与妻子结婚时,就知道妻子家里是信教的;但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时,各种宗教活动还处不正常、不活跃阶段,因此,也没有提出要他一起入教等等的。但随着时日的推移,妻子逼着他入教,还拿这本《新经全集》,让他在船上闲着时阅读。陆志荣尽管对什么宗教都不感兴趣,但在妻子的压力下,有时也会看上几页这《新经全集》,以备回家时应付妻子的盘问。据他所知,陆志荣的妻子越来越投入教会组织的活动,不仅星期日要去教堂,平时也会三五成群地去有病教友的家,集体为有病教友诵经、祷告。他一直在想,陆志荣的妻子是否在参加这些活动时,与人产生了暧昧关系?
   
  听到他说自己是一个“臭苦力”,人家姑娘大概吃惊不小,一时无语了。
  “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他带着忧伤问人家。
  “哦!”姑娘这时已感觉到可能错怪人了,道了声,“对不起。”看着他略带忧伤的面容,不知还该说些什么。
  看着姑娘诚意道歉的目光,他也怀着歉意地道,“怪我没有给你讲清楚,我与你表舅是在火车上刚认识的。”
  姑娘眼里这时显出一丝惊慌不安来,但她显然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又问他道:“那你是干什么的?”
  他有一种感觉,还是不说出身份的好。心想我已告诉她是个“臭苦力”,不必再说具体职业了。不过,他心中也有一种冲动,标榜一下自己本来也是可念大学的,甚至可进全国一流的学府的。但又一想,以后谁也不会认得谁的,不说也罢,人家如果不信,反成笑柄。
  他在犹豫了一下后,答非所问地道:“都是一时叫不到出租(车),我才送他的。”
  “那你是‘雷锋同志’!”姑娘显然在开玩笑,绝无嘲讽之意。
  “我可是收了报酬的。”他一只手拎一只自己随身小皮箱,另一只手里有一小袋桔子,是姑娘的表舅定要他带着在路上吃的。这时,他把装着桔子小网兜向上举了一下。
  姑娘看着他,也觉得他有点滑稽。他本来穿着笔挺的呢制西装长大衣,拎着小皮箱,也称得上风度翩翩的。但又拎上了装着几只桔子小网兜,真是有点不伦不类,大失了风度。可她笑道:“他是一片好意,对你却是个负担,是不是?”
  “盛情难却,盛情难却。”他又自嘲地道,“我要装绅士风度也装不成了。”
  姑娘像安慰似地对他道:“只是有一点点怪而已。”又笑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哩。”
  “我一定要说吗?”他嘴角上牵动出一丝尴尬的笑,仿佛恨恨地道,“我告诉过你,是一个‘臭苦力’。”
  “是‘保密局’的,”姑娘快乐地一笑,又一语双关地道,“我看你倒像一个演员。”
  “象谁?”他问。
  “秦汉。”姑娘一笑道。
  “巧是太巧了,我也是单名,但不姓秦,也不叫汉的。”
  “姓名也保密吗?”
  “为什么要保密?姓梁,名云。”
  “梁云,嘻嘻,你还像一个人。”姑娘道。
  “谁?”
  “史泰龙。”
  “那太夸张了。”他一面说,一面用那只拎着一小袋桔子的手捏起拳头,做了一个曲臂的动作。苦笑了一下,心想自己只是长得高大一些,哪有人家的那一身爆裂的肌肉?
  “反正都是彪形大汉!”姑娘道。
  “吓吓人是可以的。”他又想到了几次与那流氓腔的希腊大副的对峙,都差点儿动起手来。第一次是他与陆志荣几个刚上这条外轮,希腊大副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把他们几个人叫到后甲板上,给他们讲船上的规矩。这当然没有错,但这位大副太盛气凌人,一连说了几十个“不准”,一见有人交头接耳,就上前一把抓住其中一个人的衣领,警告他们:谁敢违抗他,他决不客气。他哪里见过有这样的领导(在国内船上的高级船员,在普通船员眼里都是领导)?当他见这位同事气都要透不过来时,他对大副低吼似地道:“放开他!”大副大概没听清他的话,反而更用力地揪住这同事的衣领,问这同事道:“他说什么?”“他让你松手。”这同事道。大副放开了这同事,朝他过来。他忙脱下外罩,往后一丢,握紧拳头怒视着大副。大副大概看清了他强壮的身坯,也有所顾忌起来,狞笑了一声道:“你想打架?”“我不想打架,但我不怕!”他道。大副道:“好吧,今天我们初次见面,就放你一码。”大意如此,可又不甘心地加了一句,“不听话,我会慢慢收拾你们。”他也放下了拳头道:“我们是上船打工,凭力气赚钱,你是大副可以管我们,但我们与你一样是人,可你不能侮辱我们!我们也吃面包,也喝牛奶的。”有人偷偷笑起来。他也不想真打架,他相信真的打起来,自己不会太吃亏,但有可能会被船方赶下船的。此后,他在船上更努力地练起了沙袋,他要在被歧视、欺负的环境中,以自己的拳头维护自己。
   
  “你会与人打架吗?”姑娘好奇地问他。
  “一般不会,但也不是绝对不会。”他想着船上发生的事说道。
  姑娘又问道:“你也练过武术吗?”
  “武术倒没练过,”他道,“打过沙袋。”其实,现在他也经常打的,在船上的寝室中就藏着一个沙袋,想到时就吊在船尾的一个钢梁上,打上几拳,但算不上苦练了,不像在学生时代,打沙袋是他每日必做的功课。他曾梦想当一个拳击运动员,但遭到了父母的一致反对。父母起初让他玩沙袋、学游泳,都是想让他有一个强健的体魄,不要像他哥哥那样老是病秧秧的。
  “哦,还是个‘运动健将’哩!”姑娘的话又像嘲讽之言,又像溢美之词。
  “是不是认为我‘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他又想到了当年由于父亲出了意外,不得不停止学业,而没有进大学,留下的深深遗憾。
  “我可没有这样认为。”姑娘又强调道,“男的越阳光越好。”
  “哦,”他觉得这姑娘似乎对他有了一种好感,但又觉得自己与她根本不是同一层次的人。他也想到母亲等着他回去相亲哩!信上说,这次的姑娘真的很漂亮。
  “我没说错吧?”姑娘似不放心地问他。
  “没有。不过,”他道,“我倒觉得,每个人都有‘阳光’的时候,也有不‘阳光’的时候。”
  姑娘想了想道:“看来,你还满有头脑的。”
  他心中不无得意,笑道:“不知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不过,他也一直把“静如处子动英豪”(抗日将令续范亭诵毛主席的诗句),作为座右铭的。
  姑娘也笑道:“说真话怎么样,说假话又怎么样?”
  “都让人高兴,我都当补药吃了。”他继续保持一种较愉快的心情。
  姑娘像想了一下后,问道:“你怎么不问我的名字,我表舅已告诉你了吗?”
  “没有啊,”他此时在心中似乎拿定了主意:近二三年里,也不想谈朋友了,先把函授大学念出来,到时候再找他心中的“林青霞”。
   “我也是单名,叫白梦。”在三岔路口,姑娘站住了道,“我要去那边找(传呼)电话了。”
  这时,他又多想知道为什么放着家里的电话不打,要跑这么多路来打传呼(电话)?难道她是避开她表舅吗?
  他这时很想知道,但心中也明白,他是不应该知道的。人家也不会让他知道,就是好朋友陆志荣家的事,陆志荣的父母也抱着“家丑不外扬”的心理,百倍掩盖,一点也不想让他知道。
  “你快去吧。”他想显得有礼貌些,便彬彬有礼地道,“谢谢你送了我一程。”
  “嘿,”姑娘又一乐地道,“‘雷锋同志’,再见了!” 
  “再见!”他心想哪有这么的多巧,会再见到?
   
  他快走到车站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老人手中挥动着一本杂志,追赶着过来。他首先想到自己的那本杂志还在自己包里,一定是老人把他那位表侄女的杂志误以为是他的了。但他又想到白梦出来是避开老人打电话的,老人要问起他表侄女来,用什么托词敷衍、圆谎呢?心头感到有些纠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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