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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

作品名称:帅府风云      作者:冰弦冷瑟      发布时间:2022-01-11 19:28:09      字数:5741

  百转纠结的“他会不会骗我”终于在半个月后有了答案。
  那次之后的第二天,他向我详细交代了他家庭的情况。他有一个高堂老母,娶亲的事需要征得老夫人同意。早先有一个太太,几年前就过世了。另有几房姨太太,还有两子五女。我听后不禁咋舌。这样一个大家庭,我嫁进去怎样安身呢?
  他安慰我不必担心,他必不让我埋街食井水。要嫁,就明媒正娶!
  我心下安慰。觉得自己是碰上了有情有义的人。如他那日出手救我,是真正有胆识、有气魄、重情义的人。
  如是,我安心地等待着花轿进门,带我开启另一段人生。
  可是,这样的期盼在一天一天的等待中消磨殆尽,等到他再次来见我的时候,已是两个月后了。
  他对我说:“我自是百般想娶你进门,可是老太太是一个旧式女子,太讲究出身门第。我呢?又不愿意委屈你。老太太怎么也必须让我娶一个名门闺秀,我这把年纪,原本不做他想,可是……”
  我越听心里越凉,到最后腾然站起,怒喝道:“不必说了!还拿别人找什么借口?你若有心,自然不怕别人怎么说。你何尝是受他人支配的人?”
  他轻轻拉住我的手,赧然道:“你坐嘛。我本身也有不少女人是出身风月,可是我不想委屈了你。可是娶太太跟别的不一样……”
  第一次,看到他的神色扭捏下来,让我觉得无比恶心。骗子!这样道貌岸然的情态,出在这样一个横刀立马的血性男人身上,更让人觉得恶心。仿佛是戏上的小丑,硬扮起黑脸。
  我冷冷甩开他的手,一指大门,叫道:“不要再说了!你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千柔,你别激动嘛……我不是言而无信的人,我说了娶你,就一定会做到。这样,我先替你赎身,然后把你安置在外面。等老太太说通了,我再迎你进门。”
  我只想冷笑。赎身?鬼才卖身!
  还会相信么?这道貌岸然的面孔,这人面兽心的说辞,是风月场上惯用的伎俩。我被他玩了,耍了,他还当我是杜十娘,以沉百宝箱的心,追随他的虚情假意!
  我冷冷笑道:“不必了!我原不是大家闺秀,连小家碧玉都算不上。可是我也不是任由人金屋藏娇的女子。既然这样,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往后你不要再来见我!”
  我猛地拉开门,决然掉过脸去不再看他。他愀然看了我一会儿,低叹了口气,倒真的走了出去。
  我颓然地靠着门坐下,欲哭无泪。还能说什么呢?多少的眼泪能冲刷出自己的清白!十八年的坚守,给了这样一个言而无信的人,该用什么来偿还我那一世的痴情?只恨自己,是那么天真,不费吹灰之力就被他占了去。竟相信一个见惯了风月的男人酒后失德的鬼话!
  
  及至晚间,我才有力气走出门。梦丽姐见我脸如死灰,拉住我问:“怎么了?是不是有客人欺负你?”
  我幽幽地唱起一句戏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一点笑容在我脸上绽开,笑得那样幽深而诡异。
  梦丽姐见我神色有异,有些害怕了。用手试了试我的额头,道:“妹妹今儿是怎么了?别是为你那相好伤心了吧?那倒不值了。”
  我伏在她肩膀低低地抽泣起来。半晌,才闷闷地说了一句:“梦丽姐,你说,像我们这种女人,是真的不配得到爱情吗?”
  梦丽姐沉默了半晌,道:“我倒从不这么认为。千柔,你和别的女人不一样。你配得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
  我幽幽地抬起头来,问:“梦丽姐,你也爱过什么人吗?”
  梦丽姐出神地凝惘了一会儿,道:“关于我的过去,那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故事。我的经历还要比你坎坷得多,但是你拥有我所没有的。妹妹,尽早振作起来,不要自轻自贱。你会发现这根本不算什么。”
  是吧……我无力去想。渺远的将来就像迷惘的星空,看不见那一轮人性的暗月亮。我还能回到过去的自己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又恢复了以前的状态。风月场上的女子,没有多少时间去伤春悲秋,也无意义去自伤身世。是生还是死,是一个横在眼前的问题。我选择了前者,就要割断所有所有的过去。
  再登台献唱的时候,我依然唱着过去的歌。只是那朵白玫瑰再送到我面前的时候,被我冷冷地甩进垃圾桶。
  这一天,我正在台上唱一首旧曲。曲入愁肠,勾动了心事,不知不觉眼中泛泪。客人热情地喊“安可”,我却不知道再唱什么。情急之下只能拉当红的台柱红牡丹来救场。经理气急败坏地把我拉下去,骂道:
  “你搞什么?是哑巴了还是痴呆了,客人喊安可听不到吗?你也不是第一天上台了怎么还是这样心不在焉,还以为你是深宅大院里的千金小姐吗?”
  经理兀自痛说着,我只是漠不关心地听着,半晌才淡淡道:“我等会儿再唱就是。”
  “别唱了!等会儿有客人来,你去陪客人!”
  我微微动了动嘴唇。客人?又是客人!又是怎样的酒囊饭袋!我受够了,自从被骗了之后,我更加激烈地反抗起加诸在我身上的屈辱。
  经理警告地看我一眼,转身去招待客人。
  今天这伙儿客人似乎来头不小,经理直接带去了贵宾区。可是人真年轻!几个人不过是大学生的样子。一个穿着时髦的小姐挽着一位玉树临风的公子哥,俨然一副女朋友的样子。另有一对男女和他们说说笑笑着。我不禁暗笑:如今的青年也真算是西学东渐,把洋人的热情开放学到了骨子里。很多新派的学生成双成对出入舞厅,竟像是出入学堂一样顺当。
  我没有心思再去看他们,也不想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倒是经理一脸兴奋地回来,诡秘地笑道:“贵宾区今天来了一位很俊俏的公子哥,听着好像是姓陈!”
  “留洋回来的吧?是牡丹姐喜欢的吧?”旁边红杏儿笑着打岔。
  “别打岔!人家可是潮派的少爷小姐。千柔,你去应酬一下。今天的客人可不一般,记住记住!”
  姓陈?我心里一阵悸动,可是本能地屏蔽掉那个名字。能到这来找乐子的,也不过是酒色之徒,留洋不留洋又有什么区别呢?
  “快啊!还愣着干嘛?”经理催促着。
  我转身去换了一身水蓝色带亮钻的长裙,头上的堆花换成了蓝色的发网,整个人如置身在一团水雾中,脸上却挂着一层朦胧的忧郁。
  经理迫不及待地拉着我到贵宾区,堆了十足的谄媚,介绍道:“这是陈家的少爷陈逸阳,以后可记清楚了!”
  在那一瞬间,我失去了浑身的血色,感觉身体失重,坠入了一个深谷里。往事像放电影一样从眼前划过,但我不忍看,不敢看。仿佛隔了烟霭迷茫的水岸,看不清生前的过往。
  下一秒,我仓皇地逃离了这里,咬着牙没让眼泪流出来。但是有一个喝得半醉的客人仍然拉住我道:“千柔小姐……上次让你陪我跳一支舞你怎么也不肯,今天你可逃不掉了……”
  我一手挥去不知使了多大的力气,他和我都分向两个方向冲出去。
  跑了不知有多远,仿佛已经拼尽了全身的力气,跑出半生那么漫长,我虚脱地倒在地上。泪水沿着嘴角顺下来,竟是触目的鲜红。嘴唇已被我咬得裂开,我握住拳头无声地呐喊:“十年了!我们会在此时此地重逢。十年了!命运之手已经把我改造得面目全非。十年了!他已经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郎,而我,已经走出当初多远了?”
  隔着雕花镂空的栏杆,我竟然听到他的声音在楼下响起。曾经纷纷乱乱的一片嘈杂此刻静得宛若无声。尝听人说,人之将死,所有的感官都会无比的明晰,能听到所挂念的人传来的所有心声。我凭栏望去,见那个人正失魂落魄地抓住一个舞女询问。
  “你们这,有没有一个叫林轻嫣的女孩,我刚才好像看到她了!”
  被拉住的舞女看了看这个冒失的客人,茫然地摇了摇头:“林轻嫣?没有。”舞女眯着眼睛媚态嫣然地笑着:“先生您应该是不经常来玩吧,这种地方哪有用自己真名字的?您问的是刚才那个舞女啊?她叫尹千柔,她可不是我们这的,她还没资格在我们新世界挂牌呢……”
  舞女咯咯娇笑了一阵儿,笑得旁边的女孩一脸茫然:“陈大哥,你在找谁呀?”
  “尹千柔?她不是你们这里的?她是哪的?何时来到这的?”一连串的问题,直接就问了出来,直到身边的女孩拉了拉他,才发觉自己的失态。“我……在找一个朋友。”
  妖艳的舞女看了看他身边清纯的小丫头,笑嘻嘻地答了一句黑话:“你要找她啊,就去虹口的堂子里问问看吧。”说完转身就走了,那女孩还呆呆地问:“什么堂子啊?”
  “堂子……没什么,你待会儿去找玉然,让他带你回去。告诉他一声,我有事,先走了。”
  我眼中纷纷泪下。前尘往事中,那段插曲发生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他后来找到我,我只以为是命运的安排,让我们重新碰到了一起。偶然,相遇只是偶然。必然的是来日的分分合合,命中注定的苦难。
  记忆中我在舞会散场后就回到了“红楼”,那个让我倍感耻辱,却不得不寄身的地方。我隔着天井,望见了那一切。
  逸阳直直地走了进去,给了姆妈一大把钱,问道:“你们这里,可有一个叫尹千柔的姑娘?”
  姆妈看了看这个长相英俊的年轻人,堆着满脸的媚笑说:“千柔?那可没有,我们这只有菲樱、秋菊、蓼红……少爷您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跟妈妈我说,保管让您满意。”说着兀自招呼来一大堆莺莺燕燕,纷纷涌上来。“大爷,让秋菊伺候您吧……”“爷……蓼红给您唱个曲儿吧……”
  逸阳脸上失去了神采,被一群女人围住,水蛇般的缠上了身,躲不开又抛不掉,脸上的表情扭曲得颇有些古怪。“阿妈,如果有这个人的消息,请你通知我。”说完提笔写下一张字条,并一叠钱递给了姆妈,转身走出了红楼。
  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曾经爱过的人,朝思暮想的人,如今近在咫尺,却远隔云端!我不能上前去问候他,只能目送他的脚步离去,弹出一曲伤心的琵琶,让琴声传递着自己的心意。
  逸阳仿佛听见了琴声,猛然回过了头。我们俩的目光在半空中一碰,彼此都惊得倒退了几步。我还在发怔,他已经迅疾地跑上了楼,拉住想要逃跑的我。
  “轻嫣……别躲着我!”
  我兀自沉迷在刚才的琴声里,那如泣如诉的琴声仿佛有自己的思想,会传达刻骨铭心的思念。等到真见到了那个人,竟然不由自主地收起了脸上的凄然,恢复一片冷漠。“公子你认错人了,奴家姓尹,不是什么轻嫣。”
  他紧紧抓住我的手,满脸的疑惑,胸口激烈地起伏道:“轻嫣,对不起,我来迟了!可是我知道是你,你不要躲着我!”
  任凭心里排山倒海,脸上只现出一股决然的神气,似冰雪一般的寒冽。断然挣脱他的拉扯,道:“我说了,你认错人了,我叫尹菲樱,不是什么轻嫣!”
  鸨母的声音从身后传起:“菲樱,怎么跟客人说话呢——”
  一阵香风飘来,姆妈已经到了跟前,满脸堆笑地看着男人:“呦,这位小爷,真对不住,我们这位菲樱姑娘,脾气倔得很。不过她是我们这最有才的,读过书,也会弹琴唱曲儿。怎么样,让她今晚陪您?”
  我在姆妈凌厉的目光下浑身一凛,一个事实摆在眼前,对陈逸阳,我可以将全部的爱碾成心碎;但对“客人”,我永远不能不笑脸相迎。
  陈逸阳的目光由兴奋转为黯淡,继而又转为深深的震惊。“轻嫣,她们竟让你陪客?”
  我无地自容地掉过脸去。陈逸阳皱紧了眉头,又递过一笔钱,道:“听着,以后不许让她接客人了。赎身的钱,我会尽快送到府上。”
  鸨母似乎没见过这么一个阔绰的金主儿,接过钱满脸笑开了花。
  “那是……那是当然的。我疼菲樱,就像疼自己女儿一样,哪舍得她轻易便宜了别人?”
  逸阳沉了脸色道:“希望如此,如若让我发现你违约,我定不会让你好过!没你的事了,你走吧。”
  我出神地看着陈逸阳,心里只暗道:逸阳,你又何必为我做到如此呢?
  最后还是姆妈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沉思:“诶诶……菲樱啊,今晚好好陪着这位爷,不许耍小脾气了!”
  
  窗内一灯如豆,两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半晌,我止住悲泣,将桌上的红烛挑亮,叹息说:“你是怎么找到这来的?”
  “我看见你,本不敢认。我找人打听你,她们说……”逸阳哽咽地看着我,未出口的话化作一声抽噎。“这些年你在哪?为什么不托人找我,去我家也行啊……”
  我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话,只对着幽然跃动的烛火叹息,像在讲述一段陈年往事:“你知道我为什么改名叫菲樱?”
  我幽幽一叹,自顾自地说道:“那一年樱花树下,你我初相遇。我说世上花草有百千万种,我最爱的是樱花。她有两点堪称绝妙,一是纯净,二是易碎。薄命得如同自己!那一树雪白的樱花啊,没想到竟成了命里的魔咒。这些年我封印了轻嫣这个名字,连同血脉里遗传给我的一点骄傲一同封印,从不许人提起。还有属于我们的共同回忆。”
  逸阳心碎道:“所以你改了名字。尹千柔、菲樱……”
  我轻轻一哂:“千柔是我学戏时的名字,从千字辈。菲樱……我真恨这个名字,竟一语成谶!”
  逸阳轻轻地捂住我的口,皱眉道:“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不会让你薄命。我会为你赎身,带你离开这里!”
  一听到赎身两个字,我勾动心事,怔怔地落下泪来。曾经芳心寄予的希望,竟成了我此生忘不掉的耻辱。多么讽刺啊!
  我轻轻摇了摇头,凄然道:“晚了!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今天能见你一面,我已经很知足了。逸阳,回家去吧,忘掉我!”我没有告诉逸阳我已经失身的事,不想让我们或许是最后一次的相见,定格在悲惨的回忆里。
  逸阳疼惜地看着我的脸,眼光一瞬也不肯挪开。他坚定地道:“这不会是最后一面,我会带你走,过几天我就把钱送过来。我会为你赎身,然后娶你。今生今世我们再也不分开!”
  “赎身……”我再一次沉吟着这两个字,可是这一次,一种希望迫使我抬起眼眸来,定定地看住他,“真的么?如果你能带我离开这个地方,今生今世,不管做妻做妾做丫鬟做奴婢,我都跟定你了!我们天涯海角地去流浪,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
  心里憧憬地勾勒出一幅画面,画上有竹篱茅舍,有夕阳西下,有两个人并肩依偎着看云起云落,在远离尘嚣的地方守护着清简的幸福。当然,我在做梦。但即便是梦,也愿今朝有酒今朝醉!
  逸阳心疼地抱过我,吻了吻我的额头。“当然!我回去就和家里说,你等我!”
  心里流浪在荒野的孤独在他坚毅的眼神下土崩瓦解,一轮崭新的旭日在心头升起,照亮了我行将绝望的残生。
  我重重地点点头,道:“逸阳,你知道么?我从来没有卖身给他们。那一年我父母抄家获罪,我跟着亲戚从南到北。后来进了戏班,安生了几年。再后来戏班解散,我无处安身,又生了一场大病。垂死之际是这家妓院的老板救了我。她一开始当然是想让我做花女,我抵死不从,她就让我留在楼中做了一名清倌。晚上就到新世界去唱歌,挣的钱一半分给楼里。我顺带着也在教会开的学堂读点书,只希望有一天可以脱离这个污淖的地方。他们虽没有和我签卖身契,可是也不会轻易放我走。今天能再见到你,是我前世的积缘。我身上也有一点积蓄,可以都给他们,只要能跟你走!”
  陈逸阳深深地看着我,道:“轻嫣,你不要操心这些事,我会办妥一切的。你只要安心地等我,很快我就会娶你过门,我们会天长地久地在一起!”
  此刻的一句承诺,胜过千言万语。我伏进他怀里,幸福得直想长眠不醒。红烛跃动的两颗心,在半空中轻舞、交叠。仿佛仅凭那一点光,就可以照见前生、后世。我们的两情相悦,我们的地久天长,如果这一切都是光影幻化的虚设,那就让这支红烛,为我们多照耀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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