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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作品名称:帅府风云      作者:冰弦冷瑟      发布时间:2022-01-11 19:05:34      字数:4784

  唱机低吟,歌舞靡靡。即使在战火连天的年代,安城,这座摩登的城市,依旧是歌舞升平。丝质的旗袍,流光的红酒,明暗的光影,落寞的男女,还有那永不停歇的老式唱机。这里就是新世界舞厅,十里洋场的安乐窝,永远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舞场里衣香鬓影,台上是白衣素裙的歌女在唱着一首根据外国歌曲改编的《雨中的回忆》;台下是热情旋转的舞步,永不知疲倦地交舞着。众人似乎感染了她的歌声,都沉浸在一曲悠长的回味中。那女子浅唱低吟,一袭轻烟似的白纱,令她仿若置身幻境。而她的脸上冷若冰霜,更好像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她的眼中有烟火之上的迷离,只是隔着一层精致的面纱,让人看不清楚她修长羽睫的闪烁。
  纳兰词有“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的神来之笔,道尽了古往今来痴男怨女的悲情夙愿。我想我在凌空落地的那一霎,一定会想起和安城大帅初见的那一面。那个把我救出泥潭又推入深渊的男人。
  初见他的那一天是个寻常的日子,我依旧在台上唱歌,台底下依旧高朋满座。如果不是某个角落里一伙儿不怀好意的目光,这一天和以往不会有任何不一样。我款款唱完这一首歌,刚走下台,大堂经理便拉住我,说:“有一伙儿客人,慕名而来,你应酬一下。”
  我本能地抗拒:“我是不陪客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是让你真怎么样,就是陪人家喝两杯酒,跳两支舞。周大老板的酒局,不能不给面子。”
  “那有南娟和红杏她们,还有梦丽姐……”我蹙眉道。
  “人家点名要你!”经理不耐烦起来。拉着我,径直走到那伙儿客人桌边。“各位老板,这就是我们新世界最有名的千柔姑娘。我把她带来了,让她好好地陪各位喝上几杯。”经理堆着满脸的媚笑。
  “啊,尹千柔!久仰大名,素闻尹姑娘生性清高,寻常男子都近不得身,今天我等真是有幸呵。”
  经理警告地盯了我一眼,然后堆足了谄媚的笑:“哪里,周大老板来照顾小店的生意,是我们的荣幸。千柔姑娘歌唱得虽好,人却还生涩得很。若伺候不好各位爷,还请多多包涵。”
  说完,他就识趣地走开了。我退开两步,保持着冲淡而疏远的距离。“那么,千柔先敬各位一杯酒,祝各位老爷财源广进,鸿运连连。”
  “好!千柔姑娘果然不落俗流,爽快!”
  我举起杯,一饮而尽。置杯,福一福身道:“各位爷如果还想听我唱哪支歌,尽管说出来,我即刻上台唱。”
  “诶,唱歌有什么意思。来,坐下来陪我们说会儿话。”
  其中一个男子拉住我的衣袖,把我带了一个趔趄,险些跌进他的怀里。我本能地退开两步,道:“对不起,爷,小女只唱歌不陪客的。我去唤别的姑娘来招呼各位吧。”
  那人在我的拒绝下微愣了一下,脸上漫起若有若无的冷笑。
  “呦,我周某人逛遍全安城的舞场,还没见哪个姑娘不陪客的呢。来嘛,怕什么,我们又不会吃了你。”那人把我按坐在椅子上,贴身坐到我身旁。“咦,尹小姐怎么穿得这么保守……”
  我心头厌起,冷冷地甩掉他的手,“对不起,我要走了!”
  背后一声断喝,迫使我停住脚步。那人拍案而起,走到我面前一把扣住我的肩膀。“进了这里还装什么贞洁烈女?是嫌我们几个寒酸,配不上千柔姑娘的档次么?你去打听打听,洪桥四霸天是什么样的人物。好好地坐过来,陪我们喝酒。伺候好了,赏儿多你的。”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洪桥四霸天,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但是,我也不是一朵任人攀折的野花!我啪地打掉那人的手,将他推翻在桌子上,酒杯果盘乒乒乓乓碎了一地,那声势连我自己也吓住了。平日里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是真到了紧要关头,骨子里的刚强不肯让我服软半分。我抬手一指那为首的人,冷笑道:“既是好汉,做什么欺负弱女子?”
  那人怒从中起,红着脸就要朝我扇去。我眼看躲避不及,索性闭上眼,准备挨下那一巴掌。但一阵掌风停在半空,却迟迟没有落下来。那人发出“哎呦”一声呻吟,身体直直地飞了出去。
  我惊愕抬头,见一个硬朗的中年男子,正护在我前面。刚才那一巴掌,便是被他生生阻拦住,反手一击将那恶人挥飞了出去。对方饿狼似的眈眈而起,眼看就要掀起一场恶仗,但男子只是在他们脸上漫漫扫过,笑道:“洪桥四霸天,也是个人物,怎么来欺负女人?”
  对方一瘦矍的男子最沉不住气,当即喝骂道:“你他妈是哪里来的瘪三,也敢管老子的闲事?兄弟们上,给他娘的一点厉害!”
  四个人一鼓作气,便要扑上来揪斗。那男子看了我一眼,喝一声:“你退后!”挥手屏退要上前支援的几个人,纵身上去,与那四个人缠斗到了一起。双方就像饿狼对猛狮,使出浑身解数要将对方置于死地。我一眼看出,那男人不似一般习武之人,用花拳绣腿和虚张声势惑乱对方。而是直击要害,招招致命的搏杀,没有任何冗余的啰嗦。顷刻间,那四个人已经倒地呻吟。其中一个尚不甘心,仍自咒骂不停。
  “好,好……你等着!敢和我们洪桥四霸天叫板的人,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梁子我们算是结下了……”
  那男子只是不动声色地一笑,上前一步虚踩住那人的喉颈,道:“好几天没动枪了,要不练练?”
  我一惊,怕真的闹出人命,正要上前劝说。男子微微地挥一挥手,后面已经有人过来,架起那几个人走了出去。
  我方从惊魂未定中转醒,抬眼看向他。到目前为止,我才第一次看清他的真面目:这人五十岁上下,身量魁梧,有些微的发福,带着点常年习武的刚劲。一张方脸,棱角鲜明,眉眼间器宇轩昂。鼻子和嘴长得周正而严肃,不笑时让人感到有压力,此刻微微含笑又让人如沐春风。总之,这是个俊朗的男人,只是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风霜,长年某种工于心计的阅历让他的眼睛显出几分狠厉,无端地让人生畏。
  我润了润干涩的嘴唇,低低道:“多谢壮士相救,要不然今日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的眼光也在我脸上逡巡了良久,含起三分温柔的笑意:“不必言谢。只是你一个弱女子,这么跟他们硬扛,不怕吃亏么?”
  我端肃了神情,道:“吃亏也好过任人糟蹋。我虽沦落风尘,却不是那种女人。我有我自己的操守和原则。”
  只见他鹰隼一样的目光中流露出三分赞许。“好了,你先去压压惊。我会和你们经理说,让人着意保护你。”
  我有一丝柔软的泪意。在风月场所混迹了那么久,见惯了各种风花雪月,却没有一个人,肯对我一个微不足道的歌女出手相救。更没有人,能不带丝毫觊觎地,给我一扇羽翼。
  在融融的暖意中,我充满感激地望了他一会儿。当下我无法表达太多的情绪,只能微微地福一福身,道了声谢,转身离去。
  但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总能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坐在角落里,含着一缕微笑静静听我唱歌。他也并不约我,只是仿佛单纯来听歌一般。我对他充满感激,却不敢上前。我怕我们的走近会破坏某种纯粹的好感。但那段时日,我的处境明显好了很多。再没有那起登徒子要求和我共舞。我的后台礼物箱里,总能收到一朵白玫瑰。
  后来有一段时间他没来,我的心里反倒有一种空空的失落。问起舞场经理,才知那人是安城大帅。年轻时手握重兵南征北战,打下了一份庞大的家业。我微微有一些慨叹,怪不得那天他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手刃恶人。只是这样的萍水相逢,在一个杀伐决断的男人眼里,终究不过是一场露水之缘罢了。
  直到有一天,我正在后台卸妆,经理突然跑进来,道:“大帅来了,说要见见你。”
  我微微一愣。算起来他也好阵子没来了,可是每天一支玫瑰花,却是从来没有断过。我脸上微微漾起红潮,心情澎湃起伏。他要见我……脑海里飞速设想过无数种我们相见的场景。可是又有一种怕,怕最初的感激和孺慕之思会在真实的人性照射下变色。
  收拾起凌乱的心情,重新换衣、上妆。依旧是一袭素白的改良旗袍,轻盈飘逸的雪纺材料,通身看上去像一朵雪白的郁金香。脸上薄施淡妆,只用樱桃红的丹琪唇膏轻点朱唇,点染出鲜活的气色。蓬松的髪卷梳成精致的燕尾式,发间斜插一朵粉色的山茶花。手上轻执一把雀翎羽扇,轻轻盈盈行到他面前。
  大帅看了我一眼,脸上流露出欣喜之色,“尹小姐好像格外偏爱白色。每每见你,总是一身白。”
  我低眸浅笑:“白色象征纯洁。虽然我无法奢望,但还是想给自己留一分念想。”
  大帅审视地在我脸上看了几秒,道:“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看你不像是出身贫寒的女孩。哦,这话问得有些冒昧了,你别介意呵。”
  我微微唏嘘:“您相信么?我原本有一个很富有的家庭。八岁那年,父亲得罪了某个高官,我们全家获罪,被抄家下狱。我那时尚年幼,就被送到了远房亲戚家。可是那位亲戚没有什么能力抚养我,就把我送进了戏班学戏。后来戏班解散,我就沦落到舞厅成为歌女。凭着昔年学戏的那点功底,我只唱歌不陪客,于是就发生了那天您看到的那幕。”
  大帅轻轻地“唔”了一声,严肃的脸上露出几分温柔,此刻看我的目光,倒像一个看女儿的父亲。
  “难得你出淤泥而不染。那天看你,就觉得你有一股刚劲儿,像我的女儿。我让他们不许为难你,这几天没人再对你造次了吧?”
  我低低含笑,“那天多亏您解围,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对了,那几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端了。那几个小喽啰,天天混迹于舞厅、码头,滋扰人家正常生意。很多人对他们恨之入骨。警察厅收了他们的好处,也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早就该有人教训教训他们。”
  我心里肃然起敬。这样一位正直、刚毅的侠士,与他相对而坐,却没有丝毫暧昧的动向,一切都宛如书卷里描写的那般美好。
  我由衷地端起酒杯,道:“我敬您一杯酒吧,感谢您为民除害。”
  大帅呵呵地笑了几声,与我的酒杯相碰,一饮而尽。
  “可不可以请你跳支舞?”
  我微微一愣,对上他满含诚意的目光,无法拒绝他熏熏风雅的请求。芳心一点初动的欣悦,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要去了解他。作为一位忘年之交的朋友,没有丝毫的暧昧和逾矩。
  我们在舞池里轻轻起舞。他真的不太会跳舞,持重的脚步有些笨拙,与那天打架时的矫健形成了很好笑的对比。我忍住笑,红着脸有些迷离地望着他,意识随着悠扬的曲乐渐渐飘远。
  后来,他给我讲了许多他年轻时南征北战的故事。我像听天方夜谭一样痴痴惘惘地听着,渐渐被带入到一个我所陌生的情境里。我亦将我弱年的流离一一讲给他听,他听到我们学戏生涯时尤为有兴。那时谁也不知道,会有一个女人走进我们共同的故事,用她的翻云覆雨手搅起一番恶浪。
  酒喝得越来越多,话说得越来越兴奋,我已记不清楚那晚都说了什么,只是跟随着一个我所陌生的人,进入到一个我所向往的世界。他亦在我的故事里流连忘返,两个从没有过交集的人,在某一个点线上交换了彼此的人生。我的意识随着他运转,翩然转过一片硝烟,自那一片烟火迷离中飞跃起伏的山峦,最终停靠在伟岸的山脉上。似乎有一道河流,冲刷过我的躯体,无数鲜活的鱼跃,在血管里流动。梦……梦一样的痴情、交响乐的回响、白云过天的轻柔、这么多年辛苦跋涉后终于可以停靠在一个港湾的倦懦……
  曙光飞逝,朝阳复起,当第一缕阳光照在我脸上的时候,我甜甜地睁开了眼睛。意识尚未复苏的片刻,我似乎浸泡在一汪温泉里不愿起身。满心满腹尽是缠绵不尽的温柔。但随后,我怔愣地坐起来,看清了自己的躯体,发出一声惊诧的凄嚎。
  身边那人被我的喊声惊醒,我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梦里的星辰不见了,白云消散了,只剩下一片斑驳的大地,兀自在荒凉的稻草下震颤着。我歇斯底里地扯过衣服遮住自己的身体,像一只受惊的蚕紧紧包裹在一片树叶里。
  大帅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泛起几分愧色,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对我说:
  “别怕……昨晚我们大概都喝醉了。不过你放心,我并不是玩弄女人的人。我会娶你,真的。”
  我似乎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抓狂地卷起衣服冲进卫生间,狂乱地冲洗着身上的痕迹。在冰冷透骨的凉水里,我彻底地清醒了,意识中只有一个声音在茫茫然地问:我就这么把自己献出去了?对一个几乎还算陌生的人!
  他在外面轻轻地敲门,把我的魂魄召回体内。我发现我的脸上已经泪痕满面。他用一种坚定的诚意说:“千柔,你先出来。我会娶你的,说道做到!”
  真的么?但愿他不是骗我。或许,这样也好。在风花雪月里浸染了那么多年,苦苦守护着自己的节操,早已倦了、厌了。或许他能给我一世的安宁,让我的余生不再颠沛流离,我也愿意为他谢尽繁华,过起埋街食井水,洗手作羹汤的日子。
  倦鸟归依的山林或许没有琴瑟和鸣,但有一个可以栖身的巢穴,不至遭遇野兽的侵袭尸骨无存,或许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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