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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经典言情>>第二十章 垂帘听政

第二十章 垂帘听政

作品名称:      作者:双双喜      发布时间:2022-01-09 20:28:11      字数:5315

  那年四月份,春桃生了,是个女孩。还是我给她起的名字,钱臻。生了钱臻第五天的一个夜里,春桃哭了,哭得很伤心。我问她怎么了,她说觉得对不起我,接连给我生了两个丫头,也没添个能给钱家续香火的。我安慰道:“你想啥呢!都啥年代了,还续香火?别人都羡慕我呢!你再给我生个女儿,我可就是五朵金花了。”春桃见我这么说,破涕为笑,紧紧搂着我说:“老公,你真好,你觉得咱俩还能再生吗?”我说:“能,咋不能?”春桃说:“生孩子也得靠缘分,孩子能托生到一个家庭里,也是他们前世修来的缘分。你都把孩子们的名字定好了,你觉得孩子还能来吗?”我问:“你这话什么意思?”春桃说:“四个孩子,美梦成真,什么意思,你心里懂。”我笑了笑,不再说话。
  钱臻八个月大的一天晚上,我突然接到了家里的电话,当时我正在公司里赶制一份材料。电话是钱美打来的,她急急躁躁地说,刚才家里来了一帮人,把妈妈给捉走了。我听了忙撂下电话,驱车往老家赶去。家里乱糟糟的,钱梦和钱程哭作一团,钱美正安慰着她们。然而,春桃和钱臻却不见了。后来我才知道,她们娘俩是被管计划生育的人带走了。
  我驱车赶到镇政府,春桃娘俩果然在那里。春桃坐在一张联邦椅上。钱臻趴在她的怀里吃奶。我踏进门口,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一个中年男子站了起来,他说他叫赵鹏,是副镇长,分管镇里的计划生育。赵副镇长看着我说:“钱总,你现在可真成了‘模范’了,现在咱们镇里想生不敢生的都抢着生,不想生的也打算生,超生了的都不想缴罚款,他们都说你有钱都不交,凭什么让他们没钱的交,你做了个好榜样啊。”我苦笑了一下:“赵镇长,我不是不交,我是真没有钱哪。”赵镇长突然提高了嗓门,眼珠子瞪得老大:“钱总没钱?你骗谁啊?糊弄三岁小孩呢!城里的‘康乾公司’是谁开的?我们都调查过了,你们一年的营业额可是好几百万哪!我看你就是对抗政府,恶意抗罚,对你这样的人,我们不能再客气。”
  我苦笑了一下:“赵镇长,你误会了,康乾公司不是我的。”
  “你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你的材料我们都搞全了,你自己看看吧!”赵鹏说着,将一摞纸摔在我面前。我拿起来翻了一下,都是关于康乾公司的登记材料,以及营业执照复印件之类的东西。看了这些东西,我可真是有口难辩了,抬头盯着赵鹏,悻悻地问了一句:“赵镇长,我家得缴多少罚款呢?”
  赵鹏听我说出了这句话,态度有了些缓和,倒了两杯水递到我和春桃的手里,挨着我坐下,看着我说:“钱总,你也替我们想想,我们当差的不容易,这事儿办不成,我这个镇长就当不成了。我们也不是不能照顾你,我给你算了一下,按你这种情况,至少得缴纳六十万的罚款,不过可以照顾一下,你先缴纳四十万,剩下的可以办分期付款。”我使劲儿咽了一口唾沫,心想,敢情这个也能办理分期啊!
  四十万啊!我到哪里淘置这四十万。那时候的康乾公司一年是有四五百万的入账,可那是公家的钱,我每月只拿三千元的工资。这个工资可是公司里最高的,康习和舜伊月薪也只不过是两千八,有时候公司资金紧张,他们连这两千八都拿不到。可是,康习从来没有延迟、克扣过我的工资。他说我家里孩子一大群,延发谁的工资也不能延发我的,家里四五张嘴巴,就等着这点儿工资吃饭呢。我知道是康习为了照顾我,我很感激他。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又喃喃说了一句:“我真没钱啊!”
  赵鹏的神色突然变了,脸色铁青,从我身侧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下,既而飘出一句硬邦邦的话:“这次你交不了罚款,你和你老婆谁都走不了,这是上头的命令。我看你啊,最好还是抓紧打电话筹钱,不然,天一亮,你们两口子都得进去。”
  我问:“那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赵鹏说:“这个我们管不了。”
  我不再说话,侧目瞅了瞅坐在我身侧的春桃,拉起了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好像冰块。我问她怎么了,她朝着我微微笑笑:“没事儿。”钱臻已经在她怀里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那一刻我极度地纠结,我能给谁打电话呢?给康习打?我立马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我知道,因为最近公司资金紧张,康习和舜伊已经三个月没拿工资了。况且我要的这个数额又是如此巨大,公司一年的纯利润都不可能达到四十万。
  赵副镇长一直坐在办公桌后面,一直没说话,那里时不时传来杯盖碰杯沿发出的清脆的撞击声。这样坐了大约有两个小时,我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石英钟,时针和分针重叠在“12”数字上,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了。
  这个时候,院子里亮起了一阵强光。像是车的灯光,车灯正对着门口,把这间房子辉映得雪亮。车灯灭了,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正疑惑间,房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了,随即进来了两个人,正是康习和舜伊。康习的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大皮包。
  赵鹏疑惑地打量着刚进来的这两个陌生人,问:“你们是……”
  “我们是钱龙的朋友,来缴罚款的。”康习回道。
  “噢!快请坐。”赵鹏赔着笑脸,忙着招呼。
  “我们需要缴多少罚款?”
  “我刚才已经跟钱总商量好了,至少得缴四十万。”
  康习将沉甸甸的皮包往桌面上一撴,“嗤”的一声拉开皮包拉链,从里面往外取一捆捆已经码好的百元大钞,正好取了四十捆。他盯着赵鹏说:“赵镇长,四十万,你点点。”我看到这一幕,突然间眼睛就蒙眬了。
  那天晚上,康习把我和春桃送到家之后,就开车拉着舜伊返回了市里。我不知道康习匆忙之间从哪里弄的这笔巨款,但我知道,他在这么短的时间拿出这么多钱,肯定经历了我想象不到的困难。
  我的事儿刚刚处理完毕。又发生了一桩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儿——涛子死了。
  他是出车祸死的。那天晚上,涛子下了晚工,骑着摩托车带着妻子回家,走到村南柏油路的时候,由于夜黑看不清路面状况,撞到了停在路边的一辆拖排车屁股上。人当时就不行了,他老婆也撞得不省人事。在场的人即刻拨打了120电话,急救人员赶到现场的时候,涛子早就停止了呼吸,他的妻子随即被拉到了医院,送进了抢救室。
  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康习没犹豫,亲自带着我和舜伊去了医院。他先到出院处交付了医疗费之后,又给涛子的大哥留了一张银行卡,说:“这些钱你先用着,不够我再去取,一定把他老婆救活。”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涛子老婆的命总算是保住了。那次意外,花光了涛子两口子这么多年的所有积蓄,乱停拖排车的那户主家正是钱家庄的二铁。
  二铁还是晒粮,这次他没在场院里晒,而是在公路上晒;这次他晒的不是麦粮,而是新掰下来的玉米棒子。交警队判二铁负全责,限期赔付涛子家医药费、丧葬费共计三十六万元。二铁哪有这么多钱啊!又开始耍赖皮了,只给了涛子老婆两万块钱后,就再也不想往交警队交钱了。
  那天夜里,二铁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对方操着低沉的嗓音说:“二铁,你怎么这么不讲究啊!人家孤儿寡母的,你也忍心欺负?”
  “你是谁啊?”二铁问。
  “你最好把钱乖乖地给人家,不然,我准备再去你家收你的粮食。”那人回道。
  那人这么一说,二铁知道他是谁了,突然结巴起来:“康习?你……你来收收试试?”
  “等着吧!我马上就去收。”那人说着,挂了电话。
  二铁坐立不安,琢磨着还晒在公路上的粮食,他再也呆不住了。连夜叫上了自己的几个兄弟,将公路上晾晒着的玉米收拾一空,一直忙活到第二天早上。
  第二天一大早,康习和我就去了钱家庄,不过这次他没像上次那样率领着庞大的拖拉机队,也没带着装粮食的工人。去的人只有我们两个人。康习这次来不是收二铁家的粮食的,而是给涛子家送钱的。康习将一张二十万元的银行卡递到涛子老婆的手里,说:“我知道你家孩子还在上学,以后他上学的费用由公司来付,我们公司会一直关注他的。”
  这件事过去之后,康习对我说,涛子这个人不错,平常不言不语,做事儿认真踏实,公司的第一桶金就是他帮着赚来的;最重要的是,涛子对公司忠诚,自从进了公司,他就从来没到别的建筑队干过活。
  过了一段日子,康习跟我说起了一件事儿,他说五通公司的梁越给他打过电话,商量着一起合作搞房产开发。前些年,通过何沈的引荐。我曾经给五通公司干过蘑菇石工程,也和公司梁总有过几次接触。我知道,前些年何沈和梁越的关系很铁,何沈一直充当着梁越的打手。我也知道,这些年五通公司发展很快,短短几年的时间,已经是一家拥有一级建筑开发资质的大公司,成为了同行业者中的翘楚。
  我说:“他们想怎么合作?是两家公司合并一处,还是共同搞合作?”
  康习说:“梁总的意思是合并。”
  我问:“怎么合并?是保留五通建筑公司的名称,还是保留康乾建筑公司的?”
  康习说:“保留‘五通’。”
  我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也就是说,咱们的公司就要取缔了?”说着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眼睛里闪动着光亮。说实话,康乾建筑公司成立至今已经四年。我对它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
  康习却突然笑了:“逗你玩的,你也真信。我怎么能舍得注销咱们的公司呢!不过合作是真的。五通公司已经在东城拿了一片地,准备开发东城居住高档小区——碧水蓝天。这是市里的重点工程。我准备去干几栋楼。”
  “他们能给我们吗?”我问。
  “他很乐意给,他们知道咱们公司的口碑。况且,还是梁越亲自给我打电话,点名要和我们公司合作。”
  “喔!怎么会这样呢?难道是何沈说了好话。”我问。
  “兄弟你可真天真,他只是梁越的一个听差,说话能好使?况且现在的梁越可是鼻孔朝天走路,他能看得起谁?”康习说着,朝着我神秘一笑,“以后你就知道了。”
  一个月之后,我代表康乾公司和五通建筑开发公司签订了一份施工合同。梁越拿着合同看着我的签名感到很惊讶,盯着我问道:“你们康乾公司的注册法人是你吗?”我说是。他又问,“怎么会这样?”我笑了笑:“虽然是我注册的,但公司还是康总说了算,他才是真正的大老板。”梁越似乎心领神会,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们康总可真是个聪明人啊!你这个乾隆主不了事儿,都是康熙太上皇垂帘听政啊!”合同签订之后,康乾公司的建筑队就即刻进入了工地。我笑了笑,没说话。
  其实。我对这个梁越并没有什么好感,虽然跟他打过一次交道,他也没欠我钱,但我仍然记得十几年前的,在他公司里偶遇的那对中年夫妇,梁越欠了他们一百五十万,却用一辆报废车顶了账。我有种预感,康乾公司与五通开发公司的合作,以后肯定会出什么差池。所以,当时的合同我也是看得非常仔细,生怕掉进梁越的套路里。
  那时候,康乾建筑公司已经拥有了六个项目部,施工人员达到了三百多人。
  周一和周五的上午七点半,康习总是给公司二十多个高层管理人员开一次例行会议。会议只强调一件事——工程质量。他说:“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咱们公司之所以能接到这样的市重点工程,之所以能越做越大,靠的就是良好的口碑。这个口碑,就是工程质量,只有建造出优良工程,才是咱们的生存之道。”
  那段时间,在他的一再强调之下,没有一个人偷懒耍滑,也没有一个人蒙混过关,每个人都踏踏实实、兢兢业业地做着事情。转年年底,碧水蓝天高档小区完美交工。当年,康乾建筑公司承建的一号楼和二号楼,被山东省评为“省级优良工程”。
  按说,康乾公司为五通开发公司争得了荣誉,五通开发公司应该感激才对,但他们支付了百分之六十的工程款之后,剩下的余款就开始拖拉起来。余款也是一笔不小的款项,那段日子,我和舜伊经常泡在五通开发公司预算科和他们对账。有时候我心烦了就抱怨起来:“五通可真不讲究,没有咱们康乾公司,碧水蓝天也拿不到优良工程奖,如今,他们却拖着咱们的工程款不给,真是没良心。”
  康习却笑了,说:“老钱啊!亏你干了这么多年工程了,还看不透其中的门道?五通开发公司之所以拿欠款拖着我们,正是因为看中了我们。你想一想,假如他们把钱跟咱们如数结算了,他们说话,咱们还会听吗?”
  我点点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他又说:“所以说,干工程这个行业,欠款是一种制约。”对于某些事,康习总能分析出不一样的道理来。他笑了笑,眨动着一双小眼睛,继续说道,“世间诸事,有失必有得,有得必有失,是相辅相成的。跟五通公司的这次合作,虽然咱们赚的钱没拿到手,但是我们得到的远比这些钱要多得多。比如说咱们挖掘了这么多的人才……”
  康习所说这件事儿,正是我佩服他的地方。与五通公司合作的这段时间,康习的确挖掘了不少人才,他们都是五通公司的得力干将。康习做事场面,性格豁达,做人很讲义气。这一点儿在同行业中众人皆知,他超脱的人格魅力吸引了一大批建筑业的精英,他们都愿意和他交往,康习总是隔三差五地请他们喝酒。后来,他与那帮人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碧水蓝天项目完工以后,康乾公司退出工地,有一大帮人跟着康习走了。他们果断地退出了五通公司,加入了康乾公司。在他们眼里,梁越是个吝啬的人,而康习却与他截然相反。这些人加入康乾公司之后,康习更是许以重金。他总说一句话——财聚人散,财散人聚。有钱大家一起赚。
  我犹豫了一下,看着康习说:“康总,我有个想法,想跟你商量一下。”他说:“你尽管说。”我说:“这次跟五通公司签合同,梁越就问起了咱们公司法人的事儿,我觉得解释不清楚。如今咱们公司发展好了,财务上也有些钱了,我想是不是该更改法人了?这个公司毕竟是你的。”
  康习说:“怎么了?董事长的位置坐够了?”
  我笑了笑,说:“我总觉得怪怪的,我觉得我现在不是乾隆,是同治;你也不是康熙,是慈禧老太后。”
  “你是说我‘垂帘听政’?”
  “就这么个意思。其实,同行业者都知道康乾公司是你一手创办的,我就是个傀儡,你就别让我夹在中间难受了。”
  他笑笑:“行啊!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就不让你难受了,改天咱们就去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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