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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邂逅白梦1

作品名称:渡 劫 之 路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2-01-09 14:35:38      字数:5391

  1
  下了车,北风正劲,老人赶忙把大衣领翻竖了起来。梁云住步等了他一下。
  “真不好意思,”老人赶上来道。
  “旅馆要吗?”一出车站,就有人迎上前来问道。
  他忙摇手回絕:“我们不要。”一听他的本地口音,拉客者便失望地离开了。但马上又有人上来问,并强调道:“服务保你满意——有‘有洗手间’……”这所谓的“洗手”是指玩女人的切口,可他没有听懂,还以为是指有独立的卫生设备,因为当时火车站周围的小旅馆设施很簡陋,一般卫生间都是公用的。
  “今天只好去挤公交车了,”他在车站广场兜了一圈回来对老人说,“据说,出租车司机在消极怠工,因为上面要整顿乱收费。”
  老人担忧的目光从他脸上,下滑到地上的那袋蜜桔上。
  “没关系,”他道,“我可以送你去亲戚家。”
  “这……”
  “走吧,基本顺路,不用多花什么时间。”
   
  公交车上挤得要命,老人对他道:“要不是你帮忙,今天我一个人休想挤上来。”顿了一下,又道,“我本想打电话让表侄女出来,这星期六下午也不会有课,不过就算她来了,怕也无济于事。”当时还没有实行双休日制,星期六是工作日,只有一些学校在下午就把学生放掉的。
  “她念几年级了?”梁云不经意地问了一声。
  “大三了。”老人道。
  “大三?”梁云心想,原来是个大学生,怎么听起来,像是个女中学生?其实只是因为他自己与大学失之交臂后,又终年飘泊在海上,根本想象不出女大学生的形象到底是怎样的?在他头脑里只有女中学生的形象。他心里想着时,嘴上随意地问了一声:“她读的什么学校?”
  “外国语学院。”老人道,“她的英语水平快比我们都高了,特别在口语方面,因为班上有几个外籍学生,大家交流得比较多,口语就上去了。”
  他想到自己的英语水平,越来越成为一种缺憾。不过,船上的一些低级水手都愿意与他结伴上岸,这样至少不会迷路,即使迷路,也能凭他差强人意的英语水平,可以找人问到路。他的好朋友陆志荣英语也是不行的,因此,每次上岸买东西,都要拖着他一块去的。
  “你现在倒腾煤碳、香瓜子,也不用多少外语吧?”他又嘲弄起老人来。
  “那当然,又不是与外国人做生意。”老人好像没注意他在寻其开心,还告诉他道,“公司是有做外贸的打算。”
  “你还是当经理吗?”他问。
  “太累了。”老人叹了口气道,“怕力不从心了。当然,只要身体还扛得住,试一试,也可以考虑的。”
  他不由自主地掉头看了一下身边的老人,客观地道:“你再干十年、八年,应该没问题。”
  “没问题吗?”老人有点很兴奋起来,“我也想问题不是太大。小老弟,你若有兴趣,等我们决定开这个业务时,我来叫你,你看如何?”
  他想这不是要做国际‘倒爷’了吗?又想到自己的英语水平怎么去外国人打交道?“我大概没有这方面的本事,”他婉言谢绝道,“(钱再多)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你是和我妹夫一样,瞧不上我们这些人吧?”老人突然有些伤感地道,“手里有好好工作的人,谁会干我们这一行?若当初让我回研究所的话,也不会干这事了。当然,现在让我回去,我也不想回去了。”老人又说了许多,险些误了站。
   
  下车后,走不了多少路,老人就说快到了。在一幢老式公寓(类似当今的连体别墅)的铁皮门前,老人显得很熟悉地去按一个门铃。
  他放下了装桔子的旅行袋,要告辞。
  “进去喝口水吧!”老人不让他就走,定要他进去喝杯茶后再走,还说他从家乡带出的茶叶还不错,不会比西湖龙井茶差到哪里去的。
  他看看手表,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便答应了,还随意地说了一声:“送佛要送到西天了。”
  老人看了他一眼,欲言而止。他也意识到说错话了。
   
  为他们开门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脸蛋不算太漂亮,但身材高挑,一双眼睛顾盼神飞。他感到有些奇怪,竟有一种熟识感觉。后来才恍然大悟地想到,原来是这姑娘的眼神与高中里同学柳倩有几分相像。
  姑娘看到了他,一定感到很意外,因此,叫了老人一声“舅舅”后,站着不动了。
  “小梦,”老人对她笑道,“这是我火车上认识的小兄弟。”
  “哦,快进来吧。”姑娘边说边要去拎那旅行袋。
  他忙抢着拎起那袋桔子,跟着老人走进门去。
  到了客厅,姑娘指着靠墙的一只三人皮沙发,让他随意坐。
   
  “舅舅,你还是要茶,对吗?”姑娘问表舅时,又看了一眼已于长沙发另一头坐下的他。
  “我老规矩——茶。”老人又问梁云,“你喝我带来的茶,还是先来一杯咖啡?”
  “我随便。”他对老人道。
  这时,姑娘早已转身去了厨房,表示她认为表舅的询问完全是多余的。
  “我没瞎说吧?”老人有点得意地问他,但见他没有反应过来似的,又补充道,“她很漂亮吧?”
  他只苦涩地笑笑。
  “哦,我怎么忘了,先尝几个桔子吧!”老人起身从旅行袋里捧出好多桔子出来。
  “我自己来吧!”梁云见老人还要替他剥桔子,赶忙拿起一只自己剥起来。
  “还甜吗?”老人笑着道,“我再干几年,回来化上点钱,在乡下也包一片桔林种种。”
  他想:怎么?又要包片桔林种种了?
  他本想问,包桔林是为了继续赚钱,还是为颐养天年,或许是进行改良品种的试研?但出于有所顾忌而没有问出口。
  “舅舅,你还吹你的‘伟大计划’?”用托盘揣着茶水进来的表侄女道,显然这个打算老人不止说过一次二次了,甚至几年了。
  他想,还好自己没问。
  “不过,舅舅你不该再东奔西跑啦,你要赚这么多钱干什么?既不会用,又……”姑娘的话突然顿住了。
  老人仿佛喃喃自语了一句:“我也不想这样……”
  他见老人盯着表侄女,眼中那点一动不动的光亮,仿佛把一个人终身的悲哀都暴露了出来。
  姑娘已含笑着走到他面前,在茶几上放下托盘道:“你的咖啡。”
  “哦,我自己来,”他伸手接过咖啡杯,手指有些微微颤动。
  “糖,你自己放。”姑娘边说边打开了糖钵盖头。随后把一杯茶揣给老人。
  “乡下他们好吗?三好婆还经常去法华寺烧香吗?”姑娘看看表舅拿起茶杯时问道。
  他一听“法华寺”,觉得很耳熟,马上惊叹地想:难道真有这样的巧事?他们本来也是那个法华镇上的人,或者与法华镇有一定的牵连,也许与陆志荣的父母还相互认识,甚至有亲戚关系?他很想探个究竟,但又感到一下子很难问什么?这时,只听见老人告诉姑娘道:
  “去,每月至少一次。她说现在能过上太平日子,全靠菩萨保佑。”
  “那我什么时候也去烧烧香。”姑娘对表舅说时,也偷看了一眼他。
  “想求个‘好婆家’吗?”老人取笑地问道。
  “舅舅!”姑娘装着生气的样子叫了一声。
  老人还是笑眯眯地看着她道:“大概已有了吧?”
  “舅舅!”姑娘又向梁云偷看了一眼,对老人道,“你有客人!”
  “没关系,”老人笑道,“又不是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三好婆也提到过你哩。”
  “她说了什么?”姑娘似来了兴趣。
  “她等着吃喜酒。”老人半真半假地道。
  “舅舅,我真要生气了。”姑娘说时又看了他一眼。
  “你自己要问我的。”老人强调道,“三好婆是说,一定要通知她,她要赶来吃喜酒的。”
  “好吧,好吧,”姑娘道,“我什么也不要问,什么也不要听了。”
  “别生气么,”老人仍笑道,“三好婆下次来,你自己问一问她。哦,她还说了一件有点怪的事,她说村里有户人家,为了让女儿嫁个好人家,千挑万选的,嫁到了镇上一个人家,男的像是在远洋轮上做的,”老人说到这里顿住了,与他对视了一下。
  他心想,难道说的是陆志荣吗?不过说“像在远洋轮上做的”,那就是说,不一定是在远洋轮上做的。再说,偌大一个法华镇上,难道就陆志荣一个人在远洋轮上做吗?
  “舅舅,你说呀!”这时,姑娘催促起她表舅来。
  老人笑了一下道:“三好婆讲的时候,我没有上心,因此,没听清楚。反正男的经常不在家,女的认为自己在活守寡,要男的答应她,让她在外面‘偷人’,不答应就离婚。”
  “有这样的事?”姑娘一面表示不大相信,一面又问道,“后来怎样了?那个男的答应她吗?”
  “三好婆没说答应不答应,”老人道,“三好婆只是说,现在的人怎么这样不要脸!”
  他越听越为陆志荣感到不安起来。
  
  昨天他等了一晚,陆志荣也没有回来。今天一早,他对陆志荣父母说,自己要走了,不等陆志荣了。陆志荣的父母也一点没有留他的表示,陆母只是对他道:“怠慢你了。下次来,一定让阿荣陪着你多玩两天。如果你在开庙会时来,镇上的舞龙队舞狮舞龙,是很好看的。”
  “这有什么(好看),”陆父插上来道,“人家大城市人,有什么没见到过的?”
  “不,不,”他立即表示道,“我觉得镇上不错,昨天我在庙前的那座叫香花桥的桥上,看桥河的两岸,觉得很有味道的。虽然房子破了点,但古色古香的味道还是很浓的。包括你们现在住的这房子,我看也有些古色古香的味道。”陆志荣家这套祖上留下的房子,是一座四合院木结构的楼房的一部分。他曾听陆志荣说起过,他们祖上本是在东南盐道上做官盐的生意的。在这法华镇上买下了一片商铺和镇西北处的一块地皮,在这块地上造起了大天井套几个小天井,串厢连闺房的大宅院。当时也算富甲一方了。但到陆志荣祖父手里,已穷得几乎要揭不开锅了。因为他祖父书读得很好,可清廷废除了科考,读书人在当时的唯一的出路就断掉了。起先还在名下的一间店铺里卖杂货,但早没有了祖上吃苦耐劳、精明能干的商人精神,加上同行的恶性竞争,几年下来,没有赚到什么钱,本也越来越变少了。后来跟人家出去贩丝,结果遇上强盗,被抢劫一空,抱病回到了家里。开始变卖名下的田产度日,卖到后来家里值点钱的东西,都拿出去抵押换米吃掉了。在解放前夕,把名下的那间开店铺的房子也抵押给了人家。解放后划成分时,反而占了便宜。所谓“家无隔夜之粮”,绝对的贫穷之人。算下来,从在法华镇买下大量商铺和田地的祖宗到陆志荣祖父一代,不过是几代人,就败落到如此地步。他当时听了,也嘘吁不已。他也似乎从中感悟到世事的无常,以及在时代的大潮下人的命运恰如浮萍一样。
  “想不到,小梁还喜欢我们这种老房子、破房子。”陆父当时还道,“我们住在里面,苦也苦死了。那像你们城市的房子,房子虽小了一点,但看上去整整洁洁,一家是一家的,也不用像我们要拎马桶的。”
  “你是说的那种新造的工房,每家有独立的卫生间。”他解释道,“但许多人家住的‘石库门’房子,也一样要拎马桶的。”
  “也要拎马桶啊?”陆父表示有点不相信。
  “这种房子,如果一家人住,当然相当不错,”他道,“但哪里可能?前楼住一家,后楼住一家,楼上也是住两家,三层阁上又是住一家。有的还在天井也造了房子,只留下一点点通道,让人进出。”
  “哦,”陆父吃惊地道,“这怎么住?”
  “现在比‘七十二家房客’好得多,”他道,“不像人家楼梯下,还要做一个房间。”他说的“七十二家房客”,是一只滑稽戏的名字,是老一辈滑稽艺术家以解放前底层市民生活为素材,创作的本子,演出时轰动一时。“七十二家房客”也成为了上海一带许多人记忆中住房狭小的代名词,不少台词也成为上海一带市民的日常语言。
  “我看过《七十二家房客》,那个叫‘369’的警察,特别有意思。”陆父道,“抽壮丁,拔牙齿几段戏,都叫人要忘记也忘记不了的。”
  “嗯,”他也记得陆父说的这几段戏。“我想早点去火车站看看,”他又看着自己的手表道,“请告诉阿荣吧,有什么事给我打‘长途’(电话)。”
  “好的,好的。”陆父仿佛要他快走似地道,“这次真是招待不周,阿荣媳妇家有些事,让你一个人……”
  “没什么,”他道,“阿荣是我最最要好的朋友,什么都可以理解的。”他在心中,暗暗为陆志荣担心着。
  
   “三好婆当然要骂这女的不要脸。”姑娘这时对她表舅道,又偷看了他一眼道,“在有些人看来,农村里的人旧思想还是很重的。”
  “她说得出放她出去偷人这种话,总是有问题的!”老人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姑娘“嘿嘿”笑了笑,突然问他道:“你能接受吗?”
  他一时间觉得无法回答,怕被笑话。他不知眼前这位大学生究竟是什么态度?是认为这个女的“思想前卫”,还是把这个女看成是不正经的女人?
  “你觉得不好回答吗?”姑娘又问他道。
  “她应该当妓女去!”他突然粗鲁的怒道,随后又避开了姑娘惊骇的目光。在他脑子里想,人家一定要看轻我了。但他又想到了,如果这个女的真的就是陆志荣的老婆,叫陆志荣怎么办?选择离婚,还是答应她的条件?如果自己在陆志荣身边,又怎么来劝说?当然,要是换了自己,肯定先上去就是两记耳光,然后再让她说出那个男的是谁?再去找那个男的算帐,也一定先给他一顿“生活”(暴打),打得他讨饶。但他想到,从几年来的接触看,陆志荣是一个比较懦弱之人,面对这种情况,会怎么办啊?
  “原来梁先生也是很传统的,”姑娘这时又像认真、又像一带点嘲讽地道。
  他不无尴尬地一笑。“我想,我该走了。”他欠身对老人道。
  “你不忙走,”老人显得有点尴尬道,“我来送送你。”
  “梁先生,我看,你再坐一会。”姑娘也对他道,“我是认可你的传统(态度)的,但认为你不必要说得这么粗,这么难听。”
  “我说得很难听吗?”他不好意思起来,“好吧,再坐一会。”
  老人笑道:“快把咖啡吃了。”
  “冷了吧?我给你重新泡一杯。”姑娘似讨好地道。
  “不用,不用了。”他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大口,但觉得在一个女大学生面前这样喝咖啡,也显得太粗野,就放下了杯子。他强迫自己慢慢地、装着优雅地喝完了这杯咖啡,放下杯子,看看手表,表示一定要走了。
  “我送送你,”老人也跟着站起来道,“这里的路不大好认。”
  “不用,”梁云道,“你坐着,路我认得的。”
  “我来送吧,”姑娘道,也没等他们表态,说了声“我换件衣服去”,就像风一般地走出了客厅。
  “坐,”老人对他笑道,“再坐一会吧!”
  他无奈地一笑,可刚坐下,姑娘就出来了。她穿了一件领口和袖口都镶拼着皮毛的黑色大衣,袅娜地站立在客厅门口,仿佛故意地展示着她那令人忌羡的身姿。眼里滚动着一种亮亮的波光。梁云注视着她,仿佛也被她高贵的气质迷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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