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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归途中的痛苦灵魂2

作品名称:渡 劫 之 路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2-01-06 14:53:22      字数:11527

  2
  昨天刚到陆志荣家时,陆志荣的父母因为儿子在家庭有事的情况下,还带外人回家,显得有些不高兴,对他更显冷淡。他明白,陆志荣父母不想让家丑外扬,自己也只能装不知情了。
  “小梁——梁云,就是老梁师傅的儿子。”陆志荣向父母进一步介绍他。
  “梁师傅的儿子?”一听到他是老梁师傅的儿子时,老两口既感到惊讶,又感到不好意思起来。要说起来,陆志荣刚从部队复员上船工作时,梁父不仅是船上的水手长,也被船领导指定为陆志荣的带教师傅。梁父也曾经来过陆志荣的家,给陆志荣父母留下过较深的印象。
  “长得与你爸爸一样高大啊!”陆志荣的母亲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后,感叹道。
  一提到父亲,他依然非常伤心。他父亲是在一个暴风雨夜,爬上主桅杆调换一只桅杆顶灯时,安全钩意外脱落而从高空坠落身亡的。当时他正读高三,按他的成绩就是进全国一流的大学也是有可能的,他自己也想往过清华、北大。然而父亲的意外亡故,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那时哥哥正病休在家,母亲从经济上考虑,劝他进了父亲所服务的远洋公司顶替——那时还流行顶替的。他进了远洋公司,由于想往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当船公司有关领导问他想上船,还是想留在公司的修船厂时,就选择了上船当水手。他开始与陆志荣还不是一条船的,他们在一次劳务输出中被派到了同一条外轮上工作,才相互认出在一次诗歌会上已有过一面之交的。在这“第二次握手”的情况下,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这时比他大五六岁的陆志荣,已娶妻生子(一个女儿),没有了昔日文学青年的激情了。从劳务输出的外轮上回来后,他们又一起到了本公司的散装船“青湖”号上,工作至今。
  见他一副伤心的样子,陆志荣父亲赶紧打岔地道:“听我家志荣说过,你有位哥哥也很会赚钱。”
  “嗯,”他带点不安地道,“他只是把东西倒来倒去的。”
  “现在这是政府允许的。”陆父道,“许许多多人都在这样做,这也是搞活经济。”
  他心中最担心的是,哥哥的“第一桶金”是不那么干净的。哥哥在他上船工作之前,一直生病在家,在他工作了三、四年时,哥哥的病好了些。哥哥找了一份商业工作,经常为人家买一些便宜的处理商品,后来又向人声称自己买得到进口彩电(当时彩电也是凭票的紧紧俏商品)。由于哥哥家里有他送的日本的大彩电,有些人就相信了,把钱交给了他。手中有了一笔钱后,请了长病假,跑到了福建石狮等地买回大量“水货”(走私进来的衣服)和假货(如假手表,一对劳力士手表,仅需人民一百元),加价卖于人,终于赚到了“第一桶金”。哥哥的这种做法,一直成了他与母亲的心病。这心病,他也曾对陆志荣说过,因此,陆志荣马上打岔道:“爸、妈,我们先一块去街上吃点东西吧!”
  “我是做了饭的,”陆母有点不好意思地道,“不知你们今天会到,做少了一点。”
  “妈,这先放着吧。”陆志荣道,“我们去同兴馆,他家的鱼头汤做得还是可以的。”
  “我们就吃你妈做的饭吧。”他这时道,心中觉得这位好朋友也太可怜了。而自己不仅没能帮上陆志荣一点什么忙,反而让他们一家花太多的时间接待自己,有点为自己这样来陆志荣家而感到了后悔。
  “这怎么可以?”陆志荣装着开玩笑地道,“到时候,你又会说我做得太差劲了。”
  “不会,不会,”他忙道,“我怎么可能这样说你?”
  “拿也会怪我诚意不够么。”陆志荣道,“你到我家里来,我还能不好好招待你一下吗?只是我们这里是个小地方,再说街上我也好多时候没去过了,不知这个时候去,还有没有对你胃口的菜。”
  “小陆子,”他压低嗓音道,“我觉得在这个时候——这种时候,很不合适。”
  也许此时陆志荣心里是很悲苦的,刚才只是暂时忘却了这次回来要处理的头痛事。“我也想让我父母高兴一下,”陆志荣小声地对他道,“你说的‘在这种时候’,我懂,但我又能怎么办呢?”
  他理解这位好朋友内心的矛盾和痛苦,看了一眼正在为出门做准备的陆父、陆母,然后道:“那你也不用太急,慢慢把事情都搞清楚,再冷静处理吧。”
  “嗯。”陆志荣点头道,“你看我爸妈,今天你来,他们心里是很高兴的,也愿意跟着出去吃饭。”显然,陆志荣的父母平时节约惯了的,一般不大愿意上饭店吃饭的。
  “好吧,”他道,“那就去吧,顺便也可以看看你们的老街。”他平时,一直听陆志荣夸这老街的,说老街已有千年的历史。在一个传说中,这老街所在的法华镇,确实可追溯到千年前的宋代。在穿过镇中那条曹泾河畔,原来有一座古庙,一位穷书生曾在里面苦读中举,后来又中了进士,当了朝廷的大官,他感念此庙,求皇帝赐匾,皇帝不仅提了“法华寺”几个大字,还把一位宠妃花了数年时间,用金粉抄写的一部《妙法莲华经》(简称《法华经》)赐给了此庙。从此这法华寺名声大振,从一所规模不大的小庙,逐步发展到了规模宏大的一方名刹。于是这镇也被改称为了法华镇,成了许多因寺得名的古镇之一。这部《法华经》,是法华寺的镇寺之宝。当年日本入侵时,曾想抢夺这部《法华经》。但在本镇一些有识之士的鼎力相助下,法华寺保住了这部经卷不被抢走。
   
  “我们去看看庙里的《法华经》,好吗?”在饭吃得差不多时,他忽发奇想地对陆志荣道。
  “看不到,看不到的,镇上的(本地)人也没有几个人见过。”陆志荣的父亲道,“庙里把它视作宝贝,过去一直藏在藏经楼里,秘不示人。现在更有人说,经卷早已不在这法华寺里,已藏到国家的博物馆去了。”
  他有点失望地道:“原来是看不到的!”又道,“这样也好。”他想到了不应耽误陆志荣解决家庭纠纷的时间,心想吃好饭,就抓紧时间赶火车回家去。
  但陆父这时道:“吃好饭,让志荣带你进法华寺,看看里面的一个金丝楠木殿,还有里面的玉佛吧,那两个也是国家重点保护的文物。”
  “不用了,不用了!”他怕浪费了陆志荣的时间。。
  “楠木殿、玉佛与《法华经》是寺中三宝,让我带你去吧。”陆志荣更强调着道,“那楠木殿是真的值得一看,其他地方是看大不到的。”
  他心想,我知道值得一看,但怎么能让你陪着我玩而浪费时间?你应该快点去找你老婆才是呀!“要末,”他道,“我自己进去看看。”
  “不行,”陆志荣道,“今天你是客人,我做主人的怎么能不陪你?”
  “志荣,”陆父又道,“你要陪小梁的。当年我也陪……”陆父意识到自己又要说漏嘴了,打住了没说下去,转了话题道,“这楠木殿里供着的玉佛,是来自缅甸的稀世珍宝。”
  他心中已有了去看一看的兴趣,便对陆志荣道,“那你就送我到门口,然后我自己进去看。”
  陆志荣想了想后,似做了让步道:“去了再说吧。”
  
  饭后,他们从老饭店出来,陆父、陆母先过桥回家去了。
  他跟着陆志荣,沿着曹泾河的北岸向东而行。与其他老镇差不多,曹泾河的两岸是两条小街,街两面基本上都是两层的楼房,下面是店堂,上面是住(人)的。靠河一面的房子,许多都像阳台一样挑出在河面上,有的用圆木、有的用石条在底下做加固,因此有点像少数民族的吊脚楼。走几步路,就可看到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水桥,有的水桥比较大,还可以停靠小木船。走出了一段路后,两边的店铺逐渐少起来,楼上楼下都居住人了。再走一点路,就见到一个月亮形的门洞。门洞上方写着“法华寺”三字。过了圆形门洞,便是庙门前的一个广场。此时,广场上人也没有,连做小生意,摆地摊的人也没有一个。
  “你回去吧。”他怀着一种深深的歉意对陆志荣道。
  “真的不要让我陪吗?”陆志荣不放心地问。
  “你怕我走丢吗?”他开玩笑地道,“一个大男人怎么会丢?即使我走丢了,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陆志荣也知道他是在开玩笑。
  “开个玩笑,”他道,“你快回去吧,听你的好消息。”
  “恐怕凶多吉少。”陆志荣很悲观地道。
  他考虑了一会问:“如果她真的出轨了,你准备怎么办?”
  “我让她自由。”陆志荣道,“我们常年漂洋过海在外,老婆一个人在家里也不容易……”
  “你说明确一点。”他道。
  “我的意思,”陆志荣道,“她既然要跟人……我就成全他们。”
  “你决定离婚?”他问。
  “还能怎么办?”陆志荣反问道。
  他沉默了一下道:“你去吧。”
  “不陪你了。”陆志荣道。
  他目送着陆志荣离去后,向法华寺的山门走去,心中很是悲哀。他听到过不少男人在飘洋过海地辛苦赚钱,女人却在家里出轨的的事。
  
  法华寺的山门,是一座高大的三门石牌坊。中间门的额枋上写着“同圆种智”四个大字,两边较小的两个门的额枋上,分别写着“千年古刹”和“人间兜率”。四根石柱上,从上到下都刻着字,他没有去细看,就从中间的门走进去,直奔挂着《法华寺》匾额的天王殿而去。天王殿门前有很高台阶,他几级台阶一跨,两步就跨了上去,他也不懂什么规矩,什么拜佛的动作也不做,就踏进天王殿看着袒胸露乳、张嘴笑着的弥勒佛,觉得蛮有意思的,也笑了笑。面对两面的四大天王,心里想到的是《封神榜》中的魔家四兄弟,只是对他们手里的法器(青云剑、混元伞、碧玉琵琶和紫金花狐貂)感到兴趣。弥勒背后年轻英俊,威风凛凛的将军形象的韦驮菩萨,则令他肃然起敬起来,因为感到他很像岳飞一样的古代将军。天王殿后又是一块空旷的场地,最显眼的就是那只宝鼎式的香炉,但他看不到那几个高高的口里有香烟飘逸出来。倒是这宝鼎式香炉后面的一只长方形大香炉内,香烟袅袅。他不知是庙内和尚所烧,还是前脚刚走的香客所烧的,因为四下里不见有人。整个广场也是静悄悄的,除了一阵风吹过时,挂于檐角上的铁马发出叮当声音外,也听不到其他声音。这时,他仿佛感到自己误入了一个什么禁地,有点莫名地紧张起来。但紧张管紧张,他还是走上了大雄宝殿的台阶。他看到了巨大的释迦牟尼佛的坐像,两边是一老一少两个和尚模样人的立像(迦叶尊者与阿难尊者),再两边分别是骑着青狮的文殊菩萨和骑六牙白象的普贤菩萨的塑像。他这时才想到,自己应该拜拜菩萨,就双手拾于胸前,向着佛像拜了几拜,嘴里仿佛下意识他念着“阿弥陀佛”。这时,他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干咳声,见一位面目清癯的长者,穿着黄色的僧衣从须弥座后的左侧走出来。
  “原来有人的。”他暗想道,“他看到我一个年轻人独自进来,一定觉得很奇怪吧?”他见这老僧似乎看了他一眼后,徐徐向大殿门口走去,在大门一侧的那张桌子后面坐下来。“他怎么不睬我?”他又想,“是不是应该我上前去施礼?”他走到了老僧桌前,老僧已站立起来,合十向他施礼。他也忙学着合十还礼。
  “施主,也想结缘(捐款)吗?”老僧问他道。
  他感到很突然,呆了一下,才问道:“要捐多少?”
  “随意的,”老僧道,“你看看这。”老僧让他看桌上的《功德簿》,上面记着捐款人的姓名和捐款数目。
  他就看了摊开着的一页,上面多数是捐一、二元钱的,也有几角的。他想了想,摸出了一张十元的钱(当时最大的票面)。“我就捐十元了。”他对老僧道。
  老僧一边收钱,一边道:“你自己写吧。”
  他认真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数目,问老僧道:“听说有一个楠木殿,在后面吗?”
  “你说的楠木殿,叫玉佛殿,就在这殿后。”老僧道,“去看看吧,用的是金丝楠木。”
  “谢谢。”说时,他举起一手在胸前作合十状。
  “我送你一本书。”老僧从边上的一只长几上拿起一本书道,“这是一位施主放在这里结缘的。”
  他接过书,见是一本《金刚经》与六祖《坛经》的合集。《金刚经》他听说过,《坛经》他还未听到过,他想问一问,又想不要这书,认为自己是不会去读的。他也想到在国外一些教堂参观时,也有人要送他圣经什么的,自己总是婉言拒收的。不过,想到前几年一位老者送过他一本叫《了凡四训》的书,看过后却颇有所获。他还想到不能太不给一位长者面子,拿着也无妨,看不看以后再说了。
  老僧却道:“你要好好看的,都是智慧啊!”
  他一听,又犹豫起来,要还是不要?委实难决。在当时他的心目中,佛教与世上任何宗教一样,都是古时候人类对未知世界的害怕、探索,以及渴望不灭、解脱的追求,进而相信存在着超自然的神秘力量或实体,从而形成的信仰。本质是一种精神寄托,那么还有什么智慧可言?
  老僧似看出了他的犹豫,对他道:“你先看看,如不想看下去,记得还回来就是了。或者放到其他佛教寺庙中也可以,只要让它派用场就可以,浪费了是罪过。”
  他一听此言,点头道:“我知道了。”
  “施主,”老僧又对他道,“工作忙,没时间读经,每天念几声‘阿弥陀佛’也很好的,最好一口气含十声‘南无阿弥陀佛’。”
  他用一点不理解的目光看着老僧。
  “念一声‘阿弥陀佛’圣号,可以消除80亿劫生死重罪。”老僧解释道。
  “你说什么?‘80亿劫’?”他感到震撼,也感到匪夷所思。他还不知道,佛教认为人的生命是生生世世不灭的。
  “你还在门外,等你入了门,就都知道了。”老僧仿佛宽宥地道。
  他离开了老僧,从佛祖所坐的须弥座下,绕到了佛祖背后叫“海岛观音”的巨大壁塑前,上面塑有许多人物,中间的是巨大的踩着鳌头的观音菩萨像。观音(像)身上披着华丽的莲蓬衣,是当地的一些人供奉的。他想到了《西游记》中,把神通广大的孙悟空治得服服帖帖的观音菩萨,觉得也有必要拜上一拜,就双手合十于胸前,心中念道:“给我孙悟空般的七十二变的神通和他的火眼金睛吧!”不过,他自己也笑了。他想不到自己竟这么贪得无厌,既想要孙悟空般的七十二变的神通,以后就不怕海上变幻莫测的气象所致的凶险;又要一眼看穿人的火眼金睛,可以帮助人,如帮好友陆志荣解决眼前的烦恼。
  他走出大雄宝殿的后门,见又有一个长方形的广场,比前一个广场略小一点,广场东西两边也与前一个广场不同。前一个广场东西两边是钟楼与鼓楼,这后一个广场两边是两排对称的带廊棚的厢房,称之为东厢、西厢。东厢除了中间观音殿外,还有写着“知客”等僧房。西厢中间是地藏殿,两边是写着“客堂”等房间。广场中央也有一只长方形的大香炉,炉内这时也有袅袅青烟。
  香炉后面的楠木殿,是一座单檐歇山式的大殿,仿佛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檐下有蓝底匾额,上书“玉佛殿”三个金色大字。他在门口外,见一位中年男子在殿内爬得高高的,再仔细看,原来在给一个吊灯内添加灯油。他看着时,那男子也对他看了一眼,那目光令人心碎。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忧伤、痛苦的目光,他立即避开了这目光。他也注意到了在这男子下方,跪着一位女子。她不像多数人那样地磕拜,而是伏在拜垫上,久久地一动也不动。他放弃了进殿的打算,尽管他很想看一看那尊玉佛的。他向东边一个门洞走去。他无法忘怀那令人感动的一幕和那男子的目光。他猜想他们应是一对夫妻,他们为什么会如此地虔诚,他想到了许多种可能性,但他认为最有可能的是,女子是得了不治之症,使他们陷入了绝望中。那位男子才会有那种苦痛无比的眼神,令人目不忍睹。他想,看来“每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他走近了门洞,才注意到上面有“塔院”两字。他通过门洞望过去,见到有一座七层的宝塔。他首先想到了雷峰塔,因为读过鲁迅《论雷峰塔的倒掉》一文后,头脑里总无法忘掉文中的一些话,如“那时我唯一的希望,就在这雷峰塔的倒掉。”又如“现在,他居然倒掉了,则普天之下的人民,其欣喜为何如?”“可有谁不为白娘娘抱不平,不怪法海太多事的?”至于真正的雷峰塔,他根本没看到过。雷峰塔自24年倒掉后,到他在这法华寺中见法华寺塔时,还没有修复。从鲁迅的文章中看,雷峰塔也只是因为白娘娘的故事而出名,西湖十景之一的“雷峰夕照”,是徒有虚名的。“后来我长大了,到杭州,看见这破破烂烂的塔,心里就不舒服。”鲁迅先生是这样写的,后来他见到了雷峰塔的一张旧照片,觉得鲁迅先生写得是恰如其分的。而眼下的法华寺塔,虽有点陈旧,还能看出当年的华丽来。宝塔是六角形的,每层翘起的翼角上都挂着的铜铃,风过时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音。此时他也听到了从塔内传出来的念佛声,而且是许多人齐声诵念的声音。最令他想不到的是,在远处看上去不大的塔身,走到里面看,还是很大的。他这时见有几十个人,围着塔中间的六面佛龛,一面转圈,一面念“南无阿弥陀佛”。这些人中,除了最前面的几个僧人外,其余的都是当地的信佛民众,以年长的妇女居多。他们穿的海青,显然与僧人穿的袈裟、海青,颜色都有些不同。他走进去看着他们转圈念佛时,他们都看也不朝他看一眼,都微低着头,又垂目观鼻地跟着前面的人边走边念。
  他仿佛被他们这种虔诚态度所感动了,心中也有了一种冲动,想跟随在队伍后面,转几圈,念几声佛。到底为什么?他自己也讲不清楚。他甚至觉得,他们这些人念唱的“南无阿弥陀佛”,是一种非常熟悉的声音,令他感到很亲切。
  他心想难道真有今生前世?我的前世与这些人一样,也是虔诚的信众,因此,才会如此感到亲切的。
  “不可能,不可能。”他告诫自己,甚至嘲笑自己起来:还经常与陆志荣一起,调侃、取笑人家信佛的同事老富荣哩!
  
  *(若厌篇幅太长的话,可在这里作如下处理:以上为“2(上)”,以下部分为“2(下)”。)
  “看楠木殿了吗?”当他回到陆志荣家时,陆父首先问他。
  “看过了。”他嘴里回答着,而他的心却被陆志荣是什么时候离家的,是否已与妻子见过面,是否搞清楚了事实真相等问题占据住了。
  “里面的玉佛,你也看到了吗?”陆父又问他。
  “看到了。”他是从塔院出来后,又回到了楠木殿(玉佛殿)前时,见刚才所看到的那对夫妻(当然也仅是一种猜测)已离开。他在走进这楠木殿之前,在门口外还特意抬头去看了一眼从梁上吊下的那盏“佛顶天灯”,那是一个半球形状的铜灯,上面晃动着一束火苗。当然,殿堂根本不靠这灯点亮的,点此灯不过是一种象征而已。
  他跨过了佛殿高高的门槛,走入殿内,见一位看上去还未成年的小和尚正坐在门一侧桌子后面,认真地看着一本书。桌子上也有一本摊开着的功德薄,供人写缘。他暗想,这和尚这么年轻就出家了,一定很有故事吧?他边想边走到了佛龛前。
  在精致的佛龛里所供奉的释迦牟尼玉佛坐像,是用整块玉质细腻的白玉,按照汉族传统佛像的式样雕刻而成的,高约近2米。他看着面如满月,庄严吉祥的佛像,想起应该表示一下恭敬,忙合十于胸,弯腰拜了几下,他觉得自己快要成为老富荣一样的信众了。他想要是被熟人看到,也要笑话自己了。于是,他自己先笑话起自己来:怎么一个自认为是无神论者的青年人,怎么也相信起佛,相信起虚无缥缈的东西起来?
  “施主,”小和尚在他不知不觉中,走到他身后道,“这尊玉佛与这地方是最有缘的。”
  他回过身来,与小和尚点头道:“小师傅,我很想听听你的故事。”他想起来应该合十,就把双手合十于胸前。
  “你想听玉佛与此地有缘的故事吗?”小和尚问了一声后,不待他回答就娓娓而道,“听师傅说,一般的寺庙都是先建寺,再有佛像的。但这法华寺,却先有这玉佛,才有寺的,因此,先前是叫玉佛寺的,后因皇帝赐了一部《妙法莲花经》,才改名为法华寺的。师傅说,离此不远的海岛上,有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僧一天发愿,要去西天请一尊佛像供奉。他经历了千辛万苦,从现在的缅甸请回了这尊玉佛,但当他们的船只进了曹泾河,到了现在这法华寺的地方,再也不能动了。大家议论纷纷,有人说这玉佛于此地有缘,不想前行了,但船家认为一定船底碰上了什么东西,才搁浅的,要下水去看看。那位高僧说不必了,就在此地建寺供奉吧。附近的乡绅陆续地来了,许多人都愿意出钱,岸上的地皮,当时是一户姓张人家的旧宅基,姓张人家表示愿意献出来建寺供佛。”
  “这是真事,还是传说?”他半信半疑地问道。
  “施主,”小和尚道,“出家人不打狂语。”
  他心想出家人也不见得真的不打狂语,《西游记》中孙悟空头上的紧箍怎么戴上去的?于是他问:“你看过《西游记》吗?那紧箍不是骗孙悟空戴上的吗?”
  “那是小说,”小和尚道,“我也看过。”
  小和尚说也看过《西游记》,他当然相信,中国识字的青年人,没有看过《西游记》的人,是不多的。而他自己还把《西游记》等四大名著,都带上了船,闲着时就想看就看,书中不少情节,已能随口说得头头是道。
  “写小说,也要有一定事实根据的。”他强调道。
  “可这是本神魔小说,算不得数的。”小和尚又道,“施主,你对《西游记》很熟啊!”
  他想小和尚是在给我面子,便有了一种亲近的感觉,就随意起来问道:“在你出家之前看的吗?”又问,“你怎么会出家的?”
  小和尚用游移不定的目光看着他。
  “不便说吗?”他道,“不说就不说吧。小师傅,你除了在这里看佛殿,每天还有什么功课?”
  “哦,我本来不在这里看佛殿的。”小和尚道,“是一位师叔身子有些不适,师傅临时让我过来替代一下的。我是灶房里烧火的,只是在早、晚时,参加念经颂佛。”
  “你快活吗?”他问出后有点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这样问一个出家人。
  “快活,也不快活。”小和尚熟练得好像在背书一样回答他,“人生总是苦海无边,哪来的快活?可我心已无所求了,因此,我轻松快活。”显然,小和尚也不会回答得更具体了。
  他也想,看来小和尚对人生,也有一定的体会的。他话峰一转问道:“听说念一声阿弥陀佛能消80亿劫罪业,是真的吗?”
  “这是我们庙里的师傅告诉你的吧?”小和尚道,“那是要你非常真诚,不掺一点杂念,用心地念,才是这样的。要求很高的,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得到的。”
  他心想,不是常说“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吗?这个小和尚却叫人用“心”念,想必这小和尚与那种“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混日子和尚有点不同。
  “不过,”小和尚这时又对他道,“你先别管杂念不杂念,先念起来,自有受用的。”
  他心想,我至少目前还不会去念的。但他用“嗯、嗯”敷衍着。又对小和尚道:“受益匪浅,我还想去后面看看。”
  “阿弥陀佛,”小和尚向他拾十告别。
  他也忙合十还礼。
  他很快绕到玉佛的佛龛后面,从这楠木殿的北门走出去。他又到了一个不大的广场,或者叫庭院更妥当,正面是一座高楼,高处一块匾上写着“藏经楼”,他立即想到了那部金字《妙法莲华经》,不过,他知道自己今天是无缘一睹的。他相信陆志荣父亲说的,那部经早就不在这楼里了。
  他倒是对楼下的西方三圣殿发生了很大兴趣。他是看到了那挂于殿门上方《西方三圣殿》的那块匾,才知道这“藏经楼”下面还是西方三圣殿,也是刚知道佛教有西方三圣,至于三圣是谁,他有点搞不清楚了。也正是由于不清楚才有兴趣,而且他还想:那么,还有没有‘东方三圣’、‘南方三圣’啊?他走近西方三圣殿的门口时,已见里面十分整洁。走到门口往里仔细一看,见在靠北墙的长条几上,安放着三尊佛菩萨的立像。大殿的地上,整齐地摆满了绣有莲花的黄色拜垫。他猜想,这里大概就是庙里僧人打座念佛的地方。他跨进去细看三尊佛,这时恰好有一缕光线正照在中间佛像眉心处的水晶球上,折射出夺目的光华。他一时间惊诧不已,也仿佛被惊呆了,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五彩光芒,心中渐渐充满起一种喜悦之情。他此时看到佛像的上方有一块写着“西方极乐世界”的匾额,他猜想此佛像,可能就是这极乐世界的教主阿弥陀佛的法像了。左边一个菩萨像,是穿戴天冠的观音菩萨像,而平时所见的南海观音像都是女身像,因此,他也认不出来。他见上方也有一块匾额,写着“慈航倒驾”四字;右边也是一个天冠菩萨像,头顶上方的匾额写着“光照十方”四个字。这是他尚未听到过的大势至菩萨。从里面出来时,他仔细看了挂于门两边的楹联,企望从中看出阿弥陀佛两边菩萨为谁?他见上联写的是“结缘佛门,朝三圣望成正果”,下联是“游弋慈海读五经期坐禅堂”。对其中的深意,他不甚了了,也没有从中看出阿弥陀佛两边的菩萨,到底是什么菩萨?他走出山门时,也留意了一下中间两根柱子上的对联。只见上联为“晨钟警信名利客”,下联为“暮鼓唤回迷路人”。他似懂非懂地想,“名利客”很明确,“迷路人”指哪一种人呢?他这次进寺庙,头脑中留下了许多的问号。
  他也留意了法华寺前这条叫曹泾的河,还有河上的那座三孔的拱桥。他还走上了这座高高的石桥,在桥顶两边石板的正中处,都刻着“香花桥”三字。站在这桥顶上看法华寺,虽不能像鸟瞰一样,把全貌看得清清楚楚,但也看清了他刚才到过的几个地方。这时,那法华寺塔在斜阳里,闪着金色的光泽,仿佛与河南岸一所教堂的尖顶相媲美着。他看河道里,有一些来来往往的船只,不像是捕鱼的船,而是运输什么东西的船。可就在这时,从北面的一个桥孔里钻出来一只小木船,船两边的首舷上,整齐地站立着八只黑色的鱼鹰,坐在后船艄的一位胡子也白了的老者,划着两支都修补过的木桨。他想问一问抓到过鱼没有?也想看看这些鱼鹰是怎样抓鱼的?但他只是呆呆地目送着这小渔船的渐渐远去。小渔船与河两岸粉墙斑驳的吊脚楼式民房,组成一幅古朴的粉墨画,但他觉得它散发着一种陈腐气,心中也升起一种莫名的伤感。他又眺望了一眼法华寺,步履匆匆地下桥了。
   
  “楠木殿、玉佛,都是不错的。”陆父等他先坐下后,也坐下来道。
  “嗯,是很不错。”他点了一下头,但心中总惦挂着陆志荣是不是已把事办妥了?
  陆母泡来了一杯茶。
  “你不用忙,伯母。”他欠身接过茶杯。“你也坐,我正与大伯谈法华寺中楠木殿和玉佛。这法华寺真的非同一般啊!”
  “我们就是初一、十五进去烧烧香。”陆母似乎答非所问地道。
  “这法华寺名头是不小的,”陆父似很自豪地道,“据老代里人传下来说,当年康熙、乾隆两位皇帝都来过这法华寺的。也有人说康熙是派了他的一个儿子前来进香的。”
  “那也一样,反正说明康熙也很看重这座寺庙的。”他敷衍道。
  “你不要看(它)现在有点破破烂烂,”陆父道,“它最风光时,据说有僧人三千。”
  他这时心想:这太夸张了吧?这镇上现在也没有多少人。他提出了一点质疑:“那要住多少房子?”
  “喔,”陆父明白他的意思,解释道,“过去法华寺比现在大得多,据说有几百间房,后来在日本鬼子投炸弹时,烧掉了一大半,幸好那个楠木殿在众人合力(救火)下,保存了下来。告诉你,你现在看到的藏经楼是后来造的,原来这地方也是一个什么大殿。对了,就是现在在藏经楼下的西方三圣殿,原来是单独的大殿。从楠木殿这位置起,后面的房子几乎都被炸毁了!地皮也被人占用了。”
  陆父意犹未尽,仍兴致勃勃地对他说着关于法华寺的一些旧事。当遗憾地说着是什么、什么单位,一步一步地蚕食了本是庙里的土地时,听陆母提醒地叫了其一声。
  “我知道的。”陆父又不好意思地对他道,“你自己先坐一会,我要出去一下,到学校门口接一下小孩。”
  “你去,你去。”他忙道。“学校远不远?”
  “不算远,”陆父道,“走过去十来分钟的路。”
  
  陆父出门后,有一段时间他独坐着。心中自然又想到了陆志荣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到这时,他已十分后悔跟着陆志荣来“做客”了。他意识到,自己不仅帮不了一点忙,倒是给人家增添了不少麻烦。他还想,如果陆志荣今晚不回来的话,自己该怎么办?觉得要人家陪着自己说些实在没多大意思的闲碎话,那还不如自己早点离开。可又不知这么晚了还有没有去H市的火车?再说,如果自己刚一走,陆志荣倒回来要找自己了。那多不好,他心中感到很为难起来。
   
  他正在纠结之际,听到脚步声,他忙起身到门外,看是不是陆志荣回来了?可只见一个小女孩奔奔跳跳地在前,陆父紧随于后。一见到他,小女孩停住了奔跳,水汪汪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害羞的样子,不住地打量着他。
  “叫叔叔,是跟你爸到我家来玩的梁叔叔。”陆父在其背后道。
  小姑娘似乎不好意思地一笑,叫了他一声“梁叔叔”,然后回头问陆父:“爷爷,我爸爸呢?”
  “就要回来了,”陆父道,“不是给你说过,去了你外婆家吗?”
  小姑娘朝他看了看后,又对陆父道:“我也想去外婆家。”
  “今天不能去了,快进屋里吧。你爸也快要回来啦。”进屋后,陆父又道,“你问问梁叔叔,你爸是不是快回来了?”
  他暗想,我怎么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回来?但他还是对小姑娘道:“你爷爷说得对,你爸快要回来了。来,我来问你一个问题,今天幼儿园里,小朋友多不多?”他自己也觉得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
  “我想叔叔是不是要问我,我们的幼儿园里小朋友今天多不多,是不是?”小姑娘问他道,又接着道,“很多的,不过,我只知道,我们班上现在有24个人。本来是25个人,有一个人来了几天就不来了。”小姑娘滴水不漏地回答着,又像开玩笑的道,“我觉得,叔叔应该问一问我,今天老师是不是表扬过我?”
  “是的,是的,我是想问的。”他觉得现在小孩的思维能力实在不能小觑的。“不过,我想这也不用问了,你们老师今天肯定表扬过你。”他微笑着道。
  小姑娘像被他笑得不好意思起来,用手遮住嘴一笑,然后问他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会不知道?大人们都知道。”他暗暗笑着道。
  小姑娘疑惑地道:“大人都有‘(什么都)猜得到的’本领,是吗?”
  “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是猜得到的。”他又与小姑娘开着玩笑道,“我猜你明天不用去幼儿园了。”
  “爷爷,是吗?”小姑娘问陆父。
  “可能吧,不过,你是上这个叔叔的当了。”陆父笑眯眯地道。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看着祖父。
  “你问他。”陆父仍笑眯眯地道。
  “小姑娘,你还没告诉我名字哩。”当小姑娘转身过来时,他笑着先问道。
  “我叫陆文婷。小名叫婷婷。”小姑娘又自报家门道,“我爸叫陆志荣,妈妈……”她看了一眼祖父后顿住了,水汪汪眼睛里也像蒙上一层雾一样的东西。
  他避开了小姑娘的目光,不愿意看小姑娘伤心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他起床时,陆志荣还没回来。他趁着小姑娘还没起床,就以赶火车为由向陆志荣父母告辞,匆匆地离开了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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