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金刚殒命

　　醉侠叶雄飞缓步走出赵王城的北门，沿着石道，来到了约定地点。此时，他仿佛听见不远处传来极力压抑的啜泣声，心中由不得一惊，连忙加快了脚步。
　　在一棵老槐树下，叶雄飞见到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便快步走了过去。那几个正在啜泣的人，忽然看见叶雄飞站在他们的面前，有的站了起来，有的却依然跪坐在地上。在他们的身前，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人。叶雄飞定睛一看，心里不由得一阵“突突”乱跳，慌忙扑到那人面前。
　　“杨大侠，你怎么啦？”
　　然而，双锏金刚杨显德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叶雄飞忙将手伸到杨显德的嘴边，感觉不到一丝鼻息。他忙又切脉，已经摸不到脉搏了。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一语未了，史翠环和墨玉不禁失声痛哭。其他几人，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叶雄飞看到这情景，心里一阵难过，不觉潸然泪下。猛可里，醉罗汉焦朋“呛啷啷”从鞘中抽出钢刀，就往脖子上抹去。幸亏神弹子武彪眼快，一把将焦朋的手死死拽住。一旁的翻江龙罗泽强，也抢步上前，奋力夺下焦朋手中的刀。
　　焦朋大叫道：“杨大侠为我而死，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言罢，不禁放声大哭起来。
　　彭祖烈劝道：“事出有因，怎能全怪你呢？况且，杨大侠已然去世，你就是搭上一条性命，他也回不来了。”
　　张昊也劝道：“杨大侠死的壮烈，颇有英雄气概。他死于贼人之手，正须我们为他报仇，自己怎可轻生？”
　　叶雄飞拭去脸上的泪水，道：“张老英雄和彭爷说得很对。眼下，夜深人静，大家的哭声会传的很远。倘若惊动了什么人，便会惹来许多麻烦。望大家节哀！”
　　大家听罢，这才止住了哭声。
　　叶雄飞道：“彭爷，我曾再三叮嘱，放罢硝烟，立即撤离赵王城。莫非在撤离之时，发生了变故？”
　　彭祖烈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见你将太行二怪引入赵王城，便在你们动手之时，燃起了硝烟。随后，大家在史小姐的催促下，很快就撤离了城墙。可是，到了集合地点，却不见了焦朋和杨大侠。大家等了片刻，还是不见他们到来，不免很焦急。于是，我们决定沿原路返回，去寻找他们。行不多远，墨玉蓦然记起在撤离之时，好像看到城南有人影闪动，却因尘土飞扬，没能看仔细。当时，她以为是树影，也没放在心上。我们几人一合计，决定先去城南查看一下，再做道理。我们大家来到城南之后，便顺着墨玉姑娘看到人影的方向，仔细地搜索，终于找到了焦朋和杨大侠。当时，他们二人俱已昏倒在地，不醒人事。我们忙将他们二人背回约定地点，进行抢救。工夫不大，焦朋就苏醒过来。可是，杨大侠却气断身亡了。”
　　叶雄飞道：“你们可曾验过杨大侠致死的原因？”
　　彭祖烈道：“杨大侠肩部有伤，却因风沙过大，星月无光，难以辨认是何兵器所致。不过，依其所伤部位，并不足以害了杨大侠的性命。”
　　张昊道：“以老朽多年开药铺的经验，杨大侠乃是中毒而死。”
　　焦朋不服道：“我们若为毒气所伤，为何偏偏救活了我，却救不活他？难道我的身体，胜过杨大侠？”
　　张昊摇了摇头，道：“这我可就解释不清楚啦！”
　　叶雄飞略一沉吟，道：“焦爷，杨大侠是否中毒而亡，暂时不去争论。我且问你，临撤离赵王城的时候，你和杨大侠为何不去集合地点，却昏倒在城南？”
　　焦朋道：“硝烟燃起之后，我因恋看你与太行二怪的争斗，不忍离开。后来，史小姐沿城墙飞奔而来，在她的催促之下，我才跳下墙头。这时候，史小姐又飞身前去催促别人。我刚要移动脚步，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一时心血来潮，便追了过去。那人影见我向他追来，就慌忙逃蹿。我料定他不是好人，竟一时忘了事先定下的规矩，拼命追赶。当我追上那人时，才认出他是哮天犬董虎。于是，我也不管青红皂白，挥刀便向他砍去。就这样，我们两人一阵对打，竟然没有分出胜负。他还边打边说，是你给了他一条活路，放他走的。”
　　叶雄飞道：“不错，确实是我放他一条生路的。”
　　大家闻听，不禁都怔住了。哮天犬董虎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大家奔波至此，原本是为了替天行道，为民除害，怎么倒反而放了那个家伙呢？
　　史翠环愤然道：“我们好不容易将他们找到，你为何却放了他？既怀慈悲心肠，又何必前来报仇？”
　　叶雄飞道：“眼下，且不必争论我该不该放他。请焦爷继续讲，杨大侠怎么会和你在一起呢？”
　　焦朋道：“尽管董虎再三言道，是你放了他，我却哪里肯信。只是那小子武艺并不在我之下，竟然一时赢不了他。正在这时候，忽听杨大侠在我的身后喊道：‘焦爷，你且闪过一旁，我来收拾他！’于是，我跳出圈外，让在一旁。我琢磨着，准是在我追赶董虎的时候，被杨大侠发现，尾随而来的。”
　　叶雄飞道：“以杨大侠的武功，董虎决非是他的对手。你们二人，怎么竟然没有赢了他呢？”
　　焦朋道：“看哇！我既然能与董虎打个平手，杨大侠怎会治不了他呢？”
　　彭祖烈在一旁埋怨道：“叶大侠在问你，你怎么反倒问开他啦？”
　　焦朋道：“他娘的，直到现在我也没有闹明白，当时究竟是怎么回子事！我只记得杨大侠欺身上前，正要与董虎动手，忽然嗅到一股异香，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直到醒来的时候，才晓得杨大侠已然作古了。”
　　叶雄飞道：“当时你与杨大侠站的方位，是风势的哪一头？”
　　焦朋道：“这么说，位置站的如何，竟有很大关系？”
　　彭祖烈着急地说道：“不必废话，你只管照直回答吧！”
　　焦朋道：“我站在上风头，杨大侠站在下风头。”
　　叶雄飞道：“你仔细想想，当时除了嗅到异香，是否还有其他异常的情况？”
　　焦朋道：“那时耳边尽是风声，眼前黄土飞卷，即使有异常的情况，我又怎么会觉查到呢？”
　　张昊接口道：“以老朽之见，那股异香，必是敌手施放的毒气。”
　　彭祖烈道：“当时只有他们三个人，莫非是董虎施放的追魂香？可是，他既然有这个本事，为何在与焦朋厮杀之时，他不曾使用这个手段呢？”
　　叶雄飞道：“彭爷，你可记得在淮阴县境，铜臂力士常乐，曾在一片树林之中，被一股阴气所浸。若不是一僧一道赠送药丸，几乎丢了性命。”
　　彭祖烈不解地问道：“常乐乃是阴气所浸，而杨大侠却是异香所害，两者怎么可以联系在一起呢？”
　　叶雄飞道：“当时，常乐紧追司棋宝珠进了树林，只因林中充满植物的香气，使他没有辨出那股异香，故尔只感到一股阴气侵身。而焦朋身在狂风之中，故而不曾感到阴气袭人，只嗅到一股异香。”
　　彭祖烈更加迷惑不解道：“这就奇了，以叶大侠之言，似乎两人俱是同一种毒气侵身。当时常乐不曾立即昏倒，而焦朋和杨显德却当即不醒人事呢？”
　　叶雄飞道：“只因常乐追赶司棋宝珠时，大汗淋漓，虽有毒气侵身，却被排出体外一部分。而焦朋和杨显德在风中不曾出多少汗，故尔所吸毒气，无法排除，以至于当即昏倒。也许你还要问，为何焦朋得救，而杨大侠却命丧九泉？”
　　彭祖烈道：“我正要如此问你。”
　　叶雄飞道：“只因杨大侠肩部受伤，乱了气脉，故尔致死。焦爷不曾受伤，所以苏醒过来。且他二人所站方位不同，被焦爷沾了便宜。又因狂风大作，减弱了毒气的威力，故使焦爷很快苏醒过来。不过，尽管如此，毒气毕竟侵入了焦爷的体内。不出三日，焦爷也难逃一死。”
　　彭祖烈闻听大惊失色，不禁跌足叫道：“这可是如何是好？”
　　叶雄飞道：“若想救他性命，必须依我的话去做。”
　　彭祖烈道：“叶大侠请快讲！”
　　叶雄飞道：“其一，不得动怒；其二，务必静养。”
　　焦朋道：“为了活着给杨大侠报仇，两个条件，我都依你！”
　　叶雄飞道：“既然如此，我便救你一命。快快喝下几口我的药酒，然后躺倒不要动弹，减缓气脉的流动。”
　　言讫，叶雄飞便解下系在腰间的小酒葫芦，递给了焦朋。焦朋几口喝下去，便依照叶雄飞的话，靠着树干半躺在那里，微微地闲上了眼睛。
　　史翠环叹道：“当初若不放了董虎，何以会发生这样大的事？”
　　叶雄飞道：“董玉昆为了让我放他两个儿子一条活路，将邪山魔教的秘密阴谋，告诉给了我。可是，董彪心术不正，在我放他之时，妄图暗算我，被我一剑刺死，所以只放了董虎一人。”
　　墨玉问道：“那个老贼呢？”
　　叶雄飞道：“已然被我杀了。”
　　张昊道：“可惜没让我亲眼目睹他的末日！”
　　叶雄飞道：“张老前辈，他的下场，不看也罢，免得令你作呕。”
　　史翠环问道：“邪山魔教有何秘密阴谋？”
　　叶雄飞道：“你家的那颗夜明珠，已然落在邪山魔教二教主无影仙子司棋宝珠的手中。他们正派铁扇鬼手宁克进和花练蛇谢玉佼，前去探访常乐和肖秋妹的踪影，伺机夺下他们手中的另一颗夜明珠。”
　　彭祖烈道：“常乐等人，岂是那两个妖人的对手？”
　　叶雄飞道：“我也正为此事担忧。”
　　史翠环道：“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动身回山东吧！”
　　武彪道：“焦朋不能活动，需有专人侍候。而且只能乘车，不能骑马，一日能行多少路程？”
　　焦朋猛地睁开眼睛道：“事关武林大业，你们不必顾及我。”
　　彭祖烈道：“这如何使得？再说，我们也不能撇下杨大侠不管哪？”
　　罗泽强道：“你们只管速速起程，焦哥和杨大侠就交给我吧！”
　　彭祖烈摇头道：“你一个人，如何顾得了两个人？方一路上遇到不测，你身单力薄，怎能应付？”
　　张昊道：“我可以留下来帮助罗泽强，你们就放心地去吧！”
　　墨玉道：“如果你们还觉人手不够，我也留下来陪他们。”
　　叶雄飞道：“你们扶着杨大侠的灵枢，又要照顾焦爷，一路之上，不知会遇到什么凶险。况且，杀害杨大侠的凶手，很可能是无影仙子司棋宝珠。若不严加防范，便会有血光之灾。”
　　彭祖烈道：“可是，倘若不速去营救常乐等人，万一那两个妖贼抢在前面，可就坏了大事！”
　　叶雄飞道：“恕在下直言。即使以千里马代走，也难在一日之内，赶到泰安县。而宁克进和谢玉佼的行动，已然抢在了我们的前面。故此，我必须单身前往，才能尽快赶到泰安。不然的话，那才会误了大事！”
　　彭祖烈道：“依你的意思，是让我等一同护送杨大侠的灵枢？”
　　叶雄飞道：“你们六人合在一处，朝行暮宿，无影仙子司棋宝珠便不会乘虚而入。而且，你们一定要走大道，万不可因贪路而行小道。切记切记！”
　　史翠环立在一旁，心中颇为不快。好不容易寻到叶雄飞，实指望与他形影不离，慢慢感化他的心。可是，不想闹出这样大的变故，他又要“天马行空，独往独来”。唉，女儿家好命苦哇！
　　墨玉最明白史翠环的心思，不由得说道：“叶大侠，我和姐，俱与秋姐结为姐妹。如今秋姐有难，我们岂可坐视不救？无奈我已答应留下来，不好失言。就让翠姐与你同行，前去营救秋姐吧！”
　　叶雄飞道：“我的步行速力，史小姐如何赶得上？”
　　墨玉道：“那你就背上她嘛！”
　　叶雄飞嗔道：“休要胡言乱语！难道你不懂得男女有别？”
　　墨玉也生气地说道：“谁胡言乱语啦！当初你将翠姐背入山中，沉入池里治疗毒火攻心，又将她驮回知府官邸。那时节，你怎么不把‘男女有别’放在心上？”
　　叶雄飞听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感到脸上一阵热辣辣的。心中虽然有些气恼，却又寻不到有份量的话语来回敬墨玉。
　　旁边的众人，闹不清其中的奥妙，不知帮谁说话才好。然而，他们个个似乎感觉到，在叶雄飞和史翠环之间，好像缠绕着一丝情缕，扯不断，理还乱。
　　史翠环只顾站在一旁低着头，不言不语。墨玉的话，既让她欢喜，又使她难堪，更担心惹恼了叶雄飞。
　　眼见得一双人儿，两个尴尬，大家是既说不得，又劝不得，只好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张昊是上了年纪的人，觉得这样僵持着，总不是个办法。于是，便说出了一段模棱两可的话，借以缓冲眼前这种尴尬的气氛。
　　“雄飞啊，你不妨掂量掂量，若能带上史小姐同去泰安县，最好不过了。这样可以顾全她们和肖秋妹的一片姐妹情义。如果你确实感到行动不便，只要把话说清楚，她们也不会难为你。时间如此紧迫，你也不必顾虑，就表示一下吧！”
　　这一番话，说得双方谁也没有脾气。只见叶雄飞走到史翠环的面前，将那个小酒葫芦递到了她的手里。史翠环不明白叶雄飞是什么意思，情不自禁地抬起了眼睛，怔怔地瞅着叶雄飞。
　　“史小姐，墨玉姑娘的话，虽然说的唐突，也不无道理。可是，此去泰安，不是逛花灯、走庙会，我也难以逆料将会发生什么事情。你同我前去，非但帮不上忙，反倒捆住了我的手脚。不过，在你们到达泰安之时，我不会离开那里的。”
　　“墨玉平时撒野惯了，她的话你不必当真。我既然志在武林大业，便不会只念儿女情长。你去营救秋姐等人，乃是当务之急。可是，你把这个宝贝交给我，又是什么意思呢？”
　　“你们一路之上，早、中、晚，务必每人各喝三口葫芦中的药酒。万一遭毒气袭击，便能不被其所害。”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用处了吗？”
　　“你带在身上，烦闷之时可以赏玩，自可解除你的烦恼。”
　　“这样好的东西，只怕一到泰安，又要还给你。”
　　“这也很难说。也许到了那时候，我却不想要了。”
　　“我也想不了那许多，反正眼下在我的手里，只好委屈你了。不过，你尽管放心，我不会赖你的东西不还的。”
　　叶雄飞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话。只见他转过身来，冲大家一抱拳，说了一名“各位珍重，泰安再见”，便施展轻功，倏忽之间不见了踪影。
　　淡的月光之下，大家抬起了双锏金刚杨显德，背上了醉罗汉焦朋，默默无语地踏了上征途。夜色中的赵王城，离他们越来越远了。蓦然间，不知哪里又传来几声鹧鸪的啼叫，史翠环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腰间的小酒葫芦，偷偷地掉下了几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