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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归途中的痛苦灵魂1

作品名称:渡 劫 之 路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2-01-04 09:40:47      字数:5531

  1
  梁云十分庆幸,在开车前几分钟赶上了火车。不然,又要在寒风中不知等待多少时间了?
  在这冬天早晨,除了燃烧的灵魂,仿佛什么都已变冷了——晨雾、大地、河流、远山……
  他是被他母亲从远洋轮上叫回来休假、相亲的。不过,要不是他船上的同事、也是他好朋友陆志荣家里出了一件很头痛事,他本来还不想下船的。
  等他在座位上刚坐好,列车仿佛也冷得战栗了一下,车厢之间发出金属的碰击声,随后在铁轨上徐徐滑动起来。那时还没有“动车”,更没有“高铁”,特别是他乘的这条线,由于铁轨老旧,一小时只能跑四、五十公里路。车厢也很陈旧,与他在欧美见过的根本不好相比。不过,他也觉得国内正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过去每次回家,哥哥总会向他讨要东西,连用过的打火机、剃须刀都会拿去当宝贝;可半年前回家时,哥哥嘲讽他漂洋过海地辛苦一年只赚几万块钱,而其跟着人家做生意,一个月就赚了几千、几万的。由于哥哥资金还到过百万,被人戏称为“梁百万”。当时的百万,对一般工薪阶层来说也算是个天文数字了,在当时可买几套(现在已值几百万的)房屋!哥哥说话的神气也变了,摇头耸肩的,学着电影里的外国富翁的腔调。
  大概是太冷的关系,车上人很少,他注意到了所坐的双人位里,只有他一个人。对面也是一个人,是个半老头,用一张不知是那天的报纸掩着脸在打盹。他从列车员手里买了本杂志后翻看着,但一个字也看不进脑子里。
  列车加速向西疾驰,他上岸来的这个港口城市东巷(市)很快在地平线上消失了。车窗外已是一片旷野,远处一条大河蜿蜒东去。
  他干脆合上杂志,半闭上眼。
  昨天与他一起下船的要好朋友陆志荣,是东巷本市的人。按事前说好的,他先去了陆志荣的家里。陆志荣的家,就在东巷市区边缘的一个小镇上。因为陆志荣每到一个港口,总会替家里人,特别是妻女买许多东西,因此,下船时大包小包的一大堆。而他因为没有打算过近期回家,因此东西很少,只有随身携带的一只不大的皮箱。当他帮陆志荣扛着大包小包到陆志荣家时,只有陆志荣已退休的父母在家,陆志荣的女儿刚上小学,还没有放学回家。陆志荣的妻子,因被陆志荣的父母怀疑有了外遇,吵了几次后已回娘去住了。他这次跟着陆志荣来,本是想帮陆志荣解决此尴尬事的。
  在一个月前,他发现陆志荣同时收到了父母与妻子的信后,情绪陷入了极度的低落中。那天他从驾驶台当班后回来(他与陆志荣是同住在一间带卫生的双人卧室的),见应该还在睡觉的陆志荣,已起身横靠在床上抽烟,他见那只开关式的烟缸里,烟头多得已有点关不住了,有二、三根烟头已戳出于外。
  “阿陆子,”他打开了舷窗通风时开玩笑道,“你再抽下去,我要调寝室了。”但见陆志荣看也不朝他看一眼,他讪讪地道,“算了,想开点,不就是婆媳不和吗?等回去,劝劝双方,不就完了吗?要不,我帮你一起去劝劝她们?”
  “不需要。”陆志荣这时才把正抽的烟揿灭掉,然后动手把烟头硬塞进烟缸里。“弄不好,我们要离婚。”
  “没那么严重吧?”他不信地道,但心中加重了猜疑。
  他俩的关系虽然已到了几乎无话不谈的地步,但有关老婆可能出轨这种事,陆志荣怎么能对他说得出口呢?
  “你不要管我,”陆志荣又对他强调道,“我知道该做什么的。”
  “那你今天抽多少烟了?”他问陆志荣,又指责似地道,“成天愁眉苦脸的,像男的吗?”
  陆志荣很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可欲言而止。
  “不就是一点家庭矛盾吗?”他继续道,“只要她与你没有矛盾,就先做做你父母的工作,做不通也没关系,只要你们两个人好就可以了。”
  “事情像你说的这么简单就好办了,”陆志荣道,“你没有讨过老婆,有些事你是不会知道的。”
  “讨过老婆的人多得去了,”他有点强词夺理地道,“我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
  “等你讨了老婆以后再说吧!”陆志荣大概觉得不值得与他再争下去,不睬他了,又拔了支烟出来,但似乎犹豫起来,没有立即点上。
  他也欲言而止,想到了母亲在最近的来信上说,这次真的为他找了一个很漂亮的对象,一定要他回去与人家见一面(相亲),而以往的几次相亲,说也是说姑娘如何、如何漂亮的,结果没有一个是漂亮的。有的还差点要让他哭出来:不是胖得无法接受,就是脸上只看到两只朝天的鼻头洞。因此他本来不把母亲在信上说的当回事,不想用掉已剩下不多的公休假,因此还没有去找船领导请假。但这时他对陆志荣道:“我与你一块(休假)下船去,我母亲又为我找了一个很好看的人。”说时,他一脸苦笑起来。
  “不要只看漂亮不漂亮的,”陆志荣放弃点烟的念头,很担心对他地道,“要考虑到看得牢看不牢?”
  “你这算什么话?”他感到自己被看轻似的,但马上想到了心中的疑问,话锋一转道,“需要‘看着’的话,我看已是很危险了。阿陆子,你一定有东西还瞒着我。”
  陆志荣又垂头不语了。
  “有谁不希望自己的老婆是漂亮的?个个人都希望自己的老婆‘貌若天仙’,又是贤妻良母……”他见陆志荣仿佛颤栗了一下,便住了嘴,顿了一会才道,“我们快点去找船长请公休假,好让他早点与公司商量,派人来接我们班。”他与陆志荣都是一水(一级水手),在航行中,除了要跟着水手长干一些甲板部的工作之外,还要分别跟大、二、三副上驾驶台当班操舵的,也有点属于不可或缺的人手,不像二水(二级水手)只要跟着水手长干,好像少一个人、多一个人,问题也不是太大的。
  “兄弟,”陆志荣突然抬头看着他,沮丧地道,“我老婆可能有外遇了!”
  他想果然如此,但道:“你怎么知道她有外遇,你不能听你父母的一面之词,等这次回去弄弄清楚再说吧!”这些话仿佛在他肚子里早就准备好的,他继续道,“在我这七、八年的撑船(生涯)中,这种‘红杏出墙’的故事听得不要太多,真真假假的,到最后看,真的也有,假的更多。”
  “你说的也是。”显然,在船上工作年限更长的陆志荣比他更清楚这点的,心情也好像变好了一些。
   
  当天,他们去船长室找船长请假。船长陈振海也是个平易近人的人,船长室的那个小客厅里,常常有人来喝茶聊天,甚至有人背地里开玩笑说这船长的小客厅是“海上茶室”或“移动茶室”。一次他要找大副,有人就说“去‘茶室’看看”。果然,大副在船长室里喝茶。后来他也经常去坐坐了,因为船长从家乡带来的茶叶很好喝,或者说,这茶叶正好对他的胃口。船长对他也不错,常常开玩笑地叫他为“我们的‘远洋诗人’”,也会与他谈谈诗,谈谈李白、杜甫,因为船长在学生时代也有过“文学梦”。后来当船长知道他在读海运学院的函授班时,更是好感于他,对他说学习上有困难可以随时找他。
  对他两要同时公休,船长颇感为难地道:“我可以向船公司提出来,如果派不出人,或者只派得出一个人,那要你们自己商量了。”
  “那就让阿陆子先下去了。”他道。
  “我尽量争取让你们一块下去。”船长又笑哈哈地问他,“什么时请我吃糖?”
  他喝着拿船长的好茶叶泡的茶,此时看着浅绿色清亮的汤色,也开玩笑道:“这要问上帝了。”半年前,他也是向船长请过假回家相亲的。
  “要求不要太高么!”船长道,“你们这些小年轻都要明白,我们的优势正在越来越丧失。”
  “我知道,”他怎么不知道呢,在他八零年刚上船时,他们这些所谓“国际海员”,在小青年中还是很有优势的。当时参加工作的人,工资虽然已不是“36元万岁”了,但还是大家差不多的,都只有四五十元,或略多一些,而远洋轮上船员的伙食津贴等各种补贴费,則是工资的数倍,每年还可以买一定数量免税商品,如国外的手表、相机之类的高档物品。当他们衣冠楚楚地下得船来时,在一般人眼里,以为他们都是从哪里回来的华侨(当时人以为华侨都是很有钱的)似的。但在改革开放下,像他哥哥那样赚得到大钱的人越来越多起来,他们这些“国际海员”,就越来越不在一些人眼里了。
   
  他们正说话间,天突然变得非常黑起来。他朝舷窗外看去,有大团、大团的乌云,仿佛铺天盖地向他们的船头涌过来。
  “真的风暴要来了。”船长道,“你们坐一会,我要上(驾驶台)去看看。”
  “我该去当班了。”陆志荣也起身道。陆志荣是跟大副班的,每天凌晨四点到早上八点和下午四点到傍晚八点都是大副的班。这时离四点,已半个小时也不到了。
  “我也上去看看。”他道。
  船长室就在驾驶台下的D甲板上,一出船长室的门,没几步路就是上驾驶台的扶梯口。他们很快进了驾驶室。宽大的驾驶室里,本来只有二副和船上的另外一个一级水手(当班时候也叫操舵手或舵工的)在当班。船长走到了二副身边的位置站停下来,先没说话,只是盯着窗外。他与陆志荣都走到舵工身边,双眼一刻不离地看着窗外的变化。乌云脚下仿佛腾起来一片火焰,前方的天,似乎被燃烧成暗红色了。
  “都来了?”这位叫老富荣的舵工问他们,算是打招呼了。
  “‘阿弥陀佛’,你该下班了。”他爱与这位信佛的老舵工开玩笑,常叫其为“阿弥陀佛”。
  “还没到点哩。”老富荣却严肃地道。
  这时,大副也上来了。他忽然感到船速有点慢起来,果然从机舱里传来“老轨”(轮机长)的声音,说主机的供油系统发生问题,正组织人排除故障。他大惊失色,这么在这节骨眼上,出这种倒霉事。他想到曾经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对那位老舵工道:“你多念几声菩萨保佑吧!”
  “你也怕了?”这位叫老富荣的操舵手这时反讽地问他道。
  “你不怕?”陆志荣问操舵手老富荣,“你不知道现在我们有多危险吗?”
  “要么你不知道。”老富荣拉长着脸道,“该死的一帮蠢货,在这个时候,让机器出这毛病!”
  “好啦,你下班的时间到了,让我来操舵。”陆志荣道。
  “现在还讲下班不下班的?你看三副也来了。”老富荣道。
  甲板部的人除了水手长与几个二水外,此时都到这驾驶台上来了。他们这条四万多吨的船舶,虽长达二百多米,甲板面积足有一个半足球场那么大。当它停靠在码头上时,犹如庞然大物,也常令人惊叹。但在这汪洋大海之中,仍然犹如一片孤叶。于暴风雨中,在设备完好情况下,还没有什么,甚至可以说,在航行中遇到风浪是家常便饭;但一旦设备有了严重故障,就危如累卵了。如果真的失去动力的话,则有船沉人亡的危险。
  海面上已掀起滔天巨浪,远处的一艘渔轮这时船头被涌浪高高托起,待这浪峰落下,这渔轮又被摔进了深深的浪谷。
  “他们要遭殃了,”他心中想,又在心中念道,“愿老天保佑他们!”他又看到浪头如一只巨大的手掌又把渔轮托向半空中,浪头又迅速退下来,把渔轮抛入浪谷,但在渔船仿佛还没落到谷底时,又一个大浪涌了过来,把渔轮全吞没了。“他们完了!”他想,又担心着船上的供油系统再修不好,一旦主机停下来,那么,他们的这条船也要像那艘渔轮一样了。
  这时,风暴掀起的滔天巨浪,也像大山崩塌般地扑上他们的船头。这时,这艘四万多吨的庞然大物也像醉汉一样东倒西歪起来。
  他绝望地想:前一刻还阳光灿烂、风平浪静,前后有海鸥相伴;后一刻就狂风恶浪,危若累卵——这是海员生活毋庸置疑的一种常态,难道自己要永远在这种状态中生存下去吗?当初自己选择这海上生活时,只看到海员阳光灿烂的一面,只看到父亲每一次回家来时,穿着光鲜得像从哪里回来的有钱华侨。而一点没想到父亲是冒着生命危险赚来的钱,最后还被送上了海神的祭台。这次自己会不会也要被送上祭台?他不甘心,但又有谁会甘心呢?面对无情的风浪,大家只能同心协力地挣扎下去。他不由自主地向已接手操舵的陆志荣,更靠近了一些。
  “你怕了吗?”陆志荣问他。
  “不怕。”他耻于承认自己的胆怯,但又道,“怕又有什么用?”
  “对,怕也没有什么用?”陆志荣又悲悯地道,“此时此刻,我想原谅一切人,也希望别人能原谅我。”
  “我可没有要原谅的人,也没有要人原谅的地方。如果……”他不想说出不吉利的话,但又愤愤地道,“我愿意也成为一只‘精卫鸟’。”
  据传说,炎帝神农氏有一名为女娃的小女儿,一日女娃到东海游玩时,溺水身亡。死后她的精灵化作花脑袋、白嘴壳、红色爪子的一种神鸟,每天从山上衔来石头和草木,投入东海,要把这东海填平。由于她发出“精卫、精卫”的悲鸣,人们就把叫它作精卫鸟。在他意识中,这精卫填海的传说故事,既展现出了人生命的脆弱和大海的强大,又象征了人类在苦难面前百折不回的毅力和意志。
  他见陆志荣没有接茬,又道:“我要让海神、老天都知道,人总有一天要造出一条大船,是永远不会翻(覆)的!”
  就在这时,一个巨浪扑上船头,海水也打到了他们的舷窗上。
  可在这时,供油系统在轮机部门的努力下,又正常运转了起来,船速上去了。提到他嗓子眼的心,终于松了下去。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也匆匆而去。风雨一停,云也散了,大海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更令他想不到的是,那条本以为被大海吞没的渔轮又出现在远处的海面上。船长用高频与渔轮通上了话,渔轮上也没有人在这场风暴中落水,大家互相问候了几句。
   
  “海底里真有龙宫吗?”在这次风暴雨过后的一天,他在一声声低沉的雾号声中上驾驶台接班,正在当班的陆志荣这时问他。
  他奇怪地看着陆志荣,心想怎么会问如此小儿科问题?他看了看窗外包围住船只的浓雾,反问道:“你说有吗?”
  “没有。但老富荣说有。”陆志荣道,“他说人目前还看不到的东西,不能就说是不存在的。”
  “那当然。”他想肉眼看不到的东西,实际上不要太多。就是用当下的显微镜,看不到的东西也不要太多!“但龙根本不存在的,哪里来龙宫?”
  “他就是相信封建迷信,”陆志荣道,“他十信佛的。”
  “相信佛,那倒不一定是迷信。”他想到了佛教中有哲学思想,又道,“要看他相信什么的?”
  “我看到相信佛教的人,都是很迷信的。”陆志荣道。
  “这已点我相信。”他这时看着窗外的浓雾,觉得大海又变得神秘可怖。一声声低沉的雾号声,更增加了这种神秘的氛围。在阴沉沉的雾海中,他们的航船有气无力似的向着目的港东巷市徐徐行进。他心想如果这雾不很快散去的话,船靠上他们要上岸的码头,要拖到天黑了。哪什么时候才能到陆志荣的家啊?船长已在昨天通知他们,船公司已派出两位替工在码头上等他们,第二天早晨,船靠码头后他们就可以下船了。他已与陆志荣说好,一定要先去陆志荣家“做说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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