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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下岸

作品名称:江船      作者:纯风      发布时间:2021-12-30 23:06:20      字数:4573

  火车到站时天还未亮,郑昊斌睡眼惺忪地下车。过了出站口,各种吆喝此起彼伏,开车的,开宾馆的,卖饭的,租被褥的,好像知道他们要下车似的,早早地等在门口,举着牌子让他们接受服务。朱孝红没有理会他们,她深知火车站是鱼龙混杂之地不能轻信,知道该吃什么饭,该坐什么车,在人来人往的广场等到天亮,才坐上去往县城的大巴车,接着又坐上三轮摩托车来到朱家村。这些年,她一直在外,仅在六年前父亲去世时匆匆回来过一趟,但对这个地方仍旧十分熟悉。到村口时,陌生的少男少女好奇地打量着他们。朱孝红一眼认出一个相识的人,双方亲切地打招呼,只是曾经的青年已呈现老态。她以为家里不会有人,因为妹妹早已嫁到外地,弟弟朱孝军也常年在南方打工,没想到有人听到声音从里面打开了院门,为之欣喜不已。原来朱孝军特地为郑昊斌上学一事赶了回来。他一边接过行李,一边喊儿子:“少童,你这几天心心念念的大姑回来了。”
  一个黝黑的少年应声跑出门,语气活泼地说道:“大姑,你们累了吧,快进来休息,东西我来提。”
  “几年没见,都长这么大了,真是聪明伶俐。”朱孝红开心地夸赞,同时催促郑昊斌认亲,“这是你舅,这是你表哥。”
  来到这陌生的乡下,郑昊斌腼腆又拘谨,一声“舅舅表哥”细不可闻。朱孝军憨憨一笑:“大姐当年为了你远走他乡,想见到你还真是不容易。”翌日一早,朱少童找辆三轮车装上行李,领着他们轻车熟路地沿着河埂走向学校;一边蹬车一边自吹自擂,声称自己在里边学了三年,是名副其实的老生,虽然书读得不好,但武艺数一数二,可以连续做一百个后空翻,无人能比。除了老师校长,所有人都要让他三分。他告诉郑昊斌到学校不要太老实,否则很容易被欺负,不过不论被谁欺负,只要跟他说一声,肯定会让那人吃不到好果子;也不要怕事,不论得罪谁,他都能摆平。
  郑昊斌默默地听这位表哥侃侃而谈,直到学校都没有作答一声。虽然现在还是暑期,但却有很多学生穿着统一的校服在操场习武。他们径直来到校长办公室,简单地介绍了家庭情况,交了一年学费算是正式入学。随后校长派人带他们领取洗漱和吃饭的用品,再带他们到二楼卧室,找个靠墙的下铺住下,把所有行李都塞到床底。朱晓红没有过多逗留,带着郑昊斌到街上剪个平头,随便找个餐馆吃顿午饭就匆匆离别。看着摇摇晃晃的汽车一路开远,扬起漫天尘土,郑昊斌愣在原地,灵魂在这一刻被抽空,所有美好的幻想都被打破,唯一的念头就是跟着这辆车远去,回到家中。他一声不吭地跟着朱少童回到学校,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面对着墙回忆着家里的一切,想念那条四百多吨的小铁船,想起了都市的高楼大厦,不知不觉沉睡过去。在梦里,船靠近江岸逆流而上,父亲在掌舵,母亲在厨房烧饭,哥哥在船头收拾杂物,他站在岸上声嘶力竭地哭喊,没有一个人回应。船越驶越远,他一个人被遗弃到岸上,心中涌起难以言说巨大的悲痛,泪流不止。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刺耳的铃声响起。他从梦中惊醒,枕巾湿透了一半。朱少童和几个少年嘻嘻哈哈地走进屋,放下练习棍法的白蜡杆,叫上他一起去吃饭。他看着碗里清汤寡水的饭菜没有食欲,干吃了一个馒头就草草了事。趁着饭后空闲的工夫,一个姓张的同学拿出复读机,插入磁带按下播放键,只听见一个人用雄浑有力的声音高唱:“马蹄南去,人北望……”歌曲气吞山河,振奋人心,人们不自觉地凑过来,郑昊斌也被感染,暂时忘却了对家的思念。一阵哨响,歌声戛然而止,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朱少童说道:“集合开会,快下楼。”所有人都奔向食堂,整齐站立。不一会儿,校长拎着一根白蜡杆进来,屋内顿时鸦雀无声。他拄着棍威严地站在众人面前,扫视一圈后高声下达口令:“稍息,立正!”除了郑昊文,所有人如军人般齐刷刷地行动,声音整齐划一。
  “报数!”
  “一、二、三……”随着喊声此起彼伏,郑昊斌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这些规矩,也不知道如何应对。但就快轮到他时,朱少童隔开他接了过去,化解了尴尬。
  “咦,怎么多了一个人?”校长有点疑惑,马上又反应过来,“今天来了一个新生,再强调一下‘十不准’:不准以大欺小,不准打架斗殴,不准游泳上树,不准谈恋爱……”郑昊斌一条都没记住,但接下来一幕,却让他铭记于心,从此不论大错小错都不敢犯。刚说完“十不准”,两个人就乖乖地被叫到前面。校长质问:“知道你们犯了什么错吗?”。
  “知道,不该打架。”两人语气低沉地回答。
  校长厉声说道:“知道就好,趴下!”白蜡杆划破空气带出风声,没有一丝犹豫,直接落在屁股上。两人艰难地站起身,咬牙忍着疼痛,脸色憋得紫红。“回去!”两人收到命令,才如释重负地回到队列。校长放下白蜡杆,变得面目慈祥,“好,下面集体唱首歌活跃活跃气氛。”这时一人带头唱起一首流行歌,但未能缓解郑昊斌的恐惧。直到散会众人都一窝蜂地冲到压水井旁边开始洗澡,他还在回想那痛苦扭曲的表情,心想自己决不能这般出丑,决不能让那棍子落在自己屁股上。“不用怕那玩意,眼一闭牙一咬就过去了。”朱少童边洗澡边宽慰他,很快熄灯哨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抓紧时间冲两盆冷水急快地回到宿舍。噩梦般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但新的一天很快又随着铃声开始。此时只有凌晨五点多,郑昊斌跟着众人,踩着碎石路摸黑来到操场。由于还没开学,他被临时安排进队伍最后一排。长长的队伍喊着嘹亮的口号出发,沿着河坝一路跑进空空荡荡的街市。郑昊斌从没有如此急促而又长时间地奔跑,胸腔里犹如燃起一把熊熊烈火,烧得前心后背汗流如注,几次想要掉队,但领队的教练都恰到好处地下令步行前进,给了几口喘息的机会。队伍绕集镇一大圈,从另一个方向回来时,红艳欲滴的朝阳喷薄而出,他已气喘如牛,双腿酸软。整个上午,他都坐在树荫下观摩别人哼哼哈哈地训练。
  虽然天已入秋,但暑气尚存,距离正午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人们已大汗淋漓,不得不提前收场。午睡过后许久,学生们端着一缸子井水昏昏沉沉地来到操场,拳打得有气无力,教练们也懒得管。临近黄昏天气凉爽,表演班的教练来了精神,突然高喊一声:“不练了不练了,来表演武艺。”所有人都停下动作,围观过来,他让自己得意的学生拿出看家本领,不能丢人现眼。蛇拳、虎拳、醉拳各色拳法轮番上阵,引起阵阵喝彩。朱少童打了一套猴拳,只见他曲膝含胸,左手手放在腹部,右手摆在头上,骚首挤眼,出手干脆利落,灵敏善变,一会儿满地打滚,一会儿腾空翻转,果真像一只活灵活现的猴子,周围掌声雷动。随后一个精壮的小个子上场,郑昊斌知道此人名叫蔡翔修,这是他目前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他被朱少童视为死敌,不过真有一些本事,蝎子拳练得炉火纯青,匍匐在地,抬头前望目露凶光,一条腿高高翘起,另一条腿跪地,迅速闪展腾挪上下翻飞,招招狠辣致命。朱少童听到叫好的声音比他的响亮,心里不舒服,有意要较量一番,于是持白蜡杆再次上场耍猴棍,舞得虎虎生风,最后一招亮出绝技,棍子拄地,右手抓棍首,右脚蹬棍身,身体悬空数秒。蔡翔修明白这是冲他来的,不甘示弱,直接亮出绝招,双手撑地倒立行走一圈。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有人高声提议动手比试比试分个高低,教练也从旁煽风点火,呼声不断高涨。朱少童早有此意,事已至此蔡翔修也不肯做缩头乌龟。于是两人摆开架势,你来我往二十多招都没占到便宜。蔡翔修找不到破绽,突然虚晃两拳,猛地来个蝎子大摆尾,试图一招制敌。朱少童迅速蹲身躲过,顺势来个猴子偷桃,击打到对方裆部。蔡翔修“哎呦”一声栽倒在地,捂着裆部过了半晌才起来。朱少童担心了一阵,看到对方没事又暗自开心起来:“怎么样表弟?以后有我罩着,没人敢惹你。”郑昊斌过了一把眼瘾,但到了晚上又为自己的明日担忧。
  令人撕心裂肺的晨跑终于在正式开学那天结束,一年级只有八个学生,寄宿的只有他一个,其余七个都是不用学武的走读生,上完半天课就走。他翻看着油墨味刺鼻的课本,盘算着何年何月能够学有所成,小学五年,初中、高中各三年,再加上大学四年,那是一条漫长到没有尽头的求学之路。
  郑昊斌作为新生被安排进武术基础班。授课的高教练高大威猛,脾气暴躁,见有人动作不到位,立刻怒目圆睁狠抽一板子。练习虚步时,郑昊斌坚持不住,趁不注意站起身活动一下支撑受力的左腿,却没想到被发现。韩教练大步走过来,板子不在手就临时用勾起的中指敲其脑袋,用力过猛指节震得生疼。郑昊斌忍住疼没做出强烈反应。
  韩教练很是纳闷:“你不疼吗?”
  “不疼。”郑昊斌故作坚强,违心地回应。
  “呦!脑袋挺硬,适合练铁头功。你们都过来,跟他撞一撞,看谁的头硬。”教练有意使坏,让他逐个与众人碰脑袋。被撞的十多个人都捂着头喊疼,而郑昊斌仍坚称不疼。
  教练皮笑肉不笑地说:“好,下回其他班来找茬比试就让你上,让他们都铩羽而归。”朱少童得知后,告诉他这是个阴险的小人,不要再打肿脸充胖子,下次学聪明一些,别人怎么做跟着做。郑昊斌理解他的好意,但心中就是不服气,不过这的确让他成为重点关注对象,每天都要挨一两板。事实上,心怀怨愤的不止他一个,在一个月后集中暴发。那是周末的下午,高教练为了改善伙食,买一只烧鸡,称半斤猪头肉,动了两筷子猪头肉觉得太肥难以下咽,可丢掉又觉得糟蹋钱,于是匀给学生。当一盘子肉都被吃光,他立刻变脸,不容辩解地说道:“一块肉一块钱,都别想耍赖。”没人敢不服从,但也没人心甘情愿,走出门集体状告到校长办公室。第二天,高教练灰溜溜地卷铺盖走人。两周后,校长又从外地请来一位年轻的张教练接替他的工作。张教练阳光帅气,身体灵巧,语言幽默又有教养,刚教两天武术就深得学生的喜爱。他把套路招式一板一眼拆分得极为细致,纠正错误的动作时从不动怒打人,且能让人记住要领。郑昊斌的武艺突飞猛进,而文化课却毫无进展,学了两个月还是一窍不通,作业写得一塌糊涂,而这是大家的通病。张教练把他们痛批一顿:“你们真傻,光学这些花架子有什么用?有脑子才能解决实际问题,如果你们把学武的精神用在学习智慧上前途不可限量。”
  郑昊斌下定决心发奋读书,可始终分不清那些字母,只好不断询问。杨柳老师不厌其烦,一遍遍耐心地教导,握住他的手在田字格里规范地书写。郑昊斌渐渐对她产生母亲般的依赖,因为只有她把他当作孩子看待,为他削铅笔,毫不嫌弃地帮他挤掉牙龈上的脓包,见他有进步十分开心,又送他一块芬芳的橡皮。一天中午,杨柳老师上完课把他叫到无人处,从包里拿出一个粉红色的纸心,嘱咐他交给张教练时别让外人发现。郑昊斌不明所以,但还是按要求完成任务。接下来一周,他总能看见张教练在空闲时练习折纸,对此疑惑不解。当他再次转交一张千纸鹤时才明白自己已成为两人之间的信使,不过他想不通两人明明都有手机为何还用这种传统的方式交流。这天下午,张教练突然心血来潮,领着他们走出学校,快步来到排灌站,大家都觉得诧异,看到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杨柳老师才恍然大悟。两人在凉亭里约会聊天。队长则带着其余人在别处玩耍,对这场恋爱议论纷纷。回去时,张教练欣欣然问道:“你们觉得杨老师怎么样?”
  郑昊斌打心底觉得他们非常般配,杨柳老师青春靓丽,温柔贤惠,与张教练在一起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恋人。有胆大的人说出了他的想法:“你和师母郎才女貌,天注定的缘分。”张教练格外开心,要求他们不要将此事泄露出去,但还是悄无声息地传到人尽皆知。校长找到他开诚布公:“年轻人动感情我不反对,可你要注意方式和影响,不能带坏了学生。”张教练已坠入爱河,听不进去这些,出门后仍然洒脱恣意。校长忍耐到冬季学期结束,把他们双双辞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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