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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作品名称:火红的杜鹃花      作者:晏子      发布时间:2021-12-29 15:02:48      字数:9134

  从12月20日开始,学校每天早晨5点钟,组织学生上街欢送新兵启程,敲锣打鼓,鞭炮喧天,口号声此起彼落。淮海没有这个心情去送,想到那些穿戴着没有帽徽领章,背着被包,有的笑容满面、有的流着眼泪,在夹道的人群中行走的幸运的人们,他就像流浪的三毛站在陈列着大鱼大肉的橱窗前,心中无法忍受。三天以后,新兵全部走了,征兵办公室也解散了,今年的征兵工作全部结束。今年是没希望了,以后再争取吧。
  在淮海学校这一届八个毕业班中,共有9人当了兵,他们班就有4人,这让班主任刘老师很感到自豪。不久,肖勤到部队后给刘老师写来了信,刘老师在课堂上把信念给大家听,信的末尾还说:此致!革命的敬礼。握同学们的手。真的是革命军人的口气了。随后其他3人也写来了信,刘老师照例把3人的信也在课堂上念了。这让淮海心中很不是滋味。一天,他无精打采地在球场上打篮球,李金祥的二儿子李跃从旁边经过,他把球恨恨地砸到李跃身上,李跃刚想发火,见是淮海,没敢吭声。宋亚非跑过去捡球,撞了李跃一下,两人就打了起来。李跃抓破了宋亚非的脸,宋亚非捡起一块砖头,把李跃的头打破。魏金花到学校来大闹,学校叫宋亚非赔了医药费。魏金花说是淮海指使的,要学校处理淮海,但学校没有理睬她。
  1971年的元旦到了。淮海在家百无聊赖,周玲野营拉练已经回来,又参加了厂宣传队,元旦期间要排练、演出,淮海没有时间见到她。他上街闲逛,在南门大桥,他看见河里有人在游泳,那是文教系统组织的学生冬泳运动。冬泳的人在大桥西边的一个河码头爬了上来,冻得索索发抖,擦干身上的水,穿上棉大衣,在喝水吃面包。其中有他们学校外号“小美人”的于小忠、外号“猪八戒”的唐金海、“猪八戒”的弟弟“孙悟空”唐金江和淮海班上的张季秋,还有几个女生,“猪八戒”和“孙悟空”的姐姐“白骨精”拿着两个弟弟的衣服站在旁边。淮海身上穿着一件羊皮棉袄,头戴皮帽,还感到寒风刺骨。
  元旦过后,淮海的父亲中午下班回家,这几天他一直沉闷着脸,今天却露出了笑容。他说:又来了一个带兵部队,说是南京军区司令部警卫营,要从黄海地区的黄海、阜城、建阳3个县中的体检合格应征人员中,再征300名新兵,其中黄海城里30名,身高要求不低于1米72,去守卫南京长江大桥。这次不再经过居委会,直接在父母单位报名。4日发通知书,7日一早启程。
  下午淮海跟父亲到局人事科报了名,然后就如坐针毡地在家等《通知书》,不经过居委会那也瞒不过李金祥啊!3天时间很快却又很慢地终于过去了,可是,元月4日上午淮海的父亲却并没有接到《通知书》,原来,就在准备发《通知书》时,军分区的兵役科长魏大胖子来到人武部,对部长说,这个路淮海,你们不能录取,他上次就是因为年龄不符被取消的。于是《通知书》填好又被取消了。这使淮海非常懊丧,李金祥的大儿子,两次被录取,又两次被取消,他也两次被录取,两次被取消,这可真是冤冤相报。然而,元月5日晚上淮海的父亲回来,说又被录取了。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淮海第二次被取消后,淮海的父亲气恼之下给军分区的俞政委写了一封信,大意说:我是一名老兵,1940年参加八路军,到1955年转业,在部队15年,参加过百团大战、孟良崮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九死一生,打下江山。现在小孩当个兵都这样难。他和俞政委素不相识,并不指望能得到俞政委的帮助,也就是发发牢骚,但俞政委也是从战争年代过来的革命军人,看信后动了相怜之心,就给县人武部政委打电话,说如果没有其它政历问题,就破例录取吧,当兵保卫国家也不是坏事。
  经历了两次期待与失望,事不过三,淮海终于又被录取了,这一次是经黄海地区最高军政首长特批的−−俞政委还是黄海地区革委会主任、黄海地委书记−−这一次不会再被取消了吧。元月6日也就是明天上午发通知书,新兵7日一早就要启程,离家的日子指日可数了,母亲开始为他置办行装。他长这么大,除1963年春节到淮海农场姨妈家住过10天和中学时到当地农村学农一星期外,从未离开过家,想到儿子就要离家远行,这一去不知几年才能回来,他过了年才虚17岁啊,母亲很舍不得,买了很多罐头,说:“明年我和你爸爸到部队去看你,反正就在南京也不远。”
  淮海6日上午在家等到9点多钟,不见父亲回来,他就到父亲单位去。父亲不在单位,说到人武部去了,他想一定是通知他去拿《通知书》了。到了中午下班时间,父亲还没有回来。淮海想,难道又出问题了,但还能有什么问题呢?很久,父亲才回来,一看父亲的脸色,淮海就感觉到,事情怕是又黄了。原来,从昨天下午到今天上午,人武部收到好几封《人民来信》,一是说淮海的父亲有历史问题,是个逃兵。二是说淮海是个流氓,打群架,偷电线,调戏妇女,砸坏人家窗玻璃,什么坏事都干,曾把一个女老师弄得流产,最近还把人的头打出了血,还出示了医院《诊断书》。关于淮海父亲的历史问题,他抗日战争时期在八路军一一五师当兵,1945年抗战胜利后,从山东回乡探亲,他的母亲是个寡妇,又是瞎子,只有一个女儿嫁到了外乡,无人赡养。他回家时在村外见到母亲,正拄着竹竿在乞讨,他舍不得母亲,在家里多待了几天。此时他所在的部队调去了东北,而国民党的部队又大举进犯苏北解放区,交通断绝,各地保安团、地主还乡团抓到八路军和共产党干部就活埋,他就又重新在当地参加了部队。这一段历史组织早有结论。于是到地委组织部去看档案。至于反映淮海的那些问题,学校也都作了否定,说如果是这样,早被抓进公安局了,我们也从未发现有这些问题,最近把人打破了头的也不是他。但淮海把一个女老师弄得流产的事却是真的,准确地说是早产,那是在淮海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一次,班里两个同学在校外打架,学校里的一个女老师见了过来制止,问:“你们是哪个班的?”那两人不回答,淮海在一旁说是某某班的。那女老师说:“你是哪个班的?还说谎,我就是某某班的老师。”就挺着个大肚子来拉淮海到学校去。淮海不去,女老师像拔河似的使劲拉,淮海突然向她那边把手一松,她一下撒手倒地,脸色煞白,被人送到了医院。为了这事淮海差点被学校开除,那个早产的女老师也没有放过他,折磨他好多次,揪他的头发,把他脸上、身上掐得紫一块、青一块,后被校长制止才算结束。这事已过去很多年,现在恐怕也只有李跃和那个早产的女老师还记得——调查人员回来向人武部政委汇报后,政委对部长说:“那就发《录取通知书》吧。”淮海的父亲坐在政委办公室里等《录取通知书》,那个去办理的干事很快回来了,一手拿着一份《录取通知书》,一手拿着一封信,说:“这是刚收到的人民来信,还是反映他们问题的。”政委看了信,又把信交给部长,信上说淮海的姑父是历史反革命,1950年“镇压反革命”时被镇压。这时已是元月6日中午11点多钟,到淮海姑父的家乡江苏泗阳县去调查,无论是去人还是函调都已经没有时间了。人武部的政委、部长都说没有办法,只能明年再争取了。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李金祥可算是个老“机会主义”分子,很善于把握时间,他就在这最后时刻,用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将事情坏掉了。算起来,共4次被录取,又4次被取消,李金祥家真的是疯狂的报复,双倍的偿还。
  事情终于结束了,但淮海心里并没有十分难过的感觉,在这短短几天里,上上下下,几次反复,紧张、焦虑、不安,使他感到极度疲惫,神经变得麻木了,现在他全身心地浸透在希望破灭以后百无聊赖情绪的冰水之中。吃过午饭后,淮海到南门浴室去洗澡,让他的冷漠的心情能在热水的浸泡下得到一点温暖。浴室里洗澡的人很多,脱衣服的铺位不够,一个跑堂师傅领着他转了一圈,然后指着一个已经洗好了的人说:“你就等他的位子,他马上就好。”
  淮海在等候的时候,从里面澡池子里走出来一人,那人走到淮海面前突然停住,喊了一声:“大海。”淮海抬头一看,不由地怒从心头起,真是冤家路窄,“路上不遇桥上遇”,那人原来是严二,“这个浑蛋东西,我跟他无怨无仇,他却一再坏我的事,虽是受人指使,但情理难容”,他强忍住没有理他。但严二倒像他们是老朋友似的,若无其事的竖起那根被狗咬过的手指----手指上的纱布已经没有了,说:
  “原来你就是路淮海,我以前不知道,只知道你叫大海,要是知道,也不会去反映你的。”
  他浑身水淋淋的,脸被热气闷得通红,淮海朝他的脸看了看,原来他还生着雀斑,右眼上皮还有块疤,淮海以前就从没有正眼瞧过他。一个跑堂师傅过来问他:“小严二,洗不洗了?”严二点头磕脑地说:“不洗了。”跑堂师傅便用一个热毛巾给他后背擦几下,然后把热毛巾往他肩上一搭,严二拿过那个热毛巾,往头发上擦了擦,又对淮海说:
  “那事真对不起你了,全怨我妈。我姐姐坐月子,我妈到副食品门市去买红糖,李跃的妈妈李师娘说没有,要糖证呢。我妈说有糖证,买4斤。李师娘说有糖证也没有糖,缺货。我妈说你们是不是要把糖留着自己开后门,李师娘说,不是我留着开后门,全被公司的何经理开后门开掉了,说着拿出一叠纸条,说这都是何经理批的条子。我妈说,国家发的证买不到东西,全被她拿去开后门,我要去告她。李师娘说,她儿子现在又开后门去当兵,你们是革命群众,怎么不管管!晚上,李跃和他妈妈到我家来,送了两斤红糖,两斤散子,叫我们去反映你的事情……”
  严二转身把手中凉了的毛巾扔到一张小桌上,走到台柜那儿,从一个箱子里又拿了两个热毛巾把子,回到淮海跟前,递一个给淮海,淮海没有接。严二继续说:“我们上了她的当了,大海,你说李师娘是不是人,他妈的,她还说给我家两斤鸡蛋,到现在一泡鸡屎也没看见,我妈和她要,她说,我没有说过。我妈后来听副食品门市的人说,红糖根本就不缺货,人家都买白糖,红糖只有坐月子才买----人家还说她死偷钱,每月门市盘点都少钱,抓不住她的手,大家跟她一齐赔,说鸡蛋经过她手一摸也要折斤重。我爸爸说了,这个骚货,以后再来不理她了。哎,大海,”严二放低了声音,往淮海跟前靠了靠,“还听人说,她作风不好,年青时就是个‘破鞋’,看一眼五块钱,摸一下十块钱,她那个洞就那么值钱?现在这么大年纪了,那个洞生过5个宝宝,怕有碗口大了,还拿出来卖。听说她最小的儿子,就是军分区一个人的膫子日出来的,你见过她那个儿子吗?长得像不像李金……”
  淮海说:“滚。”
  严二停住口,脸上尴尬起来,挤着疤拉眼,放下了那根竖着的手指,然后又往前靠了靠,对淮海说:“大海,你不要气,你听我说,这全是……”
  淮海朝他吼道:“滚----”
  他惊恐地后退一步,停住正要往起竖的手指,眨巴着眼望着淮海,用毛巾胡乱朝脸上抹了一把,急忙走开了。
  今天真是个倒楣的日子,尽遇着鬼。
  淮海等着他的铺位的那人,坐着喝完一杯茶后,又喊跑堂师傅给他倒了一杯,然后掏出一根香烟,悠闲地在烟盒上敲了又敲,那个跑堂师傅见了,又给他送过来一个热毛巾把,那人说:“来,抽支烟。”打开烟盒递过去一根,跑堂师傅嘴里说不抽,手已接过夹到了耳朵上,其他几个跑堂师傅也都凑了过来,一人得了一支,那人朝他们喊道:“浴巾。”马上有一人给他送来一条脏兮兮的浴巾,他悠闲地裹着浴巾躺了下来,嘴里喷着烟。淮海对一个跑堂师傅说:“我先下去洗了,你给我把衣服卷起来放好。”他们都认识淮海,每次淮海跟父亲来这里洗澡,他们就把笔和纸递过来,请淮海的父亲“批条子”。
  淮海走进澡池子里。里面暖气蒸腾,人们像下饺子似的挤在水里,里边的开水池子的木板条子的盖子上边躺着几个每天到这里来睡午觉的老浴客,有人坐在一旁用毛巾沾着开水在脚丫子里来回拉,舒服得呲牙咧嘴。淮海被热水泡得身体发软,头脑昏沉。他想,明天该到学校去了,学校正在进行期末考试,没有考的几门还要补考,考试结束后就初中毕业了,过了寒假就进入了高中。现在教育内容改革,高中要学一门技术,有无线电专业,就报无线电班,以后当兵、就业都有好处。想到当兵,他感到了渺茫,人武部的人都叫他明年再争取,这也就是他们说惯了的话,明年怎么争取?明年李金祥就会罢休?等两年高中毕业年龄符合了,他又会制造出别的“莫须有”的名堂来。别说明年、后年,看来这一辈子也别想当兵了,除非有两种可能:一是李金祥家都死光。他在头脑中想像着李金祥一家人吃了老鼠药、像蟑螂一样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只有他最小的名叫大顶子的儿子,满脸鼻涕地坐在地上哭的情景。二是他的父母原先所在的部队到黄海来带兵。但他父母原在的34军,建国后就转为公安部队,退出了解放军序列,一个师在南京,一个师在上海,不久公安部队又撤销,转为公安警察;他父母的老首长、老战友,都转业到上海、南京等地工作。只有父母所在的102师师部,负责组建了炮兵第三师,参加了抗美援朝,现属福州军区,指望这个部队来带兵,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他又想到了就业,同样也不可能,中央的政策,是城镇家庭每户只留一个子女,其他无论多少统统下放,现在干什么事都要开后门,唯有这事开不了后门,行署史专员家的4个儿子,除老大当兵外,另外3个都下放了,就是中央领导的子女也不能逃避,姐姐在我之前毕业,已经进了工厂,那我唯一的出路,也就是下放。想到下放,过去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不行了,我在农村是农民,周玲在城里是工人,我们的关系还保得住吗?就算她不嫌弃我,她父母会同意吗?她妈妈巴结我家是一副嘴脸,到那时嫌弃我家又会是另一副嘴脸。唉!真是“虎落平川遭犬戏”,没想竟将落到遭这种人嫌弃的地步。这一次征兵,让淮海这个浑浑噩噩、不谙世事的少年感到了人世的险恶,人情的冷暖。他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已有20多天没见到周玲了,今晚一定要见见她,太想念她了,她晚上在工人文化宫演出,等她演出结束后,到她家巷口等她,要把她紧紧抓住,只要她不变心,她父母对她也没办法……突然,他心头一亮,仿佛是在夜里的黑暗中,看见了东方的天边出现了一线曙光,他想:高中毕业后,即使安排工作也不去,到大西北去插队,到贺兰山牧场去牧马,到天山脚下的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去垦荒,到河西走廊、陕北高原、柴达木盆地去体验那里的豪放、苍凉和粗犷,到黄河西岸的鹰形地带去寻找那种在诗里感受过的火一般燃烧的生活,然后就在当地报名参军,李金祥这个鬼魂总不能也附在我身上跟到那里吧?到部队后好好努力,提干后把周玲接到部队随军,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又能摆脱她那个让人不喜欢的小市民家庭了……
  他就这么胡思乱想,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个跑堂师傅走了进来,向前伸着脑袋在迷漫的雾气中找人,找了一周,然后喊道:“大海,大海在里面吗?”淮海应了一声,跑堂师傅过来对他说:“你爸爸在外面,叫你赶快上去。”
  淮海一听,随即涌进他头脑中的念头,就是事情可能又有了转机。他昏头昏脑走到穿衣服的地方,父亲见到他,说:“快穿上衣服去人武部,被录取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的大脑变得麻木,他只觉得头脑空空,什么也不想,赶紧穿上衣服,满脸通红地跟着父亲往县人武部走去。
  怎么又突然被录取了呢?这里要追述到一个人,此人姓胡名连魁,和胡传魁一字之差,性格也像哥俩。原是黄海县第一任人武部长,也和淮海父亲是老乡,因身体不好离职休养。他是正团级干部,中校军衔,每月工资140多元,比地方上同级别的县委书记还高20多元,却只够半月生活,到下半月就吃了上顿没下顿,到处借债。离职后没小车坐,就花钱雇了一个人专门用自行车拖着他。他会开中药方,给人开方收钱,有次差点出人命,军分区专门发文通报他,禁止他再给人开药方。淮海脑门上生过几个青春痘,担心毁容,听说他是个神医,专治别人治不了的疑难杂症,就去找他,他正在家吃早饭,一人坐在一张十几人坐的大圆桌旁啃猪爪,桌上摆着一个小蒸笼和茅台酒、中华烟,收音机里正在播放京剧样板戏《沙家浜》。他请淮海吃一只猪爪,淮海吃了一只小笼包子。他给淮海开的药方里有僵蚕、白花蛇和蜈蚣,淮海没敢吃。他曾说过要包淮海当兵,所以那晚到陈立志家去过以后,淮海叫父亲再去找他,父亲说找他没用没去。今天下午,胡连魁坐着自行车来找淮海父亲买茅台酒和中华烟,父亲跟他谈起了淮海这次当兵的事,他说:“不是叫你找我的吗?我说句话,他们谁敢不听。”淮海父亲说他的外甥——也就是淮海姑父的儿子,现在沈阳军区当兵,是党员,又提了干,他父亲怎么可能是被镇压的反革命呢?胡连魁问:“你有什么能证明吗?”淮海父亲说:“他提干时给我写过一封信。”胡连魁说:“那你可以把信拿给他们看。”
  淮海的这个表哥小名叫小九子,当初因家里穷,15岁时就一人靠卖字走到北大荒军垦农场,后来又在农场报名当了兵,因他的字写得好,淮海父亲就将他的来信留下给淮海练字,淮海几次嚷着要把信烧掉。淮海父亲回家找到信,拿到人武部,人武部的政委、部长看了信后说:“行!我们难道不相信老大哥部队的党组织吗?他们正在准备和苏修打仗,政历有问题的人,会把他放在那里吗?”真没想到,竟然是胡连魁这个不靠谱的人帮他们办成了这件事。
  淮海和父亲来到人武部。淮海父亲把《入伍通知书》交给人武部的一个干事,干事看后,站起来和淮海的父亲握了握手,又和淮海握了握手,将淮海肩膀拍拍说:“进来换衣服吧。”淮海走进房间,从里到外换上了军装,父亲拿着他换下的衣服回家去了。淮海背着被包,干事带他走进一间排满上、下床的屋子,指着一张上铺叫淮海把被包放上去,说:“你就睡这张铺,就剩这一张空铺了。”然后又领着淮海走到后面,指着一幢大房子说:“到食堂去参加会议吧。”淮海走进食堂,新兵们都集中在里面,听陆参谋讲明天出发的注意事项。陆参谋不知讲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淮海走到门口时,听见里面爆发出一阵笑声。陆参谋却没有笑,回转头用他那一只好眼看了看淮海,一本正经地和淮海握了握手,说:“找位子坐下吧,我们快要散会了。”淮海在新兵中竟然看到了彭卫国,他也是在商业局机关报的名,淮海在商业局人事科报名时,就是彭卫国的父亲给他登记的,但当时彭卫国的父亲并没有说他儿子这次也报名的事,前天淮海遇见彭卫国,彭卫国还问起淮海当兵的事怎么样了,但也一个字没有透露自己的事,那时他应该已经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局机关里都知道路局长家的大海这次又没有被录取,但谁也不知道彭科长的儿子已被部队录取;他体检没有过关,自然存有防人之心。另外还有几个熟悉的人:一个叫胥晓军,父亲是地区交通局局长,母亲是地区纺织厂党办主任,淮海和他是在参加中学生篮球联赛时认识的。一个叫蔡凤楼,生得面如傅粉,不爱说话,外号叫“二姑娘”。他家住在南门大桥北边桥坡的东侧,那个桥坡很高,和他家屋顶齐平,经常有人骑自行车从桥上冲下来,车把一歪,就冲到他家屋顶上。有一次,他一家正在家里吃饭,突然一声响,屋顶绽开一个大窟窿,悬空掉下一个手扶拖拉机轮子,还在快速转动。他的父亲是县港务处政工组长,母亲是个很漂亮却俗不可耐、卖弄风骚的女人,有一次到淮海家找淮海父亲“批条子”,竟拍拍淮海父亲的肩膀,喊淮海父亲“老路”。“文革”开始时,有人在他家门口贴了一张大字报,画着她水蛇腰,烫发头,涂脂抹粉,穿着旗袍,嘴里叼着一枝烟说:“我就喜欢看梁山伯和祝英台。”再一个叫李小林,是淮海小学四年级的同学,是个老实孩子,品学兼优的学生,父亲也在港务处,家住在“二姑娘”家对面。王宏也坐在人群里,陆参谋那天对他父亲的承诺兑现了。他的父亲可是黄海街上的一个知名人物,名叫王明,是食品门市部卖肉的营业员,典型的低头砍肉、抬头看人,城里干部工人、各式人等他都认识,还认识县长,有一次,县长的太太来买肉,指着肉案子说:“我就要那挂大肠,我们家那位就爱吃大肠。”王明问她:“你是谁呀?”县长太太说:“你看过县政府的《布告》吗?我家那位就是在《布告》上签名的那个人。”以后他就天天到县长家里送猪下水。他吹嘘在这个城里没有他办不成的事,但也有过两次挫折:一次,他去浴室洗澡,洗完后上来向浴室跑堂师傅要热手巾把,一连要了三次。按照规矩,浴客洗完澡后,跑堂师傅先给他一个热毛巾把,再用一个热毛巾给他背上擦两把,把这个热毛巾把搭在浴客肩上就算完事,如果浴客再要,还可以再给一个。但有权有势的人不受这个限制。王明向跑堂师傅要第三个手巾把时,跑堂师傅没有给他。他就说:“你是新来的吧?你以后就没事求人啦?”跑堂师傅说:“我有事求人也用不着求你,你是谁啊?”王明说:“你家难道就不吃肉?我是食品公司的,你们这里的师傅都认识我。”跑堂师傅说:“还真让你给说着了,我不吃肉,我是回子。”还有一次,就是去年王宏报名当兵时年龄差一岁,他扬言:“这算什么?我的儿子如果当不了兵,黄海街上就没人能当上兵。”结果被人写人民来信捣掉了。这回终于当上了。王宏和蔡凤楼性格正相反,蔡凤楼三棍打不出一个闷屁来,什么都放在肚子里,不肯轻易对人说,而王宏肚里留不住一滴油,什么都往外流,口无遮拦,毫无顾忌,就像个破喇叭,就连他那个非常漂亮的妹妹里面不穿裤衩也告诉人,他是个大舌头,说“是”叫“系”,说“鸡蛋”叫“支带”,说“月亮”叫“月朗”。他这个大舌头可不是天生的,他父亲原先在乡镇食品站时,他在农村学校上学,语文老师是个大舌头,因此他们班里的同学个个都是大舌头。小斗鸡眼苏明诚隔着几排位置,向淮海扬手打了一个招呼,洪侉子说他丑当不了兵,他终于也当上了兵。进了人武部,就不准再回家,那些新兵已经在人武部住了两天,但淮海毫无准备地仓促离家,还没有和家人道别,他还想把他的手风琴也带到部队去。于是陆参谋讲话结束后,他请了一个小时假回家去了。
  他在家里吃过晚饭,和宋亚非道了别,他父母送他去人武部。在快要走出他家居住的大院时,他停下回望着这个大院。他家是1962年中秋节前一天住进这个大院的,那时他才7岁,他在这里度过了他的整个少年时代。这个大院很大,环境很美,院内有一幢两层西式洋楼,青砖红瓦,松柏掩映,是商业局机关的办公楼;干部、职工宿舍,都是平房,散落在院内各处。大院内河流纵横,还有一个人工湖,用来养鱼,一排排树木,一片片小树林,排列在小道两旁,生长在小河岸边。他家在大院内最幽静的一个地方,是一排最好的带宽走廊的平房,住着机关的4家领导,他家住在最西边的3间。门前、屋后,各有一条小河,河边长着芦苇,河水清澈,水草飘浮,游鱼嬉水逐波,宛如空明......
  他朝大院挥了挥手,心中涌出无限依依惜别之情,此时,他已告别了他的少年时代,成为一名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了。明天,他就要远离家乡,远离亲人,远离让他刻骨铭心思念的恋人,踏上漫漫的人生征程,那将是他走上社会的第一个里程。父亲曾说他脾气不好,将来是要吃亏的,他又将遇到什么样的人呢,又会面临怎样的事呢?特别是他将和周玲两地相思,相见时难,他们的爱情会不会发生变故呢?
  
  感评: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四下五上,绝处逢生,淮海终于如愿穿上了绿军装。然而,人生弯弯曲曲水,世事重重叠叠山,这只是他迈入社会的第一步,还有更多的磨练在等待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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