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扁舟一叶 3小节

　　3.
　　
　　虽然石洪金没有完全听懂这场美妙的箜篌演奏，他还是不自禁地首先带头鸣掌称赞。接着，萨诺连声说：“实在太美了，太美了！”
　　莫斯和他的两个女儿十分钦慕青山的才艺，尤其是萨诺，她当即就对青山说：“赵先生，我想拜你为师，请你教我弹箜篌。”
　　莫斯也请求青山教他女儿。
　　赵青山笑说：“这学琴可要下得苦功夫才有收获。”
　　“只要先生肯教，徒弟一定用心学习。”萨诺诚恳地说。
　　石洪金对赵青山说：“贤弟，我看你就收了这个外国女弟子吧。”
　　真菲也要拜毛氏兄弟为师，请他们教她口技和魔术。
　　莫斯对毛氏兄弟和赵青山说：“我这两个女儿对大宋的音乐和杂技非常入迷，就请几位师父教他们吧，我和我的女儿将不胜感激。”说着让他的助手捧出金银，青山和毛氏兄弟不受，说以后再说。
　　大家开怀畅饮，说南道北。
　　这些年，赵青山一直是独来独往，少有如此众多朋友的时候。一个人骑着一匹马走在大道上，走累了就下来住店或露宿于山野中，兴味来的时候就抚一抚琴唱几阙歌看一下书喝一回寡酒，也会时时发愣陷入一些莫名想法中，带他飞天遁地神游八极。过了三十，那些烂漫的想法渐渐少了，它们就像被什么筛去似的，只留一下一些粉末。这些粉末年深日久慢慢堆起一道门。梦中就有好几次见到这扇门。
　　它总是关着，他总是站在门外。他不知道门里面有些什么。
　　他常想推开它，里面会不会有一桌热乎乎的酒菜？会不会有一个美丽的身影？他甚至还想到自己要是有一天有了孩子，他还会不会弹琴？是不是像很多劳苦的男人一样奔走着生计而养家糊口？他最期待的，里面还是有一张仙琴，这样他就可以弹出这世上最美妙的音符，将琴道光显于天地间，让人间充满祥和与安康。他还期待，里面有一个爱人。
　　可是对于爱情，自从余小媛走后，他就觉得越来越陌生、冰冷了。有谁会放弃安乐的生活跟他四处飘泊？又有谁能理解他献身于琴道的志趣？何况，他现在两袖清风，要不是遇着这帮古道热肠的朋友，他也许已经过了上顿没下顿了。
　　如果我不弹琴我会做什么？他常会这样想。但他实在找不出不弹琴他会做什么的理由。而琴道非一朝一夕可成，需要漫长旅途的磨砺，需要殚精竭虑地领悟和韦编三绝的练习，而这些需要钱、精力和年华。还需要，一份平平淡淡又醇厚持久的爱、真诚温暖的友情和家的支撑。
　　但是，余小媛就像一个清晨的梦轻轻擦过他身旁就幻灭了。她的容颜她的气息她的声音她的琵琶她的眼泪，统统幻灭了。他还不不及拥有，他的酝酿已久的爱就幻灭了。他心中剩下失落和孤寂，还有对这个兵荒马乱又繁华一梦的时代深深的悲凉和迷惘。“虽千万人，吾往矣！”这只是一句空洞的豪言壮语。蒙古就要鲸吞他的国家了，尽管他的国家醉生梦死朽不可雕还在做最后的夜宴——他也不想也无力惊破他们的好梦。他只是万万平民中的一个琴师。他发的萤萤之光只能照亮他自己和他周围的几个朋友而已。
　　举杯消愁吧，醉吧！虽有国家危难这个厚重的阴影压在他心头，他还是要为他小民的困顿的生活、落寞的爱情和热心的朋友而举杯，为这个机缘和合相交融洽的友情而举杯，做一个末日狂欢的暴徒！
　　好友石洪金小声跟他说要给他介绍一个女朋友，他微微一笑，问：“是谁？”
　　“二凤姑娘如何？”
　　青山一笑，耳语告诉他：“这位身手不凡的姑娘早就对你老兄有意了，你还装懵？”
　　“啥？”石洪金眼睛一凸，逮了一眼坐在毛大和毛三中间的正在和胡老板碰杯的陈姑娘，嘿嘿一笑。
　　“萨诺姑娘如何？”石洪金又问。
　　“别乱拉郎配。”青山清清嗓子，和石洪金碰杯。尽管他知道萨诺好几次向他投来钦慕的目光，他都用喝酒避开了，在热腾腾的氛围里他反而有些矜持。
　　然而，美丽大方的萨诺早站了起来又向青山敬了第三杯酒。这外国姑娘酒量不错。陈风也对石洪金敬第三杯酒了。
　　石洪金问陈风：“我说陈大妹子，你是不是存心要洒家待会发酒疯？”
　　陈风嘴一翘：“你看看人家青山兄弟，每次萨诺姑娘敬他酒，人家二话不说仰头喝了，怎么本姑娘敬你的，你就这么婆婆妈妈？”
　　青山说：“我主要是盛情难却。”
　　萨诺望着青山说：“不是盛情难却，主要是赵先生深沉。”
　　石洪金接嘴说：“不是俺婆婆妈妈，主要是俺温柔。”
　　大家都笑起来，热闹了一夜。
　　
　　商船一路平静，过台州海域时，对面驶来一只官船。胡老板见官船的旗帜写着“盐运”，船上站着兵士。官船靠了过来，有官兵朝商船挥舞令旗，叫停船。胡老板叫石洪金、青山六个人换上水手服装，以防官兵盘查。
　　“你等是什么人？往何处去？”官船上一个将官质问。
　　“大人，我们是做买卖的，要到儋州去。”胡老板恭敬地说。
　　“停下！我们要检查你运什么货！”将官领着十几个官兵划着一只小船靠了过来。
　　胡老板只好停船让官兵上来。
　　那个将官带着官兵一上船，就下令将船上所有的人都集中到甲板上。一时，连同水手、舵长和莫斯一行，共计三十个人齐排排地站着。
　　“不许讲话！”将官拔出剑，对窃窃私语的毛氏兄弟和真菲喝道，并仔细打量着他们，并让士兵搜索船舱和商货。
　　“怎么船上有外国人？”将官问胡老板。
　　胡老板告诉了将官。
　　“你们都交了税了吗？”将官问胡老板。
　　“官爷，什么税？我们都是正经商人。”胡老板问。
　　将官瞅了瞅魁梧的石洪金，这时官兵来报告这条船上运着很多棉花、布料、绢绸、面粉等杂货。将官拿过士兵递交的一块绢绸，摸了摸，冷笑问：“料子不错嘛。我说船老板，你运这么多货要赚多少钱？你给国家上缴了海运税了吗？”
　　“官爷，小人出港时就交了。”胡老板说着拿出单据给将官。
　　将官看了看，说：“这是出港税，你还没缴海运税！还有，你知道不知道，现在国难当头，朝廷已经开始禁海了。你们走的这条航路，官府已定为官道，而且路上不太平，有海盗！就是说，你还得缴护航税！”
　　士兵开始搜船上所有人的身。
　　“官爷，那小的还要缴多少银子？”胡老板问。
　　“海运税和护航税，一共两千两。”将官说。
　　胡老板一听，拉长脸说：“官爷，小人常年都在做海运，这条路我都走了十多年了，出来没听说要收什么海运税和护航税！”
　　“船老板，你难道不知道大宋要和蒙古打仗了吗？今年蒙古鞑子要冲过长江来了！国家打仗需要钱，你们这些商贾难道不应该为国家贡献一点力吗？这是朝廷新定的规矩！你最好快点缴税，本官看你出来一次不容易，不然官爷没收了你这一船商货！”将官说。
　　“你把公文给小人看看！”胡老板说。
　　将官拿出海运公文。
　　胡老板看了看，见公文没有印信，就说：“官爷，这公文连印信都没有，你叫小人如何上缴？”
　　“你缴是不缴？！”将官怒问。
　　“你们官府难道想抢平民不成？”胡老板咧嘴一笑。
　　“混帐东西！”将官将胡老板推倒在地，对他的士兵说：“把这伙拒缴官税的刁民拿下！”士兵一涌而上按住胡老板，其他的用兵器指着船员及石洪金一行。
　　“不要动手！不要动手！”莫斯叫了起来，“我替胡老板缴税！”说着拿出两千两银票递给将官。
　　“你不要给他们！”胡老板皱眉道。
　　将官一把拿了银票，笑道：“还是这位老板懂事！”说着指着胡老板说：“你最好小心点！”说着叫声“走！”就带着士兵上了小船去了。
　　“这伙官兵有问题！”大家望着远去的官船，赵青山说。
　　“哎，莫斯先生，你怎么这么阔绰，把白花花的银子给这伙强盗了！”胡老板对莫斯说。
　　莫斯笑说：“算了，算了，你们中国不是有句古话叫‘破财免灾’嘛。这点钱就当我们五个商人和赵先生六人的船费了。”
　　胡老板说：“这只官船许是冒充的，公文上一个印信都没有——哎，莫斯先生，你被他们骗了。”
　　真菲说：“他们个个手里都拿着刀，要是不满足他们，我们就危险了。”
　　“他们要是敢动手，俺全将他们踢下海去喂王八！”石洪金说。
　　大家都为莫斯仗义出的这二千两银票惋惜。
　　莫斯笑笑，摆摆手说：“这点银票算得什么！”对赵青山等人说：“我遇见你们这些奇人才是这次最大的收获。”又叹了一口气，摸摸真菲的头，望着江面说：“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来大宋做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