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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扁舟一叶 2小节

作品名称:风雨琴      作者:草芒      发布时间:2021-12-28 19:27:24      字数:4031

  2、
  
  舟山群岛到了。胡老板让船靠岸,说是要去补充淡水,因为走得匆忙,怕后面没时间停泊。
  这个时候,来了五个菲律宾商人,三个男人,两个女子。为首一个五十左右、微胖的自称叫莫斯的商人告诉胡老板,他们是来大宋卖番货的,一个月前生意就做完,莫斯让他们的商船先行一步到儋州海口装运一批丝绸和瓷器,他们在临安等地游玩了一个月,现在要回菲律宾去了,胡老板的船刚好要去海口,他们问愿不愿意给他们搭乘,这样也省得让商船回来接他们,末了说:“在下一行五人愿意出两百两银子作为船资。”胡老板见这个莫斯的外国商人为人顺和,出的船资又高,便答应了,将他们安置在赵青山等人旁的三间客舱里。经胡老板介绍,青山等人和莫斯五人便认识了。
  这五个人都穿着大宋的服饰,除了发饰和肤色略有不同外,没什么特别的。这个莫斯说得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告诉青山等人那两个女子是他的两个女儿,另外两个男子是他的助手。青山见这个莫斯是个大胡子,声音充沛,举止优雅,有商人的精明和长者的风范;他大女儿萨诺身材修长,瓜子脸蓝眼睛,戴着珠宝饰物,文静典雅又开朗大方;他二女儿真菲娇小玲珑,活泼可爱,笑起来就像铃音似的;他的两个助手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精明能干,说起中国话有点别扭,脸上总是挂着笑容。
  莫斯对赵青山等人说:“听说你们大宋正和蒙古打仗,战争会影响商业,我们的生意看来以后就不好做了。”
  赵青山告诉他蒙古在侵略大宋了。
  他二女儿真菲问他爹:“我们这次是不是最后一次来大宋了?”
  莫斯说:“这战火一开,我们还来做什么生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了。你难道还没玩够么?”
  真菲有些不高兴,一手搀着他父亲赌气地说:“明年你们不来我一个人来。”
  大女儿萨诺说:“真菲,你不要调皮了,在京师都玩了一个月了,还缠着爹爹。”
  真菲摇着他父亲嘟着嘴说:“当然还没玩够啦,这大宋的京师有数无尽的美食,琳琅满目的货品,美丽光鲜的绫罗绸缎,还有哪些山啊水啊,那些亭阁楼榭宫殿,那些花园……”
  萨诺笑说:“还有那些动听的乐器和歌曲,还有漂亮的瓷器……真是数不尽,不如请爹爹在大宋给你找个婆家……”
  真菲举手拍了一下萨诺:“看姐姐胡说!”笑得铃音似的。
  “好了,好了,爹爹的耳朵一天就被你唧唧喳喳个没完。”莫斯慈爱地对真菲说。
  毛三问萨诺:“你们来大宋有没有见过大宋的杂技啊?”
  “就是那种跳圈圈——哦,我还见过一个人身上压着一块磨石,另一个人用大锤打磨石的戏吗?”萨诺问。
  “对头。这叫杂技,也叫杂耍。你见过的那些只算小家的,还没见过真正的杂技呢。”毛三说。
  “真正的杂技是什么?”萨诺问。
  毛大笑呵呵地用手指指着他们哥仨说:“小妹子,俺们就是耍杂技的。你见过上刀山么?光脚丫踩在一排钉子上的么?你见过一只袖子里能变出十只兔子的戏么?你见过木偶会唱歌跳舞耍大刀么?你见过一张嘴里能哼出几十种不同的人鱼鸟兽的声音么?哈哈,这些俺们全都会!”
  “好啊,原来奇人就在眼前!”萨诺说。
  毛二指着陈风说:“这是我表姐,她能嘴上脚上手上同时旋转几十个盘子,上刀山走钢丝如履平地,她手中的圈子就像哪吒手中的乾坤圈一样迅猛灵巧。”指着石洪金说:“这位石大哥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能像只猴子似的上树,像阵风似的跳上高墙,一个人轻松打十几个山贼,手中霸王枪鬼神莫测,走南闯北武林中多有名头。”又指着赵青山说:“这位赵老兄以前还做过皇宫里的大琴师,什么乐器在他手里都玩得出神入化,一肚子都是墨水,吹拉弹唱琴棋书画无所不能!”
  五个商人欣然起敬,莫斯与众人见礼,又对胡老板说:“胡老板,在下真想不到你这一船都是奇才怪杰,看来在下搭你的船搭对了。”
  众人会心一笑。莫斯高兴,拿出钱让胡老板的水手上岸买些鸡羊鱼肉新鲜蔬菜,要在船上开个酒宴,请胡老板和青山众人做客。商船补充好淡水和食物,就离开舟山群岛启航了。
  真菲姐妹对毛氏兄弟的杂技和魔术非常感兴趣,一再恳请毛氏兄弟表演袖子里能变出十只兔子的魔术,毛二说等船到儋州再说,现在变不出兔子。真菲不相信,毛三便和她打赌。
  “赌什么?”真菲问。
  毛氏兄弟想了想,毛三说:“要是我们能变出来,你们能不能带我们去菲律宾玩一趟?”
  “好!”真菲说,“要是你们真能变出来,我就跟我爹说带你们去,你们还可以在哪里谋生,我们菲律宾人很好客的。”
  毛二和真菲击掌为信,毛氏兄弟满心欢喜,毛大说:“菲律宾我们去定了。”
  晚宴上,毛二表演了口技,学各种鸟兽鸣叫;毛三表演了几个小魔术,其中一个就是在袖子里变出十几个杯子和盘子,真菲很感好奇,扯着毛三的袖子里里外外的搜看;毛大接连堆起五个凳子,身子倒立单手拄在凳子上旋转,双脚舞动;这些精彩的表演搏得莫斯众人掌声不迭。
  真菲对毛氏兄弟说:“你们大宋的杂技魔术简直太神奇了,你们要是能将魔术杂技带去我们菲律宾,一定大受欢迎。”
  萨诺对赵青山说:“赵先生既然是宫廷琴师,那一定会很多乐器。”
  赵青山点点头。
  莫斯说:“这次老夫来大宋,不光做生意,还花了几百两银子买了几件乐器,货店老板都说是上等质地,既然先生是此道中人,就你帮我看看如何?”说着让他的助手去取。
  两个助手把乐器拿来,见是竖箜篌、玉箫和一件古琴。
  青山端详着用手抚摩着它们,说:“这玉箫造价不菲,美轮美奂,做工确是精美。这张琴古色古香,乃伏羲式九霄环佩琴,是晚唐时期的古琴,传于今有两百年了。”说着用手弹拨,音色沉厚而清澈,上中下三准音色均匀,泛音明亮如珠反应灵敏,点头说:“果然是把好琴。”又指着竖箜篌问莫斯:“足下如何买得此物?”
  萨诺说:“我喜欢这件乐器,它有那么多弦,我们在歌楼听人弹过,真是太动听了,就买了它。”
  “萨诺小姐会弹么?”青山问。
  “我不会,但我喜欢听。我还想买回去慢慢学。”萨诺又说,“我们都是乐音爱好者,我父亲喜欢收集你们宋朝的古玩和乐器。”
  “赵先生觉得这把琴如何?”莫斯笑问。
  青山说:“莫斯先生眼光真是不错,这件箜篌也有百年历史了。箜篌自汉代由波斯传入,非华夏原有之乐器。”说着拨弄着二十三根琴弦演奏轮音,只觉音色清澈华美,一时好似百十道波纹从弦上荡漾开来,十分舒心。“它在唐朝宫廷内外十分流行。”
  莫斯说:“我记得贵国的《孔雀东南飞》里就有这么几句:‘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可见这件乐器在贵国早有历史了。赵先生既做过宫廷乐师,想必对此物也十分娴熟。我的这个女儿非常喜欢它,还请多多点拨。”
  “赵先生,请你给我们弹弹吧。”萨诺行礼道。众人一致催青山弹来欣赏。
  赵青山微微一笑,说:“既然诸位都想听听,赵某就献丑了。”便端身坐在琴前,胸靠箜篌共鸣箱,两手分别弹奏两侧琴弦,使着揉、滑、压、颤指法,奏出泛音、摇指音、轮指音等种种音符,好似古琴古筝同时演奏,纤细华美,让人如沐春风,众人都兴味盎然欣赏起来。只见青山朗声唱道: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
  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
  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
  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
  
  二十三弦奏出许多沾着露水的芙蓉和香兰,它们欢快地飞起,飞在一片绿野之中,顿时化作一个绚烂的花的海洋。载着音符的和风伸出她的手,手中握着一把碧玉的梳子,轻轻梳过那一朵朵花儿,那些花就摇曳起来,露出它们的笑容。这时天空传来一阵清凉甘美的啁啾,它们抬头望去,一只浑身闪着彩光的凤凰飞来了。这鸟的王者挥舞着轻盈的双翼翩翩起舞,花朵们欢呼起来,凤凰大声唱起来:“凤兮,凤兮,舞我衣!凤兮,凤兮,清和举!舞我衣兮歌长吉,清和举兮天永极!”这王者歌声高亮悠扬,长安的十二个城门前寒露纷纷落下,那遥远的东海上一条条鲜亮的鱼儿跃起在波涛上翻跳,一条蛟龙也受凤凰歌声的感染而来献舞。这些快乐的舞者纷纷向那月宫膜拜,光亮的月轮嗖嗖转着向人间泻下清辉和寒露。那散发着清香的桂树下靠着一个人,他在思念谁呢?这时,身旁蹦跳过一只被露水打湿的白兔。
  青山看见了那个长着长指甲,瘦得就像一根柴似的青年,他的两袖就像两个大口袋,被风吹得鼓荡荡的,他戴着一顶帽带飘飘的帽子,他的脸色白得煞眼,双颊好似被刀削成,嘴唇有些干裂,眉毛修长,一双清亮而有些迷惘的眼睛望着他的友人弹箜篌。他的友人将身心全部力量聚集在那一根根溢着流光的琴弦上,那琴弦奏出的每个音符都化作一个个长着翅膀的穿着绢丝的小精灵,它们纷纷飞去围着那个听琴的瘦青年曼舞。
  “去吧,去吧,都到天上去吧。”瘦青年双手摊着它们,用嘴一吹,那些精灵就像气泡似的越飘越高,一一融进天幕里,闪出一个个五光十色的光团。
  友人停了,他回头对瞑目回味的瘦青年说:“长吉贤弟,你的诗也做好了?”
  瘦青年回过神来,背着手走了几步,说:“没有李兄这支神曲,我是断然做不出来的。”
  “长吉为了诗真是熬尽心血。”
  瘦青年感慨地望着天河中那轮明月,咳了几声,说:“你说湘妃和贝宫夫人都在月宫里么?”
  “长吉,不要想那么多了,你现在要好好养养病,记得少思少想方能养心。”
  瘦青年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说:“寻章摘句老雕虫,晓月当帘挂玉弓。不见年年辽海上,文章何处哭秋风?”
  “长吉,你最近心境太消沉了。”
  “李兄,朝廷说我犯了家讳不准我考进士,在长安当了三年的芝麻大点的奉礼郎更让我憋闷,你说我这‘唐诸王孙’徒具虚名,家道中落而无力扛鼎,我还有什么前程!”
  “不如你求教下韩大人和皇大人……”
  “唉,便说了,韩大人为了我的考试费了多少力!无奈是这偏颇的世风不容我啊。我要回家去了,什么功名什么利禄我都看透了,只有这些诗句最知我心。再说,我这身体也不能承受京师的气候了……”他咳了起来。
  两人告别了。
  青山看见他骑上了一只毛驴,他背上一个破旧的包,风吹着他的衣衫,暗夜的甬道上纷纷掀起一帘帘幽幕,他的包里还时不时飞出一点点流萤,点缀在两旁的松树和野花上,风中传来他带着咳嗽和喘息声的渐渐消隐的吟哦:“悲满千里心,日暖南山石。不谒承明庐,老作平原客。四时离家庙,三年去乡国……”
  青山没想到在箜篌中遇到了李贺。是啊,他那为了诗呕心沥血的性子和我为了琴道苦苦探索的心境不是一样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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