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京师囹圄 12-13小节

　　12.
　　
　　“杂种！”青山听得无名火燃起十丈高，紧紧捏着木棍就要上楼去。
　　这时，两个丫鬟端来了两大盘菜，一个是红烧鲤鱼，一个是香菇炖鸡汤。赵青山就装成下人样子对她们说：“你们不要送了，大人们正在发火，交给我们送去吧。”
　　两个丫鬟害怕黄少椿，便将菜端给青山和石洪金，转身走了。
　　“咱们给这伙杂碎好好上两个菜！”青山对石洪金说。
　　“让这些狗官好好吃！”石洪金点点道。
　　两人端着菜便上楼去了。
　　黄少椿四人端坐在暖阁里正吃喝着，见两个陌生脸的家丁端着菜进来不由一怔，黄少椿绷着脸问：“怎么是你们送菜来？”那走在前面的青山骂声“畜生！”
　　就将手中的红烧鲤鱼劈头盖脸地泼向黄少椿，黄闪避不及被浇得一头一胸脯都是红油辣椒，那鱼也打在他脸上就砰的掉在碗碟里，溅起好多汁，李文和郭桐阿的叫一声慌忙站起来跑到一边，刚想起身躲避的李刚被石洪金一大碗热鸡汤浇成落汤鸡，那热汤烫得李刚哎呀叫一声，和椅子向后倒了。
　　“抓——”黄少椿狼狈不堪，又被辣油糊了眼睛，忙大声叫人，抓字出口就被石洪金一脚踢倒，石洪金低声喝道：“你这直娘贼也有今天！”
　　李文和郭桐认出是青山和石洪金，大惊失色，连叫:“抓贼人！抓贼人！”
　　“还有你们两个小人！”赵青山抓起那条鲤鱼就砸在郭桐脸上，郭桐被石洪金用刀震住不敢言语，李文转身就想下楼，刚跑几步就被守在外面的毛大逼了回来，李文忙抓起一把椅子抵抗，被毛大一脚踢飞在地，只叫饶命。
　　黄少椿和李刚抹抹脸，从地上爬起来，黄少椿指着赵青山说：“原来是你们这伙贼人！”啪早被石洪金一个酒杯飞去，打得手抬不起来，只哼哼说：“有话好好说！”赵青山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拳打在黄少椿腮帮上，黄少椿忙双手护脸，青山此刻只有满腔的怒火和仇恨，骂道：“你这个畜生如何玷污了她！”拳脚只管暴风雨似地打黄少椿。黄少椿先就吃了一大盘红油辣子，心已虚了五分，面对青山愤怒的拳脚只有招架之功。李刚到底是个武人出身，他抹抹脸正了正性子，拿起一条椅子就砸向石洪金，石洪金一脚踢飞，那凳子落在桌子上，砸的碗筷杯子碟子乱跳。石洪金指着郭桐对毛大说：“兄弟看着他！”就冲过去与李刚打起来。几个回合下来，李刚被石洪金一脚踢翻，石洪金踩在他胸脯上说：“狗官，你做的好事！”李刚连连告饶。
　　众人正在恶斗间，外面闻讯来了十几个官兵和家丁，他们团团围住了阁楼。直叫休放跑了贼人。
　　这边黄少椿见来了官兵，胆气有了三分，只叫：“你们快点投降，本官饶你们不死！”赵青山一把将他扑倒，紧紧压在地上。
　　李文和郭桐被毛大用扯下的桌布牢牢绑在柱子上。毛大走过来拿起尖刀将黄少椿当胸提起来，用刀指着脖子说：“你这厮再叫让吃几个透明窟窿！”吓得黄少椿颤巍巍地说：“不敢！不敢！好汉饶命！”不敢动弹。“畜生！”赵青山狠狠给了他两耳光，黄少椿只说：“黄某不是人，是畜生！”
　　石洪金也将李刚提起来一手勒着脖子一手用尖刀指着，他问赵青山：“兄弟，是不是杀了这两个狗官？！”
　　赵青山见外面官兵多了，喘了喘气说：“这两个狗官命先留着，用他们给咱们开路出去！”便拿着一根木棍在前面开路，石洪金押着李刚，毛大押着黄少椿，一起下了楼。数十官兵和家丁拿起兵器将他们的去路堵住，赵青山冷笑一声，他怎么就成了行刺官府的贼人。
　　“想让你们狗官活命就都给我们让开！”赵青山愤怒地说。
　　“滚开！莫要惹恼了爷爷！”石洪金喝道。用刀在李刚脸上比划。李刚慌忙叫“闪开！”
　　毛大用刀试了一下黄少椿，叫他下命令，黄少顺唬得魂飞魄散，只叫：“都给本大人闪开！”
　　众官兵忙让开一个道，青山三人押着黄少椿和李刚向大门走去。外面围着许多家丁挥舞刀棍叫休要放走了贼人。
　　正在此时，只见冲来了两匹惊马，将官兵和家丁冲得东倒西歪，后来跑着两骑人，挥着棍棒皮鞭打翻了数名家丁，三人一看正是前来接应的陈风和毛二。
　　陈风见他们劫持了黄少椿和李刚，就叫道：“赵兄弟你们快上马！”
　　那些官兵家丁见他们的长官被挟持，不敢围拦，只由石洪金押着李刚上了一匹，毛大押着黄少椿上了另一匹，青山和毛二同乘，大家一阵风似的就往城外赶。那些官兵只敢在后面追着。
　　大家见城门已关，石洪金叫李刚开城，李刚只好叫守城军士开城，军士们见他们的长官被劫持，只得打开城门，大家出了城正要放开马蹄奔逃，只见大路当中一个披着长发的衣衫飘动的人端着一把琴拦住去路，大家仔细一看，却是青木散人！
　　黄少椿见了他师傅，连忙叫救命，青木散人咯咯一笑，对众人道：“你们出得了城，却出不了我的手掌心！”
　　陈风策马扬棍上前就打，青木散人哼的一声一拨琴弦，面前立时就竖起一堵透明的蓝光墙，陈风闪避不及连人带马撞在蓝光墙上，扑地跌倒在地。毛二见了，抽出弯刀就来劈青木散人，青木将琴一揉一拨，顿时从他琴上射出一股强大的劲力，将毛二扫下马来。
　　赵青山叫声“小心！”众人已陷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石洪金和毛大双眼难辨，又被一阵极为尖锐的啸音刺得双耳生疼，头晕目眩，手下一松，黄少椿和李刚乘机挣脱，一个轱辘不见了踪影。大家伸手乱摸，东西不辨。
　　这尖啸声越来越大，众人不经蒙住耳朵，只觉心跳如鼓，心神大乱，尖啸声又伴随来了一阵妖冶魔幻的女声吟唱，众人不觉脚软筋舒，浑身好似裹在一团团软乎乎滑黏黏的东西里，骨头要散架似的。
　　赵青山只恨古琴不在身，他想这次难逃青木的魔音了，只是古琴大道还未弘扬，那重伤在床的余下媛还不知生死，悲从中来，说：“罢罢，我这一生坎坷不得志，还不如死也！”这时忽然走来一个鹤发酡颜的老者，赵青山见是他师父郭楚望。
　　郭楚望叫他迅速坐下，对他说：“我徒儿好不糊涂！‘我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说罢一拍赵青山的头顶就不见了。
　　青山登时心地清明过来，见石洪金、毛氏兄弟和陈风兀自在白雾里摇摇欲坠，忙爬了起来，将自己的衣服撕成一股绳子，将众人连着拴在一起，拉着石洪金的手好似岸上的纤夫拼命往一个方向就走，约莫走了二百十丈，众人才出了白雾，青山精疲力竭一跤跌在地上，扭头看已出城半里。大家回过神来，走上一个山包，见一大队火把纷纷涌来。
　　“官兵追来了！”陈二凤道。
　　“走了黄少椿、李刚这两个狗贼！”石洪金跺脚骂道。
　　大家踏着渐渐被雪铺白了的山路迅速向客栈逃去。
　　
　　
　　13、
　　
　　大雪纷飞，大路上三匹马簇拥着一辆马车在大道上疾驰。
　　陈风在前面开路，左右是毛大和毛二，中间是一辆马车，毛三押着车子不时扬起鞭子加速，车后是石洪金，他眯着风雪的眼对车里的叫：“小媛如何了？”
　　敞篷里，赵青山悲凉地搂着余小媛，将衣服紧紧裹着她。
　　她脸如寒霜，虚弱地望了望赵青山，说：“赵大哥……你们不该冒险去黄府为我报仇……我……连累了你们……”
　　“小媛，你不要说话，等我们去三江镇再寻医生治你……”赵青山双眼含泪，怜爱地看着余小媛：“天无绝人之路，我就不相信这世上没医生治不好你。”
　　余小媛嘴角微微一笑，又皱了皱眉，慢慢说：“……赵大哥，有句话一直藏在我心底，我要说出来，因为，因为我知道我不行了……”
　　赵青山刷的淌下一行泪，柔声道：“小媛，你不要说话了，你的伤口……”一片雪落在余小媛的脸上，青山把它轻轻弹去。
　　“……我一生命苦，父母早亡，只做一个任人搬弄的歌女，随风飘，随风飘，抱着一个琵琶唱遍四方……自从我遇见了赵大哥，我打心里才有了暖和……”
　　“小媛……”
　　“我们只是一个身份微贱的江湖艺人，永远，永远只是那些官老爷、富绅的手中玩物，我们斗不过他们……”余小媛说。
　　“可黄少椿这狗贼他欺负了你，我怎能咽得下这口气！”赵青山激动地说。
　　余小媛呼吸渐渐急促，她轻叹一声，脸角挂着绝望的惨笑，说：“……我们就像今晚这风中的雪，风往哪吹，我们就往走。”她望了望黑黝黝的飘着白雪的大地，对赵青山说：“原来我想错了，我总以为有个家还在遥不可及的远方——所以我才来了京师。我想错了，这里没有我的家。……早先，我们应该听谢老伯的话，就与他比邻而居最是好了。”
　　“小媛，你坚持住，我们就回去在老谢旁边盖几间茅屋，邀石大哥、陈二凤来同住如何？”她脸色越来越黯淡，赵青山痛道。
　　余小媛嘴角浮起一丝笑容，手轻轻放在青山的心口，说：“……你天天弹琴给我听，天天弹……”
　　“小媛！”赵青山悲号。
　　车马停了，大家围着马车，余小媛闭上了眼，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大家去临近村舍给小媛买了副棺木，在风雪中将小媛合着她的琵琶安葬了。
　　青山和石洪金竖起一块石碑，青山上书：余君小媛之琵琶香冢。左下角写：赵青山立。
　　赵青山将一朵梅花放在碑前，想起和小媛这一路走来的种种经历，她临终前将手放在他心口的情景，摸摸身上她缝制的这件短袄，两行清泪落下，低声说：“小媛，你总说要听我弹琴可我的琴却早丢失了，我就给你念首诗吧。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
　　心之忧矣，于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
　　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带着你的琵琶去天庭弹吧，哪里没有奸恶丑陋！你的心是这世上无有的高洁！——我们来生再续前缘吧。”说着酹了一杯冷酒，木然地站着。
　　石洪金也悲叹不已，倒了一杯酒说：“小媛妹子，你生前凄苦，亡后定是去了天堂。俺这一生都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妹子。”
　　大家纷纷致祭。
　　石洪金上前把手放在赵青山肩上，沉声道：“人死不能复生，兄弟节哀则个。”
　　“小媛生在这个兵荒马乱的世道有什么存身之处。”赵青山说。
　　大家默默无言。
　　过了一会，陈风说：“如今官兵正在搜捕，我们该往何处去？京师是不能待了。”
　　石洪金气说：“大不了我们落草为寇，巴着那天再杀进黄府去，将这个狗官剥皮抽筋为小媛报仇。”
　　毛三对陈风说：“表姐，我们钱塘江边不是认识一伙商船么？”
　　陈风眼光一亮，说：“对对，我认识那个做海船生意的胡老板，如今到处是搜捕我们的官兵，我们走旱路是不成了，不若跟胡老板的船走水路稳当。”
　　“我们去哪？难道出钱塘江去做海盗？”石洪金问。
　　“赵兄弟不是常说天无绝人之路么？”陈风说。
　　众人拜别了余小媛的墓，跨上马，向远处疾驰而去，赵青山回头看了看逐渐缩小的掩盖在风雪中的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