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京师囹圄 6小节

　　6.
　　
　　三天后，官府释放石洪金，赵青山却要继续关着。
　　石洪金对狱卒吼道：“为何洒家这兄弟还要继续坐牢？”
　　狱卒说不知道，催他快走。
　　“石兄先出去吧，我想过些时日我也可以出来了。”赵青山催促石洪金。
　　“不行，要走一起走，要坐牢一起坐牢，俺怎能撇下兄弟自个出去。”石洪金跺了一脚，气愤地说。
　　“石兄听我说，你先出去照看小媛，她病得沉重，在你伯父家养病我也放心不下。”青山拍了一下石洪金的肩膀又道：“再说，我是主犯，你们都受我连累，我自然会被关得久些。还有，你出去看看陈风和毛氏兄弟他们如何了，我们的那个戏棚子是不是被官家没收了，这些事情都是眼下要紧的。”
　　石洪金叹了一口气，对青山说：“兄弟，这些事情你放心。等洒家出去求我伯父放你，你就委屈待几天。”说完和狱卒出了牢狱。
　　石洪金出了牢房，就奔李刚的府上。李刚带他去看余小媛，见她还在沉睡，不过脸色好多了，昨夜还冒了汗，呼吸均匀。石洪金这才放了心，忙拜谢李刚。
　　他出了李府，到瓦市一看，他们的看棚已被查封，演出道具全部没收，负责管理演出资金的陈二凤和帮忙的毛氏兄弟不知去向，可能已被官府逐出临安。
　　石洪金十分懊恼，只好又去找李刚，求他放了赵青山。
　　李刚在书房摆酒接待，酒过三巡，李刚方说：“这赵青山是主犯，至少待在狱中三个月才能放出来，不然本官不好向上面交代。”又安慰石洪金道：“贤侄放心，他在牢中我叫狱卒好生看管，不让他受罪，你也可以随时去看他。”李刚见他孔武健壮，有意提携他，就说：“现在你无存身之地，本官见你精熟武艺，不若就留在府上，听我差用如何？再者你也可以照看你的朋友。”
　　石洪金思前想后，强求李刚不得，只好说：“既然伯父大人看得起小侄，小侄听候差遣便是。”
　　李刚便令家仆开了间厢房给石洪金住下，又备了几套衣服给他，早晚好酒好肉款待，常带他巡城，连去其他官员家做客也常带左右，时常夸赞石洪金，只当自己亲侄一般，石洪金心中感佩，倍加用心侍候这位热心肠的李伯父。
　　转眼就过了两个月，余小媛的病也好了，只是身子还虚弱，李刚的夫人又让管家拿出些名贵汤药给余小媛滋补，石洪金和余小媛只道是遇着了好心的官家。许夫人分外关心余小媛，又给她备了三套上好料子的衣服，还将一副家传玉镯送给小媛，早晚带着她游玩、针织、喝茶，只当自己闺女一般看待，教余小媛倍感关怀，对李刚夫妇产生了好感。
　　
　　一天傍晚，石洪金正在院中练武，听两个家仆小声说什么黄大人三位大人今晚来府上做客，李老爷要他们好生服待。石洪金心想这黄大人是不是那个陷害青山的黄少椿，真是他们见面脸皮上不好看，自己还是推病不去参加晚宴的好。
　　石洪金练完武艺正要回厢房，只听客厅里一阵喧嚷嬉笑，想是客人到了。石洪金心想这黄少椿来做客不知要和李刚商量什么鬼事，可有对青山不利的，便悄悄到客厅一旁侧耳细听，果是黄少椿、李文、郭桐三个，原来这几个人方才在说风月场所之事，故而笑闹，看来他们与李刚关系不错。
　　这是只听黄少椿问李刚道：“不知李大人收养的那位余姑娘贵体康复了没有？”
　　“这黄大人可真怜香惜玉呀。”郭桐打趣道。
　　“哎，郭兄，我只是随便问问。”黄少椿笑道。
　　“哈哈，这位姑娘现在病好了，甚是聪慧静雅，内子喜欢得紧，常带左右陪伴。”李刚说。
　　“我说李大人，你请我们黄大人来贵府做客，不知今晚要怎么招待我等？有无甚好玩有趣助兴的节目？”李文问道。
　　“下官已安排妥当，管保诸位大人尽兴。来来，请诸位入席吧。”李刚招呼着黄少椿三人去了客厅旁边的雅间。
　　石洪金不便再听，便回了厢房。过了一会，家仆来请说：“老爷请你前去陪宴。”石洪金推脱不得，只好去了。
　　一到雅间，见黄少椿三人高坐宾位，李刚正在劝酒。李刚见石洪金来了，就让他坐在下座上，向黄少椿三人介绍道：“这就是下官结义兄弟之子石洪金，练得一身好武艺，我留在府上听差。”石洪金只拱了供手。
　　黄少椿又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壮士为李大人听差，李大人绝不会亏待了你。本官敬你是个武人，只要今后不再与朝廷作对，我们做个朋友如何？”说着端起一杯酒向石洪金一敬。
　　石洪金道：“俺是粗人，不知礼数，只是我等从未有与朝廷有作对之意，想是大人错怪我们了。”说着仰头干了，再不言语。
　　“好好，果然豪爽，今儿不说这个，我们喝酒！”黄少椿看了看这个眉间豪气勃发的石洪金，微微一笑对众人举杯道。
　　众人又仰头干了。
　　李刚呵呵一笑道：“所谓良辰美景没了丝竹之声不成。”说着拍手两下，那水晶帘下袅袅娜娜走出一个抱着琵琶的美人来，石洪金一看正是余小媛，只见她云鬓宝钗，华衣缟裳，向众人轻轻一揖，坐在凳上，玉指轻拨，悠悠唱了起来：
　　
　　群芳过后西湖好，狼藉残红。
　　飞絮濛濛。垂柳栏杆尽日风。
　　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
　　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
　　
　　歌声圆润甜美，琵琶余韵幽幽，相得益彰，黄少椿带头鼓掌叫好，一双眼睛只贼溜溜在余小媛身上打转。石洪金看在眼里轻叹一口气，心想她病刚好，就出来陪客谢李刚之恩，洒家也是寄人篱下聊作门客，哪有半点自在。
　　黄少椿倒了一杯酒让下人递给余小媛，又笑说道：“美仑美奂，如莺啼燕舞，实在是妙人儿一个。本官敬姑娘一杯，望请垂青。”
　　余小媛起身道了个万福，柔声道：“小女子大病方愈不宜饮酒，望请大人谅解则个。”
　　“不然，不然。”黄少椿注视着余小媛白雪般的脸蛋，笑道，“只饮一杯，聊表黄某敬意。”
　　“余姑娘，这风清月白，佳肴美酒，不可扫了这位黄大人的雅兴。”李文道。
　　余小媛只得饮了，黄少椿又拍了拍掌，对李刚说：“没想到一场官司下来，李大人就得了这个才貌双绝的佳人儿。”
　　李刚举杯敬了陪笑道：“大人以后若要听曲，下官亲自将她送去弹唱给大人听如何？”
　　“呵呵，这如何好意思？”黄少椿饮了一杯，笑道，“怎可劳驾李大人，我若要听，只来尊府聆听便是。”嘴上说着，心里却大大快活。
　　“大人琴艺高超，俊逸风雅，正好与小余姑娘的琵琶相配。”郭桐道。
　　黄少椿摆摆手，又看了看余小媛，笑而不答。
　　李刚又恭维道：“是极，是极！黄大人才是名家里手。”
　　石洪金微微冷笑，心想要说音律高手我那牢中的赵老弟才是！又见李刚用余小媛巴结黄少椿，黄少椿又色迷迷地贪看小媛，心中已五分不快，又不好言语，只在那里喝闷酒。
　　酒过三巡，个个酒酣耳热，黄少椿问余小媛道：“余姑娘可会唱周邦彦的《少年游》词？本官想听听。”
　　余小媛应了一声，拨起琵琶就唱：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 
　　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 
　　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歌声如水，将词中旖旎缠绵之情传神地表现出来，黄少椿连连拍手称好，李文顺着词意模仿女声问黄少椿道：“黄兄今晚向谁行宿？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众人大笑，石洪金不闻不问，脸有愠色。余小媛被这些人一笑，双颊微红，心中有些愤愤这些轻薄之徒。
　　“这有何好笑？”石洪金忍不住说了一声。
　　众人又劝了一巡酒，李刚对黄少椿道：“黄大人，连听了小余姑娘两首曲子，以为如何？”
　　黄少椿又叫递一杯酒与余小媛，悠悠缓缓地说：“小余姑娘嗓音秀美脱俗，琵琶技艺圆熟风格飘逸，让人一听如沐春风，如饮琼浆，似甘又润，似凉又温，回味无穷，过宫廷乐师数倍矣。”
　　“好！好一个‘如沐春风，如饮琼浆，似甘又润，似凉又温’！”郭桐拍手赞道。众人纷纷附和。
　　“这小余姑娘要是在宫廷，说不定早得皇上的宠幸了。”李文又笑说。
　　黄少椿指了一下李文，笑骂道：“这话过了！李兄怎如此俗套！本官看这余姑娘锦绣高雅，断然无意于皇宫后院富贵荣华的！”
　　李文笑着连说失言。
　　“些许小曲诸位大人过誉了。”余小媛心中七上八下，面对这些头戴官帽的轻薄之徒只能强颜欢笑。
　　石洪金见这些人越说越不像话，便站起来端起酒杯朗声对黄少椿三人道：“来，来，诸位大人，代俺伯父敬你们一杯，祝大人们步步高升一直升到天上去！”
　　李刚也不经莞尔，对黄少椿三人说：“我这侄儿粗人一个，不会说话。”
　　石洪金仰头干了，众人也一饮而尽，石洪金又给黄少椿三人上了酒，说：“俺不会说话，只管敬三人大人酒了！”说着又仰头干了。
　　黄少椿三人只得又干了，黄少椿酒气上了脸，有些醉了，对石洪金说：“壮士豪爽得紧！”
　　石洪金哈哈大笑，震得众人耳朵嗡嗡响，又毕恭毕敬地给三位大人上了酒。
　　李刚指着石洪金对三人说：“我这侄儿勇武过人，今晚乘着酒兴，和着小余姑娘的琵琶，给三位大人来段舞剑如何！”
　　“好！”黄少椿三人道。
　　“小人从命！”石洪金取了一把剑，向余小媛示意道：“请妹子为愚兄奏琵琶！”
　　余小媛会意，一拨琵琶宛似怒涛滚滚，提气唱起东坡居士的《大江东去》词。石洪金“铮”的一声抽出宝剑，和着词曲舞将起来。只见他剑光闪闪，若蛟龙似长虹像飞瀑如鹰隼，只把宝剑舞得银圈团团，花团锦簇，黄少椿三人连连叫好，李刚见石洪金、余小媛为他撑足了面子也得意一笑。黄少椿端起一杯茶用手蘸了几滴向石洪金的剑光洒去，只见茶水莫想进去分毫，还没碰到剑光就先碎了。
　　黄少椿惊道：“想不到此人剑术如此出神入化！”
　　当余小媛唱到“乱石崩云，卷起千堆雪”时，一团剑光如激浪一般涌向他们的酒桌，郭桐和李文忙站了起来差点跳开。接着，余小媛用琵琶唱出赤壁鏖战时，石洪金的剑气如烟花一般四散，隐隐听得战鼓阵阵，厮杀呐喊声一片，黄少椿众人无不为之动容。当余小媛唱到“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时，那剑气才慢慢消隐，纷纷归附到剑锋，石洪金以一个俯身酹酒的动作结束全曲。
　　李刚脸上也增光不少。黄少椿四人大呼过瘾，纷纷鼓掌不迭。黄少椿三人受了石洪金剑气的震慑，自然对石洪金刮目相看，夸赞石洪金剑术高超，余小媛弹唱了得。
　　余小媛向众人道了个万福，趁机为青山求情说：“求四位大人网开一面，放赵青山一条生路。”
　　石洪金也说：“今晚要是能配上俺那赵兄弟的琴音，那才叫精彩！”
　　黄少椿眉头一皱，道：“这个本官自会斟酌，何必提那个狂生。”
　　李刚对石洪金二人道：“休得无礼！如此良辰休得扫了三位大人的雅兴！”
　　黄少椿摆摆手，已然醉了，口中嘟哝道：“不怪不怪！黄某不胜酒力，多谢李大人盛情招待，我等三人就此告辞！”一双醉眼尽往余小媛身上扫。
　　“这个姓黄的不安好心！”石洪金看在眼里，心中暗道。
　　李刚送三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