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京师囹圄 5小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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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刚滥用刑法，这分明受了黄少椿三人的好处。青山想十年前被捕入狱，上次被撵出王府打伤，和这次写了几个戏本被监押受辱，都是受这个黄少椿等人的残害，他对此小人真是恨之入骨。更引以为疚的，是他因写戏本连累了他的朋友。石洪金也被打了耳光，而本来身体就虚弱的余小媛又着了惊吓，加上牢狱环境太差，就得了热病，喉唇干燥，浑身无力，阵阵发冷，青山和石洪金把自己的外衣给余小媛盖上兀自颤抖不停。
　　青山手拍狱栏叫那些狱卒说有人病了，那些狱卒哪里管，凶巴巴地叫住口。
　　“赵大哥，你别喊他们了。”余小媛靠着墙壁虚弱地说。
　　“小媛，你病成这个样子都是愚兄连累的。”青山愧疚地望着她说。
　　“赵大哥，你别说了，我们都是命苦之人。”余小媛幽幽地说。
　　石洪金一拳打在墙上，忿忿地说：“这些昏官污吏鸡蛋里挑骨头只会鱼肉百姓，在蒙古人面前却尿裤子装孙子！”
　　“我真是不明白就唱几句抵抗鞑子的词，他们就说我破坏什么和蒙大略！说个把奸臣，他们就说我诬陷讽刺朝廷！这帮人难道都瞎子都是聋子吗？内有奸臣弄朝，卑躬求和，外有强敌入侵，大宋还有甚希望！”青山低沉地说。
　　“赵兄弟，你相不相信，要是俺做了大官，绝把这些祸国殃民的奸臣贼子一个个枭首示众，再组织一个勇如虎豹的军队与蒙古鞑子决一死战！”石洪金朝墙又打了一拳。
　　余小媛一阵咳嗽，对这两个惺惺相惜的赤胆男人还能说什么，她只说：“你们，你们小声点，这是刑部的大牢……”
　　“怕它鸟！”石洪金恨道。
　　三人一夜难眠，狱卒也没送吃食，只端了两碗清水。可怜余小媛热病加剧，躺在床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抖个不停，时醒时昏，口中谵妄想家想她被金兵残杀的父母和凋零的身世，青山两人又气又怜，放些干草在她身上取暖，任凭二人喊破喉咙，狱卒只当没听见。正在这时，外面的狱门开了，来了一个官员，二人一看，正是主审李刚。
　　李刚一见石洪金就问：“你认识石云坤？他是你什么人？”
　　人情世故嘛，这个李大人当堂岂会认石洪金，还让衙役搧了他五个耳光以掩外人耳目，换作石洪金平时的脾气早骂这个忘恩负义的人了，只因现在余小媛病得很重，他不得不有求于他，所以石洪金见了这个李大人，只好说：“石云坤正是家父，小人石洪金是也。”
　　“你是石云坤之子？令尊身体尚好吧？”李刚一听，登时将堂上的官威卸了，态度大转，脸有喜色。
　　“家父十二年前就过世了。”石洪金说。
　　“——唉，真是遗憾！”李刚慢慢地说，“我和你父亲二十年不见，没想到他已亡故！今日却遇到他的儿子。当年你父亲对我有恩，我心中常常感佩啊。”
　　“小侄拜见伯父！”石洪金拱手道。
　　“刚才在堂上不便相认，还望贤侄体谅。”李刚叹了一口气，指着冷坐余小媛身边的青山又说：“你这个朋友真是胆大，乱编戏本讥讽朝政，要知道这犯的都是死罪呀。”
　　正说着，高热中的余小媛又呓语起来。
　　“李大人，你认为小民有罪，要扣押我们我们也无处申冤！可你堂堂刑部牢狱怎么能坐视一个患重病的弱女子不管呢？”赵青山头也不回没好气地说。
　　“怎么这名女子患病了？”李刚见了故人之子，心中喜悦，也不计较青山的言语，问石洪金道。
　　“李伯父，请快救救俺这个妹子吧。她已经病了一天一夜了，那些狱卒根本不管！”石洪金忙说。
　　李刚捋捋胡须，关切地望了望躺在草堆中的余小媛，对石洪金沉声道：“这是刑部牢狱，不比其它牢狱，一进这里的犯人不病也病，不好也废，这些狱卒只认钱不认人。既然这位姑娘也是你的朋友，又病得厉害，就由本官带回家中医治如何？”
　　“如此多谢大人！”石洪金小时就听他父亲说他和这个李刚交情如何地好，此人又为人刚直，有操守，重情义，料想将余小媛交与他医治绝是好的，便高兴地答应了。
　　青山也拱手称谢。
　　李刚让衙役抬来单架将余小媛抬出牢狱，见她双眼紧闭，呼吸急促，双颊通红，周身发冷颤，恰似一朵蔫萎的牡丹，顿生怜惜，叹道：“此女子果然病得沉重！”又问石洪金：“她叫什么名字？”
　　“她姓余名小媛，只身飘泊江湖以卖艺数年，无亲无朋，弹得一手好琵琶，我们都是萍水相逢，还望大人救她性命，小民在这里拜谢不尽！”青山一骨碌站起来，扑通一声跪下，激动地说。
　　石洪金也跪下道：“请伯父大人一定要治好俺这妹子的病，小侄这里给你叩首拜谢了！”说着就要磕头。
　　李刚连忙伸手止住，连说：“这是甚话！这是甚话！不必多礼！令尊与我情义深重，贤侄之友即我之侄，本官怎会见危难而不救呢！”
　　两人又称谢。
　　李刚见青山双颊血红，嘴角有血，心中过意不去，想了想又说：“当年石兄长对我有恩，本官现在岂能坐视你们坐牢狱吃官司，放心吧，本官不会将你们上报给刑部，给本官些时日，待本官替你们打点周旋，才好放你们出来。”
　　李刚带着余小媛走了。
　　石洪金兴奋地对青山说：“看来李大人还是顾念与家父的结义之情！要早知道，我等一到临安就来投奔他岂不更好？还卖什么艺！”
　　李刚能在患难中仗义带余小媛回家医治，青山颇为感激，他摸了摸火辣辣地晕血的双颊，眉头皱了皱，说：“只要余妹她康复，我这风摆荷叶的双颊流再多血也不打紧。”
　　
　　余小媛在昏睡中好几次梦见了她的爹娘，她看见骑着战马拿着刀枪的凶恶的蒙古兵在追逐自己，她慌乱中趟过一条河流，前面却是一片黑森林，林子里堆着白骨，好多乌鸦蹲在上面呱呱地叫着，她还看见她的琵琶挂在树梢上……她看见有人来看她，还有人来号她的脉，隐约听见说话声……她发现自己坐在一群大声谈笑和觥筹交错的官贾中孤寂地拨弄着琵琶，唱着言不由衷的词曲，而这些人根本没有听她在唱什么，还有酒客过来递酒给她，说些不入耳的言语挑弄她……她一个人在路上走，路好长好长，没有一个人……她感到有人在喂她汤药……她和她的姐妹坐在一艘船上，醉醺醺的官老爷嚷着要她唱曲……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锦床上，床前有檀木的桌子，有精致的花瓶，有美轮美奂的装饰品——她在狱中半昏迷时就知道是这个巡城副使大人答应救她——现在她躺在他的府上。这时，来照看她的丫鬟见她醒了，便出去了。
　　李刚和他许夫人走了进来。他们见余小媛醒了，一脸关切。
　　余小媛想挣起来拜谢，但身体酸软沉重难支，李刚笑道：“姑娘不必多礼，你醒了就好了。”
　　余小媛又谢道：“多谢大人救治民女。”
　　李刚告诉她他和石洪金的关系，又颇为关切地说：“余姑娘你病未愈，就好好在我家中将养，只当是自己家一般，不必见外。这场官司牢狱全因你们年轻不懂事所致，你放心将养，待过些时日我自会打点关系放了你的两个朋友。”
　　余小媛见李刚热忱和善，还答应放了石洪金和青山，又称谢不已。
　　许夫人见余小媛如花似玉，就是生病也病得楚楚可怜，好教人不欢喜，亲自扶起她给她喂药，问寒问暖，余小媛精神衰弱，心中感动流出泪来。李刚夫人拿帕子揩她眼泪，对她说：“这妙龄之际，一个女儿家在外飘泊卖艺好不辛苦可怜。姑娘不要难过，好好将养身子才是。”
　　李刚夫妻二人又说些好话安慰余小媛，交待下人准时给她喂药，好生照看，才出了卧房走到院中。
　　许夫人对李刚说：“老爷，我们莲儿早亡，见了这个姑娘好叫人牵肠。”
　　李刚捋捋胡须，点头道：“这余姑娘是有三分像莲儿，但比莲儿又漂亮许多，听说唱得好曲还弹得一手好琵琶。”
　　许夫人笑道：“这闺女一见就让人欢喜。”
　　正说着，管家来报说黄少椿、李文、郭桐来访。
　　“快请！”李刚又对管家说：“老爷接余姑娘接来家中养病一事不许向外人透露半个字，违者重罚！”管家忙称是。
　　李刚命管家去迎客，自己往客厅走去。
　　黄少椿、李文、郭桐俱到，众人分宾主坐下。
　　黄少椿现在官做大了，架子也大，一坐下就问李刚：“不知李大人何时将赵青山一干人犯上报刑部，让朝廷重罚这些狂妄无知的刁民？”
　　李刚掂量黄少椿现在的地位和其与赵青山的过节，他既想救石洪金二人，又想巴结黄少椿，便道：“据案情看，这些目无王法的戏本和唱词都是赵青山一人所为，这个赵青山自恃才高乱编戏本实是罪首，其余人受他蛊惑而盲从，再者市井小民不知国家大事一时偏激才犯此过错，念他等初犯，就无须惊动刑部了。故依下官来看，作为罪首的赵青山就监禁牢中两个月，其余人等经教诫后可以释放，他们的演出的资产全部没收，逐出京师，大人以为如何？”
　　黄少椿一听眼睛一楞，将茶杯放在桌上，瞪着李刚道：“李大人这样判是不是太便宜这些目无王法的市井刁民了？”
　　李刚陪笑道：“这几个刁民量也翻不出什么大事，只不过对朝廷无礼，按大宋律实在找不出什么刑法惩治他们……”
　　“先前在堂上怎么那个魁梧大汉会和大人攀亲？”李文问。
　　李刚知道黄少椿三人狡猾难缠，便据实说了，末了又道：“本官念在这份情义上才网开一面，还请三位大人体谅。”
　　黄少椿点点头，呷了一口茶，又说：“原来有这缘故，且看在李大人面子上，饶了那个姓石和那位姑娘，但这主犯赵青山可饶不得，必须好好惩戒一下。”
　　“就是!”郭桐附和道。
　　李刚见黄少椿答应饶过石洪金，忙满脸堆下笑来，拱手道：“如此多谢黄大人体谅！您放心，本官会给大人一个满意的结果的。”
　　黄少椿想起那个在大堂上让他走魂的余小媛，又问：“那名女子是什么来头？”
　　“她姓余名小媛，本官见她病得沉重，已接回来家中养病，听说还弹得一手好琵琶。”李刚发现黄少椿对这个女子很感兴趣，心中就猜中几分，为讨好黄少椿又如实说了。
　　黄少椿微微一笑，说：“李大人果然怜香惜玉，古道热肠，似这等绝色养在府中也是一件美事。”话锋又转：“除了那个姓赵的，其他人本官可以不追究。”
　　李刚拱手称是，又小声对黄少椿三人说：“诸位大人，本官收养女犯之事务请保密，待她将养好了，本官一定邀请三位来府上做客，让她出来献唱如何？”
　　“看她相貌，才艺定然不差。”黄少椿笑道，“李大人，你这艳福不浅呀。”
　　“大人说哪里话。”李刚拱手笑道，“本官见她可怜，也算是积点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