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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神女河畔>第十九集 忆往事不堪回首 看眼前举步维艰

第十九集 忆往事不堪回首 看眼前举步维艰

作品名称:神女河畔      作者:秋鹏飞      发布时间:2021-12-26 11:58:50      字数:4877

  陈家沟是个不大的村子,就二十几户一百多人口。陈继堂在村里不算是富户,但也不算太穷。父亲去世早,靠母亲独自一人将一双儿女抚养成人;丈夫去世后,陈妈妈把儿子送私塾里念了几年书,后来又花了十两银子,给儿子在县里头买了一份差事。这天是陈妈妈五十大寿,陈继堂特请来戏班为母亲祝寿,以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
  陈家小院不算小,戏台就搭在院内,戏台的背景是一个大红寿子。天气还不错,明月朗照,与舞台前的蜡烛相映成辉。演员们正在幕后化妆;台前的琴师正调试着乐器,打击乐不紧不慢地响着。
  村里人各自搬着凳子或椅子陆续来到会场。
  “李大姐总算熬到头了,看看,继堂多有出息呀!”王奶奶拍拍陈妈妈的腿夸赞道。
  “奶奶奉承他了,有啥出息哟,还是个跑腿儿的。”
  “慢慢来,这孩子打小就聪明,又懂礼,又善良,又稳重,一看就知道是个大材料。”
  “奶奶来了,你们看选哪几折?”陈继堂拿着单子过来,把单子递给王奶奶。
  “哎哟,我又不认得字,叫你娘选,叫你娘选。”王奶奶把单子推给陈妈妈。
  “选个《钓金龟》吧,嗯,再选个《四郎探母》;秀琴,你也选一曲。”陈妈妈把单子递给女儿。
  陈秀琴接过单子看了看,指着上面说:“《梨花颂》,嗯,还有《贵妃醉酒》。好了,就这。”
  陈继堂接过单子,朝妹妹笑一下,然后向舞台跑去。
  不一会儿,随着打击乐的停止,一位老太太踏着旋律,踩着音符走到舞台中央,唱起了《钓金龟》一折:
  叫张义我的儿啊,听娘教训,
  待为娘对娇儿细说分明,
  儿的父他遭不幸丧了性命,
  抛下了母子们怎度光阴,
  是为娘守贞节不听他论,
  皆因是我的儿年小,
  娘在中年怕的是,
  到百年之后身入九泉,
  难见儿那去世的先人,
  我的儿啊……
  散场后,人们议论着陈继堂的出息和孝顺,议论着陈妈妈的坚贞和能干,议论着戏曲的内容和演技的精彩,三三两两陆续离开了小院。
  戏班的人回到住地,这里是陈家沟与陈大店交界处,平坦的稻场上搭建了两座大帐棚,一是男住室一是女住室;演员们从稻场不远处的池塘里打来水洗脸卸妆,事务组的人忙着收拾道具和服装,村里的孩子们则欣赏着这最后一曲“戏”。
  “姐姐,我点的一曲戏咋没演?”陈秀琴笑着问一个刚洗完脸正在照镜子的女人。
  “你点的?你点的是哪一曲呀?”照镜子的女人叫冯素贞,也笑着问。
  “《梨花颂》,还有《贵妃醉酒》,都没演。”
  “哦,主人说,今天是给母亲祝寿,要演孝敬母亲的内容,喜庆一点。你是陈妈妈什么人?”
  “是她女儿呀!”
  “怪不得呢。”冯素贞回头仔细看看陈秀琴,“真漂亮!真疼人!你喜欢听《梨花颂》?”
  “她也会唱!”一个大点的女孩插嘴说。
  “真的?那你唱来听听?”
  “她瞎说,我唱不好。”
  “叫你唱你就唱,怕啥?”那女孩鼓励说。
  “是呀,怕啥?唱,唱来听听。”
  “嗯,那好,唱试试,唱不好,别见笑。”陈秀琴清下嗓子,唱道:
  梨花开春带雨,
  梨花落春入泥,
  此生只为一人去,
  道他君王也情痴;
  天生丽质难自弃,
  长恨一曲千古谜,
  长恨一曲千古思,
  ……
  “好!好!唱得好!”陈秀琴的声音吸引来戏班的所有人,大家一边赞叹一边鼓掌。
  “真好!这音质,这音色,这音量,太好了!吐字清晰,咬字精准,一字一板儿,干脆利落。我们戏班要是有这么个演小旦的,多好!”冯素贞感叹之中略带惋惜。
  “可惜呀!我们没这个缘分啦!”班主秋俊闵也感到惋惜,“算了算了,大家赶紧清理清理休息吧!明天还要到县城!”
  “小妹妹,多大了?你愿意到我们戏班来吗?”冯素贞有点不死心。
  “十六了,就怕俺娘不同意。”
  “哦,那算了,回去睡吧;怕是你娘正等着你呢。”冯素贞摸摸陈秀琴的头发,又摸摸她的脸蛋儿,有点恋恋不舍。
  陈秀琴回到家里,果然见妈妈还没睡,就蹲在妈妈跟前笑着说:“在稻场那边儿看戏班去了。”
  “我就知道,你呀,真是个小戏迷,快去睡吧。”妈妈用手指在女儿额头上轻轻戳一下。
  陈秀琴躺在床上,翻来复去怎么也睡不着,把今晚看见的事和听到的话重新翻一遍,不知如何选择才好:在家吧,整天没事干,老长一天又一天地瞎混,还要妈妈和哥哥供着养着;跟着戏班,就有个事做,还能给家里省口饭,就怕妈妈不同意。不能告诉他们,先到戏班去,等过段时间再说。这样想着想着,天就亮了。见妈妈和哥哥还没起床,就悄悄地溜了出来。
  陈秀琴跑到稻场一看,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只看见马车轮子留下的车印,还有一堆马粪。她用脚尖踢踢车印凸起的花边,忽然想起昨晚班主说,今天去县城。去,找他们去!
  陈家沟离县城还不到四十里,又是平原地带,但对很少出远门的陈秀琴来说,走这么远的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到了县城,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大街上人来人往,各类小商铺有序或无序地排列在路两边。陈秀琴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他们,幸亏小时候跟哥哥一起念了两年私塾,认得一些字,她跛着脚,不时抬头看路两边高处悬挂的酒旗或商铺匾牌。忽然,一幅海报让她眼睛一亮:打金枝,地点:老戏院。就像大海上的人忽然发现一根稻草一样,她连蹦带跳往老戏院跑去。
  “哎哎!还没到开戏时间!”守门人拦住陈秀琴。
  “我找人。”
  “找谁?”
  “戏班里的冯素贞,我姐。”
  “哦,你等等,我跟你叫去。”其中一个守门人向内跑去。
  “哎哟!秀琴!快快,快到里面来!”见到陈秀琴,冯素贞喜不自禁,忙拉着她的手往里走,“你一个人来的?你娘同意了?”
  “嗯,走了一整天了。”陈秀琴一瘸一拐地应道。
  “班头儿,你瞧谁来了?”到了后场,冯素贞大声吆喝起来。
  “哟,陈秀琴!你是来玩呢还是想入伙?”秋俊闵打量着陈秀琴。
  “谁没事跑这么远来玩啦?”
  “还没吃饭吧?大嫂领她去吃点啥,其余人都去准备,马上就要开演了。”秋俊闵说完也匆匆走开。
  冯素贞把陈秀琴领到戏院角门旁的一家小饭馆里,要了两个馒头,一碗面糊,又要了两碟小菜;见陈秀琴狼吞虎咽似的吃着,笑问道:“饿急了吧?”
  “早饭没吃,晌午没吃,这是三顿合一顿呢。”陈秀琴双腮鼓着,边咀嚼边回应。
  “慢点吃,别噎着。”
  “马上就开演,你还没化妆呢。”
  “今晚没我的戏,你呀,想得真周到。”
  “好了,饱了。”陈秀琴说着掏出几张纸币。
  “不用你掏钱,赶明儿班主一起算。走吧,回棚里去。”
  戏院后面,搭了两座大棚,到了女棚,冯素贞又打来一盆热水,拿来小马扎:“来,来泡下脚。”
  “哎哟姐,这……把我当小姐呀?”
  “你刚来,人生地不熟的,过段时间就好了。”冯素贞蹲下来帮陈秀琴搓着脚丫子,“哎哟,这里打泡了。”说着才起身点上蜡烛,找来一根针,拽根头发穿进去,蹲下来,把陈秀琴的脚拿起来放自己的腿上,用针从水泡中穿过去,然后把针取下来,把头发留在水泡里,“睡一晚,明天就好了。我开始来到乡下演出,也跟你一样,脚上打水泡;后来,老班主教我们用这个方法消除水泡,很见效的。”
  “老班主?我咋没看见?”
  “唉!别提了。去年,黄林县闹共党,有人在大街上贴大标语:打倒土豪劣绅呀,共产党万岁呀,还有好多。当时,我们戏班正在那里演出,县保安团硬说老班主是共产党,就把他抓去审问,那个打的呀,放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没几天就去世了。临死时他对他儿子和我屋当家的说:戏班不能散,你们两个把担子挑起来,不然,十几号人回去吃啥呀?这个戏班才撑了起来。”
  “那保安团的人真不是东西!你有婆家了?”
  “有呀,那个矮点的就是我屋当家的;班主叫秋俊闵,我屋当家的叫秋仁良,他们是近门儿的兄弟。好了,你在这儿歇着,演出快结束了,我去看看,帮着后台收拾收拾。”
  “我也去。”陈秀琴匆匆穿上鞋。
  “你的脚……”
  “没事没事,好多了。”
  陈秀琴跟着戏班演出几次,渐渐地和戏班里的人都混熟了。见别人都有艺名,什么春兰呀,夏荷呀,秋菊呀,冬梅呀,也给自己起个艺名,叫书琴。春节前夕,经冯素贞撮合,她与秋俊闵结为夫妻;第二年秋后,又喜得千金,起名叫秋凤鸣。
  本来,陈秀琴想带丈夫和女儿一起回去过年的,一来给妈妈哥哥带去安慰,二来也给他们送去一个惊喜;不巧的是,黄林县王家洼王老太过六十大寿生日,送来请帖,请戏班去演三天大戏为老太太祝寿,而且酬金丰厚,回娘家的事只好先放一放了。
  王老太有一儿俩女,儿子在省城经商,大女儿远嫁到青山县大刘湾的刘庆天府上,只有小女儿嫁到本县县城一个经商的人。平时,一家人很难团聚一次,今年六十大寿,老太太让儿女们都带上孩子过来,并放下狠话:谁不来,就断了这层关系!
  王老太是大户人家。梯型观礼楼上坐满了主人和宾客,男女老少大约有一百多人,大人们议论着什么,孩子们窜来跑去,乱哄哄却又喜气洋洋;观礼楼对面的戏台,是一座老式建筑,前面对称的两个红色立柱,支撑着两角上扬的青色小瓦棚顶。
  乐声响起,观礼楼顿时安静下来;只见一位武生迈着方步走上台来,抖抖衣袖,坐在大椅上唱道:
  杨延辉坐宫院自思自叹,
  想起了当年事好不惨然,
  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
  我好比虎离山受了孤单,
  我好比南来雁失群飞散,
  我好比浅水龙困在沙滩;
  想当年双龙会一场血战,
  只杀得血成河骨成山……
  “不许动!跟我走!”突然,两个全副武装的保安架起武生就走。就在观众一愣神儿时,另一位荷枪实弹的保安走到台前,大声说:“安静!安静!大家不要怕!我们是来抓共党的!没你们的事!”
  观礼台上的人惊恐万分,四散奔逃。“还不快去瞧瞧,到底咋回事?”王老太对儿女说。
  陈秀琴今晚没戏,冯素贞到最后一折出场,俩人正在后台看小凤鸣手腕上的胎记,逗着玩儿,忽见两个保安押着唱武生的秋俊闵往外走;陈秀琴忙把孩子交给冯素贞,说声“快走”就一个箭步冲到保安前面,厉声喝道:“你们要干什么?带他到哪去?”
  “嘿!小娘们儿,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他是共匪!走!”一个保安推一下秋俊闵。
  “放开他!”陈秀琴继续拦。
  “去你娘的!”一个保安对着陈秀琴的脸就是一拳。陈秀琴一把抓住保安伸来的手腕,轻轻一拉,然后猛然一推,保安被推一丈开外,砰地摔得四脚朝天;另一个保安刚想动手,被陈秀琴双掌当胸推去,同样摔出老远。正在这时,突然冲来五六个保安。“快跑!”陈秀琴朝秋俊闵大喊一声,接着快速迎战保安。见后台狭窄,无法施展拳脚,她只好且战且退,一直退到舞台外的地面上。
  保安们将陈秀琴团团围住,轮番攻击。“这妮排场啊!兄弟们别打死了,捉活的!”一个保安号叫着;他的话音刚落,一击重拳正打在他的腮帮上,只见他倒退几步,吐着带血丝的口水。另一个保安哗啦拉开枪栓,瞄着陈秀琴;但陈秀琴的身体一直在不停地游动,他无法扣动扳机,只是枪口随着人的移动而摆动。
  “住手!”王国芬大吼一声。王国芬是王老太的大女儿,二女儿叫王国芳,儿子叫王国栋,排行老二。见几个保安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又大声说道,“让你们来抓共党,她是共党吗?告诉你,她是我们家老太太的干女儿,有啥闪失,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几个保安似乎才回过神来,一哄而散,去追赶秋俊闵。
  陈秀琴说声谢谢,正准备走,被王国芬拦住了:“这么晚了,你去哪里呀?现在到处都在抓共党,这会儿出去,不是自投罗网吗?不如先在这里住下来,听听风声,等打探到你们戏班的下落,再找他们也不迟呀。”
  “哎!哎!有话快说!时间快到了!”狱警打断了陈秀琴的回忆。
  “后来找到他们没有?”陈继堂看一眼狱警,问妹妹。
  “唉!第二天才知道,戏班被打散了,人都各跑各的;俊闵被抓进大牢,准备枪决。我准备回家去,王姐说,千万别回,保安正四处找秋俊闵的家属和亲属,回去就跑不了了,不如跟我一起去青山,我们那里也抓共产党,不过没这么紧,就这样跟王姐一起到了刘府。要说王姐那人,也挺贤惠的,一开始,我给她当丫环,后来,她又让刘庆天把我收了房,生活上没说的,只是这心里……”陈秀琴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听说紫云山一带,游击区的游击队长叫秋敬民,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秋俊闵。”
  “肯定不是。后来听说俊闵被枪杀了。唉!好了,不说我了,还是说说你吧,往后怎么办?要不我跟刘庆天说说,让他出面,跟新来的县长说说情,看能不能放你?”
  “我估计说也没用,他们这是做好了窝子。说我贪污军饷,其实我是赈灾,账目清清楚楚,哪还要交代?让我交代谁是共党,我知道的他们都知道,怎么交代?”
  “那也不能就这样等死呀?”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码头自然直。等等看吧,逼急了我真去投靠共产党!”
  “其实,俊闵父子真不是共产党,官府硬说人家是共党。硬是逼人造反,这是什么世道啊!”
  “好了,时间到!三姨太,你该走了!”狱警推开门,对陈秀琴抬下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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