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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王府琴师 5小节

作品名称:风雨琴      作者:草芒      发布时间:2021-12-26 17:46:20      字数:4447

  5.
  
  过几天,中秋佳节到了。
  一大早青山就站在二楼楼梯上扫地,忽见几个身穿锦衣的家丁大喇喇走进来大叫掌柜,一个伙计说在里屋算账,这伙人就走了进去,一会只见林掌柜点头哈腰地送家丁出门,一个劲地说:“小爷放心,一定收拾妥当,晚上恭迎大老爷们光临!”送走家丁,林老板就对店上的伙计道:“今晚有上宾来大摆宴会,尔等将楼上楼下里里外外每一间每一桌务必打扫干净,张灯结彩,每桌铺上上好桌布,晚上更要脚勤手快,休得怠慢了客人,谁要出半点差池,就给老子滚蛋!”
  青山轻哼了一声,忽然想起这几个家丁怎么有点面熟,似乎是王峰府上的。管它个鸟!我还怕你!我倒要看看今晚这王大老爷又要摆什么威风。
  他正想着,那掌柜就走了上来,对他嚷道:“等下你去通知余小媛三个,不准外出,今天多准备些歌曲,好为贵客们的晚宴助兴!”
  “哦!”青山冷应了一声。
  黄昏时分,数乘轿子停在掌灯结彩的望月楼大门前。
  林掌柜安排几个吹拉鼓手两边迎接,众达官贵人纷纷出轿,摇摇摆摆走了出来,好不招摇。领头的正是官威雄豪、衣冠光艳的王峰,他带着张管家,后面跟着张团练、李通判及本地富豪等七人。林掌柜领着余小媛三个立在大门处恭迎,引着上宾们上三楼。
  这五人一出现,满楼的人登时站了起来,恭维声招呼声一片,王峰抱拳笑道:“今夜我等在望月楼共度中秋佳节,诸位不必拘礼,等下本官送每桌一瓶上等好酒!”说得众人作揖打拱,称颂声一片。青山在楼下一角冷看了一眼,小声骂句“龌龊!”就端着盘子立在柱旁,全不把这群权贵放在眼里。
  王峰等人在林掌柜的引领下,进了三楼一间最大、最豪华的雅间,四壁挂着字画,放着大花青瓷,西边有一个菱形的大窗,将一城灯火和夜空尽收眼底,正可来做赏月。众人围着檀香木的大圆桌坐下,候在一旁的婢女、小厮赶紧奉上上等香茶。余小媛三人在临窗处的乐器前坐下。立在王峰身边的张管家叫林掌柜上菜,林掌柜忙出外向候在一边的助手拍手,只听王峰叫声慢着,林掌柜连忙满脸堆着笑,弓腰进前问道:“王大老爷是要重新调整菜肴吗?”
  王峰捋了捋黑里透白的长须,笑问:“老爷听说贵店新来了一个姓赵的伙计?”
  林掌柜忙应道:“是来了个姓赵的,他才刚来月余——”
  王峰抿了口香茶,又问:“他叫赵青山?”
  林掌柜登时慌了神,这几天满城在传着王府里得罪钦差大臣的那个姓赵的琴师莫不是上月来的这个叫赵江的端茶送水的小厮?!林掌柜忙道:“前月来的这个人叫赵江,是个傻头傻脑的粗人——小人怎敢收留那个弹琴的狂妄疯子。”
  张团练吹胡子瞪眼道:“混帐!王老爷的人分明见你将赵青山收留了!”
  王峰摆摆手示意张团练息怒,环视众人,朗声笑道:“无妨!无妨!在此佳节,岂为一个狂妄之辈坏了我等对酒赏月的雅兴!”又对林掌柜道:“林老板不必惊慌,无论他是赵江还是赵青山,都姓赵,还是咱大宋之国姓也!我看今晚端菜上茶就由这个小厮来伺候就够了。”众人点头应允。
  “这——”林掌柜也不明白大老爷们为何单要这个新来的傻头傻脑的小厮,又不敢询问,只得对一个助手耳语吩咐让这个“赵江”上来奉茶。
  一会,只见佯装“赵江”的人昂然地走了进来,诸人一见正是狂妄的大琴师赵青山,就要发作,王峰却摆手止住,上下打量了着这个下人打扮的狂傲无礼的古琴高手,半晌才含讥带讽又不露声色地说:“果然是个年轻俊朗的小厮!”
  “多谢大人夸奖!”青山也不露声色,装作很受用的样子说。
  坐在窗下的余小媛为青山捏着一把汗。
  王峰依然笑着对林老板说:“林老板,本老爷今晚就要他一人上菜、倒茶,除了这三个佳人和这个小厮,外加两名侍女外,其余人等都可退下。”
  林掌柜一脸惶惑,但只得照办,问是否上菜?见王峰点头,只得令“赵江”快去端菜,说声“慢用”,就恭恭敬敬地领着五个下人退出雅室,他实在不放心,又令三人候在外面,走下楼去看着“赵江”的背影忽然想起前月来时此人是带着一个破琴,登时啊了一声,惊出一身汗来。
  青山端着一盘盘菜气定神闲地上楼,林老板追着问:“你就是那个敢得罪钦差大人的琴师?”
  “林老板想让小人滚蛋吗?”青山扭头笑着反问。
  “你——唉!可害死我啦!”林掌柜白了脸,此时又拿他没法。
  王峰这顿酒席少说也有三十个名菜,青山一个人就得上上下下跑三十趟,一时也累得微微气喘。王峰诸人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他们就是想用这种法子来折磨这个狂傲的不识时务的琴师。
  青山上完菜,又给各位老爷斟酒,余小媛三人便奏乐唱起苏东坡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歌声袅袅,婉转清扬,王峰听得几分沉醉,色迷迷地用眼光抚摸着余小媛那玉簪螺髻、玲珑秋月的小脸蛋。
  适逢窗外明月初升,星河澄澈,一抹烟云飘荡在扬子江上。那余小媛忽感身世飘零,又唱了首苏东坡的《中秋月》:“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年明月何处看?”其歌合着悠扬细腻的琵琶音动人悱恻,连青山也不经动容。
  酒过三巡,众人都兴致高昂,一时天南地北,哥来我弟,奉扬吹嘘,官场上种种虚伪之嘴脸原形毕露。青山暗叹:“我大宋如此羸弱,还因为有了这一帮蠹虫!”
  这时王峰虚荣心大炽,瞅了一眼在旁冷站的青山,计上心来,起身道:“尔等众人随我出室去,与满楼酒客说话!”于是,众人拿着酒杯随王峰出了雅室,向下一看,楼上楼下满座喧嚷,酒香四溢,好不热闹。
  楼下众酒客见知州大人与众官、富豪露了脸,纷纷起座,举杯招呼王峰。
  王峰望着这一张张奉承的笑脸,喜形于色,问站在一侧的青山道:“你看本官官声如何?”
  青山笑道:“大人所到之处若众星捧月,官声赫赫啊!”
  王峰又问:“得民心否?”答:“得矣,还甚得酒客之心!”
  王峰脸上浮起几分愠色,瞅着青山道:“我就是瞧不惯你姓赵的这副清高狂悖劲!”青山回说本性难移,王峰道:“赵青山,本官看你是个人才才敬重你,留你在府上,何曾亏待你?你却不识抬举常想辞职,后又得罪钦差大臣累我受责,这才将你撵出我府。你却吃了豹子胆躲在这里安生——还不是只能做个下贱奴才!你有什么狂的?你如此不变通如此顽劣,谁会重用你?”
  青山哈哈一笑,道:“大人教训得是!只是在这里作下人胜强在大人府上做琴师,因为这更干净点,还是那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王峰微怒冷笑道:“赵青山,休说得自己跟圣人似的!你看这世人谁不是这等嘴脸?你这样孤高执迷,路是走不通的!”
  青山微微施礼道:“在下月底就离开,不再回来。赵某的路不用大人费心,自会凭这两只脚走去!”
  王峰频频向楼下众酒客挥手示意,呵呵冷笑几声,道:“好好,你赵青山走去吧!——等下休怪本官苛刻,你要明白:当今世道,可不讲你有多大才学,而是要看你戴的帽子的份量!”青山微微一笑,不再搭理。
  这时王峰摆手示意众人安静,顿时楼上楼下鸦雀无声,都举着脸望着知州大人。
  王峰清清嗓,朗声道:“适逢中秋佳节与诸位共聚于望月楼,本太守颇为高兴!这些天,城内外百姓都在为蒙古兵围攻襄阳、犯我大宋边陲战事而议论纷纷,本太守再一次告诉大家,朝廷已任命颇通韬略的吕文焕大人为襄阳知府,兼京西安抚副使,并加派重兵固防,大宋江山固若金汤,鞑子岂能攻进来?所以诸位大可放心,与本官举杯共乐!”
  众人纷纷附和,举杯共饮,青山摇摇头,这本来就是一个醉生梦死的世道,其实故意粉饰太平的王峰和他们都知道风雨飘摇的大宋的明天。国家存一天就乐一天,也是世人的本性。从未见过一个不会结束的宴席,从未见过一个不会灭亡的朝代。但人心终有所依,善恶和正邪只能留给时间来评判。
  王峰又示意众人安静,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本太守决定今夜与诸位同乐,一醉方休!现送每一桌一坛好酒!酒钱本官请了!”话音未落,又响起一片称谢拍马之声。王峰忽然指着冷站一旁的青山道:“你等还不知晓,这位就是曾名满京师的大琴家赵青山!他现在在酒楼甘当一下人,本官就隧他心愿,着他给各位送酒吧!”
  众人一听才知这个店小二打扮的青年正是得罪钦差大人的狂人,见王峰提议,纷纷附议叫好。
  王峰就对青山道:“你就为今晚的每一桌客人送一坛好酒——记住,只准你一个人送,别人不许相帮!你一个人送才自在嘛!哈哈!”
  林掌柜听得懵了,余小媛心想这满楼少说也有百十桌,一个人每桌都送一坛酒,岂不是要累死?忙拉林掌柜求救,林掌柜瞅她道:“你这小姑娘没听见王大人说的吗?只许他一人送,帮不得,我可不敢多说!”气得余小媛说不得话,那一群下人一个个幸灾乐祸,要看青山的惨状。
  青山心想此人够狠毒!但又不可抗命不送,便斜瞅了王峰一眼,见他满脸得意,便二话不说,下楼去了。
  余小媛看着青山的背影十分气恼,忍无可忍,便向王峰道:“王大人,你怎可如此侮辱一个大琴家,全无半点知州大人的雅量!”
  诸大人一惊,张团练早手起掌落打了余小媛一个耳光,她差点摔倒。林掌柜连忙躬身致歉,求王峰息怒。
  王峰脸色却未变,扭头笑了笑摆摆手,对张团练道:“我说张大人,今晚高朋满座,要像这个小姑娘说的‘要有雅量’——真不懂怜香惜玉!”
  张团练满脸通红,笑呵呵佯陪失礼。“进来好好伺候,一个小姑娘家不要多管事。”
  王峰对满眼含泪的余小媛笑道,转身回雅室,众客也跟了进去。林掌柜站在门外,用有些发抖的手袖擦了擦一头的冷汗。
  余小媛被打,他在下楼的时候听见了,他心里一阵凄楚悲愤,难道就没有我赵某一个可以栖身之所?满目都是权贵的得意狞笑,恶心的逢迎,麻木的心灵!这投来的一双双幸灾乐祸、疑惑不解、冷嘲热讽、冷漠自私的目光像一把把刀,似要将他剥得体无完肤,将他的灵魂放在他们的杯盘里用筷子夹,用汤匙舀,用牙齿啃。他感到他这多年的信念瓦解了;恩师留给他的那幅古琴爆裂了;他的那匹伴他走了很远的瘦马脱力倒在路途;他的那个挂在腰间的酒葫芦忽然变成一个恶魔的脑袋,张开血盆大口撕咬着他的腰;他走过的路上的那一个个脚印纷纷燃烧起来,直到他的前面也是一片烈焰熊熊的火海……如果找个田野停下来盖一间小木屋,在屋前屋后种上树,种一片庄稼,养上一只狗,一头牛,如果,还能遇到一个心爱的人——他忽然想起襄阳城外那温馨淳朴的救他性命的父女俩,想起那个灵秀的英姑娘——那就是我要寻找的吗?我寻找的可能——不!可能一开始我就找错了,我寻找的不是古琴之道,不是音乐的源泉,不是漂泊的自由,不是破碎的又没有毁灭的音乐信念,不是山涧的潺潺水声所激发的飘逸情思,不是聆听一个在枝头的小鸟对我的诉说,不是山野里一群小草所发出的微妙的声音,不是一直待在马背上看山川、看流民、看明月、看孤旅中永远到不了的日落中的远方——我寻找的是一个家,一个让我疲惫的躯体可以休息的哪怕是简陋得徒有四壁的家。
  他想到这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劳累的躯体又有些气力,尽管他已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甚至有点左右摇晃,他还是将一坛坛酒送到一张张酒桌上——人们都在看着他,看着这个自虐的疯狂的固执的年轻人的笨直行为,同时,他们觉得他这种行为是一种消极反抗,反抗得他们都有点不好意思,特别是一楼那些酒客。林掌柜叹了一声,几个伙计也悄然地帮他送酒,其他数名伙计见林掌柜并未发话,也悄悄地帮他送二楼的酒。
  他默默无语,像个在行走中早已风化的躯体,更像一个奔跑中入定的禅师,他送完了酒,终于精疲力竭地一屁股坐在楼梯上,对着一脸迷惑不知是何状态的林掌柜说:“全部送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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