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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王府琴师 4小节

作品名称:风雨琴      作者:草芒      发布时间:2021-12-26 16:57:58      字数:5161

  4.
  
  他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被几只野狗围观着,其中一只正想上前进攻,那狗眼圆睁着,狗嘴里流出涎液。他火冒起来,挣扎着抓起旁边一个什么就朝它们乱挥了一下,吃力地喝声滚开时,他才感到他全身特别是臀部疼得厉害,有些湿粘粘的,野狗被吓了一下,暂时退出数丈外,但仍贪婪凶残地在远处瞪着他。
  他原来抓着的东西是自己的古琴——琴弦已断,琴头已裂。他哼了一声,放下琴,吃力地用双手支撑着爬了起来,想坐下,但臀部疼得厉害,一摸是一片血污,只好跪在地上,头晕晕的,撑着破琴,虚弱而愤怒地瞪着那几只野狗。
  那几只野狗喉咙里呼呼着,压低头也瞪着他,双方对峙着。
  他发现自己在西郊桥头一侧的破土地庙前的路旁,时已近正午,天气阴沉,这一带很僻静,行人很少。他是被王府那帮狗腿扔到这里来的。这里离西城门不远。
  他想将琴丢过去,但投犬忌器,便抓起一片破瓦片有气无力地砸向那群野狗,瓦片未到,那伙看似凶横的家伙就一哄而散了。他感到膝盖也疼得厉害,就连爬带走地向河边挣去。河水哗啦啦地流着,他看得呆了,耳畔还回荡着黄少椿、王峰等人的嘲笑、侮辱的声音,悲怒将他的脸扭曲得变了形。刚才还是座上宾,众人景仰的大琴师,现在已是个流落街头的叫花子——难道这就是他浪迹江湖,习琴多年的结局?他们还将恩师郭楚望留给他的古琴砸坏,这不是奇耻大辱吗?
  他闭上眼,就要向这冰冷的河水扑下去,但他想,如果这样一死了之,如何对得起恩师的在天之灵?他那么多年的浪游习琴所付出的努力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吗?他决定活下去的时候,又发现唯一的马也没有了,在王府积蓄的俸银也没有了,活着是如此艰难。那活着又有什么意义?这么多年他所孜孜追寻的琴道又在何处?难道从一开始就走错了?前面已经没有路了,又还能往回走吗?
  当一丝秋雨落在他头上时,他告诉自己要活下去,于是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拿着破琴,摇摇晃晃地走过桥,走向远处一条窑子、酒肆林立的街道。
  他走进一间妓院,老鸨见他狼藉不堪,喝令护院将他哄了出去,尽管他说他能歌善琴,愿谋一职。连走了几个妓院,都不需要会抚琴而歌的男人,倒是有一家需要男妓。他呸了一口,扭头就走,嘿嘿狂笑。
  他走上了歌楼,为了活着,他出卖了古琴,他拿起了洞箫、阮咸、花鼓、筝、胡琴等等乐器,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尽管让听者倾倒,歌女、乐女们也纷纷自叹不如,然而他始终木然不悦,他可以奉承那些达官贵人、奸商巨贾、纨绔公子、贵妇千金,和他们一口干,玩馓子,投箭壶,猜谜语,说笑话,联诗句,掰腕子,赌酒量,论时事,唱小曲种种游戏,然而他不会跟他们说一句贴心话,他们给他起了绰号“狂琴小生”,他只学着粉黛咒他们“肉片片儿飞”,他在众人的哄笑和戏骂中走下歌楼,他喝醉了。
  他沿着城河走了一截,看着河水里漾着点点星子,便扑通一声就跳进了河里,他大口喝着水,阴凉透髓的水,只想变成一条鱼……他没有死去,他被一个巡逻的老兵救起来了。
  “年轻人,有什么想不开的?我都活了大半辈子了,从来没想过一死了之——活着是福啊……”老兵走远了。
  他吐了好多水,浑身发冷,靠在河边的石阶上,一直嚷:“没有酒了吗?我要喝酒!酒!”又傻笑起来:“嘿,他娘的,我原来也会做伶人啊!真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回不来啊!嘿嘿!……”
  最后,他走进一家气派的酒肆。这家正在招端茶送水的伙计,他胡诌叫赵江,有声有色地求当家林老板收容他,表示一定将这个活干好。“每月三百文!”林老板又将工钱减了减,看着这个手拿破琴,臀部有伤的家伙大为疑惑,还带着几分鄙视。“明天就得开工!你有伤能干活吗?”林老板瞪着他说。“能胡乱给小人一点草药敷上,明天就能开工!深感老板大恩!”他说着这话的时候,他看到以前那个大琴师正钻到他的胯下,像只耗子。
  他敷着草药,趴在柴房里冷邦邦的毡上,瑟瑟发抖,他咬着牙,跟自己作殊死的搏斗。如果他能圆滑一点,他就不会跟王峰闹僵;如果他能软一点,就不会得罪钦差大臣,被扣去俸银、马匹,撵出荒郊;如果他能再识时务一点,他也许能得王峰、黄少椿等的提拔,给他提供一个舒适的创作音乐的环境……如果——他娘的,如果这样还是我赵青山吗?他孤直狂傲得像一根木头。斗争了大半夜,他决定在酒店里干活养好伤,再去找王峰要回被扣的俸银。
  他换上店小二的衣服,忍着疼,开始了端茶送水的活计。刚开始,他被无数客人搅得头昏,一时竟送错好几个桌位,还不小心将茶碗打碎一个,这些都被林老板严厉呵斥,差点辇他走人。随着他的伤渐渐恢复,他的活也越做越顺,数天下来,其灵活快捷也不逊于其他做了多年的伙计。
  以往这类地方总是自己来吃饭,受人尊重的所在,现在却换了位置。老板就是嫌他整天绷着脸,服务客人的态度不好,叫他跟其他伙计多学学。叫大琴师放下架子,这可需要些时日。其实,他想想他现在什么也不是,所谓大琴师还不是和那些街头卖唱的有什么两样?这些年四处飘泊,跟个流浪艺人又有何不同?吾命如斯。那些虚伪的吹捧,市侩的目光,觥筹交错之声,附庸风雅的嘴脸,白花花的流着穷人血泪的银子,一群野狗贪婪的流着涎液的嘴等等,不都是世间百相,如走马灯,如万花筒,正可冷眼旁观,作参悟琴道之佐料。“汝果要学诗,功夫在诗外”,放翁这句名言不单限于给如何作诗指出正确学习的方向,也是创作音乐,乃至一切艺术创作的准绳。悟及于此,他忽然将很多以往看不到又着实困扰他的包袱找到并一一丢了,他感到他对音乐的信仰重新恢复了,他的心变得浑厚、强韧了许多。于是,他不再绷着脸了。他发现这端茶送水包含着很多学问,其中竟还有快乐。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他的伤也复原了,拿到了工钱。下午他向老板告个假,就直奔王府而来。守门的认识他,老远就瞪着他道:“赵青山,你还敢来?”
  赵青山对他说他要见王峰,讨回半年多的俸银还有疗伤费。
  这时小厮蔡福拿着几张请柬走了出来,青山恼怒地大叫他,蔡福见状吃了一惊,忙走过来拉着他走远几步,到石狮子处上下打量,惊慌地问:“赵先生,你还敢回来?上回你得罪了钦差大人,将你撵出去已是王大人客气了!”
  赵青山恨道:“什么敢回来?他王峰仗势欺人,将我打伤,还扣了我半年的俸银,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有没有公道!”说着揪着蔡福道:“小蔡,你说平时我对你如何?”
  “那自然好了,在府上就你对我这个下人照顾!”蔡福怔怔地说。
  “那好,看在以前我对你的份上,烦你进去转告王峰,就说我来讨半年的俸银和我的马匹!”
  “我说,我说赵先生,您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你去不去?!”
  “好好!您在这等着,等我回去禀告!”蔡福说着转身又回王府去了。
  青山抖抖衣服,立在王府前等候。
  好半天,只见张管家带着两个家丁和蔡福走了出来,张管家和两个家丁凶巴巴的,蔡福很为难地对青山说:“赵先生,我们老爷说了,由于你得罪钦差大人——”张管家瞪了一眼蔡福吓得他不再言语,恶狠狠地对青山道:“姓赵的,你吃了豹子胆还敢回来要银子?你得罪了钦差大人,害得我们老爷受累,不将你关进大牢就便宜你了!”说着提起一包东西扔在地上,青山捡起打开一看,是自己一包旧衣服和几本琴谱,另外二两左右的碎银。青山怒道:“我在王府任职半年,每月按例俸银十五两,如何只有这点碎银?王峰仗势欺人,还将我打伤,这笔疗伤费又如何算?如此这般枉法,还算是知府大人吗?赵某不服!”
  “——我说赵先生,你就别争了,你快点走吧——”蔡福急忙催促道。
  “你给我闭嘴!”张管家呵斥蔡福,又指着青山道:“姓赵的,你冒犯钦差大人打你几板是便宜了!你还真以为你是古琴大家,还想要俸银!你快些拿着你的破东西出城,再多说一句,就将你逮进黑牢!”
  强权面前,他只觉得双手无力极了。他强忍着怒火,发现张管家的嘴脸真像西郊桥头的那几只野狗的,不禁冷笑两声,拿起包裹,对小蔡说:“小蔡,我走也!”说完转身就走,小蔡嘴皮嗫嚅着,又不敢说话,看着赵青山远去的身影暗暗为他难过,只听青山边走边歌道:“狗啃王八,因果循环!”
  蔡福不敢笑,忙转身出门办事去了,张管家铁青了脸,将一个家丁唤来低声耳语了几句,那家丁点头应允,就慢慢地跟在赵青山后面。蔡福见张管家回府,怕他派人要害青山,也暗暗跟在家丁后面。
  走了好几条街,只见青山拿着包裹进了一家“望月楼”的大酒楼,林掌柜就大咧咧地埋怨他回来迟了,叫青山赶快回房换衣来帮忙,青山应了一声就转进后屋去了。那跟踪青山的家丁看在眼里,就回去了。蔡福这才知道青山来这里不是消遣,而是在这里当伙计。“望月楼”可是本州四大酒楼之一,他在这里暂时谋生也还算不赖。可让王府的人知道他没出城竟在这里,是不会放过他的。
  蔡福又等了一会,只见店小二打扮的青山从后屋走了出来,到柜台出端着茶水就去招呼客人,青山这个样子叫他看了真不是滋味。乘青山回柜台时,蔡福赶上去说:“真不知道你在这里!唉!”青山也吃了一惊,嘿嘿一笑,反问他为何知道他在这里,蔡福提醒王府的人已知道他在这里了,叫他乘早出城逃命。“怕他个鸟!老子就要在这里干几个月多挣点盘缠再走!”青山感激这个小厮,愤愤地说。蔡福叹口气,叫声小心,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过了几天,来了三名卖唱的女子,被酒楼老板聘下为三楼的贵客助兴陪酒。青山听说其中有一个善弹琵琶,还有一副好歌喉,就抽空上楼看看。那天三楼雅间里宾客高坐,那三个女子正在拨弄乐器助兴。他掀起帘角一看,坐在中间的青衣女子在奏琵琶,左边一女吹洞箫,右边一女舞袖而歌。那居中的青衣女子面若秋月,娴熟的指法将琵琶弹奏得如行云流水一般。
  这不是我在琵琶亭那夜遇到的余小媛姑娘吗?青山记了起来,终于遇到个懂音乐的人了。
  这时,只听一客人点头赞许,对余小媛道:“这位姑娘琵琶弹得甚好,歌咏想是也佳。”
  余小媛微微一笑,柔声道:“小曲也会唱几首,不知客人要听什么歌儿?”
  另一个客人道:“听闻从前东坡居士贬居惠州,侍女朝云每唱《蝶恋花》词中的‘枝上柳绵吹又少’句时,竟泣不成声,不能唱完,叹人生之稍纵即逝。今看姑娘色艺应不逊朝云,不知能唱此曲否?让我等也好感叹一番。”
  青山微微一笑,暗道:“正不知是哪里来的客人,也要附庸风雅。”
  只听余小媛应允道:“奴家那敢比朝云,也只能附庸一番,望客人勿笑。”说着轻捻玉指,唱道:“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歌声悱恻圆润,包含许多幽怨,青山一腔饱经旅途风霜,浪迹天涯的情怀正被此曲点燃,不经瞑目倾听,似觉正站于墙下,墙内的佳人正嬉戏荡秋千,发出一声声铃音般的笑声,他真想爬上墙头一览佳人风采,谁料笑声渐远,空余秋千还在幽幽摇荡……
  啪!头上已被一巴掌,睁眼看正是一脸横肉的林老板,只见他张着臭哄哄的大嘴嚷道:“你这狗才,还不快下去帮忙,竟躲在这里装神!”
  真是大煞风景!以青山旧日的脾气,说不定早给他一耳刮子了,但他现在却忍住了,满脸陪笑头点不停,灰溜溜地转身下楼,他觉得这点气和王峰等人对他侮辱比起来简直算不得什么,他还想用这种来酒店当伙计的行为来激发他的音乐创作灵感。
  又一天,他上楼收拾残宴的时,碰到了余小媛三个歌女。余小媛三人正离去,他高兴地叫她。余小媛没有认出他,他提示了那晚琵琶亭的事,她吃了一惊,那晚那个风神秀朗的雅士怎么变成了一个端茶送水的下人?她正要问,青山嘘了一声示意勿声张。大家一介绍,才知那个吹箫的姑娘叫小莺,那善舞的叫小燕,她二人是表姐妹,居本地,只因家贫,故常结伴出来卖唱。小莺、小燕见青山与余小媛认识就先下楼去了。
  “先生怎会在此处?如何这般打扮?”
  青山嘿嘿一笑,收拾着残羹剩水道:“我原在王府任琴师,只因得罪了钦差大人,而被他们辇了出来,现在在此当伙计挣点盘缠好上路啊。”
  余小媛见他这副样子实在有些不忍,问:“先生既是琴家里手何不在此施展才艺,所挣银两岂不更多?身份也比这端茶送水之辈强多了。”
  青山将碗碟收进大桶里,拿出抹布反复拭擦着圆桌,又道:“不可再在此地弹琴了,不然又要闯祸。再说,我也只是在此两月,这个月底我就走了。”
  “先生去往何处?”
  “本人孤鹤一只,惟浪迹江湖是也。”
  余小媛叹了一声,道:“想不到先生也与奴家一样,身世如浮萍飘絮。”
  “怎么你也无亲人吗?”
  余小媛告诉他,多年前她随父母从金兵占领的北方沦陷区逃走,想回到大宋。谁料逃亡途中,父母被蒙古兵抓去当苦役,生死不明,独剩她和几个难民逃回大宋。然而大宋的官府并没有收留、抚恤这些从沦陷区逃来的难民,反将他们逐出,任其生死。没了父母、亲人,苦命的她为了生存只好进歌楼学弹唱,供人消遣。几年前不堪一大商人的玷污而逃出歌楼,四处卖唱谋生,历尽辛酸。后逢两个卖唱的姐妹便同约而来,以谋一栖身之所。
  “你一个姑娘家四处漂泊确是不易啊!”青山听了她这番身世,叹了一声,又道:“我正愁在这酒楼一天只能端茶送水收碗筷没个说话的人,不想今日遇了你这个同道!以后有需要我帮忙之处,尽管开口!”
  自此他二人闲时就说下话,青山在音乐上给她许多启发,她也常将达官贵人们赏赐的点心美食分给青山,两人成了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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