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王府琴师 1小节

　　　1.
　　
　　“再挣些盘缠再走吧！”他将钱袋翻了个底朝天摇头苦笑自己的迂腐，指着月光下的身影说：“赵青山啊赵青山，你这样走下去有什么结果？现在都吃不上饭了，还想撑着走吗？”又指着陪他一路风尘的老马说：“你这匹天下最笨的马啊，你跟着这个姓赵的究竟图个啥？他现在一文都没有了，你最好是赶快离开他吧，要不然你也会被饿死的！”
　　老马眼睛眨了眨，回头舔了舔主人的脸，似乎它认为主人在跟它开玩笑或者根本就没有听懂在说什么。
　　“唉——”他叹了口气，将酒葫芦揭开塞子仰头就喝，可是半天也没有一滴酒下，他眼睛瞪了瞪，啪的一声就把葫芦扔在哗哗流淌的小河中。那个葫芦瓢在水上，渐渐流远。
　　他扯开喉咙就骂：“你给老子滚远点！老子不要你了！你这个只进不出的王八葫芦！”他骂着骂着忽然想起了黄少椿等辈，就将莫名火气往这些小人身上撒了。
　　呱呱！他的骂声惊飞了几只栖息在河畔树上的鸦，它们叫着飞走了。
　　“哈哈哈——！”荒野里回荡着他的莫名的笑声。
　　
　　他去小酒馆喝完最后一点酒钱，晃悠悠地走到王知州的大门前，盯着匾额欣赏“王府”两字浑厚雅致的笔法。
　　“哎——看什么看？这是王大人的府上，还不快走远点！”门卫喝道。
　　“看字啊！好字！”他大声说道。门卫如此嚣张，看来此官又是个作威作福者。
　　门卫打量了一下这个风尘仆仆的衣服破旧的来者，竟然对他倨傲不恭，有些恼了，问：“你是何人？只管伸长脖子看？还不走开！”
　　正说着，大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一个大管家模样的傲慢的中年人，问门卫：“大清早你嚷嚷什么？”
　　“张老爹，你看——”门卫指着他说。他现在不看匾额了，背着手在门前来回晃悠着。
　　张管家瞅了瞅大咧咧来回踱步的年轻人，走上前道：“你是何人？没事就不要在这里转！”
　　青山转身拱手微微一笑道：“在下赵青山，听说知州大人招募琴师，特来试试。”
　　张管家上下打量了这个衣作破旧神情落魄的文人，眯眼仰头神气十足地说：“我家大人素喜音律，对琴师的要求甚高，如果不是名家高手一律不收。现府上已招有两位琴师，名额已满，今儿只招能唱小曲的小厮了。”
　　“是吗？”青山听出话中讥讽，笑问：“你家老爷可在府上？在下想拜访。”
　　“我家老爷也是你想见就见的吗？拜帖呢？”
　　“我没有什么拜帖，我只想给你们老爷做几天琴师，挣几个小钱做路费，还劳你通禀一下。”
　　“哎哟，你口气倒不小，我已经跟你说了，咱府上不招琴师了，你快走吧！”
　　“不见到你们王大人，我就在这等着！”他干脆靠在石狮旁。
　　张管家见青山纹丝不动，大有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便恼怒起来，冷笑道：“小子！你也不看看你那个穷酸样，还想来这里骗吃骗喝，给你脸你不要——”扭头对两个门卫说：“快将他轰走，等下老爷与李大人到了就不好看了！”
　　两个门卫正要来撵青山，一众轿夫抬着两台大轿而来。轿子停下走出两个官员。一个中短身材偏胖看上去儒雅精明，另一个高大壮硕像个武官。张管家连忙上前对那个偏胖的官员躬身道：“老爷和冯大人回来了？”那官应了一声，此人正是知州王峰，与他同来的是团练使冯海龙。
　　两个大人晃悠悠地踱步走上台阶，青山知道王知州来了，便高声诵起辛弃疾的一句词：“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声音高亢沉雄。
　　王峰吃了一惊，见石狮旁立着一个气宇轩昂的年轻人，便问张管家道：“他是何人？在此高声喧哗！”张管家忙道：“这是个穷文人，听说老爷在招琴师，他便来求见老爷。我说已经招满，他就是死赖着不走！等小的将他哄走！”
　　张管家令两个门卫来哄青山，青山悠然不动，仰天道：“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张管家生怕主人发火，忙喝道：“你个狂小子，还不住口滚开，小心下大牢！”两门卫一推一扯将青山提溜起来就要往街心扔，王峰见青山出语不凡想有真才实学，便喝住门卫，对张管家说：“待会就让他在酒宴上弹一弹，如果弹不好倒了本官胃口，就治他不敬本官之罪！”说完就和冯团练使进府了。
　　张管家走上前对青山冷笑说：“走吧，随我入府。大人酒席上要亲自考你，你要是没那块料，你就等着受杖刑吧！”
　　他进了王府，果然是豪宅高屋，楼阁林立，丫鬟小厮来来往往，幕客们进进出出，好不热闹。张管家也不给他茶喝，将他安排在门房里坐着。沿途的劳顿让他坐不到片刻就困倦起来。
　　眼前是一大片油菜花，游蝶飞舞，清风徐徐。他坐在琴前伸手去弹，可发现琴上无弦，便四处张望，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女子对他微笑。他起身向那女子走去。走到近前。见那女子清丽姣好，似曾相识。女子摊开手掌给他看，见是几根琴弦。
　　“你是要找它吗？给你。”女子微笑道。
　　“姑娘怎么有我的琴弦？”他有点不好意思，吃了一惊。
　　那女子转身走了。
　　“姑娘要去哪里？姑娘！”他大声问道。那女子不应，袅娜的身影渐渐远了……
　　“哎！醒醒！哎！”耳畔响起尖嗓音的催促声。他睁开眼，见一个男仆在摇着他的肩膀，张管家站一旁对他说：“赵青山，老爷正在大厅设宴，传唤叫你去抚琴！”
　　“哦！”他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我跟你说，你小子可要好好弹，搞砸了你——”张管家龇牙咧嘴地指着他说。
　　“大厅在哪里？带我去！”还没等管家说完，他早已走出了门房。
　　大厅里灯火辉煌，王峰居中坐主位，冯海龙坐左首上位，两旁坐满了宾客、幕僚，几个侍女正在弹着琵琶唱曲。他站在门侧，家人进去通报了。王峰点点头，示意进来。他从容地走了进去。宾客们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昂然走进，有些诧异。
　　他走到王峰席前只拱手一揖道：“在下赵青山拜见王大人！”
　　王峰嗯了一声，放下酒杯，举手示意众宾客安静下来，朗声笑道：“各位同僚，今儿这位年轻人想来我府作琴师，趁此良夜佳宴，一则请诸位帮我看看此人琴艺如何，二则让他为我等抚琴助兴，诸位以为如何啊？”
　　“王大人有此雅兴，我等莫不欣喜遵从！”冯海龙拱手道，众人皆随声附和。
　　“好！”王峰微笑着对这个年青人说：“赵青山，今晚在座的可都是本官的嘉宾，你可要用心弹琴，若扫了诸位兴致，本官可要治你之罪！”
　　他胸有成竹地说：“那就有劳诸位赏眼一观！”
　　王峰手一挥，几个下人抬着琴桌，一个侍女抱着一张古琴走了进来，在进门一侧放好。他走到琴桌前坐下，对王峰说道：“请大人出题吧。”
　　“好！你先弹《高山流水》！”王峰道。
　　他伸出十指轻轻一拨，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人们纷纷将目光集中在他的手上。
　　一座座巍峨的山峰高耸如云，几只黄鹤翩跹而过，浮云掠过，爽风自天际吹来，送来了山谷、林野、花草的气息，沁人心脾。天蓝了，山绿了，曲折蜿蜒的山道盘旋而上，似乎要伸到霄汉里。林中一两声鸟鸣，越显山中的幽静。一股瀑布从山崖处直冲而下，如惊雷似蛟龙，落到光滑的青石上溅起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这时，山头飘来一朵阴云，将一丝丝细雨洒落下来。
　　钟子期披着发，穿一件暗褐色长衣，手里拿着一个酒葫芦，边走边喝摇摇晃晃走上山坡来。多柔润的细雨啊！他仰头任细雨落在脸上。“老天爷，给我好好地洗洗脸吧！”他抹抹一脸的雨水，觉得清凉极了。
　　见山壁处有一个坡地，上有一块如檐巨石，正好避雨。他走在巨石下，盘膝坐下，看着外面细雨蒙蒙的山野。如此佳境岂能不抚琴！他瞑目让十指在弦上舞蹈，悠扬的琴音合着山间的瀑布、清爽的山风之声四处飘逸，群山万壑似乎从睡梦中醒来。此时，有一个人背着一捆柴走上山坡，也走到巨石下躲雨。他见这个长发飘逸的琴师在弹琴，便坐在他的身边默默静听起来。慢慢地，他也随着悠扬激荡的琴音瞑目欣赏。
　　哦，飘渺云海里站着一座座身姿各异的山峰，像毛笔，像巨柱，像展翅欲飞的仙人，像巨象像狮虎，像一把把宝剑。天风浩荡，轩辕黄帝驾着六条金龙的车辇飞驰而过，清空中响着他的扬击的鞭声。一只大鹏鸟扶摇而来，它的双翼煽得云浪翻涌，巨大的身影投在大地上。云海深处裂开一道巨缝，露出广阔的大地上蜿蜒着的一条九曲大河，它咆哮着浩荡奔腾不息向前，像一条白色的蛟龙跃跃欲飞。
　　云海翻腾，群山欲舞，大江东去……
　　背柴人身临琴景，听到精彩处禁不住叫起来，良久，琴声停了下来。
　　钟子期睁开眼睛，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能深解他琴趣的人，很高兴地问其名字，那砍柴人拱手道：“在下伯牙，素喜听琴，方才高士之琴出神入化，听到精妙处忍不住喝彩，还请见谅！”
　　于是一曲《高山流水》，成就了千古知音。
　　他的手指停下来了，众宾客还未回过神来。
　　王峰吃了一惊，这些年他手下养的琴师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此高超的琴艺，他瞬间被席下这个年轻人折服了。王峰兴奋地站起身来，走到他跟前，拱手道：“先生绝技，实可比钟子期！先前多有怠慢，还请海涵！”扭头对下人道：“还不快请先生去上房沐浴歇息，侍候酒菜！”
　　下人忙连声应允，走进来请青山。他抬头看了看十分恭敬的王大人，微微一笑，站起来还礼道：“这么说，在下通过考试了？”
　　“岂敢！岂敢！还请先生去歇息。王某明日登门请教！”王峰有些尴尬，忙陪笑说。
　　他随下人走出大厅，众宾客好似如梦方醒，叫好声一片，纷纷祝贺王峰得了绝代琴师。
　　他一入驻王府，顿使其他琴师黯然失色。过了几天，王峰裁员，一口气解聘了好几个滥竽充数的乐师。剩下的乐师对青山又怕又妒又恨，为了保住饭碗，纷纷来讨好他。他拿出王峰给的银两摆酒请府里的众乐师。等一个个喝得脸红脖子粗时，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众人不解地望着他，他醉醺醺地告诉大家，他知道他们的饭碗不容易，完全没有和他们抢的意思，他还会帮他们向王峰多说好话，保住他们的饭碗，而且他再三声明他不会长待在王府里，只是想挣点盘缠，等够用时，立马就走，一点也不会威胁到他们的饭碗。众乐师见他说得掷地有声，尽管有些不信，但多少是松了口气，又见他为人慷慨仗义，都把对他的敌意转化为敬意，消除了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