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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成家

作品名称:江船      作者:纯风      发布时间:2021-12-17 16:12:39      字数:4180

  当晚回到船上,郑成娟找到郑成钢,问道:“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听谁说的?没有的事!”
  郑成娟循循善诱地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整天将自由恋爱挂在嘴上,可面对真正的感情,要么变得狂妄自大,始乱终弃,要么畏手畏脚,失去后又后悔莫及,怨天尤人。”
  “姐,你又开始说教!”
  “在跟你说正事,”郑成娟严肃地说,“你觉得摆渡船夫的大女儿怎么样?”
  郑成钢迟疑了一下,憨笑着说:“我们刚认识,跟她还不熟。”
  郑成娟说:“看你磨磨唧唧的,改天我托人帮你说媒。”郑成钢说要慎重考虑一下,心里却乐开了花。郑成娟料到这次不会再找理由搪塞,但她并没有说到做到,而是有意把它当成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放在一边。直到两个航次以后,郑成钢拐弯抹角地主动提到这件事,满怀希冀地等着她的答复,她故作恍然大悟地说道:“我把它忘记了!”
  “你以前都很积极,怎么这回忘了呢?”郑成钢小声发着牢骚,怪不得苦等了几周,朱晓红那里没有一点动静。
  “哟,现在开始责怪我了?”郑成娟嘴上刁难他,内心无比喜悦,想着这个执拗的弟弟终于开窍了,说道,“好,我明天就找人帮你去说媒。”第二天一早她把蒋师傅和他的妻子请到家做客,请求他们帮忙牵上这根红线。这样的一桩好事没人拒绝,他们爽快地答应,仅过一天就传回来喜讯,朱孝红的父母让年轻人先见上一面自己处处看,孩子答应他们就答应。这天晚上,朱孝红的弟弟划着船来到他们船的后面,向郑成钢说道:“我姐让我告诉你,她明天在人民公园等你,不见不散。”
  郑成钢早早地来到约定的人民公园,坐在门口附近浓密的树荫下的长凳上耐心地等候。这是个绝佳的约会地方,挽胳膊或搂肩膀的年轻情侣络绎不绝地从面前走过。郑成钢等了半个钟头,远远地见到一个形单影只的年轻女孩快步走来,喜出望外,走近一看却不是他要等的人,自嘲道:“空欢喜一场。”约定的时间已过,朱孝红迟迟没有出现。看着来来往往成双入对的恋人怅然若失,他在离开和继续等待之间犹豫徘徊,绕着公园转了几圈,最终还是坐在板凳上舍不得离开,心想:“如果一声不吭地走了之后,她来了看不到人岂不是错过了这次约会?”他如此安慰自己,躺在长凳上昏昏欲睡,中午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眼前闪烁,弄得人心神不宁。他便将衣服盖在脸上,合上眼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一阵争吵闹醒,扒开盖在脸上的衣服,太阳已落在西边的树梢,几位纳凉的大爷正在旁边下棋。等了一整天都没出现,他失落地踏上回家的路。
  “你干吗哭丧着脸?”郑成娟关切地问,“她不同意?”
  “不是!”郑成钢说,“我今天没见到她!”
  话音刚落,“汪汪”一连串熟悉的狗叫在耳畔响起,“是黑子!”郑成钢心想,“那是她养的狗,她一定也来了。”走出船篷,朱孝红果然划着船缓缓来到他们船旁边,红着脸怒斥道,“你今天怎么不过去?是不是捉弄人?”
  “汪汪!”听到主人语气不悦,黑子昂着头向他吼。
  “我怎么可能没去?我还等了你一整天。”
  朱孝红说:“不可能,我到那里的时候,只有一个光着膀子的人躺在长椅上睡觉。”
  “那就是我!”
  “是吗?”
  “真的,你看是不是这样?”郑成钢倒在甲板上,摆起跟公园里一模一样的睡姿。
  “还真的是你。”朱孝红说,事实上她早已心知肚明,她知道他等了一天,因为她也在公园隐蔽的角落守了一天。经过一段时间接触,她喜欢上了这个忠厚果敢的男人,让他苦等是对他的一个考验。她是个思想传统却具有现代爱情观的女人,坚定地认为一个不愿意等她的男人不值得她用半生来守候,当晚告诉父母她答应了这门婚事。
  郑成钢开心不已,但由于朱孝红坚持不要大操大办,只在船上摆了一场简易的酒席,两人就正式成为一对夫妻。又一个简单的家庭在船上组建完成。望着小船空荡逼仄的空间,郑成钢虽然已经做好了情感和心理准备,但生命里从此多出一个还不是十分熟悉却需要相互依偎半生的人,不由得心生愧疚,担心不能给她幸福,说道:“你也看到了,我这里家徒四壁,只是一条破木船,过了今晚要跟我过穷苦日子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嫌你穷就不会嫁给你,你有双手,我也不缺胳膊掉腿,以后总会有好日子过。”朱孝红催促道,“成钢哥,别磨叽了,我都准备好了。”两人婚后温馨的生活羡煞旁人,尤其在一对双胞胎儿子出生以后,平静幸福的日子增添了许多欢闹。
  
  郑耀宗从外地回来正巧赶上朱孝红在为她的两个儿子准备第二个生日,他完全不知道郑成钢在这两三年的时间里已经结婚生子,没有提前准备像样的见面礼,只好吩咐刘桂菊给两个孩子一人塞一个红包。看见两个肉嘟嘟的大胖孙子,刘桂菊一阵欢喜,连忙从箱子里拿出裹得严严实实的手帕,迅速地一层层揭开,抽出两张百元大钞,分别被叠在两张红纸中,交给两个孩子。平时无法无天的兄弟俩变得拘谨,老大背着手不敢接,老二则干脆躲在朱孝红的后面,双手抱着母亲大腿,胆怯地打量着这几个热情的陌生人。
  “昊文、昊武,这是你们亲二爷和二奶,你们就拿着吧。”听到郑成钢发号施令,他们才接过红包。
  “怎么教你们的?一点礼貌都不懂!”郑成钢说教道。
  朱孝红补充说:“应该说声谢谢”
  兄弟俩这才反应过来,奶声奶气地说道:“谢谢二爷、二奶。”
  刘桂菊心中不是滋味,顿时失去了热情,脸上的笑容凝固成枯萎的花朵,失望和沮丧险些喷薄而出,即使没表现出来,也让重逢的喜悦气氛烟消云散。朱孝红感觉到不对劲,到了晚上人走之后,躺在床上小声地跟郑成钢说:“你二婶也太小气了,给孩子红包不情愿,脸拉得跟驴脸一样长。”
  “你不懂,她不是因为这个。”郑成钢说。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她是昊文他们的亲奶奶,我当年过继给了大伯。”郑成钢解释道,“我们结婚时你看到的其实是我大伯。”
  “怪不得呢。你之前都没跟我说过。”
  “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不想再提。”郑成钢说。
  同一个夜晚,郑耀宗在另一条船上也说出相似的话:“过去这么多年就不要再提了。”
  刘桂菊还是忍不住哀叹:“看那两个大胖小子多惹人疼爱。”
  郑耀宗说:“成鹏不也快结婚了嘛,我们很快也能抱上孙子。”
  刘桂菊坦言:“我不喜欢这位郝家姑娘。”
  郑耀宗怒道:“谁让成鹏不争气?睡了人家姑娘就得负责任,我们老郑家从不做亏心事。”
  刘桂菊说:“你干吗这么大声,想让别人都知道?”他们此次回来有两件要事,一是卖旧船换新船;二是给郑成鹏举行婚礼,让儿媳妇正式过门。事实上这本质应该算是一件事,换船就是为了结婚。这三年他们顺着淮河往下航行,哪里有生意到哪里,穿过洪泽湖,渡过宽阔凶险的长江到达江南运河,往返于多地之间,虽承受了不少风险,但也积攒了不少钱财,生活不再那么艰苦。郑成鹏不断地放飞自我,不顾家人反对,谈起了自由恋爱,对象正是他从小到大心心念念的郝诗丽。他们向往并积极学习城里人的恋爱方式,不再在意世俗的眼光,船一到码头就穿着喇叭裤戴上墨镜,当着众人的面搂着肩膀环着腰走上岸,白天一定要看一场香港电影,晚上便到迪斯科舞厅尽情地摇摆,让身体得到最充分的解放,肆意挥舞无处安放的肉体和青春。他们曾尝试把这种娱乐带到船上。那一天傍晚,船停在一个僻静的河湾,他们扛着随身听在船上播放起欢快动感的音乐,撺掇五六个爱折腾的年轻人在岸边摇头晃脑地跳舞。那次尝试以失败告终,老一辈人认为那是伤风败俗的行为,仅看了一眼就觉得面红耳赤,让人难为情,因此禁止他们再这样胡闹。郑成钢和郝诗丽不敢做这样的尝试,在船上就遵守传统规矩,到了岸上就将规矩抛诸脑后,将年轻人的桀骜不驯展现得淋漓尽致。他们彼此依赖,彼此欣赏,彼此征服,约定谁要是退回到父母要求的那样行事风格,谁就输了。在苏州的傍晚,他们谁都无法超越对方,并认为应该做点更有挑战性的事情,于是来到宾馆,逐件脱去身上的衣服,在结婚以前将自己的所有都毫无保留地一点点袒露给对方,打破最后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将固有印象中的最后一丝廉耻交给了对方。他们战胜了偏见,战胜了羞耻,战胜了恐惧,放声浪叫,身体和心灵高度契合,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乐和自由。
  他们以为获得了至死不渝的爱情和最为纯粹的自由,但四个月以后,这份爱情和自由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得支离破碎。这天早上还没吃过早饭,郝诗丽的母亲一改常态,怒气冲冲地拉着她来到郑成鹏船上,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用其臃肿的身体堵上大门,撒起泼来:“我家姑娘被你家的流氓儿子糟蹋了,你们说怎么办?”郝诗丽被挡在外面进不去,不断央求:“妈,我们回去,这是我跟他的事,我们自个商量。”
  郝诗丽的母亲呵斥道:“给我闭嘴,你们商量个屁,你懂什么?他就是流氓!”
  刘桂菊说:“这是两个孩子你情我愿的事,你凭什么说我家儿子是流氓。”
  郝诗丽母亲咄咄逼人地喊道:“你家儿子就是流氓,夺去我家闺女的清白。”
  刘桂菊针锋相对地说:“是你家贱妮子勾引了我家儿子。”如果郑耀宗没有及时上前拦住,她们就要大打出手。郑成鹏和郝诗丽羞愧地低着头,分开站立在各自家人的背后,完全不知所措。
  郝诗丽的母亲厉声威胁道:“如果你们不认,我们不光要打掉肚子里的孽种,还要让你家儿子被判流氓罪蹲大牢。”郝诗丽不堪忍受,一头扎进河中,想要用死亡了结这一切屈辱。她的母亲听到“扑嗵”一声,连忙站起来转过身,河中只有溅起的巨大水花,哪还有人的影子?郑耀宗夺门而出跳进水中,郑成鹏紧随其后,两人合力救起在水中挣扎轻生的郝诗丽,还好身体没有大碍。
  郑成鹏喊道:“我们是真心相爱,我愿意负一辈子责任……”话没说完,郑耀宗就往其脸上重重地打上一巴掌,怒骂道:“看你干的蠢事。”然后郑重地承诺道,“大姐,你们先回去冷静一下,这种事宣扬出去对孩子们会造成很大影响,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我们郑家不做亏良心的事。”这事已经闹得满是风雨,传得沸沸扬扬,周围没有人不知道。
  当天晚上,郑成鹏向家人坦白他做过的事情。郑耀宗说:“我们早预料到会有这一天,既然这样,就把人家姑娘娶了。”
  刘桂菊当即反对:“不行,我不会同意让她过门。”
  郑耀宗语气坚决地说:“男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然怎么成大器?”第二天他和郑成鹏来到郝诗丽家,直接说道,“既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就让孩子们喜结连理,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郝诗丽母亲毫不客气地说:“除了彩礼外,你们得换条水泥船,看你们那破木船,让我家妮子嫁过去得受不少委屈。”
  “这些都不成问题!”郑耀宗爽快地答应了所有条件,事实上他也早想买条新船,于是卸完货就返航。他怎么也没想到,再见郑成钢时其已成为两个孩子的父亲,这让他觉得亏欠的更多,但其幸福的家庭又让他觉得欣慰,他宽慰刘桂菊的同时似乎也在宽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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