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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成功

作品名称:南向北归      作者:尔玛天空      发布时间:2021-12-08 17:00:15      字数:4924

  我回忆着,断断续续,同他说着几十年的故事。明显感觉到敦周的精神不断好转,生机与活力开始显现,松了一口气。河风吹来,乌云淡了不少,阳光落下,四周明亮起来,空气中飞舞着各种颗粒,浓重的泥腥味扑面而来。
  “注意安全,堰塞湖水来了!”
  “快撤!快撤!水来了!大水来了!”
  “快快快,服从安排,沿路返回!”
  “安全第一,迅速回撤!”
  特警、消防官兵、民兵、政府工作人员和一些志愿者,在楼下不停吆喝。我看着急急忙忙撤退的军人,感到很奇怪,放眼望去,一公里外的河道波澜不惊,河水在静静的流淌,追逐涌动的波浪闪着平静的亮光,没有波涛汹涌的样子。
  “豁人哦!哪来的大水,不管它!”老李看看我说。我没有回答。
  “哪来的水?大得很吗?”敦周抬起头问。
  “山垮了,阻断了河,河水会漫上来。这条河的水不大啊!要淹到这儿,不可能!”其他人都盯着我,相互交换着眼神,我心里便没了底,但还是分析着回答。
  “河水离这儿最少也有两三里,这里比河坝高出几十米,要涨到这儿,得好大的水哦!不撤,救人!救出来再说!”老李朝河道的方向看了半天,斩钉截铁的说:“不能半途而废,都这个样子了!救人第一!”
  “救人,不管!”我望望两三层楼高的废墟,下定决心:“水若淹到这儿来,整条沟就全是水,不可能!”
  “哎,你们还是看到起,真的来了,就先跑。”敦周的声音低下去:“一时三刻,我怕是出来不到。”
  “放心,一定把你救出来。”我对敦周说:“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想嘛,水若上到三四层楼,是不是啥都莫得了,咋可能嘛。”
  “这个河常年也就百多个流量,汛期最大也不会上千,历史上最大也超不过四千,要淹到政府来,至少得上万,可能性不大。”敦周仿佛是自己说给自己听,声音不大。
  大家不吭声,手下却加快了动作。沿着掩埋敦周的地面,逐渐形成了一个直径两米的大洞,工作面不断加宽,方便了大家作业。慢慢就看到了更多机会,不断尝试,不断垫压,先后不知塞了多少块砖头,到夕阳西沉时,终于找到了夹住敦周的关键位置,用三根钢钎顶动了最大一块预制板,试着拉了拉敦周,松动了不少。四五个人集中力量使劲撬,又把碎砖头一点一点塞进撬开的缝隙,终于把敦周拽了出来。
  敦周下半身全是血,泥土灰尘与血凝结成块,板结在裤腿上,乌黑发暗。他扬起污秽的脸,不停的致谢。没压着的腿还能用力,另一条腿却不听使唤。他倔强地想站起来,但一使劲就瘫在废墟上。周身湿漉漉的,有的地方还在向外渗血,衣服上能看到鲜红的颜色在慢慢的浸洇。
  对于石家沟的人来说,我和敦周属于同一类型,是名义上的梁姓子孙,实质上与梁姓无一点儿血脉关系,我该姓傅,敦周本质上姓曾(当然他永远不会承认,也没人会无聊的去证实)。也许正因为如此,上天安排我们两个异类的梁姓人,在巨大的灾难中再次相见,相互救助。
  救敦周的时候,我心慌意乱,时时浮起这种无由来的想法。原因很简单,发生这样大的灾难,石家沟的梁姓人家,那样大的一个家族,居然没有一个人来寻找我们。传说中的家族关怀和力量,消散得干干净净。传言中有许多寻人找人的动人事迹,可我什么也没体会到。父母的关怀,兄弟的友情,离我很远,在那个特殊的时刻,人们总是隐藏起来,害怕触到不可预测的痛点。甚至于怎样回到涪城,怎样联系女儿,十多年来,我总想复原那时的情境,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是一点也想不起来。面对灾难和创伤,不自觉的形成了坚硬的外壳,只有自己接受和认可的东西,还鲜活地保存在记忆深处,其他的任何东西都被过滤了,阻挡在思想和身体的远处。
  把敦周从废墟中硬生生拉出来,那场面虽然血腥,极不体面,但也闪着人性的光辉。我很关心敦周的身体,可他什么也不顾,很高兴,咧着嘴,不停的说:“谢谢大家,谢谢大家!我没问题,没问题!哎,出来了出来了,终于出来了,谢谢!谢谢!”
  “你试试,那条腿咋样?”老李有经验,很担心。
  “没问题,没受伤,只是动少了,血脉不通,动动就对了。”敦周转动另一条腿,不灵活,左手摸着,右手不停的向下抹:“擦破了点皮,小伤小痛,不打紧!”
  “身上咋这么多血?”
  “房子倒时,在屋里乱滚,碰烂了,到处都流血。没啥没啥,都是皮外伤,没啥大不了。”敦周咧开嘴,笑起来,灰尘落下去,面庞东一块西一块露出来,可以看到一些擦伤的皮肤,已经干黑结疤。
  “只有你一个?”
  “不止哦,人多。我办公室除我,还有两个人。隔壁办公室都有人,我们这层有二三十个。这幢楼上班时间有两三百人,再少也不会下一百。房子一倒,就乱了,不晓得摔到哪里去了。前两天,好多人在叫,昨下午都还有人在叫唤,晚上就没声音了。”大家沉默无语,移开眼睛,望着别处。
  大家连拉带背,把敦周从废墟上弄下来,决定往外走。一到地上,他的行动逐渐灵活起来,被压的腿虽然不方便,但看得出来,还是好好的,不但没压断,也没有因为缺血坏死。谢天谢地!真的没有大问题,如果一条腿坏掉,行动不便,这种情况下,还真难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
  敦周拄着棍子,边走边四处张望,我知道他惦记着母亲和妻儿。不好开口,让他自己看吧!大家轮流搀扶着他前行。敦周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浑暗,走到小河街,再也忍不住,泪水从眼角涌出来,不停地用手擦。都是男人!假装没看见,继续向前。擦黑时分,终于攀上了悬崖,回到了县中,喘着粗气,坐进帐篷,都不开口。
  “明天就四天了。”老李说:“梁总,回涪城去?”
  “还可以到别的地方再找找!”
  “把消息传回去,家里担心!”
  “担心事小,时间要紧,再找找!”
  “会场莫得,家里莫得,在路上的话不好找。”
  “也可能跑出来了,去外面贴张纸。”
  “就在这儿,看能不能再救一两个!”
  ……
  “你明天咋安排?”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我心里空落落的,啥想法也没有,回过头问敦周。
  “下去看看。”敦周叹口气:“要到处去看看,才踏实!”
  “你身体咋样,行不行?”
  “要不找医生看下!”县中四周,搭建了很多帐篷,部队的医疗队、全国各地的医疗队、全省各市州的医疗队,都在忙着抢救危重病人。一般的伤痛,没人管。
  “不用,不用。我清楚,没啥大不了的!没问题,多走走,只要气血转过来就好了。”敦周说:“今晚上再休息休息就莫问题。”
  “伤口如何,处不处理下?有伤拖不得,感染了麻烦,先看看稳当。”老李说。
  “都是擦伤,没伤口,都结疤了,莫问题。”
  
  43、告别
  
  机械设备不停的轰鸣,四周鼾声此起彼伏,两眼生痛,还是毫无睡意。这几日天天如此。明明很想睡觉,也知道必须睡觉,就是睡不着。如果一直这样,身体吃不消,会出问题的。已经死了这么多人,可不能再去凑热闹,这样的境况下,多死一个少死一个,没人会在意!好死不如赖活着,生命最重要,得活下去,要照看好自己,必须马上睡觉。得立即联系女儿,不知道她在京城急成啥样,明天就打电话!再不能让她担心,可怎样开口啊!我继续着在政府广场的思虑想法,还是找不到说辞。
  就这样不停地思来想去,一直到天色放亮,两眼还睁得溜圆。一想到要从地上爬起来,又觉得全身僵硬,到处生痛。唉,难道真的年龄大了!我躺在油布上,呆呆的盯着帐篷,思维停止不前。天已大亮,霞光照在帐篷上,明亮起来。敦周早已起来,在帐篷外走来走去,看来他还是有点儿担心腿脚。天晴起来,山间薄雾弥漫,吹着凉爽的风。
  “梁老师,你下去不?”
  “去,再去看看!”
  “我们两个去吧,让他们几个去做事,能救一个算一个!”
  “今天第四天,救不到人了。还是陪你们一起吧!”几个师傅听到动静,都走出帐篷,老李答道。
  “不用,你们回涪城,帮我给妈老汉儿说一声。再给女儿打个电话!我争取明天回!”我对老李说:“厂头也该理一理,一大堆事,你们先回吧。”
  “不用。这个样子,现在厂里可能没生意哦,其他事情都安排好了的。在这里陪你吧!”
  “大家在这里也没用。”我知道他们的意思:“你们放心,我俩会照看好自己!你们如果不回留下来,就在这儿帮县中或者部队做事吧!”
  “也好。你们俩个也有照应。你们下去,我们在这儿帮忙,晚上还是这几个帐篷!”老李说:“到时一起回涪城,不着急!大灾大难,不做点啥,心里不安逸!”
  我和敦周一人拿了两瓶水,开始向下走。天气很好,曙光已经从山顶透露出来,霞光万道,映射着群山中的山岚雾气,摇曳变幻,捉摸不定。抢通的下山道路,比昨天延长了几千米,虽然最陡峭的地方还有若干巨石阻挡,但走起来方便多了。还很早,路上只有稀疏几个人,抢险的机械也安安静静!我边走边眺望着已经夷为平地的县城,禁不住泪流不止。敦周也是闷声走路,不停地抹脸摸泪。无法想象,数不清的生命埋葬在这片宁静山谷,埋葬在这美丽的清晨!
  敦周计划去四个地方:一处是母亲居住的小区;一处是儿子上学的小学;还有妻子上班的公司和岳父岳母居住的小区。我没有确定的地方,已经来来回回跑了好几遍,该去的地方都去过了。
  我不知道为啥还要来,来了要干啥。虽然这儿已经成了废墟,但在我眼里,还是石泉县城。我要走在这片曾经的街道上小区内市场里,才会好过一点,才不那样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不停的行走攀爬,熟悉的一切在眼前逐一呈现,才觉得正常。不能停,不敢停,一停就会难受就会发疯。只有不断地付出心智和体力,不断地占用躯体和大脑,才证明自己活着,才表明自己与失去的亲人还有某种联系。如果不来这里,什么也不做,仿佛就意味着放弃、意味着背叛、意味着自己正走向死亡。这样的行走,是肉体与灵魂的穿行,是为了忘却的纪念,因为无论如何,我们最终都将与过去告别。
  我与敦周商量,我陪他先到他要去的几个地方看看,然后再穿越整个城市,到新区、到政府广场去,争取回到我居住的小区。为了增加发现彩妞儿的可能性,我想避开这几天䠀出来的路线,重新走走以前常走的道路。害怕到了城里,在杂乱的废墟中找不到方向,我们站在悬崖上,认真观察废墟的位置,记住标志性的建筑,确定了行走的路线。
  蒋幺婆居住的小区,已经被垮塌的山体掩埋,找不到一点儿蛛丝马迹,仿佛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这个小区,只是存在我们的想像中。无论怎样比对,仍然理不出方位,只得放弃。小学比我们想像的位置,大概差了近千米,大山在垮塌的瞬间,直接把建筑物推了出去,凭借废墟上散落的书本、书包确定了位置。特别是废墟上几具像洋娃娃一样的小躯体,证实了我们的判断。原来的操场还在,只有几棵大树在昭示着生命,其他的一切都变得怪模怪样。顶着火辣辣的太阳,一一翻看后,只能找来废旧物品,把小朋友们遮盖好。敦周妻子上班的公司,岳父岳母居住的小区,无影无踪,原来的位置,是一堆挤压在一起高达数十米的废墟,勉强能分辨出以往熟悉的招牌或建筑残体。若干地方冒着青烟,袅袅绕绕,一切都在烟雾中模糊变幻,极不真切。只有一股股不断钻进鼻腔的尸臭,不断地宣示着残酷的现实。
  太阳的炙烤下,汗流满面。从老区到新区,从政府广场到政府大院,毫不停息,在废墟中转来转去,一直到夕阳西沉,暮色四合,还是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敦周碰到了好些熟人,都是来寻找亲人的,有单位同事、有部门官员、也有乡镇朋友,还有一些住在大山深处的老乡,大家一见面,开始很激动幸福,庆幸还活着,说着说着,就只有伤心和不停涌流的眼泪,说不成连贯的话,只得匆匆告别,到无人的地方抹干泪水,再踏上自己也不知道的征程。
  敦周肯定从没想到,从他压在废墟那一刻起,就成了一个人,与母亲妻儿岳父岳母从此阴阳两隔,短短的人生,在转了一大圈后,又从零开始。我似乎还算幸运,还有女儿父母,还有兄弟,在石家沟还有爷爷和叔父。敦周一无所有,多年奋斗挣下的一切财产,化为乌有。而我还有茶庄汽修厂,山上种植的药材林木,也不会凭空消失。看着穿行在废墟中的人们,我惴度着他们的过去和未来,比较着此后的人生,感觉很不真实。过去与未来,就这样被活生生的掐断,很难找到二者之间的必然联系。就这样迷迷糊糊,不管不顾,与敦周在废墟中攀爬穿行。天渐渐黑下来,只得返回县中。
  敦周哽咽着说:“唉!只剩一个人了,还有我姐,不晓得咋样!”然后长久不说话。敦周的姐姐嫁在张家场街边,姐夫退伍后,在邮政所上班,负责送信送报纸,常年骑一辆永久牌邮车,叮叮铛铛,老远就知道来了。
  “大灾大难,但愿张家场好点!”陪他坐了一阵,我说:“走,回去!县中那儿有几顶帐篷,政府的人都在。我明天得回涪城去了,五天了,回去再说。一家人都不晓得啥情况,急也急死了!”
  “没了,啥都没了!完了,一切都完了!唉,回去,找事干!这样子转来转去,要发疯的!”敦周恨恨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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