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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康熙

作品名称:      作者:双双喜      发布时间:2021-12-09 23:02:31      字数:6150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转眼到了年底。腊月十五的上午,天空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囚在监室内虽然感受不到四季,但可以看到。
  我趴在监室正门往外看,隔着三层玻璃,能看到走廊外面的一片被高墙包围的长方形菜地。
  下雪了,菜地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白。劲风吹过高墙,打着旋儿地卷抚着雪花儿,那块方地像是生了气的一张脸,忽儿变白,忽儿变黑,没了定色。远处隐约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那是鞭炮声,快过年了,这种鞭炮炸响的声音偶尔会响起,更增添了我对家的思念。想起家,我就会想起家里的老母亲。这个年,真不晓得她该怎么过。
  我正想着的时候,外面走廊里传来“哗啦哗啦”的脚镣声,脚镣声由远至近,最后在四监室门前停住了。我知道,这间囚室又来了新犯了。
  我刚躲离铁门,铁门就被人从外面拉开了。随即听到一声喊:“进去。”接着,监室门口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我定睛打量,这个人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非同一般。他身形高大健硕,肥头大耳,很像一头猛犸象。看上去小三十岁的样子,蓄着流光铮亮的大背头,一对小眼睛滴溜乱转,格外有神。穿着也不一般,一件黑色的毛呢外套搭眼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他踏进监室门口,眯着一双小眼睛愣愣地打量着囚室的环境,看上去貌似也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
  何沈坐在炕沿上,一直歪着脑袋打量着他。他也看出来了,刚进来的这个家伙不是一般人。何沈招呼他坐在自己身边,又问了他一套老俗套的话题:“兄弟,叫啥名字?”
  “康习。”他回道。
  我一惊,康熙?我是乾隆,他是康熙,论起来我还得叫他爷爷,是我的太上皇。我又琢磨和珅。这个监室是怎么了?清朝的名人都聚过来了,这可是缘份哪!
  何沈又问:“犯啥事了?”
  康习便娓娓道来,他是被经侦队抓进来的,罪名应该是诈骗,只是还没给他最后定案。康习一直没有承认自己的犯罪事实。
  康习在金城开了一家公司,专门给某造纸厂代理产品。他卖了产品并没有把五十万现金准时打到造纸厂,还关了手机玩起了失踪,造纸厂便报了警,经侦队便把他抓进了看守所,随后又把他移送羁押在看守所。
  康习算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见过大钱,也见过大世面。何沈似乎对他的经历颇为感兴趣,一直认真地听他说着,脸上堆积出欣赏的神情。后来,康习也享受了何沈提供的“吹泡儿”待遇,看来,这小子也是一个烟鬼。
  刚吃过午饭,监管所长喊了一声:“康习,出来,提审。”康习没有定罪,这个时候的他临时没有代码,所以所长直呼其名。康习随即出去了,一个小时后他又回来了。刚进监室,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烟卷递到何沈手里,不过那些烟卷貌似都点过火,并没抽几口。
  何沈颇为吃惊,问他从哪里弄的。他神秘兮兮地回道:“刚才跟那些提审的警察要的。”听了康习的话,我就能想象到他当时的状态。
  他乖乖地坐在审讯椅上,坐在对面的警察不断向他提问,他有问必答,不过尽是敷衍之词,却不断向警察要烟抽。警察给他一颗烟,给他点上,他抽两口偷偷摁灭了,装进口袋,然后再跟警察要一颗,再抽两口,摁灭了,再装到口袋里。如此反复,警察审讯了他大约一个小时,并没问出有价值的东西,浪费了时间不说,一包香烟糊里糊涂地就到了他的手里。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康习并不抽烟,他是为了迎合牢头的嗜好,给他骗的这些烟卷。那一刻我不仅为康习的心计感到钦佩。
  康习的这个伎俩果然换来了何沈的倾心。何沈当即拍板:“以后夜里你不用值班了。”从那以后,康习每晚都可以舒舒服服地睡觉了,一觉睡到天亮,也不用担心有人拍他的脑门儿。
  康习睡了这样九天的舒服觉,第十天他却赖在被窝里不起来了,白天也不想坐监。他不起床是有原因的,他已经十天没吃一口干粮了。这十天来,只是吃饭的时候喝一口水。若不是亲眼所见,谁都不会相信一个人十天不吃饭还那么有精神头。
  他摸着自己的肚子对我说:“兄弟,我生病了,这里长了一个东西,你摸摸看!”为了迎合他,我便伸手在他肚子上捏捏。除了厚厚的脂肪,我并没捏到啥东西,但我依然对他说:“是有个硬块儿恁!”他便哭丧起了脸,看着我说:“兄弟,我怕是活不久长了。”
  我安慰他:“你不会有事儿的。”
  通过康习的“骗烟”事件,我对这个人似乎已经心知肚明。他有没有诈骗造纸厂的钱款我不知道,有没有病我也不敢确定,但他绝对是个有城府的一个人。他的心计,这里所有的人都难以比肩。我能确定,这个人在外面混,无论他做什么,凭着他的心计和手段,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所以,当他让我摸他的肚子的时候,我琢磨着这家伙又要起幺蛾子了,他肯定为了逃脱法律的制裁,又要开始装病了。
  起初,我对他这种怀疑毫不动摇,又过了十天,我对他的看法不得不有了改观。他已经二十天没吃粮食了。二十天啊!只喝水,不吃饭,这是何等的毅力。要知道监狱里一顿饭两个小馒头,像我们这样的人少吃一个都会饿得头昏眼花,而他却二十天不吃一点儿干粮,这个的确是叫人难以相信。
  但我相信,因为我亲眼所见,这个他骗不了人。监室内的馒头都是按着人头数量分下来的,他不可能偷吃,这一点儿我可以肯定。难道他真的是得了什么病了?可是这个世间,又有什么病叫人吃不下饭去呢?我苦思冥想,不得其解。或许像康习这样超凡脱俗的人的思想,并不是我这样的凡夫俗子能猜得透的。
  蛮子老头开始提意见:“康习二十天没吃饭唠!咱们应该跟所长说一声啊!不然真出了问题,咱们可承担不起啊!”卷刃也在一旁帮腔,怂恿何沈把这件事报告给所长。何沈朝着卷刃摆了摆手,卷刃爬到窗口上喊起了所长。
  值班所长王超趴在了窗口,问什么事儿,卷刃便对他说明了情况。王超却冷冷一笑:“二十天不吃饭?你一天不吃饭试试?”说着,转身走了。听王超的语气,他根本就不相信,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又过了十天,康习仍然除了每顿饭喝口水之外,馒头一口都不吃。不过那个时候的他已经饿得不行了,倒在炕上不断呻吟,还经常呕吐。吐出来的污物沾着红色的成分,看上去像是血迹。
  康习能一个月不吃饭而饿不死,与他这一身肥膘不无关系,他一百五十公斤的体重,全身储藏了大量的脂肪,正是这些丰盛的脂肪,像骆驼反刍一般给他提供着生命的养料。假如换成蛮子老头,估计他早就上了西天了。
  康习终究是捱不下去了,似乎到了生命的最后关头。那天上午,所有人都去了放风场,囚室内只留下了我和他。他把我招呼到身边,努力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呻吟着说:“兄弟,我快不行了。”
  我说:“你不会有事的。”
  他说:“我来这里快一个月了,啥事儿都看得明白。你是我最敬佩的人。”
  我问:“你怎么这么说?”
  “你是个有文化的人,跟他们不一样。”他回道。
  我有些小激动,伸出双手握住他的一只手,感觉像攥住了一块冰冻:“你得吃饭呐!”
  他微微摇摇头,盯着我语气恳切地说:“你能帮我写封家书吗?”
  我说:“当然可以。”
  他微微一笑,目光投向窗外,喃喃说道:“就算是我的遗书了。”
  “别这么说,你会没事儿的。”我安慰道。
  “你是个好人,假如我能活着出去,咱俩一定会成为朋友的。”他说。
  放完风继续坐监,在众人的力荐下,卷刃又打起了报告,还是王超走了过来,问什么事儿。卷刃回道:“王所长,康习已经一个月没吃一口馒头了!”王超似乎开始相信卷刃的话,抬头看了看躺在大通铺上的康习,一句话都没说,转身走了。
  第二天一早,大家伙儿刚刚吃了早饭开始坐监,窗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康习,出来!”我扭头看,窗口印着王超的大肥脸。康习依旧躺在通铺的被窝里,没动。王超又喊了一声,“康习,听到没有,叫你出来。”康习仍然没动,但盖在他身上的被子蠕动了一下,看样子他还没死,并且已经听到了王所长的召唤。这个时候的他,或许根本就没有力气从被窝里爬起来了。
  王超扯着嗓子又喊了一声:“康习,别装了,起来,放你回家。”
  王超话音刚落,盖在康习身上的被子突然有了大动静,先凸起一个大包,既而缓缓掀开半边儿,他坐了起来,随即穿鞋下炕,脚踝上拖着四十斤重的铁镣,“哗啦哗啦”地向着铁门走过去。听那响声,貌似走得很有力,也很悲壮。
  按说康习是不该砸脚镣的,更何况是那么重的死刑镣。监管所长之所以这么做,是受了经侦队的指派。经侦队认为这个家伙特刁钻,善于耍心机,一直不承认罪名,砸上脚镣是为了吓唬他。结果,康习还是走了,逃出了这个昏暗的地方,而且还是无罪释放,这不得不让我们这些狱友们感慨唏嘘。
  蛮子老头说:“这个家伙真牛叉啊!竟然无罪释放了。”
  何沈看着他,说:“眼馋了?你也试试?先三天不吃饭。”
  蛮子老头慌忙接口:“不不不,我宁可判十年刑,也得吃馒头啊!”
  从过了年开始,我和何沈的关系有了些融洽。这缘于不久前我和他的一场武斗。
  某一天,何沈在墙上发现了一行大字——宁可我负天下人,莫教天下人负我。这本是曹操的一句名句。何沈发现这行字,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因为这段时间我经常帮着狱友们写家信,何沈也见识过我的文笔,的确是不凡。
  何沈含沙射影地说道:“哪个犊子写了这行字?快点儿自己站出来承认,不然报告所长,有他受的。”何沈接连喊了好几声,并不见有人动弹,便继续说道:“有胆干没胆子承认,算什么鸡巴男人。”
  何沈谩骂了一阵子,走到我身边,阴阴问道:“563,是你写的吗?”我扭头盯着他,语气很决绝:“不是我写的。”
  “你他娘的怎么就不敢承认呢?”何沈突然怒了,挥拳就打。我也不甘示弱,腾地从炕上跳了起来,迎拳还击。我显然不是何沈的对手,只是战了短短十秒钟的时间,我已经被他打成了乌眼青。但我并没有报告所长,我觉得狱友们打架这是内部矛盾,报告所长让他们把打架的人拖出去挨皮管子是不齿的行为,也是非真正男人所为的事。此事就这么过去了。
  卷刃看着何沈说道:“大哥,那些字真不是钱龙写的。”何沈看了看他,没搭话。卷刃继续说道,“老郭五天前被释放,临走的那天他值夜班,我看见他在墙上划拉着什么,当时我睡得莽撞,也没在乎那么多。”
  何沈轻咳一声,仍然没回话。过了几天,何沈就把我喊到前面就坐,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和何沈的谈话多了起来,最后成了朋友。
  这就叫不打不相识。
  我终于可以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了,开始琢磨我在外面扎人的事儿。我扎的那个人怎么样了?警察说他一直紧盯着我不放,非得要治我的罪。我会以“故意伤害罪”被提起公诉,被判入狱。想着这事儿我就觉得闹心,好在这个时候,我期待的囚室内唯一的一道风景马上就要出现。这道风景就是——阳光。
  我期待的那束光照,是从高墙上的透风口照射进来的。我歪着脑袋,死死盯着对面高墙的位置,那里安装了一个摄像头,像一只瞪圆了的牛眼也死死瞪着他。
  通风口闪了一下光点儿,渐渐明亮起来,我知道,苦苦等待的马上就要来了。刚才还乌黑的通风口几乎是瞬间就闪耀起来,那束久违的阳光又投了进来,拉到对面墙上一道不规则的光亮。那抹大红的光线似乎是长了翅膀,眼瞅着从屋顶往下移动,滑过后窗,越过玻璃厕所,一直投到我的脸上。我静静享受着那道光束,看着无数的细尘于其间翩翩起舞,仿若欣赏着独属于我的一部正在播放着的电影,眼睛里荡漾着深邃的光亮。只要天气晴好,那缕阳光会准时照进来,照着我坐监的这个地方。我似乎对那抹阳光产生了浓厚的情感,每天就这么痴痴地等待着它,像是等待着亲人的探望,等待着爱人的关怀。而这抹阳光很少让我失望,总会如期而来。
  光圈儿移动的速度很快,我还想着的时候,它已然滑过我的脸庞,又投射到坐在我旁侧的王克胜的身上,既而变成一条狭长的不规则的形状,在那块儿老地方晃晃,慢慢变成了一个小光点儿,转眼就没了踪影。通风口也恢复了它原有的黑暗。
  我盘着双腿坐在炕席上。我的身边成行成排规规矩矩地坐着十几个囚犯,每个人都表情严肃,挺直着腰板子静静打坐。他们每个人似乎都对那束光照感兴趣,似乎都想享受一下那束光照的抚慰,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福分。
  我抬起手,悄悄在我右侧的白粉墙上用指甲盖儿划了一条很细很细的竖线。我一直精确计算着自己待在这里的日子。墙上的竖线已经排起了一条长龙,像一排密密麻麻的栅栏。除了我,谁也不知道它们是干什么用的。
  我闭上了眼睛,仍然感受着残留在视觉里的那抹还未完全褪尽的红晕,努力地享受着回味着,那道金黄色的光点儿不断变换着,由一个变成了两个,由两个变成了四个,最后变成了无数个,像一枚枚小巧精致的耳钉。
  看着幻象中的耳钉,我不由得想起了那个盛着耳钉的小圆木盒,警察逮我的时候,我把木盒放进邻居小院的灶膛里了,它还会在那里吗?会不会被邻家主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当做柴火给烧了?想着耳钉,我又不得不想起它的主人——春桃。六个月了,我没有春桃的任何消息。我也不可能有她的消息,这六个月对于我来说正是严管期,我们不能写书信,更不能打电话,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春桃怎么样了?她最近过得还好吗?她会来县城找我吗?可是她来找我又能找谁呢?我在县城里并没有什么亲人,春桃和我认识的时间又不长,我的朋友他也认识不了几个。
  其实,春桃是个很不错的女子,就是年龄小了些,比我整整小了十二岁。她温柔善良,骨子里还有一种刚毅,最重要的是,她还把她的第一次给了我。过去的这段日子,只要我想那种事儿了,就会闭着眼睛琢磨和她第一次的美事儿,春桃虽然肥胖一些,但是看上去很有肉感,趴在这样的女人身上,就像是趴在了水袋上,柔柔软软的感觉很酸爽。我每次和她睡在一起,都会紧紧抱着她浑圆肉感的身躯,有她陪伴的夜晚,我都睡得很踏实,就像是一棵摆在我床头的艾草,散发着浓郁的幽香,有促使睡眠的奇特良效。
  转年的正月底,我的案子开庭了。法院最后以故意伤害罪判处我两年有期徒刑。生活终于有了盼头,计算着释放的日子,我的心情也随之舒畅起来。被判刑之后,我也随即从二区四监室调到了一区二监室。二区属于严管区,是关押没判刑或者重刑犯的囚徒的,而一区关押的都是些已经判刑且刑期较短的囚犯,管理相对宽松一些,馒头也可以随便吃,终于能吃饱饭了。最重要的,调到一区之后,每个月的五号可以接受家人的探监。
  每个月的五号是所有囚犯都期盼的日子,那天家人会到看守所来,也会捎带好多好吃的美食。鸡鸭鱼肉随便吃,能吃多少就吃多少,但绝不允许带回监室。并不是所有的囚犯都能享受到探监的待遇,有些情况特殊的家庭,没有亲人,自然就不会有人前来探望。
  比如像我这样的人,我并不期望家里年迈的老母亲会来探望我,但我仍然抱着一线希望,我想,春桃也许会来吧!我想她能来,就像这个春暖花开的季节,桃花绽放,总是孕育着希望。
  五号那天,所长站在窗外点着名字,把囚犯们一个一个喊了出去。我静静地坐着,心情忐忑。点到最后一个的时候,我清晰地听到他喊了一声:“563。”
  我喜出望外,猛地站起身子,清清亮亮地回了一声:“到。”我想,春桃终于还是来了。我出了监室,跟着众人向着接见室跑去。
  看守所的院子里种着一片桃树,桃树上的桃花果然绽开了,绽放得很灿烂,紧紧簇拥着缀满枝头,迎风摇摆,每朵桃花的花蕊里都藏着一点点儿的豆绿,我想那肯定是初孕的小桃子。桃树林的深处还夹杂着一棵梅树,这个时节,梅花早已经败落,绿色的叶子铺满枝头,这棵腊梅树在这片桃花林里显得很另类。
  接见室内人声鼎沸,一道铁栅栏将室内的人一分为二,里面穿着清一色囚服的是囚犯,外面穿着五颜六色的男男女女是囚犯们的家人。我挤在囚犯们当中向外张望,看了一圈儿也没找到我要找的人,我要找的人应该很显眼,她肥肥胖胖的身形,一张白皙俊俏的圆脸。正当我疑惑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小小的一声喊:“钱龙。”我循声望去,看着眼前的这个人,顿时呆若木鸡。
  打死我也想不到,我对面站着的这个女孩竟然是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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