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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作品名称:《最后的江湖》上部《前世江湖》      作者:西北利小生      发布时间:2021-12-02 15:17:36      字数:4866

  第十六章
  
  一
  因为早上的事情耽误了,跟文红见面时已经下午五六点的光景,约好了到商场买礼物。文红先来了,一直站在商场门口等。她气嘟嘟的,撅着描红的嘴唇左顾右盼,那肥美的贵妃体态像一丛风中颤动的大丽花,好诱人好勾魂的,惹得花池旁抽烟的几个小混混不住地盯着看,简直是肆无忌惮。但文红一点也不胆怯,甚至有些不屑地想:有本事靠近点来看,等会二贝来了,要你小子还敢这样才算有种!
  正是暗潮涌动的九十年代初期,大街上港台流行乐此起彼伏,什么小虎队、郑智化、罗大佑,搅得人心骚动不安,那些劲爆也伤感的歌曲,引导着一个时代进入虚无缥缈的蜃影里面。这个中国北方的小城市,这个原本质朴落后的地方,被突如其来的新文化灌醉了;每个人神色都有些迷幻,也有些张扬,仿佛发现了全新的自我和全新的未来,都暗暗攒着劲,想放手搏一搏!
  文红和着就近处录音磁带的旋律,轻轻吟罢一段“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一转眼,寻到人流中的姜二贝,带着小四眼和另两个小弟,风尘仆仆的。
  文红挺讨厌小四眼,感觉他脏——不是说不卫生。小四眼其实挺干净时髦的,戴只眼镜好像大学生,但文红直觉他眼神里有赤裸裸的色欲,还带把钩子,在自个胸脯上肥臀上钩来钩去,说话也流里流气的。因此总想避开他。
  “拷,都是王老蔫这老狐狸给耽误的,说好中午办事,结果又说钱没凑够,一直等到下午完事。要不早来了!”姜二贝一上来就满嘴的借口,一面搂住文红肉感厚实的肩膀,拿鼻头蹭文红的粉脸,很亲昵的。他晓得女人就需要哄,就需要像自己这样,才能享受到爱情的甜蜜。
  “去死吧你!”文红虽然还在骂,但声音已温柔了许多,她知道自己招架不住姜二贝。姜二贝有时像个淘气的孩子,顽皮又诡计百出,比麦芽粮还粘人。况且,被一伙膀大腰圆的汉子簇拥着,好像几个保镖似的,尊贵感立马就显示出来了。她明显感觉到了周围人的敬畏,刚才还敢放肆的几个小流氓,早不知躲进什么鸡脚旮旯。做大哥的女人就这样,心里头很爽的。
  “钱带够了没?去的可是堂姑父家,别给人家小瞧了!”文红口气虽然冷,但看二贝的眼神很媚人的。这个“堂姑父”跟跑长途客运的是同一人,和有钱的亲戚打交道,文红很敏感的。
  “放你一百个心好了——”姜二贝亮出上衣口袋里一叠大额钞票,跟个暴发户似的,他很得意地搂着文红进入商场。“想买啥尽管买,咱专挑贵的,听你的还不行嘛!”
  
  后来文红想,那些天实在不该逼二贝,都怨自己心气太浮躁,急于到富亲戚家去显摆,才酿成了一生的悲剧。文红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能原谅自己。
  也有人说都怪二贝太过年轻气盛,正是自己大喜临门的时候,无论多大的事都要忍住,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啊。美人在怀,银钱不断,世上哪有这么两全其美的事情?但他小子还不知足,还要争一时的血性,结果一转眼,全他妈镜花水月。这不是命薄是什么?事实上这些道理姜二贝都懂,只是许多人忽略了这样的事实——但凡血性汉子,从不会在自己的女人面前向对手示弱;况且二贝还那么年轻,又处于风头正盛的当口,一切事激而势成,是那么的自然,那样的水到渠成。这一切,也许只能归咎于时也,运也,命也!
  多少年以后,每每提起姜二贝和驹子这一对冤家,沈深总是固执地认为那是一对牺牲在祭台上的祭品,用年轻鲜活的血液祭奠了一个时代,也祭奠了自己的青春。后来沈深猜测,在文红与二贝进商场购物的那会儿,驹子也许正在大街上转悠。他心情不是很爽,正打算找个地方喝两杯,借酒消消愁。按理说刚刚吃了败仗,是虎应该卧着是龙应该盘着,凡事收敛着,才是趋吉辟凶之道。但驹子那几天很窝心,窝心不止是因为吃了败仗,偏偏又败在了老冤家手上——在学校时就给这伙狗日的欺负,耽误了大好前程;如今混到了社会上,还要被欺负被压制,什么时候是个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他满腹牢骚,好想喝两杯。
  他们那个小城市太小,几十年前就更小了,一旦到了街上,无论贵人恩人还是仇人,总是低头不见抬头见。驹子记得有家小餐馆味道不错,两条腿便不由自主地拐出正街。寻到餐饮门前那会,鬼使神差地赶上就餐罢了的文红和姜二贝往出走——他们刚刚拜访了堂姑父家,文红像个贵妇人一样支使小四眼他们把礼物提进门去,然后到屋子外面候着。那阵势显然把堂姑父全家震着了,这些有钱人,这些平素鼻孔朝天的人,竟然也有惭愧的时候,也有受宠若惊的时候。活了二十年,憋屈了二十年,文红头一次这么扬眉吐气。本来堂姑父死活要留文红和二贝吃饭的,但文红拿架子不肯,说不能让小四眼他们老等在外面。接着便十分高调地拒绝了,让堂姑父全家很没面子!
  后来事发后,得到消息的堂姑父止不住的幸灾乐祸,甚至在心里也鄙夷文红:没见过世面的死妮子,不识抬举的死妮子,不就傍了个流氓么,也敢拿捏自个身份。现在尝到苦头了,活该!继尔想到今后道上没了靠山,又得伺候那些硬吃硬拿的大爷,才拍着大腿惋惜:“都怪咱们文红啊,让她留家里吃饭她不听,偏偏要上街下馆子。现在外面这么乱,摊上这么大祸事,以后怎么得了啊!”
  文红那顿饭吃的很是得意,走出餐馆那会,浑身洋溢出笑意。她粘在姜二贝身上,却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笑,甚至感觉连小四眼也不那么讨厌了,破例跟他说说笑笑。然而不过转瞬之间,周围气氛忽然冷却下来,甚至有凝固的意味。文红一时想不明白,为什么姜二贝、小四眼他们面对迎面而来的驹子,为什么表现得那么虎视眈眈,那么剑拔弩张?出于怀春少女的心理,文红直觉驹子是个感情和想象力都非常丰富的人,看他饱满的前额和清秀的面容,极容易闯进少女心房的,他不像恶人啊!
  
  二
  
  姜二贝给自己立下了规矩,身上从不带刀,因为亲哥的前车之鉴,姜二贝当然比一般的流氓要警醒。他这辈子再不想惹上官司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姜大贝的事情实在让他全家都胆寒了。况且他还在爹娘面前流着眼泪承诺过,绝不步入大哥的后尘。可惜人世间的事情总是身不由己的,尤其当弱小的个体生命置身于某种洪流中的时候,个体的意志总是被莫可名状的力量诱导着、牵引着,哪怕滑向深渊也无法止步。
  其实都怪小四眼多事。按小四眼心里的想法,自己这边共有四个人,而驹子独自一人,这种狭路相逢的时候,应该拔腿就跑才对。况且不久前驹子带人到王老蔫煤矿去闹事,就是给小四眼端着猎枪吓跑了的——你一个逃兵,一个败军之将,凭什么嚣张,凭什么跋扈?!小四眼对驹子的目中无人简直忍无可忍,对峙了不过几秒钟,就在驹子若无其事地从身旁走过时,他故意拿肩膀狠狠撞了驹子一下。
  据当年在场的目击者称,小四眼挑衅在先不假,但先动手的却是驹子。目击者说看不出驹子那么文弱的一个年轻人,动起手来却那么干练,那么凶狠,跟本人的形象大相径庭,太出乎意料。即使当年年轻的目击者,如今已是年过半百的老头了,但提起那次事件,依然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谁能想得到,就那么个高中学生似的小伙子,出手那么厉害,三两下就把那戴眼镜的放倒了。别看那会儿他们那几个人多,但另外两个孬种,给那阵势吓住了,没敢上去帮那戴眼镜的。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也有人慢慢思谋着说出了自己的见解:“我看他们之间肯定有深仇大恨,肯定有解不开的疙瘩。要不然,看那么年轻文静的小伙子,不至于出那种狠手吧?!我看这事不简单——”
  总之,是驹子让姜二贝太没面子了,就算姜二贝永远不想跟人肉搏,永远不想扯上官司,也难逃过这一劫。先不说做大哥的要罩着小弟,就凭文红在自个身旁张大嘴看着突如其来的一切,自个还不出手,以后怎么面对老婆,还算男人嘛!
  事后许多人的供词都证明了,在姜二贝挺身而出、扭住驹子的时候,从地上翻身而起的小四眼,挟带着一身的暴戾和仇恨,捡起一块砖头。
  就这时驹子从腰间拔出了刀子……
  “可惜了那个年轻人,当着对象的面倒在了地上,那鲜血流了满地,场面可真够惨啊!当年的年轻人,打来杀去都图个啥呢,好汉全拼光了,活下来的是我们这些人!”目击者心有余悸回忆里满满的惋惜!
  
  文红记得姜二贝倒下的那个傍晚,晚霞突然像怒涛一样涌现,几乎淹没了半个天空,红彤彤一片,好像渗透了鲜血的云,十分少见的绚烂。文红眼睁睁看着姜二贝倒在了血泊中,无力地挣扎着,求生的欲望注满了眼眸,是那么的强烈。文红简直不敢相信,那么鲜活蓬勃的一条生命,能够这样简单的终结掉,并且是以这样的方式与自己告别。不久之前,姜二贝还向自己承诺过,要买一辆进口摩托车带自己出去兜风,也承诺过要娶了她做新娘,眉飞色舞地憧憬着婚后的小日子——这些都还萦绕在文红的心头,让她品尝着甜蜜的幸福。
  “快来帮帮二贝,你们快来帮帮二贝啊!”文红不知所措地向周围哭喊着,捉住二贝一只胳膊,试图把他扶起来,却没想到二贝是那样的沉重,全身灌了铅一样。她当时还以为这只是一个噩梦,一个很快就会醒来的梦。
  多少年以后,已经成为油腻大妈的文红阿姨,早已褪去了年轻时的光彩,生活的艰难和性格的蜕变,让她忘却了太多。但提起当年那一幕,刹那间双目失神,如被击中,仿佛灵魂被抽离了一样,整个人面容枯槁,难以自持。可见姜二贝在她心目中那种不可替代的份量!
  “他实在不该那么早就走掉啊,他还那么年轻,还有一辈子要活着……他这一走不要紧,我的青春,我的一辈子,全跟他一起葬送了……”
  据说,文红在后半生里常常这么喃喃自语,常常这么悲伤忘我。知情都知道,她没有说给别人,也没有说给自己,应该是说给那个唯一给过她骄傲和幸福的男人!
  
  三
  
  不得不说,老姜两口子都是苦命人。就在事发那些天,姜师傅和老伴一直想跟儿子扯扯心里话,想打听些文红家里的事情:文红家里都有哪些亲戚,人家父母什么意见等等。但二贝总是推托,说忙,然后就没了踪影。
  姜二贝那些日子确实是忙,早上起床给爸妈打声招呼,说自己要上班去了,然后姜师傅两口子一整天也见不到他的面。等到晚上关了电视、要熄灯睡觉时,才见他风尘仆仆赶回家。后来事过几年后,厂子里的车间领导才说了实话,他说别看二贝每天早出晚归,很像回事,其实根本就不在厂子里,他早早给主任和班长安顿好了,有时只去签个到而已,更多的时候是由工友代签。蒋大哥二和尚他们一伙的,厂里的领导向来是能迁就便迁就,根本不敢得罪,况且二贝这样的核心人物。至于二贝都干些什么,他们那伙人最清楚。
  这多少年来,老姜家的不幸,引来了白塔寺一带工友们无尽的叹息。历年来,工友们曾无数次看到穿行在人群里的老姜夫妇,如同两具行尸走肉一般,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在与工友的应答之间,偶尔也咧咧嘴,好像给风干了的肌肉在抽搐,不知是哭还是笑。见过老姜夫妇的无不骇然,都觉得这对夫妇身子活着,但心已经死了!
  “拷,同样都是个人,凭什么老姜就落了这么个下场?你说这人世上究竟咋回事,谁他妈说得清楚?!”
  同情老姜的老工友老邻居,忍不住为老姜家感慨和惋惜,也替老姜抱怨苍天的不公,也深感人世的无常和命运的诡谲与凶险。人们都记得老姜家有过两个生龙活虎的儿子,老大叫大贝,老二叫二贝,曾经是老姜家的荣耀和骄傲。谁承想那两个煞星,投胎到姜家原来不是为报恩,而是为报仇,最终劫掠了爹妈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温情。
  还好那时候文红未婚先孕,这算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了吧!本来按照文麻子的意思,未出嫁的姑娘挺起个大肚子,已经丢光了祖宗的脸;偏偏孩子爹又做了暴死的短命鬼,这简直是个孽障,无论如何是要做掉的。但文红心里有二贝,也可怜老姜家,自己主意拿得定。父女俩因此反目成仇,僵持了好长时间。总算后来姜师傅听到了风声,带着老伴上门跪在了文麻子跟前,捣蒜一样给文麻子磕头,只要是个人也耐不住这个阵势。
  文麻子最终心软了,捶着自己的脑袋骂:“操他姥姥的,我姓文的欠你老姜家什么了?替你家背这么大黑锅,给自个留这么大祸害。我姓文的肯定上辈子欠你姜家的了,啊,我姓文的上辈子欠你姜家的了!”
  文麻子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不断重复着骂,鼻涕眼泪决堤了一样,直让人怀疑是发疯的前兆。
  “老哥啊——”姜师傅抹掉一把眼泪,哽咽着乞求说,“只要你答应文红把孩子生下来,给姜家留下这条血脉,您就是对姜家的再造之恩,我姜家祖宗八代都要感谢你,我这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啊!”
  几个月后孩子呱呱落地。男的,像是老天要补偿似的,成了老姜夫妇赖以苟活于世的最后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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