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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闯祸

作品名称:江船      作者:纯风      发布时间:2021-11-30 15:58:10      字数:4935

  一天傍晚,郑成钢和王援朝的队伍,与胡长生和他带领的高一级的学生在河边滩涂地碰面。两伙人商谈一阵后,便汇聚在一起进行摔跤比赛。胡长生一直以来都被他的父亲当成士兵培养,穿着母亲为他特意缝制的深绿色军装,身体壮硕,步伐矫健,且比他们所有人都要高出一头。王援朝虽以首领自诩,可他面对这个强悍的敌手,还是会生出怯意,迟迟不敢上场。郑成钢却没有因胡长生身体优势而产生畏惧,对抗比赛激起了他遗传自亲生父亲好斗的基因,第一次上场他就挑选胡长生作为对手。他淡定自若地说:“除了你,我找不出还有谁值得我去挑战。”
  胡长生把郑成钢当作弟弟看待,心不在焉地接受了挑战。第一个回合,郑成钢像只发疯的猎犬,趁胡长生掉以轻心,猛地挣脱其抓住肩膀的双手,蹲下身,抱住胡长生的两腿将他掀翻。胡长生不小心被郑成钢撂倒,脸色羞愧得发紫,他这才开始认真打量这个瘦黑矮小的弟弟,严防死守,不给郑成钢进攻的机会,并一次接一次地将郑成钢绊倒。
  接下来几天,他们都约定放学后在河边碰面。郑成钢败多胜少,却仍旧选择胡长生作为他的对手。胡长生不由得敬佩这个倔强的对手。这一天上午,两支队伍商定比试弹弓,输的一方接受惩罚。这是郑成钢的拿手好戏,他飞快地爬上河坝内侧的一棵苦楝树上,迅速地摘取一包指头般大小绿色的苦楝树果子。这些果子作为弹丸,是放在弹弓包里打击目标最好的弹药。他们来到郑成钢练习弹弓射击的场地,只见一根高大的树上挂着一块巴掌大的木牌。郑成钢指着木牌说:“两队轮流,打中得一分,分多为胜。”说完游戏规则,他左腿向前迈进一步,左手撑着弹弓,右手拉开架势,深黄色的橡皮筋被拉成惨白色。松开右手,苦楝树果子随即在空中飞过一条直线,正中木牌中心。
  胡长生拿出自己的铁条弹弓,橡皮筋变得更加惨白,即将被捏得粉身碎骨的苦楝树果子发出丝丝哀鸣。或许太担忧输给郑成钢,放开皮筋那一刻,他的右手抖动了一下。苦楝树果子从木牌旁边擦过,直向河坝上空飞去。胡长生长吁一口气,险些打在一个行人的脸上。可是没过多久,那个行人竟带着七八个人径直向他们走来。等胡长生看清走在最前面的脸庞时,心里像是被秤砣扥了一下:“是谁不好,偏偏是他们。”领头的叫谭镇,绰号谭老虎,水库建设工程队队长的儿子,年龄与胡长生相仿,脾气暴躁而又喜欢惹是生非。他们的恩怨可以追溯到水库刚开始建设的时候。谭镇和他的伙伴嘲笑船民都是光着屁股上不了岸的水鳖;胡长生和郑成英则反唇相讥他们是不敢下水的蠢驴。趁着人们上工,谭镇拆了他们俩人睡觉的棚子;仅过一天,他的饭盒下落不明……
  谭老虎来势汹汹,甩着圆润的膀子,还没走到他们面前就大喊:“我兄弟说,你们有意躲藏在树林里暗算他,我来为他讨回公道。”
  “对不起,那是我的失误。”胡长生连连后退,躲在他身后的众人都被逼到了水边。谭老虎听到他的道歉,没有放慢脚步的意思,反而吩咐伙伴散开队形,向他们合围过来。胡长生连忙催促后面人跳到河中躲着。见胡长生他们要逃,谭老虎快速冲到跟前,跳起一脚踹向胡长生的后背。太过仓促,胡长生来不及跳入水中,只是侧身侥幸躲过一击,可他的退路却被谭老虎拦住。剩下的人也蜂拥而至,前后夹击,使他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谭老虎不给他逃窜的机会,趁势将他扑倒在地。胡长生蜷缩着身子,抱着头任人拳打脚踢。
  王援朝带着其余人匆忙地向河水深处跑去,踩不到河底的泥土才停下脚步。郑成钢回头看见胡长生还在岸上,想要返回去解救,又有些忌惮,围殴他们的人个个都身高马大,回去就是羊入虎口。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他只好抬起弹弓向岸上射击。苦楝树果子打在谭老虎的身上,谭老虎没有任何反应。郑成钢忙问王援朝要过一些玻璃弹珠,再次拉长橡皮筋朝谭老虎的背部射去。谭老虎后背受痛,转身向河中央怒骂。紧接着又一颗弹珠落在小腹上,他立刻捂着腹部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这是个有效的策略,郑成钢没有停手,连续打出十多颗弹珠,都崩在施暴者的膝盖或小肚子上。虽不是致命的打击,但集中于一点钻心的疼痛使得谭老虎和他的伙伴只顾得上揉搓被击打的部位。胡长生趁机绊倒一人,翻起身大跨两步跃入水中。谭老虎等人踏进河水追击,走到河水齐胸的位置再不敢前进一步,又退了回去。他们不甘心放弃追击,便抠出岸边的土块咆哮着向河中央抛去。
  河边的喧嚣和愤怒的吼叫惊动了王援朝的父亲,他看见自己的儿子漂在水中,便迅速地叫上附近的船民赶到现场,上前阻止这场纷争。
  “是他们意图用弹弓射击我们。”谭老虎率先发难,指着躲在河水中的胡长生等人嚷道。
  胡长生在河中露着头解释:“那是一场误会,我不是有意为之,并且我没有打到他。”
  “既然他们没有伤害到你们,你们何必追打他们这些孩子。我们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把他们逼到绝境,但凡有一人溺水,你能承担吗?现在我们都可以不追究,但请你们快点离开。”王援朝的父亲隐忍着怒火说道。
  谭老虎悻悻地穿过树林,向河坝走去。但他没有就此罢休,反而在每天下午三点以后准时出现在河边,领着十多个无所事事的跟班四处溜达,三番五次地向船民子弟挑衅,试图寻找报复的机会。为了不给他可趁之机,胡长生规定,无论是课间放松,还是放学后的游戏,都要集体出行,一切都要听从他的指挥,不准有人落单;考虑到郑成钢曾经让敌人吃到苦头,成为攻击目标的可能性最大,要受到他格外的监视和保护。同时,受郑成钢的启发,胡长生连续砍了二十多个树枝,做个二十把弹弓,分发给每个人别在腰间防身,又团了上百个泥丸塞满他们的口袋,吩咐道,在非常必要时才能给予敌人出其不意的自卫反击。看到胡长生有序的分工,王援朝感受到首领的地位受到威胁,他的伙伴开始向胡长生靠拢,为了巩固他的地位,他自愿给每个人免费提供十颗弹珠。
  一个周末的上午,谭老虎又来到河边。他在一处僻静的河湾,只看见郑成钢和王援朝两个人在用脚和着稀泥。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他让两个新加入的伙伴从两侧不动声色地接近,趁其不注意控制住他们两人。王援朝郁闷地踩着泥土,口中在抱怨:“教室泥墙被铅笔戳出的窟窿肯定不是我们两个人的成果,老师偏偏只罚我们两个去补上这些窟窿。我越想心中越觉得苦闷。”
  “少点抱怨,早点完成任务早点交差。”郑成钢嘴上说得满不在乎,脚下却更加奋力,跺得稀泥四溅来发泄着心中的不满。说话间,谭老虎派的两个人向他们走近。他们看见了近在咫尺的两个陌生人,却都因为失去戒备而没有察觉到危险。突然,他们同时被人从后面搂住脖子,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腿也被人绊住,瞬间失去平衡向后仰去,疑惑的目光在明亮的天空划过一条漂亮的弧线,重重地摔在地上。他们还没搞清对方是谁,一团掺和碎麦草的稀泥拍在脸上,随即又被人压在身下。谭老虎趁机赶到,夺走他们防身的弹弓,拳脚如暴雨般打在他们身上:“终于逮到你们这些缩头乌龟,看你们今天往哪里逃?”郑成钢抹去眼睛上的泥土,刚睁开眼睛,一只巨大的脚板踏在他的眼眶上。他瞬间两眼失明,四周一片黑暗,只听见得意而又夸张的笑声。打在身上的拳脚忽然停止,接着耳边传来一声杀猪时才能听到的惨叫。一颗玻璃弹珠打在他的大腿上,他旋即明白王援朝因何叫得那么凄惨。他把身体缩成一团,屏气忍着疼痛不让自己发出示弱的叫声。但很快王援朝也不再喊叫,因为谭老虎担心像上次那样招来船民阻拦,所以用泥土塞住了他的嘴巴。其实这是他多余的聪明之举,在这荒芜之地,极少有人路过。他尽情地释放心中的快感,直到因疲惫而失去乐趣,才嘻嘻哈哈地离开,从始至终没人发现他犯下的这场罪恶。
  郑成钢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便用力地揉着受伤的眼睛,可掰开眼皮,除了黑色依旧看不见任何其余色彩,就在他以为要当一辈子盲人,从此告别这个绚丽多彩的世界,一口清水喷在他的脸上。他睁开眼看到了满身淤青的王援朝。原来那一脚让他昏迷过去,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他潜意识的挣扎。他洗掉满脸污渍和鼻孔流出的血迹,把平静的河水当一面照脸的镜子,看到自己鼻青眼肿的惨状,转头面对王援朝发誓:“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耻辱的上午!”
  郑成钢和王援朝忍受着屈辱和饥饿坐在河边。待到晚上,月亮高高挂在头顶,听到胡长生焦急的呼喊,他们才拖着受伤的躯体踉踉跄跄地回去。郑成钢站在杨玉莲的门口,听见里面哗哗的水声,踌躇良久终于敲击房门。
  杨玉莲在屋内隔着门说道:“这么晚谁在外面?已经睡了,有事明天再来。”郑成钢平时来得比这早且都会在敲门前喊她开门,今天她只听见敲门声却没听见人声,因此才会如此谨慎。
  郑成钢有气无力地说:“幺婶,是我——成钢!”
  “怎么受这么严重的伤?是谁打得你?”杨玉莲打开门看见伤痕累累的郑成钢,连忙把他拉进屋内,一边急切而又关心地问询,一边脱掉他的衣服,查看他身上的伤痕,除了整个脸部浮肿,前胸、后背、大腿以及臀部最严重的淤伤都是点状分布。
  “是那帮流氓杂碎!”郑成钢简单地介绍经过。杨玉莲把冷水浸泡过的毛巾敷在他受伤变肿的位置,重新刺激出疼痛。郑成钢再次咬牙切齿地放出狠话,“这笔账我一定算回来。”
  杨玉莲煮好一碗面端给他,好意地劝导:“少跟他们打架,他们人多势众,你们肯定会吃亏。如果让你爸爸知道,他也不会放过你。”
  “今天的事情不能让他们知道。我猜测他们还不到五天就回来了,你有没有办法在他们回来之前让我变回之前的模样。”提到父亲,郑成钢忧心忡忡起来。
  “那你需要忍受撕心裂肺的疼痛。”
  郑成钢眼神坚定地点头。杨玉莲翻出一瓶蓝绿色草药消肿酒,搓热双手,涂抹在他的每一寸肌肤之上。灼热的感觉传遍全身,他双手握着床沿,咬紧牙关麻痹知觉,即使痛苦不堪,他都一声不吭,任由杨玉莲给他按摩疏通淤血。他吃惊地望着淤痕由青变紫,像片片紫色的云彩在通红的皮肤上流动扩散,头部的肿胀也以时快时慢的速度收缩。“你会成长为非常坚强的男人。”杨玉莲揉捏完一遍,忍不住称赞。
  郑成钢坚持每天找杨玉莲消肿一次,痛苦的感觉一天比一天减轻,可五天之后,受伤部位还是有微弱的痕迹。好在船队归来后,白天人们都在忙着卸下货物,无暇顾及到他。郑成英在微黄的烛光中,通过他刻意疏远的举动,第一个发现他躲闪的眼神。他走近郑成钢,拨开捂住眼睛的两手,瞧见一对青黑色的眼圈:“是不是跟谭老虎打架了?”
  “嗯!”郑成钢低声细语,生怕被人听见。
  郑成英叹息一声,也压低声音说道:“以后你替我送信,这回我帮你蒙混过去。遇到谭老虎,我帮你出这口恶气。”郑成钢爽快地答应。
  王彩凤看到他们蹲在墙角鬼鬼祟祟,问道:“你们在窃窃私语什么,别刚见面就想着做讨人嫌的事。”
  郑成英故作声张地说:“大娘,成钢跟长生学摔跤受了伤,不敢见您!”
  “小孩打闹磕碰有什么大不了的,让他下手轻点就是了,快去休息!”王彩凤说完倒头就睡。
  郑成钢用哥哥教他的谎言骗过了所有追问他的人。不过他告诉哥哥他始终记恨着谭老虎,一定要以牙还牙。每天下午他都会和王援朝守在河边,等谭老虎出现。可谭老虎像人间蒸发,自那天以后,连续多天再没有到过河边,他和胡长生一起四处打听,也没人知道他住在哪。船队即将离开的前一天下午,郑成英揣着一封写给胡长梅的信在河边找到他,并将信塞给他:“明天你把这个交给你长梅姐。不许偷看!”随着年龄的增长,幼小无知的情感变得含蓄而敏感,他们算是青梅竹马,可现在见面之后说上一句话就会红透半边羞涩的脸,只能以文字形式交流。郑成钢接过牛皮纸信封,刚要打开观看就被喝止,他只好把信放进书包。
  胡长梅被告知郑成英给她写了一封信,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欣喜。她递给郑成钢一本书,小声地向他嘱咐把信夹在书中,再把书放进桌洞,不能让别人看见。她小心翼翼地拿过书,敏捷地将其打开,看了一眼洁净的信封,担心被发现又急忙合上。一向专注听课的她整个上午都心神恍惚。郑成钢为胡长梅神秘兮兮的行为感到新奇,放学以后跟随她走到家,请求她分享信中的内容,却被轰在门外。
  读完信的第三天,胡长梅写了一封简短的回信,信中写道:你写的字和你一样勇敢,虽然它们不能组成一段优美齐整的语句,甚至有些家伙站错了队伍,让我费了不少力气才能解读它们传达的意义,但我能感受到你一定下了很大的功夫才写出这封信,蕴藏其中的情感让我陶醉……希望看到你更大的进步。
  她把信纸折成千纸鹤装在纯白色的信封中,并用红笔在信封右上角画上一朵娇滴滴的梅花。船队刚从下游回来,她就迫不及待地把回信交给郑成钢,转达给他的哥哥。他乐于接受这份差遣,因此成为他们之间联络情感的信使,暂时放下了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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