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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业务

作品名称:南向北归      作者:尔玛天空      发布时间:2021-11-30 05:54:58      字数:6262

  汽修厂开张的当天,博了个满堂彩。事实上,来维修的三辆车是提前联系做的准备,就是专门做给到场的出租司机们看的,这也是周科长给父亲出的主意。这种示范效果真不错,好多司机现场看着维修师傅的操作,都暗下决心要来新厂维修。旁边负责散发传单的工人和请来为开业营造气氛打鼓的宣传员,也就把汽修厂开张的优惠政策一一解释给大家。
  为保证汽修厂开门大吉,最初的想法就是凭着熟人关系多拿业务。三个股东各负其责。出租车方面由父亲负责,其他两位股东把以前自己的客户带来,几个师傅尽量挖以前的熟人。大家算了算,齐心协力,只要达到划定目标的三分之一,汽修厂就会活得很滋润。为了激励大家,出了两种奖励办法。来厂维修的车辆,同类收费力争比在别的地方便宜百分之十至二十。每位师傅比照涪城国家厂矿确定基本工资,在此基础上,按工作量计提收入,这样下来工资就远远高于同行。开业前几天,就将这些政策给工人和宣传员讲得清清楚楚。为了避免引起同行不满,宣传单写的开业一个月内按此优惠,实际上会一直执行。
  一时间,群情激昂,工作开展的有声有色,大家都憋着劲儿,相互比赛。半年时间不到,业务上就忙不过来,只得再招人扩大规模。可是大家高兴了没多久,就发现情况不是想像的那样乐观。从九0年下半年开始,连续三个月,业绩总是维持在一定水平,上下波动不再向前。三个股东坐在一起,理了几次,还是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看来我们三个连臭皮匠都算不上,没办法。”父亲有些灰心,但又怕伤了大家的信心:“话又说回来,一个月有几千元的利润也不错,比起上班开出租不知强了多少倍。”
  “就是算维修,也比其他厂好。以前想都不敢想,这一把还是赌对了。”
  “算收入,一个月就相当于农机厂一年。不错不错,还是要知足。慢慢来,跑快了其他的跟不上,将来会出乱子。”
  “农机厂那样子都不垮,优势就一点,公社的一切车辆都定点修,就把厂养起走了。”
  “就是要想法把现在的客户稳住,再想法扩大。”父亲受了启发:“农机厂是咋过弄的?”
  “经常请公社书记吃饭喝酒,让他在大会小会上讲,支持自己的企业,维修啥的就是在本厂。”
  “各个站所的负责人也得打点,逢年过节,该请要请该吃要吃。”
  “找几个有车的单位就对了,现在车子主要还是单位的,单位的钱比私人的钱好挣。就说出租车,好多老板也不会让司机做主,一分一厘都是算了的,没好处没便宜肯定不得来。公家的就不同。”
  “公家的都按正规算,不用打折。人往利边行,要维修往这里跑,关键要搞定管事做决定的。”
  “好多单位以前都有固定维修地方,从人家嘴巴里抢饭吃不容易。”
  “事在人为,只要肯下功夫。”父亲总结道:“千道理万道理,技术高质量好是根本。其他的都是可以做工作。”
  三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三个股东将工作象征性再次做了调整。父亲全面负责,具体负责对外联络、资金往来,各类支出签批。另外两位股东,一位负责技术和师傅培训管理,一位负责内部运行,后期管理。第一次把对外工作放到了重要地位。
  父亲也就通过各种关系,正大光明或偷偷摸摸到各兄弟单位去学习,收获很多。才逐渐真正理解了周科长“你们是实诚人”的评价。好多厂都是两套账,一本对内一本对外。对内的账,把什么公关费用、节日慰问、礼品礼金啥都记得清清楚楚。同对外的账,有着天壤之别。
  “开了眼界,长了见识。想都不敢想。早晓得水这样深,就开出租算了。”请周科长吃饭,父亲一谈起业务发展,就大发感慨。
  “夸张了夸张了,照你这样说,事情就莫法搞了,事业就不发展了。”周科长看看三个股东,笑着说:“可不可能嘛,事业又不是哪个厂哪个人的,是整个社会的,总得有人做嘛。”
  “这样子弄,不好吧,请客送礼,规矩都搞坏了。”
  “只有跟到学,要不然,业务咋开展。”
  “就是嘛。你不弄别人弄,吃亏的还不是你。比技术比质量,我们敢拍胸口夸海口。干这个却不行。”
  “现在是特殊时期,有特殊办法很正常。这些都是发展过程中的问题,随着发展都会解决。领导说发展中的问题在发展中解决,就是这个意思。”周科长看几个人说得义愤填膺,反过来劝道:“改革就是允许试,对了就往下走,不对就改。你们要想得通。”
  “不是凭本事吃饭,这是歪风邪气。”
  “做法是不对,现实就这样,要拓展业务还得学。”周科长语重心长劝道:“为啥会请客送礼?条件差嘛,吃没吃的用没用的,自然而然就请吃好的送好的。发展了,吃的多了用的多了,谁稀奇你这个,送给我还嫌占地方,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要想得通,一方面要学,学出新办法,创造新水平。更重要是把技术搞好质量搞好,比如我们车站挂靠的班车,都是私人的,你技术不好,送啥都不会去你那儿。”大家都点头称是,又是一番敬酒,都夸领导实在,说得在理。
  “我说要学出新办法,创造新水平。听懂没得?”几轮酒下来,都有了醉意,周科长趁着酒兴,盯着几个股东,一一看过去,没反应,就侧过头来盯着父亲:“老梁,你是大股东大老板,你的权益最大,你该懂了?”
  “跟着学都还不会,哪里就有了新办法,上了新水平。”父亲老老实实的说:“听你这样一指点,有哪么点儿意思,还是没想透。领导,说明白些,我们文化水平低,脑袋转得慢,哪里像你嘛,脑壳里莫货。”
  “你说有点儿意思,那就是明白了,你狡猾不明说。”周科长点点头:“有些事就是要明白了不要说白,说白了就没意思。”就把右手伸到桌子正中,食指和大拇指捏了几捏。
  “哦,数数!”大家恍然大悟,都说领导高明领导实在,齐刷刷站起来敬酒。
  “这不是我教你们干坏事。”科长很豪爽,一口干了,叹气道:“谁让咱们都是当兵的,战友就是兄弟。兄弟面前就不能说假话。你给人家送这送那,看起来一大堆,又不值几个钱,还障眉障眼的,总得避个嫌嘛。还不如这个直接。这世上啥东西买不了,对不对!”
  “对对对,领导是个实在人,这样的领导太少了。”大家又站起来敬酒。
  “这些东西,哪里说哪里丢,传不得话的。”周科长停了停,正色的说道:“申明一点啊,我可不是这样的人。你们要谢我,我就把车放你们厂,给我修好不出问题,就算感谢了。维修费少赚我点就行了。”
  “那还用说,你的车就是汽修厂的车,对不对,24小时全天候服务,随叫随到。修自己的车,哪里会有费用。是不是!”父亲拍着胸膛说,其他两个股东也连连称是,周科长笑着,一桌人都醉了。
  跑业务的办法从此变得简单了,凡是公家车来厂里维修,就会给头头们按比例提回扣。发展到后来,形成了惯例,无论是谁,只要带来了客户,均按维修利润的百分之十到二十提成。老兵汽修厂的业务很快上了快车道。从每年几千的收入,很快过万过十万,一般常年保持在三四十万。在父亲手中,最高一年利润甚至超过了五十万,达到了外人无法想像的高度。
  
  28、生分
  
  随着不断深入了解厂里的过去,我对经营发展有了切合实际的想法。父亲三人真厉害,不但白手起家创办了汽修厂,十年间竟然做大了一百倍。自己无论如何也没这个能力。如果十年做大一百倍,从接手算起到2010年,就该价值三个亿,简直是做梦!就算做梦,也不可能梦到这样的结果,毕竟起点和层次都很低,没有远大宏伟的目标,我们只想挣点钱,过上好一点的日子。上亿的资产或者企业,从来都不会出现在思想里,我也就懒得去这样规划那样谋划,好好的将厂里一切理顺,尽力朝产值利润双增长,大家收入不断增加的目标努力。
  世上的一切真不好说。当年同父亲一起进厂的转业军人中,有好多像父亲一样,忍受不了清苦的日子,在外寻下相好,后来就同农村的老婆闹离婚。农村妇人对付陈世美的方法非常简单,却异常凑效,无论怎样闹,就是不签字不离婚,断断续续闹上十几年,最终两败俱伤,家庭四分五裂。父亲比其他人聪明,醒悟得早,承认现实懂得退让,最终回归家庭。但这也看不出父亲有多少远见卓识,他却走出大山,创办了企业,取得了让人侧目的业绩。我敬佩父亲,下意识中用他的成功激励自己,想要创造属于自己的历史。我一边忙着涪城的生意,一边记挂着山上的林盘,涪城石泉两头跑,忙碌辛苦,操心费力但很快活,享受着自己亲手创造的一切。
  看着汽修厂穿梭来往的车辆,听着茶庄热闹繁杂的麻将声响,想想林地里每日生长的树苗,回乡这几年,也算小有所成。平常在吃穿用度,儿女花费上,比起以前,完全是两种情况。总想给儿女创造更好的条件,没吃过的想吃,没用过的想用,总是尽力的满足他们。
  “花钱大手大脚,狗尾巴翘上了天!”只要看我准备花大笔费用时,彩妮儿总教育我:“节约点,存点钱,遇到急用,才不至于莫抓拿。”
  “该用就用,用了又挣!”我总是这样回答:“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用了才是钱,不用就是纸!”
  “不长点心,莫眼水!”彩妮儿批评我:“妈老汉儿节约惯了,见不得大手大脚乱用钱。自己要自觉,妈老汉儿看着你,还不晓得。再说立斌家这几年生活紧张。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你安逸,立斌难过,妈老汉儿咋个想。”
  确实如此,以前当老师,受尽家长学生的爱戴尊重,不必看别人眼色行事。前些年在外闯荡,一个人生活,主要目标是完成任务挣到钱,很少在察言观色上动心思。零零年回到涪城,一切顺风顺水。汽修厂需要维持一些关系,大家利益相关,彼此心知肚明,直正放下身子求人办事的时间并不多。况且,我生性率直,说话做事,直来直去。彩妮儿常常说我不懂人情世故,顺坡下河的事也做不来。
  立斌接班进厂,好学上进,成家立业,没让父母操多少心,参加专业的车工技能大赛,常常获奖。正如世间一切事物的发展变化,任何人都难以判定,一家人的决定,立斌的积极上进,并不能改变他的命运。九十年代,企业开始军转民,生产武器枪炮的设备,逐渐改做锅碗瓢盆,虽然大家整天叹息着凤凰变成了鸡,好在企业能基本维持运转,大家也只是发发牢骚,说几句怪话,生活照旧过。可一进入新世纪,情况急剧恶化,一度闹得揭不开锅,百般无赖,所有的工人开始领取每月300元的基本生活费,鼓励大家买断工龄,自谋出路,不愿意的,就候在厂里,有了活轮流上班,另计工资。立斌夫妻两人守着工资过日子,立马就显出困境来。买断工龄吧,领不到两万元就与原单位彻底了结,辛辛苦苦工作十多年,说走就走,一万多元就打发了,心有不甘。不买断吧,每个月300元,只够买米买菜,一大家子,何时是尽头?况且,孩子一日日长大,虽说在厂里的子弟校上学,但是各种学习支出依然不断增长,今天交这种费,明天交那种费,又不敢委屈了孩子,只得为了各种费用伤神动脑。弟媳妇儿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苦,平日里也没多少积蓄,突然间少了来源,禁不住脾气上来,况且作为双职工子女,在立斌面前有着无尽的优越感,常常闹得立斌五魂不宁、六神不安,家里的气氛紧张憋闷,立斌日渐憔悴,显出苍老的面容。便不时地打电话来询问他应得的股金红利收益,我总是早早的备下,以便他随时支取。
  立斌每次来涪城,总会同大家说起厂里境况,自然是一日不如一日,大家听得唏嘘不已。总想不通,偌大的厂子,说垮就垮了?不是国家的吗,咋就没人管?上万的工人,上万个家庭,到哪里去讨生活?汽修车的师傅们,把问题归结到贪官身上,说立斌他们应该上访,把贪官抓了,厂子自然就会好起来。一个厂,国家投了几十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没有坏人,干啥不得行?总比我们汽修厂强千万倍,我们都能挣钱,大厂还不挣钱?厂里后勤公司的汽修厂,可比我们豪华奢侈,我们是游击队,那是正规军,什么器具都不缺,如果是交给我们,那还不发大财……最终,都劝立斌领了钱走人,莫把时间浪费了,早一天出来,早一天挣钱是正经。一群人闹闹嚷嚷,听得人心浮气躁。父亲自然最关心厂里的情况,总是静静地听大家游说。
  零四年春节,一家人聚在一起,父亲问立斌:“照这个样子,厂子一时三刻好不起来。你要拿主意,早做打算。据说厂里的一些公司要卖给私人,工人全部交社保,同给老板打工一样了……”
  “说了好久了,都反对。”立斌说:“不过,真的能救活,私人公家也没多大关系,只要发得出来钱,大家有搞头。”
  “你们咋想的?”
  “没啷个想!到时再看,随大流嘛。”
  “两个人绑到一棵树上不好。一个出来,一个留厂,两边挂到,东边不亮西方亮,保险些。”父亲说:“厂子是国家的,这么多人要吃饭,是大事,政府会想法,不可能不管。八几年都说改革,十几年,大厂分小厂,小厂变公司,换汤不换药,还是莫变化,不晓得要等到猴年马月。人活世上要消水气,一家人张口要吃饭,等不起。”父亲看立斌莫动静,苦口婆心地劝说:“你们两个要动脑子,我弄汽修厂十几年,算是看明白了,国家政策不会变,只要放得下架子肯吃苦,自己出来干,收入比单位好……”
  “那还是不同哦!”彩妮儿看看立斌夫妇,又瞟了我一眼:“大单位,吃喝拉撒啥都管,卫生纸都要发!自己干,收入虽说高点,啥事都要操心,一手一脚都打不得晃眼!”
  “当初都觉得当工人吃国家粮好,哪晓得,国家厂矿,说垮就垮,会变成这样子!”母亲也跟着抱怨。
  “全厂几千人,加上学校医院大集体,总共一万多,别人过得我也过得!”弟媳妇儿的一句话,顶得大家开不了口,只好东拉西扯,说些陈年旧事打发时光。
  “两个老的,还是偏心!”晚上躺在被窝里,彩妮儿不高兴:“今天要不是弟媳妇儿不醒眼,弄不好要你让位,喊立斌回来管厂!”
  “立斌是比我合适,他在厂这么多年,懂这一套,他愿意的话,来管就是了。”我回答得很随意:“反正他们也有二十五的股份,他来管,我少操心,省事。”
  “一个人不能把好处都占完。当年接班吃国家粮,咋不喊你去,现在厂垮了,铁饭碗端不成,又回来争厂……”
  “厂又不是我们的,是老汉儿一手一脚弄起来的,管他的。况且立斌也有股子,愿意来就来,我回山上去,每年只管分钱,还安逸些!”
  “安逸,你这个人,硬是脑壳有乒乓,受人欺负还安逸!”彩妮儿不理我。
  “茶庄和山上才是自己的,这儿做得再多,都是打伙生意。自己的做一分得一分,打伙生意帮干忙,还不得好。立斌当了十几年工人,比我熟悉厂里的道道,管厂比我更合适。”我劝着彩妮儿,但若真的让我离开汽修厂,心里还是不舒服。
  “你脑筋硬不同!全沟人都想离开石家沟,到街上进城市,你总想回山上,买林种树,一直往里投钱,起码要十来年才有收入。好好的厂,一年十几万,交给兄弟,你大方得很!这十来年一家人喝风啊,兄弟管不管你吃饭穿衣……”彩妮儿数落起来。
  “莫看现在都进城,到处乱跑。只有土地能生万物,那才是根本。说不定以后土地贵重得很。到那个时候,想租地还租不到。这个世界上,有钱人多得很,我们咋搞得赢有钱人,现在包地最划算。如果立斌有地,哪会操心厂好厂鐅。厂子不行,回去种地,有吃有用,不会一天穷兮兮,遭孽成这个样子。再说有钱存起不划算,投到山上,几十年就会变成大买卖。”我认认真真给彩妞分析。
  “不管你咋说,反正不得行。茶庄是我的。你不要汽修厂,就自己去想法,管你搞啥子,一年拿回来的钱不得少,娃儿女子穿衣吃饭你得管!”
  从此,两个人整日爱理不理。家里的生活琐事,原本好好的,现在彩妮儿总要找出不同的理由,挑眉毛竖眼睛,与我斗来斗去。彩妮儿心里有了疙瘩,日子不再是以前那般简单自在。刚结婚那些年,我当着教师,虽然工资低,可每月有稳定的活钱。无论农忙农闲,都同山里人一样,忙完学校工作,一心扑在家里。彩妮儿百依百顺,温柔可爱。以后,外出打工,离多聚少,每次回家,总能交回大把的钞票,两人相互体谅,珍惜团聚的时光。定居涪城,开办茶庄,两人齐心协力,思想行动高度一致。如今一晃就是三年多,各方面的情况好了许多,彩妮儿也开阔了眼界,不再有初进城市的胆小怯场,在茶庄里各色人物的调教鼓励下,慢慢地又显出年轻时的沷辣干练,常常有了自己的见解,在家里便要争个输赢,两人赌着一口气,闹得气鼓气胀,不得安生。我睡在夜里,眼前闪现着十几年的各种片断,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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