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血》（十四）

　　随着小木头的惊慌喊叫，刘魁想必是二当家已经到了他生命的大限，谁也无力回天了。
　　马豹崽为二当家抓药去了，直到二当家死了，马豹崽也不见回来。这马豹崽到底去了哪？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刘魁心想：莫非马豹崽又遇上了官兵。
　　其实，马豹崽没有遇上卢俊仁所率领的官兵，却碰上了挺着大肚子的雅兰以及她的女儿，她们正朝黑山的方向而来。
　　原来，雅兰在枪声彻底停歇后，就挺着大肚子，趁着夜色，带着女儿从后山的一条秘密小道悄悄地出了毛司门山寨。当天晚上，被一个好心的孤寡老太婆收留了，留宿在她家，直到三天后，养足精神的雅兰，告别了老婆婆后，就带着女儿往黑山去了。
　　骑在马上的马豹崽远远就看见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手牵着一个小女孩艰难地走着。马豹崽有意收了手中的缰绳，让马的脚步放慢了，走近一看，竟是毛司门山寨的首领——雅兰和她的女儿。
　　“大当家。”马豹崽喊了一声，雅兰抬起头，十分惊讶地望着马豹崽。
　　果然是毛司门山寨的大当家雅兰，马豹崽立刻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关切地问：“嫂子，你这是怎么啦？”
　　“我肚子痛，可能是要生了。”雅兰手托着肚子，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流下来，十分难受。
　　这可如何是好呢？遇上女人就要生孩子了，对于这个从未娶过媳妇的马豹崽来说，那就是新媳妇上轿——头一回。马豹崽不知所措地问：“大当家，你让我怎么做？”
　　“送我去黑山。”雅兰说。
　　“不行，国军正在黑山搜捕你和二当家呢。”
　　“二当家，他还活着？”
　　“他……二当家他……他还好。”马豹崽吞吞吐吐地说。马豹崽心想：这个时候，二当家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快送我去黑山。”雅兰心里十分不安地说，“我要去见二当家。”
　　“我要爸爸。”雅兰的女儿也在一旁掺和说。
　　“不行，大当家，黑山十分危险且没有接生婆，我送你去卢家坝。”说完，马豹崽就拍了拍马背。马儿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将四肢跪了下来，马豹崽搀扶着雅兰上了马坐好。
　　待马儿站立好后，马豹崽又将雅兰的女儿抱上了马，然后自己一踏脚蹬也上了马，三人一同朝卢家坝奔去。
　　可还没有到达卢家坝，雅兰的肚子就越来越痛了，宫缩越来越厉害，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地往下滴落。
　　“马兄弟，快让马停下来，我不行了。”雅兰一边忍住疼痛，一边对马豹崽喊道。
　　“大当家，能不能再忍一忍，就要到了？”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不得已，马豹崽见路旁正好有户人家，就收住缰绳，随着马豹崽“吁——”的一声，马停下了脚步。马豹崽下了马，将雅兰的女儿首先抱了下来，接着有将雅兰扶下了马。
　　“请问有人吗？”马豹崽对着屋内喊道，屋内光线很暗，没有人应答，却走出来一个老太婆。看上去老太婆的年龄应该七十有余，额头上的皱纹一道道的，就像岁月的犁铧在她曾经平整光滑的额头犁过似的，留下一道道沟壑，但身体还算硬朗，精神也不错。
　　“大娘，孩子的妈就要生了，帮帮忙好吗？”马豹崽言辞恳切地问。
　　老太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三人，除了马豹崽长相有点凶煞外，大肚子的雅兰和两岁多的小女孩倒让人放心。
　　“大娘，我叫雅兰，您老人家就行行好吧，我实在很难受了。”雅兰眼巴巴地望着老太婆请求说。
　　“奶奶，我叫莲莲。”雅兰的女儿也乖巧地介绍自己说。
　　老太婆点了点头，侧身让马豹崽和雅兰进了屋。
　　“谢谢。”进屋后，雅兰十分感激地请求道，“帮忙找个接生婆来，好吗？”
　　“不用找，我就是。”老太婆用手指着里面的房间说，“快把她扶到里屋的床上，然后去那边灶屋烧盆热水来。”
　　真是无巧不成书，马豹崽没有想到能在这碰到接生婆，十分高兴地按照老太婆的要求去做了。
　　当他把烧好的一盆热水端着过去，正准备进去时，没想到挑开布帘的老太婆恰好从里屋出来，伸手接过盆子，将马豹崽挡住说：“女人生孩子，男人不能进去的。”
　　雅兰的女儿吵着也要进去，被马豹崽拉住了，他和气地说：“妈妈在里面给你做玩具，我们不能影响妈妈做玩具的，叔叔带你在外面等一等，等妈妈做好了玩具，我们再进去，好吗？”
　　小女孩懂事似的点了点头。
　　“哇——”就在马豹崽带着雅兰的女儿在外面等待时，突然听到屋内传来了一个婴儿洪亮的哭声，欣喜的马豹崽牵着小女孩的手说：“你的玩具生出来了，我们进去看看。”
　　“真的吗？”小女孩高兴得拍着小手说，“妈妈做的玩具还能发声，真好。”
　　这时，老太婆将用蓝色布包裹好的婴儿抱了出来说：“恭喜你，是个大胖小子。”
　　马豹崽正欲抱过来仔细看一眼，没想到老太婆返身又将刚出生的婴儿抱回，将其放在雅兰的身边躺着。
　　由于刚刚临盆生产，加之这两天的奔波劳累，雅兰的身体十分虚弱，她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马豹崽拨开布帘看了一眼后，见雅兰已经睡着，就又将布帘放下后，悄悄地退了出来。小女孩想要进去看妈妈，被马豹崽拉住了，马豹崽轻声对她说：“妈妈做玩具辛苦了，她正在睡觉，我们不要打扰她，让妈妈睡一会儿，好不好？”
　　乖巧的小女孩使劲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马豹崽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布袋中装有不少银元，他从中取出一摞递给老太婆说：“我还有事，这些银元麻烦您老人家交给产妇，给她买只鸡补补身子。这三块银元是给您的，感谢您老人家为她接生。”
　　老太婆迟疑了一会，她接过银元，问道：“怎么，躺在床上的女人她不是你老婆？”
　　“是的，她不是，是我兄弟的老婆。我在路上碰上了，正好遇到她要临产，就顺便帮了一下。”马豹崽说，“谢谢您老人家了。”
　　“那你等她睡醒了，再走不迟。”老太婆担心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就请求道。
　　“不行，我那也是人命关天的事。”马豹崽此时并不知道二当家，也就是雅兰的老公此时已经不在人世了，他将小女孩托付给老太婆说，“还有麻烦您老人家照顾一下这个小女孩，她是雅兰的女儿。”
　　“我一个孤寡老太婆怎么应付得过来啊。”老太婆朝里屋望了一眼，又看了看两岁多一点的小女孩，十分为难地说。
　　“这小女孩听话懂事，很乖巧的。”马豹崽摸着莲莲的头说，“莲莲，听奶奶的话，不要到处乱走，等妈妈醒来，就陪着妈妈，好吗？”
　　老太婆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我处理完事情就会过来接她们的，谢谢您了。”说完，马豹崽向老太婆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骑上马，抽了马的屁股一鞭子，顿时，马扬起四蹄狂奔起来，马豹崽很快就在老太婆的视线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收拾了毛司门山寨的土匪，又从黑山收到了两成的税作为军饷，心满意足的卢俊仁有点“飘”了。尽管这黑山和毛司门山寨都不在自己的辖区范围之内，但作为三省交界之地，虽常常是无人管辖，可也并非属于无人管辖之地。卢俊仁越界插手了黑山和毛司门山寨的事情，如果没有足够的能力代而管之，就一定会有麻烦的。
　　“乱世之下，谁的枪多，谁的兵强，谁的马壮，谁就有资格说话，谁的腰杆就硬。”经历过“四一二”“七一五”事变的卢俊仁，在纵观风云突变的现实后，似乎已经明白了自己要想在这混乱动荡的世界里能够有说话的权利，就必须掌握一定数量的枪杆子。蒋介石、汪精卫之流的军阀不就是凭借手中的枪杆子，才能够大肆屠杀共产党和工农革命群众，从而掌握政权吗？广东军阀李济深、广西军阀李宗仁、湖南军阀何健、江西军阀朱培德不也是手中握着枪杆子，才能成为一番诸侯吗？想到这，卢俊仁扬起手中的马鞭对着马的臀部狠狠地一抽，大声命令道：“向卢家坝进军。”
　　令卢俊仁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此时湘军军阀许克祥手下一个连队的士兵也正在向卢家坝镇进发。他们是奉命前去卢家坝驻守的，目的就是看中了卢家坝镇这个三省交界的要地，可随时监视和防范来自广东军阀、广西军阀的袭扰。
　　就在离卢家坝镇不到五华里的山路边，突然，一名通信士兵跑过来，火急火急的样子。他在离卢俊仁的马几步开外的山路一旁，立正敬礼后大声喊道：“报告！”
　　卢俊仁一把扯住缰绳，身躯微微向前倾，十分警惕地问道：“什么情况？”
　　通信兵报告说：“前面左侧山路发现了一支队伍，正向我方开来。”
　　卢俊仁心里一惊，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共军吗？”
　　“不是。”通信兵回答说，“是湘军许克祥的手下，大约一百人，离我军不到一公里。”
　　听了通信兵的回答后，卢俊仁胸中的石头落了地。尽管湘军也是十分厉害的，但他确实不把许克祥的官兵们放在眼里，于是，他命令道：“保持警戒，随时报告情况。”
　　“是！”通信兵接受命令后就跑过去了。
　　“妈的，跟老子抢食的来了。”卢俊仁嘟哝了一句后，观察了一下周边的地形，朝石梁子大声喊道，“石梁子，传话下去，命令一连迅速占据右边对面的高地，二连扼守左侧山坡，三连从后面往前面打，待敌军进入伏击圈后，给老子狠狠地打。”
　　“是，营长。”接受命令的石梁子很快就将作战命令传达到各连了，而他自己则带着一连的士兵迅速朝右边对面的高地跑去。
　　十几分钟过去后，许克祥手下的一个连才慢慢悠悠地走过来了，像赶集逛街似的，毫无戒备之心。令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的，竟然有一个营的兵力已经在此布下口袋，就等着他们钻进来了。
　　“打！”卢俊仁率先打响了第一枪。
　　顿时，枪声大作，挤在狭窄的山道中的许克祥部的一个连，被这突然的枪声吓坏了，他们还没有明白过来，就已经死伤了不少。
　　“遇到共军了，快撤。”慌乱中，许部带队的连长连对方是哪支部队的都没有辨别清楚，就想当然的认定是共产党的军队；以为中了共军的埋伏，根本不敢恋战，也没有组织反击，就胡乱地开了几枪，然后下令撤退。
　　其他士兵听说遭遇到了共军的埋伏，全都慌了神，不知所措。他们挤在一起，乱成了一锅粥，左冲右突也无济于事，进又进不得，退又退不了，只恨自己没有长翅膀，要不然就飞出了这个鬼门关；或者恨自己没有生出大长腿，能跑得再快一点。
　　许部带队的连长早已被四周飞来的子弹吓破胆，他不停地推搡身旁的士兵往前冲，而他自己却躲在一群士兵的中间；即使这样，他还是没有躲脱子弹的追击，一颗流弹击中了他的头部，顷刻间就让他去见了阎王。
　　见为首的连长死了，士兵们更加慌乱了，有的干脆直接双手托起枪，半跪着投降，而有的四处乱窜，完全无心抵抗了。战斗持续半小时之后，许克祥部的一连士兵很快就死的死、伤的伤，除了二十多个士兵拼死逃出去了外，其他的不是被击毙了，就是被俘了。
　　枪声停息，四周恢复了平静。埋伏在四周的士兵都冲了出来，他们一个个都兴高采烈的。卢俊仁也从隐蔽之处走了出来，他查看了一下战场，狭长的山路上和山路两旁的草坡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敌军的尸体，有的尸体上还冒着青烟。
　　“金参谋，我方伤亡情况如何？”卢俊仁皱着眉头问道。
　　“报告营长，我方死亡一人，受伤五人。”金参谋如实回答说，“此役消灭敌军六十二人，俘虏十五人。”
　　“传令下去，迅速打扫战场。”卢俊仁命令道，“十五分钟后集合，向卢家坝镇进军。”
　　“是。”金参谋响亮地回答说。
　　这时，一脸兴奋的石梁子走了过来，他用枪指着蹲在地上的十几个俘虏向卢俊仁问道：“营长，这十几个俘虏怎么办？”
　　卢俊仁扫视了一下，没有回答，而是在默默地思考着：“放他们回去吗，岂不会招致许克祥部的报复；不放他们回去，又得管他们吃和住，还得派人守住他们，万一这上面知道了他的这次行动，岂不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你们不是共军？”这时，俘虏中一名看上去像排长的士兵看到眼前的人跟他们一样都是穿着国民党军的服装，于是，他壮起胆子站起来，试探性地问，“我们也是国军，长官，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了？”
　　一个“误会”，立刻让卢俊仁心生一计，于是，他接过话头说：“你们是哪一部分的？”
　　“我叫李二宝，排副，国民军独立第二师的，奉命随连部前来驻守卢家坝镇。”李二宝如实回答说。
　　“还真是误会啊，大水冲了龙王庙。”卢俊仁十分轻蔑地对李二宝说，“我还以为遇上共军了，没想到是许克祥的独立第二师一部，难怪这么不禁打，你们也太不禁打了。”
　　“是是，长官说的是。”李二宝虽然内心十分愤怒且不满，但作为俘虏的他不得不低下头老老实实地回应说。
　　卢俊仁毫不将许克祥部放在眼里，他警告李二宝说：“回去告诉你的长官，卢家坝镇已经由国民军第四军接管了。”
　　“是是是。”李二宝一听是粤军李济深的第四军，吓得连连点头答应道。
　　“滚吧。”卢俊仁大手一挥，就让李二宝退下。
　　“都放了？”石梁子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地问道。
　　“放了。不放，难道都给你留着吃？”说完，卢俊仁从一士兵手中接过缰绳，潇洒地跨上了马背。
　　“滚，都给老子滚！”石梁子十分不愿且满脸怒气地对俘虏们吼道。就这样李二宝和十几个俘虏被卢俊仁全部给释放了。
　　一下子就击败了许克祥部的一个连，还缴获了不少枪支弹药，卢俊仁心情大好；一边率部继续向卢家坝镇开拔，一边骑在马背上的他竟然得意洋洋地哼起了家乡的湘南小调：
　　“我的满哥哥鬼也呃嗬呀
　　昨日呀搭个信哪
　　害得你里妹妹哪呀哎子哟
　　眼望穿哪你只鬼也
　　哎呀我里妹妹鬼也呃嗬呀
　　莫挂心哪
　　咯只几日及哪呀哎子哟
　　有事情哪你只鬼也
　　满哥哥鬼也满哥哥鬼也
　　满哥哥鬼也满哥哥鬼也
　　我的满哥哥鬼也呃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