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粒淑的眼泪

　　时值腊月，粒淑的父母亲准备要做一点生意，赚多赚少吧，先把年过了再说。村里有个叫建福的，是粒淑同辈，赶着问粒淑的父亲叫大。看着粒淑家的光景实在让人心慌，于是就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来劝说粒淑父母，要他们放下之前公干的身份，也学着他去做生意。
　　“啥都有第一回！别老想着自己以前有工作，抹不开面子。那有啥丢人？人活在这世上，不就是为了吃喝？你看咱村，冬天买牛宰牛，腊月腌肉煮肉，赶会头，一天也不少卖呀！自己一家子老小还能落个杂碎吃，孩子们还能见见荤腥。有吃有喝，还能挣点钱，有谁会看不起？”
　　“大，娘娘，你俩就别犹豫了，谁都有第一回，怕啥？”
　　“大，你明儿就跟我去赶会，你帮我参谋着，估个价，别让我买亏了。”
　　建福走后，看着自己的丈夫整天窝在家里，一分钱也挣不来，粒淑母亲恼了，
　　“我给你说，你今天就去街问你姐，你妹要点钱，明天跟着建福去赶会，瞅着差不多买一头，回来宰了，咱也煮肉卖肉。那有啥难？你怕啥哩？”
　　“就你啥都中，借钱，借钱，咱姐家都有现钱等着咱哩？”
　　“你还没开口，咋知道人家没钱？”
　　粒淑父亲扭头离开了家，留下粒淑母亲喋喋不休地在家抱怨。
　　“有啥能耐？窝囊死了！一个子儿都挣不回来！全家跟着你喝西北风！”
　　粒淑父亲一个人出了村，看着路边的枯草，满腔的凄苦宛如这羊肠小道，咋也绕不出来。
　　初冬已过，明天就是小雪，再过两个多月，就要过年了。可是，拿什么过年呀，兜里没有一分钱。
　　怀着心事，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大姐的家门口。
　　此时的正辉，犹豫不决，不知是该进还是该回？平常大姐和妹妹已经不少接济自己了，怎么能事事都开口？可，不去找她们，还能去找谁去借这两千块钱呢？
　　“哥，你咋不进去呢？”妹妹云香下班回来看见哥哥在大门口来来回回地走，
　　“啥事？哥，不能回家说？”
　　妹妹云香没有结婚，和大姐都在乡里上班，于是就住在大姐家里，一方面解决了自己的吃住问题，另一方面，也替大姐照顾外甥和外甥女。
　　提到云香和正辉大姐的这个家，就不得不提到她那个当高官，却又早早殒命的丈夫，马汉臣，粒淑的大姑父。马汉臣是早年部队转业，安排在县政府的一名县长，在一个小县城里，这已经是最大的官了。
　　即便是这样，粒淑的大姑父也没有一点儿官架子，每次回粒淑爷爷奶奶家，都要把水缸挑满，还会给粒淑兄妹三人带好吃的点心，对粒淑的妈妈也非常的友好，称赞粒淑妈妈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
　　有一次，粒淑大姑把粒淑和哥哥带到自己家里玩儿，到了晚上，粒淑大姑父还打来热水，给哥哥和自己洗脚。非常和蔼可亲，粒淑丝毫没有感到紧张，反而觉得洗脚很舒服。
　　用粒淑母亲的话来说，粒淑父亲家里，除了粒淑的大姑父，没有一个是好人。这个要强而倔强的女人，是真心服气这个大姐夫。
　　可是好人没好报，在粒淑还很小的时候，大姑父就死了。她常听母亲说起大姑父的死因，说是被自己家的亲侄子给捂死了，并不是中煤烟毒死的。人抬到家里时，嘴脸乌青，他的亲侄子是个赌徒，借钱不成，便起了歹心，把人给害了。
　　后来，粒淑还依稀记得，在大姑原来的家里边，粒淑的大姑父净身后，就盖了一层白布，静静地躺在那里，再也不会给粒淑洗脚了。很多人在哭，可是却没有见大姑哭。粒淑的表弟当时只有三四岁吧，任人怎么样哄着给他带孝帽，他都不依，马上哭闹着自己摘掉。到了最后起殡走的时候，粒淑四姑强行抱了他，看了他爸最后一眼。
　　再后来，粒淑会经常听母亲念叨这个大姐夫，说他那么好的人，怎么早早就给人害死了呢？一边说，一边叹气，又恼起来，便要把害死他的那个亲侄子再骂一遍，
　　“他咋不去死？不去坐牢？咋让恁好的一个人去死？要是你大姑父还活着，粒淑，咱家可一定不会是现在的样子。再咋着，你大姑父也会给你伯找个体面的事，咱家也不至于过成现在的光景。粒淑，你要记着你大姑父的好，他不嫌弃咱家，是个好人。他死的时候，身上盖的白布上，起了大朵大朵的菊花，你没瞧见吗？这是真主在显灵呀！”
　　粒淑的大姑伤透了心，年纪轻轻，不到四十便守了寡。就干脆又买了一处宅基地盖了庄子，不再和丈夫的其他兄弟住在祖宅里。
　　此后，这个宅子就一直是粒淑大姑，大姑家的俩孩子，四姑，还有爷爷奶奶，哥哥他们几个在这里居住，粒淑却因为奶奶的原因，不喜欢这里，也没在这里住过多少时日。
　　正辉脑子乱的一团麻，却突听到妹妹的话音，便抬脚随妹妹一同往家里回。
　　粒淑大姑正在厨房做饭，看到弟弟来了，连忙出来招呼。
　　“刚好烙的油馍，来，来，赶紧趁热吃！”说罢，切了一块儿递给正辉。
　　“还说呢！要不是刚好被我撞见，我哥说不定就不来了呢！”云香洗完手进来帮忙。
　　正辉接过大姐递过来的饼，大口地吃了起来，寻思了这么久，还真的是又累又饿。
　　“吃吧，有啥关紧事都等到吃完饭再说，你这都好长时间不来了。今天刚巧我炒的牛肉，这就叫有福不在忙！”
　　正辉心里对大姐是又尊敬又感激，平常时不时地接济自己。想到这儿，就决定不再给大姐添麻烦，
　　“没事儿，姐，就是瞎转！”
　　可是大姐和妹妹云香都已看出来事情没那么简单。等正辉吃完饭，大姐带云香回到里屋，一会儿，便拿了三千块钱出来，递给正辉。
　　“这三千块钱，你拿着，这里有我两千，云香一千。离过年还有两个多月，你拿着也去买头牛，宰了，卖点肉，少挣点好过年。只要记住到时候把本钱还给我和云香就行。”
　　为了脸面，正辉还要推辞，大姐却已经要忙活其他事情了。
　　“正辉，回去吧，也学着村里人做点生意，好歹也能养家糊口呀！我跟云香下午还要回去上班，就不留你了。”
　　正辉没再说什么，辞别了大姐和妹妹云香，便疾步往家赶，想着赶紧回去和粒淑母亲合计合计怎么用这笔钱。
　　第二天，粒淑父亲便和村里的建福一起，去赶会买回了一头牛，花了两千多块。牛一牵回来，粒淑母亲便喊来阿訇下刀（下刀，就是回族人屠宰的一种方式，凡是入口的活物，必须让阿訇念了经，然后由阿訇动手，割断活物的喉咙，然后才交由其他人拨毛，褪皮。）
　　村里也来了好几个人，要估约这头牛能下多少斤肉，牛皮能卖多少钱，能否落下一套杂碎。正辉是第一次买牛，也怕买亏了。
　　阿訇下完刀，这边已经有粒淑的远房表舅开始剥牛，就拿一把锋利的尖口刀，先把牛皮剥下来，然后把牛的肚子（方言，牛胃的意思），百页，扒出来，把四条小腿割下来，剩余的身体部分要用大铁钩挂在一个铁架子上。
　　这边旁边看的人已经大约估出来肉的斤数。
　　“正辉，行呀你，这头牛你买值了。光肉比看的都要多二十多斤，这再加上牛皮，牛杂，你这头牛要清落个五六百块呢！”
　　正辉内心也很兴奋，买牛的时候都是估约莫的，也怕看走了眼，赔了。
　　想着那天拿到钱，夫妻两个赶紧购置了一些宰牛煮肉用的刀具，案板，大锅，铁钩，暂时买不到的就朝自己老表家借了。以后的生活，要照这样下去，该是多有奔头呀！
　　等牛肉卖完，粒淑父母合计了一下，除了牛皮，牛杂，牛蹄，还落了几百块钱。俩人都很高兴，这几年过得紧头紧恼，手里有了这些钱，觉得这做人的底气好像也回来了。
　　粒淑母亲这边拿着钱买了点儿东西要回娘家看看，就催促着粒淑父亲骑车带着儿子小勇一块儿去。正辉也不好拒绝，毕竟手里活泛点儿了，这么多天也没有登过老丈人的门。也是该带着孩子去看看他外婆了。
　　本来粒淑母亲也要回去的，可是还要在家褪牛蹄，（把牛蹄外面的一层毛，用烧热的火棍烙掉，剩下光皮。）洗肚子，（把牛胃里的牛粪要倒掉，然后，把外面的一层绒毛用热水烫掉。
　　正辉骑着车，心想，明天是杨镇的集会，可要再去看看，等过一段儿就可以把大姐和妹妹云香的钱还上了。
　　正想着，一辆大货车疾驰而过，正辉被撞倒在地，好在是同向，除了左腿被撞断之外，生命倒是没有大碍。小勇被吓坏了，连车牌都没有记住。
　　正辉大姐认识临市君熙医院的骨科大夫，便安排人把正辉送到君熙医院，怕家里唯一的男丁，再落下什么后遗症。
　　粒淑奶奶在家呼天抢地，大骂粒淑母亲，
　　“你这个祸害！刚有两毛钱就填欢你娘家人！灾星呀！”
　　“天灾人祸，怨你那窝囊儿子，能怨我？”
　　婆媳两个互不相让，家里弄得鸡飞狗跳，粒淑妹妹小三儿吓得哇哇大哭。家也不像家了，这一家人谁还有家呀！
　　粒淑听到这个消息后，在学校一直哭，哭得眼都肿了。华阳知道后，就一直默默陪在粒淑旁边，心疼又着急。
　　这可怎么办？粒淑的眼泪让华阳这个一向洒脱的男孩儿，再也没法儿那么无所谓！唉！生活呀，总是不经意间给人带来沉重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