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小米的心思

　　牛大锤似乎发觉了自己的这句话说得是个失嘴，马上尴尬地一笑，圆着自己的话说：“很可能是望春太忙没有得闲的时间，你看不出眼下是什么情况？就你们家的这辆小四轮拖拉机，每天都有拉不完的活儿，大地方，大汽车，活儿更多。端人家的饭碗得听人家的管，人家咋的安排他望春，他望春就得咋的去听。”
　　牛二筢子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再说啥子。
　　尽管牛大锤和牛二筢子两个人说话小米不在场，但模模糊糊她还是听到了望春的名字。听到望春的名字，她的心里一个咯噔，满胸腔壳廊里一下子给委屈和埋怨塞得满满的。
　　“不说他了，说他就让人堵心。”牛二筢子停了片刻，看着牛大锤说，“这几天你把赵老师的事儿放到心上去，能快点儿给解决了就快点儿。”
　　“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明儿我就先到教办室里打听打听，先看看什么有没有啥子规定，有规定的话看是咋的规定的，没有规定就更好解决了。有规定咱就找规定的缝子，咋的也得想着法子给这事儿落实了。”牛大锤向牛二筢子点头说，“对咱老百姓来说，感觉这事儿是个大难事儿，其实在他们手里也就是几句话的事儿。”
　　“是啊，咱老百姓也都知道是这么回事儿。老百姓没有门路，再小的事儿都是难事儿。”牛二筢子说完很无奈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事儿我敢保证好办，咱有人在那个位置上坐着呀，教办室能不给个情面？”牛大锤很有把握地向牛二筢子说，“你就听我的信儿吧。”
　　“这事儿我知道托你去办准成！就是我琢磨着要不是有牛笔坐在那个位置上，咱们要想去办这事儿又会费多大的难为。”牛二筢子笑了笑说。
　　“历朝历代都是这样，朝里有人好办事儿。”牛大锤说，“这也是历朝历代平民老百姓没办法的事儿。”
　　牛二筢子又是无奈地笑了笑。
　　小路生在牛二筢子的怀里来回摇晃着身子，两只小手不时地在牛二筢子的脸上摸来摸去。
　　“等会儿我还要去帮人办个要紧的事儿，这些日子不是在抓计划生育超生吗？不交罚款就扒房子牵牛灌粮食的，还有怀着的要引产。”牛大锤说，“这不，这辆凤凰牌大链盒子洋驴就是人送的，想让我从中给周旋周旋，保住他老婆肚里的孩子，说是老婆生了几个女儿，还指望着这次老婆给他们家生个儿子呢。这些天他们两口子东躲西藏的，他听别人说我能帮他们家把这事儿给周旋了，就托人送来了这辆凤凰牌大链盒子洋驴，还有其它的。有了这辆凤凰牌大链盒子洋驴，我打算把那辆永久牌大链盒子送给你们家呢，你倒不要。”
　　“我这身份不像你，我这身份与大链盒子洋驴不搭配。”牛二筢子笑了笑。
　　“你这话说的，谁也没有规定骑大链盒子洋驴需要什么身份。”牛大锤给牛二筢子的话说得一笑。
　　“是哟！”牛二筢子说，“我们家人要是出门骑个大链盒子洋驴，一准会招得别人闲话，会说我们家有两个钱儿就发烧了，还骑大链盒子洋驴！”
　　“你想得多了！”牛大锤说。
　　“不是我想多了，自古都是这个理儿，到哪山砍哪柴，到哪河脱哪鞋。”牛二筢子说，“大链盒子洋驴就是那些轻闲的人骑的，我这一天到晚田里来地里去的，哪能骑这样大链盒子的洋驴？我听人说，城里人管大链盒子洋驴叫轻便自行车，驼不了重东西。”
　　“要说驼东西，它还真比不了你们家的那辆大杠洋驴。你们家的那辆大杠洋驴驼个三、五百斤东西不会崴圈爆胎，这大链盒子洋驴三百斤就能压趴下。”牛大锤马上点头说。
　　“这不是？所以说我这个身份配不上你的那辆大链盒子洋驴。”牛二筢子笑着说，“我要是骑着大链盒子洋驴，别人肯定会笑话说我是癞蛤蟆上马路，冒充吉普车。”
　　“行了，既然你不要那辆大链盒子洋驴，我也就不跟你说啥子了，这还要去给别人办事儿，走了。”牛大锤说着，回身抓起他的凤凰牌大链盒子洋驴车把，屁股一拧坐到车座上，岔开两腿，划拉了几下，然后蹬着车蹬子离开了牛二筢子他们家的院子。
　　牛大锤走了之后，小米从里屋间走出来，往院门口看了看，回头从牛二筢子怀里接过小路生，问：“他又过来显摆他的新大链盒子洋驴？”
　　“说是他有了这辆新大链盒子洋驴，要把他那辆骑过的大链盒子洋驴送给咱们家，我没要。”牛二筢子也向院门口看了看，“顺便我让他给帮忙活动活动赵老师重新回学堂教书的事儿，他也答应下来。”
　　“他要是能把赵老师的事儿活动踏实了就好了。”小米说，“说到赵老师我想到了癞豆娘，这些日子癞豆娘忙得可不轻，这边的活儿要忙，赵老师那边的活儿她也要操心。”
　　“她现在有了心气儿，忙起来也精神了。”牛二筢子笑了笑说，“自打她带着癞豆第一次去赵老师家回来，我就觉出了她心里开始有心气儿了。”
　　“虽说赵老师的腿不好眼也不好，可赵老师有文化懂事理儿，前些日子听癞豆娘话里的意思，赵老师很心疼她癞豆娘。”小米说，“没有碰到赵老师之前，癞豆娘的日子就是家里地里，有了赵老师，虽说她的日子还是家里地里，可心里有了景气儿。”
　　“这人过日子过的就是一个心里的景气儿。”牛二筢子笑了笑说，“心里有了景气儿，就会觉得日子有奔头儿，就不会觉得日子干巴巴的没啥子滋味儿。”
　　听了牛二筢子的话，小米没有吱声。
　　牛二筢子见小米没有接他的话，心里先是一个咯噔，马上觉出了自己的话刺到了小米的心，是啊，打小米进了这个家到今儿，望春心里根本就没有她小米，这不光是她小米心里很明白的事情，也是老少爷们儿们也都能看到眼里的事情。要是望春知道心疼她小米，也绝对不会这一走就没有一丁点儿音信儿。换句话说，要是换了别人，要是小米不是为了她的豆子哥，望春这样一走就没有一丁点儿音信儿，她小米能这样忍气吞声？能这样一心扑在这个家里？自己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人，望春这样对待她小米，她小米心里能没怨言？她小米心里对望春有怨言是肯定的，但她小米对这个家还是那样尽心，换上谁也做不到这个份儿上。他转脸看了一眼小米，琢磨了一下说：“这眼看着年节儿越来越近，这一年转眼又过去了。”
　　小米似乎已经觉出了牛二筢子的心思，笑了笑随着牛二筢子的话说：“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你看，小路生眼下能满地乱跑了，想想也就是眨眼间的事儿。”
　　牛二筢子听小米说到小路生，马上转脸看着小米怀里的小路生，马上一脸儿孙满堂的喜悦，说：“是啊，眨眼间小路生就脱手自己满地跑了。”
　　“有小路生在你跟前，过些日子望秋他们两口子再给你添个孙子或者孙女，以后你瞅着眼前的孙子孙女，再有牛牛时不时地过来，会觉得日子过得更快。”小米笑着说。
　　“老话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这新一辈催着老一辈，快着呢。”牛二筢子笑着说，“以后就看着小路生他们往前过了！”
　　“有小路生他们在跟前，以后咱们就指望着他们往前奔！”小米接着牛二筢子的话笑着说，“人都是这样，都是看着孩子往前过日子。”
　　小米这话虽说是接着牛二筢子的话说的，但牛二筢子还是从小米的这句话里听出了小米的无奈与委屈，当初与望春娘成亲，那时候日子虽然清苦，可每天两个人守在一起，心里整天家都跟喝了蜂蜜水一样滋润。想想当初自己和望春娘的心思，再看看眼下的小米，她小米心里的委屈就算是在心里忍着，自己也心里明白。
　　“咱们庄户人家不指望着孩子别的还能指望啥？”小米接着自己的话说，“孩子就是咱们心里的盼头儿。”
　　牛二筢子不知道该怎样说了，点了点头叹着说：“是啊！”
　　“今年咱们家的红薯还在地里的时候就卖给别人了，这个冬季儿轻闲是轻闲了，就是少进项了。”小米马上转过话题说，“要不是小路生拖着，咋的也不能那么早就把红薯卖了。磨成粉，下成细粉，一亩地咋的也多能出个百儿八十的。”
　　“是啊，虽说我也心疼一亩地少进百儿八十的，当时我考虑着小路生脱不开手，杏花又有了身孕，望秋整天又是里里外外地忙，咱们家人手倒腾不开，也就把红薯还在地里就估计着亩产卖了，那样就不用咱们割红薯秧扒红薯了。”牛二筢子说，“要是我的身子骨没受过大伤，要是我的身子骨还能经得起折腾，咋的我也舍不得就这样。”
　　“我也知道是今年咱们这个家的这个情况让你这样的决定，你也不用觉得有啥。今年少进了，咱明年再把它补回来。”小米看着牛二筢子说，“过了年儿脱了棉衣裳小路生就利索了，庄稼地里就有我来打理，你在家带小路生，照看家里的鸡鸭啥的，地里安排什么庄稼你吩咐一声就成了。”
　　听小米这样安排明年的里里外外，心里虽然有些热热乎乎的疙瘩，但他还是咬了咬嘴唇琢磨了一下，说：“过了年儿看吧。另外这些日子我还有个想法，一直琢磨着这个想法得跟你说说。说这个想法之前我先说一下，我不是说有啥子心思，是为着玉米的以后着想。”
　　听牛二筢子说他的心思是为玉米的以后着想，马上皱起眉头看着牛二筢子。
　　“玉米在学堂里念书识字儿很突出，我琢磨着咱们乡下的学堂比不得城市里的学堂，城里学堂的老师不需要考虑下班还要照顾庄稼地，一门心思都在教学生念书识字儿上。我琢磨着得闲跟你大舅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让玉米也跟着他在城里念书识字儿。”牛二筢子看着小米商量着说，“我这个想法没有其它意思，就是为着玉米以后着想。”
　　“我知道你没有其它意思，平日里拿玉米当自己的亲闺女一样，就是因为你拿玉米当自己的亲闺女一样，你才会这样为玉米的以后着想。”小米听了牛二筢子的话，马上笑着说，“我也琢磨过想让玉米也到城里去念书识字儿，可觉得一下子让麦子和玉米她们姊妹俩都跟着我大舅不是那么一回事儿。虽说麦子的户口让我大舅活动到他的户口下面，算是麦子是他的女儿，可毕竟麦子是我们家的姊妹，一下子让两个姊妹都偎在他的跟前，咱们自己心里也会觉得过不去。说实话，在念书识字儿上我觉得玉米要比麦子的心灵巧，就是生在我们那个家把她给耽误了。”
　　牛二筢子听了小米的话，皱起眉头琢磨了一阵儿，点了点头说：“你这样琢磨的也是那么一回事儿，一下子让麦子和玉米她们姊妹俩到你大舅跟前还真不是个说道儿。”
　　“别的也没啥子办法，玉米还是在咱们乡下念书识字儿吧。等她念中学了就到镇上的中学去念，到时候给她买辆轻便的洋车子。乡镇中学离黄庄子比咱们这儿近，有了洋车子她放学回家还能帮着谷子和我春梅姐做点儿家务活儿。”小米笑了笑说，“她要是有吃皇粮的命，就算是在乡镇中学念书，也会念出名堂。”
　　牛二筢子点了点头，随着小米无奈地笑了笑。生在乡旮旯里的孩子很多时候只能这样用命这东西来安慰自己，对于出身的制约，对于环境的制约，对于所有限制他们的一切，也只能用命这个东西来解释。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很笼统的概念，是人们为了安慰自己所设定的一个很大很大的圈子，人们把一生当中经历的一切都归于命，哪怕是自己意想不到的经历，人们为了一份心理上的安慰，也把它认定为是命这个大圈子里早已给设定好了的。对于大多数生于底层的平民百姓来说，生活中太多的无能为力也只能这样用命来搪塞自己，来宽慰自己。正因为有了命这个概念，人们也就变得坦然了，变得麻木了，尽管这样的坦然和麻木里有太多的无奈。
　　“玉米和麦子都知道争气，就算是玉米不到城里读书，她也会用功的。”小米说，“玉米念书识字儿这事儿倒不用太多的费心，今年的收成算是定局了，年前这段时间也没几天了，我琢磨着小路生丢开手了，想在年前这几天找点儿啥事儿，杏花那身子我又不放心。”
　　“今年就这样了，别的你也别琢磨啥子。年前这几天我也琢磨了，到年三十这些日子是做买卖的好日子，得闲我想跟杏花她爹金不换一道跑几个集市，多少也能挣点儿补贴这个年节儿的开销。”牛二筢子琢磨着说。
　　“跟熟人一起做买卖不好，老话说，生意好做，伙计难搭。熟人搭伙做买卖，最后容易落得相互心里不快活，有的甚至还会成为仇人。”小米听牛二筢子说打算跟金不换一起去赶集时，马上说，“我的意思是最好别跟他一起做买卖，省得万一这中间闹得有啥子不快活。”
　　“我就是这样一个琢磨，听你这么一说也真是。”牛二筢子听了小米的话，思磨了一下说，“我倒没琢磨那么多。”
　　“以前没有做过买卖，可以让杏花她爹给参谋参谋，让他给指个路。”小米说，“他给指个路，咱们再慢慢摸索摸索里面的门道，以后小路生慢慢大了，家里就那几亩地，我一个人就能忙得过来。我说这话你也别在心里有啥子想法儿，以后小路生慢慢大了，在他身上花的钱也会越来越多，虽说咱们这个家境还说得过去，毕竟眼看着这东西的价格一年一年的在往上涨，这点家底儿随着小路生的长大怕是也跟不上了，就算是每年田地里有些收成，田里的收成去掉公粮统购、种子、化肥啥的，能裹上一年的口粮，花钱上就不凑手了。话也不该我这样说，小路生他爸要是靠得住，也不需要你去琢磨啥子小买卖，就因为我觉得小路生他爸靠不住，我才有这样的琢磨。小路生他爸要是靠得住，也不会这一走就没个音信儿。”
　　牛二筢子听小米这么说，也觉得自己没什么话说了。他咕哝了几下嘴巴，看着小米没有说话。
　　“爹，你也别在心里想着说我这是支派你，我只是这个意思，主意还是有你决定。要是小路生他爸心里有这个家，我也不会想这么多。有了小路生，这以后的日子会担子越来越重，要是不提前为以后的日子，到时候就会打急慌。”小米看着牛二筢子说，“说实话，小路生他爸这样没有一丁点儿的音信儿，我心里也发慌，不由得也就往后思磨的远了点儿。”
　　牛二筢子叹了口气，转头向院门口看了一阵儿，仍旧没有说话。
　　小米见牛二筢子没有说话，笑了笑说：“爹，今儿我话说多了，你别往心里去。”
　　“小米呀，爹也知道嫁进这个家委屈你了！”牛二筢子回过头来愧疚地看着小米说，“说心里话，爹心里也觉得太对不住你了。”
　　“爹，你可别这样说，也别这样想，我也没觉出啥子委屈。”小米马上说，“眼下跟前有了小路生，我觉得日子有滋有味儿的。”
　　小米的这话让牛二筢子心里更不是滋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