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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教子

作品名称:江船      作者:纯风      发布时间:2021-11-22 12:42:38      字数:5233

  郑成英回到公社依旧对捕捉田鼠饱含热情,只是经过他改良的工具捕捉到的田鼠越来越少。他猜测田鼠们识破了机关的窍门,为此,便尝试发明制作新的捕鼠器具。郑成英已经能娴熟地使用大伯郑耀祖做家具的工具,可以用木板制作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器具,可每次仍然收获甚微。一天早晨,郑成英亲眼看见一只小老鼠咬着大老鼠的长尾巴从他设置的陷阱里爬出来,他便决定做出一个犹如网笼的小型迷宫,让老鼠有进无出。正当他设计迷宫的思路刚有雏形,胡长生在河边的老鼠窝里挖出一条青色的大蛇。郑成英听后非常吃惊,不过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一定是没有手脚不会挖洞的蛇占据了老鼠的洞穴。这让他欣喜不已,让他想起前些年冬天捉到的蛇。郑成英立刻对打造木制器具和逮捕老鼠失去兴趣,开始专注于抓蛇,毕竟一条蛇熬出的一锅蛇汤更具有诱惑。人们常常可以看见他和胡长生两个人一起扛着铁锹走在河边的田间地头寻找蛇的踪迹。
  随后郑成英发现只有花蛇才将其它动物的洞穴据为己有,水蛇有自己的洞窝。水蛇的洞建在水边,扁圆的洞口藏匿于水草茂密处。每次航行结束,刚停泊靠岸,郑成英就迫不及待地喊上胡长生,寻找蛇洞掏蛇,这是两人共同的乐趣。直到学校假期结束,胡长生不得不听从父亲的意愿重新进入学校,两人才不情愿地互相告别。
  郑成英和胡长生的假期延续了三年多才结束,到第四年秋天船民小学开学的时候,他们已经错过最佳学习时间,成长为半大的劳动力,在船队帮忙可以拿到超过成年人一半的工钱和工分。刘桂菊想要遵从郑成英个人的意志,郑耀宗却坚持认为孩子只要认识字能写信就行,读太多书没有必要。郑成英询问了所有的同学,只有胡长生的父亲胡广胜不合时宜且又固执地让儿子继续进学校读书。郑成英最终听从了父亲的决定,学校开学那天,他特地跑到学校看望一圈,看见在父亲逼迫下重新走进学校的胡长生,像是雄踞于羊群健硕的狮子,格外显眼地坐在一群幼小的孩子后面,但他不觉得这样会丢人现眼,他多希望自己也能走进教室,即使坐在最后一排。刚生过孩子稍显丰腴的柳芸老师依然温柔大方。她看见在窗外徘徊的郑成英,一眼看出郑成英眼神里的落寞和羡慕,便缓缓地走出教室,亲切地安慰郑成英,学问不拘泥于学堂,自己看到的或听到的都可以当做学习的载体。柳芸是旧社会走出来的新女性,她知晓不光船民不重视子女教育,岸上的很多贫困家庭,为了减轻家里负担,常常让孩子早早地选择辍学。但她也无能为力去做出改变,因为她十分清楚人的观念不是一朝一夕能形成,自然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所以她希望郑成英能去依靠自己天生的智慧去探索世间的真理。
  郑成英一直没理解柳芸老师的意思,直到弟弟郑成钢上学之后,他才想明白老师是让他自我学习自我教育。在此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郑成英并没有就此停止在河边游荡,只不过陪他游荡的是弟弟郑成钢。尤其到了这个盛夏季节,小洪河河水暴涨,洪水灌入蛇洞,很多水蛇被迫逃出洞,在水草丛中逃窜,郑成英清楚这是抓蛇的好机会。这天中午,郑成英头戴自己编制的圆边草帽,赤着黑溜溜的膀子,穿一条灰不溜秋打满补丁的短裤,划着小船在河边寻找蛇在水中游动的波纹。郑成钢突然高声大喊:“大哥,长虫!”这不是郑成英第一次带他出来抓蛇,但郑成钢还是像第一次见到猎物,开心且激动,指着向前快速游走青棕色的水蛇,不断催促郑成英快点行动。郑成英连忙抄起鱼舀网向蛇头。水蛇好像感知到危险的来临,急忙转头钻进草丛深处。郑成英见状立马丢掉鱼舀,光着脚丫跳进草丛,扒开水草,两三步追上去,右手飞快地抓住蛇头,在蛇身缠手之前,左手一捋,把蛇扯成笔直的麻绳,拔掉蛇信才松一口气。自从上次被一条褐色的小蛇咬到手指之后,郑成钢对蛇还有些忌惮,他抱着木桶欢喜地接过失去毒性的猎物。
  郑成英和郑成钢这回仅在河边游荡了两日,便跟着郑耀宗带领的满载农产品的船队开始了新的航行。顺水行舟,只需要郑耀宗和郑耀祖在后面撑舵。闲来无事,许富有一边打着桃木板,一边咿咿呀呀地唱着。听着生动的戏曲,木舟犹如轻快的河水蜿蜒前行。这是喜事连连的一年,向送子观音祈祷多年的郑成娟率先怀有身孕;杨玉莲和郑耀旺则幸运很多,圆房没多久,紧随郑成娟其后也怀上孩子;前两天刘桂菊公布了喜讯,肚子刚微微隆了起来。不必过多的操心,王彩凤和刘桂菊得空,趁着天气炎热,晒制着许多种风味不同的酱豆。
  日薄西山,河的尽头红光闪耀,一张张渔网在空中慢慢张开喇叭般的大嘴洒向河面,再一点一点收拢。下午停船休息之时,趁着天黑之前,船民们都拿出渔网,生活困苦,希望能捕捞几条鱼打打牙祭。郑耀宗的这一网收获不错,捉到一条白鲢和十几只虾米,整理好渔网,接着又甩出去一网。
  郑成英光着屁股悄悄地爬上船篷,直直地站在船篷上,双手高高地举过头顶。刘桂菊听到船篷上剧烈的响动,便圈着红围裙,挥舞着擀面杖冲出船篷。郑成英来不及准备,连忙在空中跃出一道弧线,一头扎进水中,不一会儿在许富有和郑耀旺中间露出头,抱着郑成钢得意地向船上张望。五岁多正是好动年龄的郑成钢对周围的一切都满怀好奇,连续多天嚷闹着下水玩耍,今天终于得到刘桂菊的应允,穿着葫芦衣在水中扑腾。
  夜幕降临,郑耀宗清点完猎物,共有八条鲢鱼,两条鲫鱼,一时数不完的河虾。其他人运气似乎也不错,都哼着小曲,愉悦地划着小船边吹嘘边回家。刘桂菊看到郑耀宗提着半篓子战利品,高兴得合不拢嘴。为了长时间保存这些鱼虾,刘桂菊摸着黑剖开鱼背,撒上食盐,把它们放入陶罐中腌制起来。
  五只充满幸福气息的木船两日漂到目的地,卸下农产品,满装日常用品再溯流而上。炎炎夏日逆流拉纤不光费力气,还磨炼人的意志。骄阳炙烤着大地,拉纤的人无处躲身,任凭太阳从头顶晒到脚趾。为了不糟蹋衣服,在岸上行走的郑成英和其他船民一样,只穿着遮羞短裤和草鞋。火辣辣的阳光落在他的皮肤上,像是滚烫的炉炭,烧得皮肤红一块紫一块,最终都将变成与父亲背上那样黝黑发亮的颜色。更糟糕的是汤汤的流水冲击着木船,所有人竭尽全力才能牵引着船只艰难地前进。这天下午刚走出两个多时辰,河岸陡然突出一块,河面忽地缩窄,使得河水飞快地流动。王彩凤和刘桂菊提前下船帮忙。郑耀宗低头咬牙,身体前倾几乎趴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扶绳,双脚死死地蹬地,声音沙哑地大喊:“大哥!避开大流!”
  郑耀旺跟着六亲不认地骂道:“大爷的,别往外撑!”
  郑耀祖着急回应:“你们挺住,还有两船远就能穿过这滩恶水。”
  河道就像塞进一个大塞子,堵住河水的去路,激流把木船撞击得更加急切。郑成英走在最前面,双手拄地,扣在肩上的宽带深深地陷进皮肉,汗珠流过脸颊从鼻尖滑落,摔碎在地表瞬间渗入泥土。一个没留神,脚下打滑,郑成英双膝跪倒在地,地表被砸出两个圆坑。郑成钢没见过这种架势,大声哭喊:“爸,大哥摔倒了!”
  郑耀宗走在最后,正吃力地往前拉,语气很不耐烦地骂着:“别吵,摔倒爬起来……”话没说完,木船停滞不前,岸上牵引的力量与河水冲击的力量持平,木船僵持在原地,一动不动。郑成英不敢耽误片刻工夫,急忙站起来,来不及调整肩上宽带位置,左手拉绳,侧身向前拉纤,纤绳绷得笔直,木船依旧没能前进分毫。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一双大手拉住郑成英手中的纤绳,接着又来一个人,这才打破僵局。
  原来,跟随其后的船只看到头船有向后退去的迹象,连忙向岸上抛下铁锚钉住船只。在岸上拉纤的船民直接向前跑去,顾不上客气,拿起绳套便套在脖子上,找不到绳套的把纤绳放在腋下,倒退着往后拔绳。“嗨——哟——嗨!”许富有带头喊起简单而充满力量的号子,所有人有规律地齐声低吼:“嗨——哟……”良久才将第一艘木船拉过关卡,在水流稍平缓的地方找棵大树拴住木船。王彩凤和刘桂菊累得满头大汗,在树荫下靠着树干休息。男人们来不及歇息,气喘吁吁地往下跑,帮衬下面的船只渡过难关。
  待五条船都通过激流,天色将晚,赶不了多少路程,便聚拢一起过了夜再走。第二天,郑耀祖依旧起个大早,每条船上都有这么一个不知疲倦勤劳的人,拿着拖把擦除夜间凝结在船板上的露珠。脚下的船板经过长时间走动,表层桐油被摩擦掉,裸露出原始木头,经水泡后很容易腐朽,特别是日复一日不起眼的露水。船是船民立身之本,生产和生活都离不开船,不爱护船的船民通常会遭到蔑视。如果养护得当,一条船可以养活一辈人。做饭的妇女听到涮拖把的声音也跟着起身,倒掉尿盆,随意洗漱后便开始做饭。郑耀旺和郑成英前两天刚砍的柴火还没晒透,老旧的炉子“嘟嘟”地冒着青烟,许富有边扇火边烤劈柴。过了好一会儿,炉子里才蹿出火苗,架上一大锅河水,向锅里撒一把晒干的苹果树叶子,煮沸冷却后便是中午的解暑甘汁。
  收拾妥当,一声清脆的号子过后,木船逆着潺潺的流水开动了,所有人一身轻松,仿佛没有经历过昨天的劳累。太阳渐渐移动到天空中间,万里无云,拉纤的人身上的滚滚热汗蒸发后又流出,不断地用手背抹去流进眼眶的汗水和盐渍。走出一片沙土地,船队在停在杨树林河岸停顿休息。
  郑成英眯着眼怎么也睡不着,他的思绪还停留在上午路过的那片沙土地。郑成英想念的是沙土地里的几亩瓜田,碧叶相连的田地里隐藏着的又大又绿的西瓜引诱着他。这个夏天买的西瓜刚吃一个,剩下的全被母亲和大娘掏空晒成了酱豆,郑成英忍不住口馋,叫醒郑耀旺和许富有,悄然向沙土地走去。不到二里地就是瓜田,三个人头戴草帽趴在田地里,一个挨一个拍打着西瓜。“嘣——嘣”郑耀旺故作老成地说:“这个熟透了,还是沙瓤的。”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三个人以为是守瓜人,惊恐不已地抱着西瓜拔腿欲跑,定睛一看,竟然是偷偷跟过来的郑成钢,虚惊一场。让郑成钢抱一个大个头的西瓜,三个人两边胳肢窝各夹着一个西瓜往回走。
  下午,日头刚刚倾斜,郑耀宗喊醒众人赶路。人们努力睁开眼,却昏昏欲睡。郑成钢不合时宜地抱出他的西瓜,满脸兴奋地交给父亲,让父亲将它切开给大家解暑。郑耀宗怔怔地看着西瓜,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他面无表情地让郑成钢坦白自己所犯的错。郑成钢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吓得哇哇大哭。郑成英拦在郑成钢的前面,交代中午所做的一切。郑耀旺和许富有感到事情不妙,极力解释所有的西瓜都是他们中午趁人不注意偷摘的,与孩子无关。可郑耀宗不由他们分说,命令式地对郑成英和郑成钢说道:“你们都跪在船头,直到天黑。”
  听着浪花拍打船底木板发出“嘣——嘣”的声音,郑成英感觉像是对自己的嘲笑。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惩罚,令他羞愧难看。他把头埋在胸口,以为这样就没人看见他发烫的脸。可是队形散乱的苍蝇围绕着挂在船头等待风干的咸鱼嗡嗡地飞舞,不时地落在他的额头或耳朵上,让他的羞愧无处逃避。他彻底失去耐心,捡起木板愤怒地驱赶苍蝇并以此发泄心中的愤懑,来反抗父亲的责罚:为什么别人可以,自己不可以?为什么两年前饿肚子时候可以,现在不可以?郑成钢则像没事人似的,搓揉着一块泥巴,玩得不亦乐乎。
  傍晚,船舶停稳,郑耀宗拿走郑成英手里的木板,板着面孔训斥他和郑成钢。围在船头乘凉休息的船民有说有笑地聊天,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郑成英撅着屁股,双手抱着脑袋,想立即钻入木缝,躲藏在船底,化身小鱼任谁也找不到。“你还知道害臊?”郑耀宗剥下郑成英竭力保留的最后一丝情面。郑成英终于鼓起勇气反驳:“前两年……”
  “什么前两年?那时没饭吃,现在缺你吃,还是缺你喝了?”郑耀宗打断郑成英的反驳,顺手将木板朝他屁股拍去。没有裤子阻挡,木板直接落在屁股上,光滑的屁股立马肿出两块黑红的印迹。郑成英龇牙咧嘴地坚持,但挨过两扳后终究没坚持住,埋怨、悔恨、不甘所有的敌对情绪化成哭声,眼泪不住地往下流淌。见哥哥哭,郑成钢跟着哭,一时间船头回荡着委屈的哭声,那哭声遮盖了树林里归巢的悦耳动听的鸟啼。
  郑成钢接过刘桂菊专门为他烤制的咸鱼,看郑成英不再哭泣才止住哭声。由于船舱外面紧贴着河水,到了夜里,船舱内很清凉,可郑成英的屁股却是热辣辣地疼。刘桂菊摇着蒲扇,一边驱逐钻进蚊帐的小蚊子,一边往郑成英屁股上扇风。郑成英闭着眼睛趴了很久才有睡意。等到两个孩子都睡去,郑耀宗首先提起社长多次开会强调的内容:禁止船民采摘沿岸的瓜果,那是破坏农业生产的恶劣行为。随后,他轻声地说:“今天教训成英也是为了教育郑成钢,不让他学坏,但在船上待久了难免染上坏习惯。我打算这趟回去就将成钢送去读书,趁他现在还小多学几个字,早明白一些道理,你也好安心养胎。”虽然刘桂菊担心成钢过于幼小好动待在教室坐不住,但还是被郑耀宗说服,不过她提议让郑成霞陪同郑成钢一起读书。郑耀宗从来没有让女儿读书的打算——女孩读书毫无价值,总有一天会出嫁到别人家;甚至觉得读过书的女孩长大后不再是纯粹的女人。他不记得有哪个饱读诗书的女人获得幸福的先例。刘桂菊坚持不懈地为郑成霞争取接受教育的机会,受过世的父亲影响,她认为女人理应平等地享有那些被男人们早先占领的特权。郑耀宗无法劝服不可理喻的妻子,每天都闷闷不乐地拉船。五天后的晚上,船队刚停泊到码头,他便急忙提着酒瓶找到胡广胜喝酒解闷,当得知胡广胜已经到学校花一元钱给女儿胡长梅报了名,他的信念才动摇,勉强同意让郑成霞去上学。他说服自己:如果有姐姐照顾,郑成钢在学校可以少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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