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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农村扶贫搬迁户的宅基地处理

作品名称:乡村扶贫      作者:郑安怀      发布时间:2021-11-12 09:42:51      字数:13925

  1998年8月29日修订并于1999年1月1日施行的《土地管理法》第六十二条规定:“农村村民一户只能拥有一处宅基地……”。据此法,农村扶贫搬迁户,在享受政府扶贫搬迁的同时,农村老旧危房必须拆除,宅基地腾退,恢复为耕地。同时,市政府在全市扶贫户宅基地腾退工作中,又与东南工商业发达省份合作,对方在工业亟需占用耕地的前提下,购买我市宅基地腾退恢复的耕地,确保国家18亿亩土地红线。因此合作,我市扶贫搬迁户宅基地腾退,享受政府补贴。根据老旧危房的破损成度,补贴从每平米百元到三百八十元不等。按照我市农村住宅结构,正常三间土房,赔偿在三万左右。
  市政府的出发点,为扶贫搬迁户尽可能争取利益。腾退享受的赔偿,用在搬迁房装修中,若听从政府“一切从简,杜绝豪华装修”的号召,正常四口之家,一百平米,装修花费基本够用。市党委、政府在农村扶贫工作中,可谓面面俱到,一切政策与法规,首先为扶贫着想,为贫困人口着想。这么利好的政策,到农村实行起来,却也是阻力重重,得不到群众的拥护。
  在签订搬迁协议之初,已签订了宅基地腾退协议,且做了充分的宣传工作。但到腾退工作展开时,依然没有一户主动。村两委干部,分头入户,做动员工作,收效甚微。
  新上任的驻村第一书记是林业局的一位科长,四十出头,姓郭。郭书记身材偏矮、偏瘦,戴付深度近视眼镜,表面上看,文质彬彬。郭书记在上大学时,就是大学里的一支笔,擅长精美散文和新闻报道。分到林业局工作,林业行业内的宣传与报道,多出自他之手,深得领导器重,是局领导精心培养的第二梯队。对基层工作,郭书记是熟悉的。他在全县最偏远的乡林业站工作过。但对扶贫工作,相对生疏。因为近八年,一直在局机关工作,扶贫包扶,局里没安排他。
  老魏、郭书记、张治国,三人到孙有福家。村两委知道他父子工作难做,派来最强硬的一组干部。老魏采取迂回包抄的工作方式,入户坐下来,老魏开口就问:“老孙,街上给的楼房,好不好?”
  孙有福和老伴脸上笑开了花,老孙忙不迭一连声回道:“好,好得很。这辈子,做梦也没想过,到街上住楼房。过去,能到街上买房子住的,都是地主老财大东家。穷人一辈子,乡下搭间棚子住,就算享福了。”
  “你如今享的是共产党的福。”张治国说。并向老孙介绍了新上任的郭书记。儿子孙来财在新房打扫卫生,没在家。孙来财自从新房开始装修,便背了一张简易床住在新房里,很少回来了。回来便是拿换洗衣裳和保洁区做保洁。保洁区卫生打扫完,天黑也往新房撵,不在旧家过夜。放牛的活儿落老两口子头上。好在屋后荒山面积大,老牛也认路。早晨放出栏,下午自动回栏。老孙只需要经管一下就行。老孙说儿子有了新房子,忘了这个家了。孙来财理直气壮地回他老爹和老娘:“破猪圈我住够了,黑麻咕咚的,满屋脚臭气。新屋敞亮,我住着就不想走。”
  “你爱见你一个人住,我和你妈就爱这儿。”老孙看不惯儿子的张狂样儿。穿上横裆裤子,就忘了自家姓啥了。孙来财兴奋告诉老爹和老娘一个好消息:“楼对门是个山里头搬来的寡妇,可排场了,说是有两个娃。装修房子,搬不动的东西就叫我帮忙。对我可好了。还问我有媳妇没。”
  “你狗日的是害色痨。”老孙骂他。“人家是使唤骡子,你以为看上你怂式子。”
  “帮她干活我畅快,你别不服气。”孙来财没高没低的话又来了。老孙瞪他一眼,骂他:“说你娘的屁话。”
  孙来财宁愿住新房里,自家煮饭吃,洗衣裳,受又闷又热的煎熬,也不愿再回来住。老孙在房子装修好,与老伴去过一回。看到新房内墙壁雪白,地板照得见人,窗户又大又亮,厨房煤气灶,一拧火苗窜多高,滋滋响;卫生间马桶是坐着拉的,洗澡的莲蓬头亮闪闪,拧一下,下大雨似地喷了他一身。屙屎屙尿的茅厕,比老家的厨房还干净!心里也不怨来财不想回家了。住这样的好房子,农村的家,还真不如个猪圈。所以,张主任说他是享共产党的福,他也就连连应声:“党和政府对我太好了,享党的福,享领导干部的福!”
  “懂这个理就好。我问你,想立马搬新房去住吗?”老魏不失时机,问。孙有福眯眼看老魏,嘿嘿笑着回答:“我窝窝囊囊住这大半辈子,惯了,住那儿怕不惯。再说,农村柴方水便,门口种些葱蒜青菜,乞也方便。叫来财住那儿,我们老棺材瓤子了,还住这儿。”
  郭书记说:“搬迁户老房子必须拆。政策规定,农村一户一宅,不允许一户多宅。”
  孙有福听了,低头不语,一只手够到后背抓痒。老伴摇晃脑袋,说得斩钉截铁:“我死也死在这儿。我问你们当领导的,我家养有牛,人搬街上住,牛也赶街上去?”
  年轻的郭书记被问住了。张治国说:“牛卖了。你这房子又老又旧,不能再住了。去年签协议,老孙同意拆旧房。现在新房子给了,又提裤子不认账。翻葫芦倒水的事,你们想咋就咋的,叫我们工作咋做?跟来财商量,十天半月搬过去,老房子必须拆。老孙,你拿主意。”
  “我是裤裆夹弹花锤,进出两难!”孙有福叹气道。女人坚持一点:“牛我们养了半辈子,下牛娃子,犁地,养活一家三口。说卖就卖了?撵我们去街上住,地没一锄头,乞棵葱掏钱买?政府发工资不发?政府发工资,保证一家人有乞有喝,叫我搬哪我搬哪,绝不给干部找刁难。”
  干部们上门,不太多说话的女人,说出的理由,却让干部们找不出对策。三人来时,只想着动员搬家,拆老房子,没想到他家的养牛问题。对后续生存问题,也没有过多考虑。贫困户们集中搬迁到城镇,离老家少则十里八里,多则三五十里,种地难了,在农村发展产业也难了。上级政府部门对此有何长远规划,村干部们没见到文件,也不敢胡乱表态。能看到这个症结的,绝不只孙有福的女人。土地是农民赖以生存的根本,农民进城,身份仍是农民,没有安置就业的举措,无异于捞鱼上岸。村干部们早考虑到了这点,不解决这个症结,搬迁和腾退工作,肯定阻力重重。
  老魏久经沙场,对不能明确答复的问题,采取模棱两可的方式。他说:“农村土地仍是你的,该种啥种啥,种菜拔街上吃,我们也不阻挡。政府发工资,你是做梦娶媳妇,净想好事。政府扶贫,给你盖房,扶持你发展产业,修路拉水拉电,该做的都做了。饭煮熟喂你嘴里,也不可能。”
  “老支书站着说话腰不痛。街上回来种地,十里路。赶走到,晌午了,还干屁活!你们说一千道一万,我不搬。”女人说。
  工作经验丰富的两位老将,也说不出理直气壮的理由了,才上任的郭书记更无话可说。三人只得怏怏离开。
  “做好思想准备,搬迁和腾退,是上边的命令,谁也不能违抗。”走出门,老魏对老孙两口子撂下话。
  
  支书和贾文化、杜胜利一组,首先到姜福银家。姜福银到他的管区巡山去了。当了护林员,定期戴上红袖章,去管区巡山,巡查农民野外生火和少数下电猫、下狼夹子盗猎野生动物的不法分子。成了管事的人,姜福银认真又负责任,发号施令时,觉得自己活成了人。没人时,一边巡山,一边哼着《西游记》电视剧中《大王叫我来巡山》的歌,反复唱头两句。好像自己真的变成了巡山的小妖怪。相比于在土地上劳作,巡山的活儿轻松又快活,姜福银十二分满意。
  老姜听支书说要拆农村老房子,不说不愿拆,只一味央求道:“我是黄土埋脖子了,活一天算一天。让我死在这屋里,埋了我,你们想咋弄咋弄。”
  “你这破房烂屋的,去享受住楼房的好日子,看街上的热闹景致。你是舍不得啥?”贾文化问他。老姜说:“狗恋穷家猪恋圈。我舍不得道场边的大石头。冬天靠着它晒太阳,夏天靠着它乘阴凉。”老姜道场边的大石包,一人多高,像只爬伏在地上的老鳖,跟前一棵大香椿树。随太阳移动,总有一方是阴凉的。夏天转着圈儿躺鳖背上乘凉,冬天转着圈儿可晒太阳。背面几个方位,磨得溜光。老姜不干活的时候,就在大石包上躺着,观白云,观星星,想他经历的子午寅卯,冬夏春秋。他视大石包为他的金銮宝座,一天不上位,心里便万分失落。
  “我以为你舍不得田,舍不得地,舍不得万贯家产和附近相好的。舍不得道场边大石头,是个笑话。”杜胜利调侃道。老姜一本正经说:“它就是我相好的,老伴死了,我就和它相依为命。房子一定要拆,我也拦不住。新房叫儿子去住,我在树下搭间棚子。”
  干部们以为老姜是给自己找的台阶下,也就没在意。叮嘱他尽早收拾家里的家具,腾空屋子。
  三位干部到姜福贵家动员拆迁和腾退。姜福贵问了几个很平常的问题。虽然这几个问题在私下里多次问过别人,也与其它贫困户探讨过,仍不放心。要支书亲口回答,也里才踏实。
  “搬街上住,农村的土地,国家收不收?”
  “承包地仍是你的,政府不收。”
  “林权和管护山收不收?”
  “不收。”
  “老房子拆了,平成土地,土地归谁?”
  “腾退的土地仍然归你耕种。”
  杨晓亲自回答他的三个问题。得到满意的答复,姜福贵心里踏实了,高兴地答应尽快搬家,把旧房子腾空。他提出一个要求,保洁员工作,他指挥老婆能做。一家三口,靠这点收入不够花,要求村上再安排他一个公益性岗位。
  “公益性岗位,暂时没有。你把茶园经管好,一年的收入比公益性岗位高多了。”支书说。姜福贵指着他涎水滴答、一脸傻笑的女人说:“人家靠女人采茶,你看我这女人,干扫地的笨活儿还将就,采茶的巧活儿,她能干不?”
  “采茶旺季,你可以请帮手。”
  “湖北过来采茶的,都去茶场的茶园了。人家茶叶经管得好,长势旺,一天采得多。没人愿意到我们的小茶园来。”
  “说到底,还是你自身的问题。茶厂千亩茶园能经管好,你几亩茶园为啥经管不好?找原因、找差距,学习茶厂的经管经验。你为啥是贫困户,姜福海为啥是太平村产业发展的带头人?我认为,个人能力只占一小部分。大部分原因,恐怕是出在思想上。”杨晓谆谆教导,姜福贵一脸懵逼。
  姜福贵领着他的女人在保洁区打扫卫生。姜福贵拔路边杂草,傻女人一条布带子把娃捆脊背上,抱着大扫帚扫马路。路边飞过一只鸟,女人盯着鸟。鸟飞到高空,她仰头盯着天,鸟飞到远处的树林里,她盯着远处,嘟囔:“雀雀不见了。”
  姜福贵扔块石头砸她:“扫你的路,雀雀关你屁事。”
  女人仍瓷眉瞪眼不挪身,说:“雀雀不见了。”
  姜福贵屁股后踢一脚:“你妈不见了!”
  女人张大嘴哭嚎:“我要妈。妈吔,你不要我了呀。”
  “瓷锤货,你妈没死,活得旺旺的。”
  女人破啼为笑:“妈没死,我妈没死。”
  娃娃在女人背上睡着了,撒尿。尿淋淋漓漓从女人后衣襟洒地上,地上湿一片。女人回身看见了,大惊失色:“回,下雨了。”扔了扫帚摇摇晃晃往回跑。姜福贵三两步赶上,揪住女人头发,骂她:“瓜你娘的X,保保尿了。”两岁的儿子叫保保,官名姜太保。
  娃娃的一泡热尿,从女人后背流下来,一部分顺后襟往下滴,一部分润泽女人的裤腰到屁股、大腿。女人浑然不觉。
  知情人说,姜福贵的女人,名叫燕子。十八岁以前,是她村里的一枝花,聪明、活泼、漂亮。去省城打工,年底领着个小伙子回家。老爹不反对她与小伙子好,要十万彩礼。小伙子家在农村,父母是普通农民,拿不出十万块彩礼。老爹不见钱,撵小伙子走。燕子心向小伙子,半夜与小伙子偷跑,被老爹抓回来。一根麻绳吊树上,打两天两夜,屎尿失禁。燕子疯了,变得又痴又傻。当累赘处理给姜福贵,只要了一万块。现在养着的儿子,是第四胎。前头生的三个儿子,姜福贵说送人了。邻居说他把儿子卖了,一个儿子三万块。是真是假,谁也说不清。如今,在燕子身上,找不到丝毫美人的影子,丰腰肥臀,硕大的乳房松垮垮垂吊胸前,不管人前人后,娃娃一闹,便拉出来奶娃娃。甚至大小便,也不知避人。姜福贵守着她,像大人守着不懂事的娃娃。他从不出门打工,好像也不十分缺钱花。经常周济他旧衣裳旧鞋的华莹,相信姜福贵邻居们的话。派出所来调查过,看到两口子的情形,民警们也不再深究。
  老魏一组到西沟组梅耀祖父子家。
  梅耀祖在道场外的菜园里栽辣椒。他撅屁股挖窝栽菜苗,女人牵着水管往栽过的土窝里浇水。梅耀祖道场外低一级石坎的菜园,时蔬满园。满足父子两家吃以外,还时常装一三轮车去靳河镇卖。此时节,紧靠里边石坎是一溜四季豆。每窝豆子插一根拇指粗竹棍,豆蔓沿竹棍已爬两尺高。外三方坎沿,种一圈菜豌豆,肉嘟嘟的豆角挂满蔓,蔓稍蝴蝶样的紫红色花朵迎风摇曳,正孕育新一茬果实。中间的平地,分成三尺宽的畦,一畦生菜,一畦上海青,一畦油麦菜,一畦四季葱,一畦蒜苗,一畦青翠的韭菜。生菜和油麦菜已开始起苔,将罢园了。梅耀祖便插空在油麦菜和生菜地里栽辣椒、西红柿、茄子等夏秋时蔬。待上海青和蒜苗罢园时,正赶上种萝卜白菜。总之,菜园四季不闲,这样罢了种那样,天天有鲜菜上桌。来了客人,菜园里走一圈,四五盘时鲜菜蔬便有了,加上贮备的腊肉、木耳、金针、笋干等,招待来客的一大桌菜,不用去街道掏钱买一样。农民的勤劳在梅耀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善于算计谋划,又是商人应具备的头脑。善于应酬,是政治家应有的本领,梅耀祖皆兼而有之。不幸生为农民,少时只读了三年书,没文化。没有出去闯荡,成为李万军或姜金斗、杨春利式的人物。但在农村,梅耀祖绝对是最精明的农民。精明到能憋到地里的一泡屎,绝不拉在荒坡里。
  梅耀祖对村干部热情备至。见干部们来了,扔下手中的活儿,忙着泡茶递烟,又拿出冰箱的冰镇啤酒、饮料,往干部们手中塞。老魏介绍了郭书记,然后问他:“梅组长,新房装修好了?”
  梅耀祖答:“谢谢老支书关心。装修结束一星期了。我一个半月没离窝,天天在街上。”
  “儿子的房呢?”
  “两家一起开始,一起结束,我两头跑。人老了,不中用了,到夜里,两腿稀软,搁哪儿都不对劲。”梅耀祖数说着辛苦,其实是洋溢着自得。父子两家同时成为贫困户的,全村只有他和姜福明。姜福明猪油蒙心,儿子买车不知阻拦,白白把贫困户弄丢了。他的小儿子其实也买有小轿车,买车之前,儿子与他商量,他下来多方请教。在高人的指点下,儿子的车挂在他小舅子名下。没有这个先见之明,他与姜福明一个下场。得意有时的确难以掩饰,脸上有,话里有,走路的脚步里有,出汗的每个毛孔里似乎都有。前几天夜里,女人做四个热腾腾荷包蛋慰劳装修归来的男人。梅耀祖大口吃罢蛋,翘腿坐道场边,仰头看星星,哼着花鼓调。
  女人问他:“你乞了喜婆娘的奶?骚情得很嘛。”
  梅耀祖抓住女人的手,指示她坐下。女人以为老汉离开久了,想床上那档事,心慌慌老脸烧臊,半忸怩半顺从坐他旁边的空椅子上,嗔道:“累了早些睡,坐这狗看星星,耍啥骚狐子浪漫哩。我又不是你那大沟子大奶的金玉,没闲情陪你捋鸡巴毛。”
  梅耀祖当组长,搭上了沟垴的小媳妇金玉。金玉单门独户住西沟垴,陪伴她眼瞎耳聋的婆婆,男人整年在金矿钻矿洞拉架子车。两人大中午关在屋里,被女人逮住过。女人不喊不闹,悄没声息外边扣了门,害得梅耀祖身子虚脱、大汗淋漓地,掰开小媳妇房屋后檐窗户的钢筋,才免强拱出身。他装就从地里干活回家。女人不闻不问,也是做碗荷包蛋,放两大勺白糖犒劳他。
  吃完蛋,女人来收碗,才悄声问他:“金玉奶大沟子肥,我男人受活美了?”梅耀祖装作没头没脑。女人进一步说,“人家问你,日了人给啥好处,你答应帮人家弄低保。女人哼哼叽叽呻唤,有人用吃奶的劲儿,烂床碰墙的声音像打雷。儿孙一大群了,累死女人肚子上,我也得羞死!以后想日金玉,你夜里去,我站门外给我男人放哨。”梅耀祖听了,方知门是女人扣的,对金玉说过的话,女人也听见了。女人不哭不闹,知道女人给他留着脸,此时便涎着脸对女人说:“我当干部,群众有困难找我帮忙哩。人家愿意奉献嘛,我好意思不从。就这一回,再不去了。”
  “去嘛,才尝到味儿,不去人跟你闹哩。人家田地撂荒,你是干部,理应帮忙耕种哩。”女人的话里,终于显出酸掉牙的醋味。
  女人以为男人今夜想那事,谁知男人一本正经:“坐这,我有话说。”
  “说啥哩嘛,老夫老妻的,有啥说的。”女人仍沉浸在快活的幻相里。
  “我当初当组长,你嘟囔了几个来回,弹嫌一年才八百块,不够跑腿买鞋钱。这回明白了吧?两个儿子,两万块街上弄两套房,两百五十个平方,值四十几万哩。你算算村干部,正职一年两万四,副职一年一万六。说起来人五人六地当村干部,当二十年也抵不住我弄两套房。你们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这回服我了吧。”梅耀祖在女人面前得瑟。女人说:“服你服你,行了吧。我男人嫖婆娘也花公家钱,一身本事哩。”
  “说啥话嘛,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便宜不占,菩萨也怪罪哩。”
  “你也别张狂过了头。是政府的政策好,村上领导好。让你钻空子当了贫困户,不是你祖坟冒青烟,长能耐了。”女人实打实说。梅耀祖辩道:“天时地利人和,有天时有地利,人不会谋事,也是白搭。我一辈子做事,长谋远虑,走一步看三步。先锋买车,不是我找人领教,用他舅罐子名义,贫困户早像姜福明一样黄汤了。姜福明也是个猴精,可他只会抠眼前的毛毛利,鼠目寸光,看不远。你老汉我,强他百倍哩。”
  “强万倍,行了吧。我老汉五十六岁,还搞个三十岁的小媳妇。他姜福明,怕是五十岁就软塌塌立不起身子哩。”女人不愿听他得瑟,起身去收拾锅碗。梅耀祖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瞅沟垴的方向。
  是夜清风习习,星光灿烂,好不惬意!
  所以,面对村干部和新上任的第一书记,梅耀祖脸上花朵盛开,尽最大热情接待,并吩咐女人:“煮块腊肉,炒几个菜,中午陪领导们喝两盅。”
  “喝酒吃饭就免了,吃人嘴短,村干部下来,不打扰群众,是支书立的规矩。你新房也装修好了,与大儿媳妇商量,尽快准备搬家。搬了家,县上统一组织拆旧房,把宅基地恢复成耕地。”老魏说。
  “农村的房子,真要拆呀?”梅耀祖装迷瞪。
  “给你一套楼房,再把农村旧房留着,违背农民一户一宅的土地管理法。没享受任何扶贫政策的非贫困户心里也不平衡。你是党员,又是组长,带头做好这项工作。”贾文化解释。郭书记也说:“贫困户中的党员干部带好头,给群众做榜样。”
  梅耀祖叹道:“这屋场,我半辈子心血都在这儿,住着展逸,舍不得呀。”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鱼而取熊掌者也。”贾文化对他说。
  “啥意思?”
  “鱼和熊掌都是好东西,我都爱吃,两者选其一,我选熊掌。”贾文化解释道。梅耀祖不言语,双手抱着脑袋,小眼睛骨碌碌转,看在场的三个人,仿佛一只被耍猴人牵着脖子的老猴精。女人洗了手,到大门口垂手站着,讨他的吩咐。梅耀祖嗔怒道:“快些煮腊肉。郭书记第一次来,得喝两盅。”
  老魏起身:“你和你儿子沟通一下,尽早准备。另外,跟其它搬迁户多做政策宣传。”
  “老支书,吃了饭再走。”梅耀祖抢一步堵着大门,极力挽留。
  “吃饭就免了,搬新房说一声,我去放鞭炮。”老魏笑嘻嘻带头出门。郭书记留下电话,叫他做儿子的工作,做好了打电话说一声。干部们到公路上了,梅耀祖还站在场边的太阳地里。
  “拆这房子,我上吊。”女人对男人半是埋怨半是示威。
  “你调天上去!女人就那点本事,一哭二闹三上吊,球本事没有。怕个锤子,看别人咋弄,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就不信,活人叫尿憋死了。”
  “你有主意了?”女人像落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树枝。
  “我有泡屎想拉!”梅耀祖不再理女人,往厕所走。女人对他背影狠狠唾一口,骂道:“只敢在我跟前凶得像狗,见了干部,尾巴夹裆里,巴不得伸舌头舔干部沟蛋子。”
  与梅耀祖家不远的刘成武,对搬迁与腾退没意见,只是房子与弟弟家连体,需要在拆时先分离开,做好兄弟房子的出檐,才能拆他的房。老魏叫他尽快弄。西沟组其它的搬迁户们,对干部们不说啥,问组长梅耀祖啥时搬。老魏明白各人心里的小九九。回去的路上,老魏对两位说:“西沟组,梅耀祖父子拿不下,其它户看样儿。我们得把他盯紧些。”
  贾文化说:“梅耀祖老谋深算,是个属鳖的,见缝就钻。我来村上一年半,他是十个组长里,最有心计的一个。趋利避害的本事,没人能过他。”
  “没鳖缝,看他往哪儿钻。”老魏信心十足。
  杨晓一组到马家山组,动员一家七口的张桂虎搬家。
  张桂虎跑大车没在家,媳妇带三个娃,在靳河镇租房住,照看娃上学,家里只有老父母。张桂虎的妈,年轻时害场大病,双眼瞎了,后半辈子只能在家摸着做饭,干点简单家务。老爹身体硬朗,快八十了,仍能在地里种庄稼,与周围老汉打牌、喝酒。
  装修两套房,用材料多,张桂虎自己在西安大明宫建材市场拉。小区的装修人员紧张,他从西安请装修人员。他的两套房率先装修结束,也比别人省不少钱。杨晓问张桂虎他爹准备啥时搬家,他爹抖着一大把胡子说:“桂虎跑车没在家,不晓得他咋打算。”
  “儿子没回来,你们先准备。家里不常用的东西先收拾,尽快与儿子联系,半月内搬过去。县上组织安排拆老屋,腾退农村的宅基地。”杨晓对老汉说。啥也看不见的老太太坐在墙根的椅子上,耳朵却不聋。支书的话她听清了,央求道:“好干部哩,叫儿子孙子们搬过去,我和他爹不搬。土地和茶园都在沟里,他爹经管着。我瞎老婆子在这屋里摸熟悉了,换个地方,摸头不摸脑。”
  “扶贫给你新房是为啥?就是因为你们居住条件差,房子破旧。给了新房,你还住破房子,给新房干啥?全镇只有你一家分两套房。多好的条件,儿子一家住大套,你们老两口住小套。小套是高层,有电梯,你们上下楼也方便。茶园和土地都在农村,所有搬迁户都一样。农忙回来经管,一时半会儿就回来了。政府也在建工业园,安排扶贫搬迁户搬迁后就业,进厂当工人。那边小套房子,只五十平方,地方紧凑,你去三五天,就熟悉了,不必过余担心。”杨晓耐心解说。
  老太太并不听支书解说,她认准的事,九条牛也拉不回头。她说:“请村上领导体谅,我就住这不搬。七老八十了,活一天算一天,死了埋这也方便。”
  “给了你搬迁房,不去住,违反扶贫政策。村上没法向上边交差,追究责任,全部是我们的错。”杜胜利说道。老太太仍坚持说:“上边领导来了,我老婆子跟领导说。你们是好干部,执行国家的好政策,一心一意想着百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不怪你们。”
  “说实话。”张老头这时开口说,“好支书哩,政策确实好,干部下来,都是送福利,我活到八十岁,从旧社会到新社会,经见了共产党建国的七十年。如今的政策,一句话,好得没法说。老百姓睏着都能笑醒。啥叫太平盛世?如今就是太平盛世。我对如今扶贫搬迁,有一点不太明白,想领教支书。”
  “你是老辈人,阅历与经验比我们丰富。领教就不敢了,有啥意见你只管说。”杨晓态度诚恳。
  张老头说:“我女子嫁在湖北。她那村里,扶贫搬迁,凡是土房子,一律在村庄选块交通方便的地方,盖三层洋楼,住土房的人都搬去住。路修到楼下,路灯装全。楼旁修一大块菜园,搬迁各户,一户分一块。楼下有广场,广场有锻炼的各种器材设施。贫困户住上了好房子,仍然在土地跟前,种地,经管地上的果园啥的,也方便。咱们都把贫困户搬迁到城镇,近的十里八里,远的二三十里。农村经营几十年的啥都远了,够不着了。农民不种地,到工厂当工人,是好事。五十岁以下的人去当工人,大部分行,少数老实人也不行。老年人咋办?啥不干了靠儿女养活?儿女要养小的,负担重。我今年八十了,在农村,照样种庄稼,摘茶叶,养活我和老伴,绰绰有余。说这些呢,我只想问一句:我们搬迁咋不学湖北的办法,在农村盖楼?”
  “各省扶贫的指导政策不一样。就地搬迁,我们也提过。你老八十岁了,吃的盐比我吃的饭多,过的桥比我走的路多。你也知道,村党支部和村委会,是最低层的行政机构,对大的方针政策,只有执行权,没有主导权。听从上级安排,执行上级文件。对你的想法,我理解。但很多事,不能以我们的主观想法去办。服从大局,听从上级指示安排,是当干部的基本要求,请你理解吧。”杨晓说。
  张老头不再多言,点头表示对支书的理解。
  集中搬迁,让农村贫困人口进城,不能妥善安置就业,可能会产生新的社会矛盾。对此,村基层干部只能等政策,没有充足底气对群众承诺啥。政府是否能做好这方面的工作,仍是个未知数。做妥善安置就业工作,一定要从实际出发,不能流于形式。张老头的话,是农民的实际情况。虽然在填写贫困户纪实薄时,六十岁以上的农民不能填写生产或务工收入,而实际上,只要身体没残疾没大病的老年农民,仍在土地上辛勤耕作。而农村的各种生产建设,六十岁以上的男性,仍是务工建设的主力军。年轻代的少壮辈农民,留守农村的,只凤毛麟角了。
  干部们分两组,顶着烈日,下去跑了三天,动员搬迁户搬迁和腾退。普遍的状况是,搬迁没意见,对拆旧房腾退,顾虑多,抵触多,更多的人,是希望保留农村的旧房,放置农业生产用具,回乡务农,有个安身之所。
  基层情况逐级反映到上边,县委、县政府为打消贫困户搬迁的顾虑,组织各村搬迁户参观县上新建成的工业园。靳河镇安排三辆大巴,把集中起来的搬迁户代表拉到县工业园,杜县长亲自带领代表们参观。
  新建工业园,占地七百亩,铝扣板、矿山安全防护设施、数据线、电子产品、农特产加工等小微企业云集,大、小十五家。为之配套的幼儿园、医院、购物广场、健身广场等生活设施。铝扣、电子产品已投入生产,其它类有的正上机器设备,有的只是座空厂房。杜县长告诉参观的代表们说:新建工业园区,就是为我县搬迁进城的贫困户们安置就业,量身打造的企业。男、女小学文化成度,只要身体健康,都可以到工业园来应聘。根据我县城镇居民生活标准和我县经济发展水平,定位工资标准,保证你们搬迁后安居乐业,衣食无忧。
  工业园区的基础设施建设的确到位,在洛西县的工业领域,的确是一流的。杜县长的话也令大部分代表们为之振奋。离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黄土地,到工厂来当工人,是一代又一代农民朝思暮想的愿望。二十世纪以前,干部和工人,在中国,相比于农民,就是贵族阶层。农村的家庭,出个干部或工人,这家人在村里,住房吃穿一定比所有人好,大人小孩,必定是所在圈子里说话声高、腰杆挺直、放屁也香的王者。虽然在改革开放之后,中国大地上又新生了富豪一流坐在财富金字塔顶端的新兴贵族阶层,但对于仍在黄土地上辛勤扒食的普通农民,工人的光环仍然熠熠生华。干净的生存环境,日不晒雨不淋的劳动状态,天旱雨涝稳定无损的收入,都是农民所想往所羡慕的。
  在做搬迁户安置就业,解除后顾之忧工作的同时,政府又向搬迁户们大力宣传脱贫攻坚结束之后乡村振兴的前景。农村土地流转,产业集约化。把农民手上的土地以租赁或入股的形式集中到有资金、有能力的企业或能人手中,实现产业发展优势。农民变身为产业工人,转过身,到企业打工。这样以来,农民不用再为土地的利用率和产业选择苦恼了,也不用愁土地上的出产卖不出去。付出一分劳动,便有一分工资收入。加上土地股分或租赁的收入,二十一世纪中叶,中国农民将是最富有的群体。不知老实憨厚的农民们听懂没,村两委的干部,如杜胜利、华莹等都被绕得脑壳晕。在贾文化看来,乡村振兴的蓝图,对城镇周边或工业、农业、交通发达、土地连篇集中的地区,是适用的。而对于山大沟深、土地瘠薄又分散的山区农村,可能只会流于形式。走到政策落地,产业兴旺这一步,恐怕很难。弄不好,会是给农民画饼充饥。
  贾文化从城市返回乡村,担任村民监督委员会主任,亲自参入第一线的脱贫攻坚工作。在一年半的辛苦工作中,感受最多,且时常与已故的马书记作深度探索与辩论。他的思考,与村两委其它干部不同。村两委的老魏、张治国、杜胜利、华莹等,是大半辈子守在农村,生活与工作与农村骨肉相连、水乳交融的一类人,对农村的发展,感情重于理智。思想与眼界的极度局限性明显,缺少更远更广阔的发展眼光,缺少见多识广、横向对比的经验阅历与才识。用土地上不辞辛劳的老黄牛来形容他们,比较正确。而杨晓、姜山、赵虹三人,受过高等教育,经验和阅历相对欠缺,但来自学术层面和书本、网络上的东西多些,很多想法,需要在社会实践中,锤炼和验证。而贾文化,既经历过改革开放之前极端贫困的农村生活,又经历过改革开放之际,大潮澎湃的农村发展与城市繁荣。城乡之间发展的巨大差距,农民与城镇居民间的文化、思想、眼界的差异,他了解最多,也感触最多。因此,在做一系列思考的同时,也在做很多的对比。
  农村的未来,向何处去?高屋建翎的国家层面,智囊们在调研、在学习、在探索。而身处草根一族的他,针对农村的实际情况,也在作同样的探索。他把工作中的许多遭遇与感受都记成笔记,计划在某一时刻,伟大的灵感突降而至的时刻,写一部真实反映农村几十年、凸显几个关键转变时期的长篇小说,把他对黄土地的深情,转化成可以阅读、可以传世的鸿篇巨制,实现他从少年到老年,咬噬灵魂、潮涌潮落、永难放弃的梦想。
  所以,贾文化的思考,既有纵向性,也有横向性,相比于村两委所有干部,他既异类又孤单。马书记在时,两人的思想相似相容处颇多,经常交流。而今,马书记去了,贾文化更多的时候,是孤灯对月,沉默寡言。
  
  深夜零点。郭书记躺床上迷迷糊糊,既将入眠,电话铃声惊心动魄响起。
  “你是新来的郭书记吧,我是西沟组梅先进家里的。”电话里传来嗲嗲的女人产音。郭书记问:“你是梅先进媳妇?”
  “媳妇还能冒充呀,郭书记,我爹说,你们今天去动员搬家,要拆房子?”
  “是的,县上已经开会了,要求我们动员搬迁户尽快搬迁,腾退农村宅基地。”
  “撵农民走啊,好领导哩,农村房子不拆行不行?我那人说了,农民搬迁到城市,没法活哩。到哪儿种庄稼呀。”女人伶牙利齿。
  “县上建有工业园,吸收你们去当工人。农民一户一宅,不能同时拥有两处房子。”
  “我引娃上学,当狗屁工人哩。我公公、婆婆他们,也能去当工人呀?”
  “他们不行,年龄超大了。”
  “他们也是人呀,一张嘴要吃要喝。搬去吃啥喝啥呀?”
  “农村土地仍然是你们的,地里有茶叶,山上有板栗、核桃,经管和收时回来,跟以前一样呀。”
  “还回个屁,你们把农村房子拆了,回去窝没一个,收种啥,住撂天地呀?”
  “搬迁政策就是这样定的,你们当初协议也是这样签的。”
  郭书记刚接触基层工作,应付女人的穷追猛打,他缺乏经验。对农民的问题,他了解的少。单位领导让他下基层驻村,当第一书记,目的是想锻炼他,打磨他身上的书生气,为将来提拔当领导打基础。
  “郭书记,听说你很年轻呀,人又长得帅气。在县城坐办公室多美呀,风不吹雨不淋的,到村上工作,离开老婆娃,又孤单又寂寞的。受这罪干啥呀?农村事情复杂哩。”女人在电话里喋喋不休。
  “你们尽快准备搬迁吧,也向你两个老的做做工作。政策有规定的,搬迁户房子,非拆不可。”郭书记不想与一个陌生女人聊题外话。
  “拆就拆吧,你们是领导,叫我们咋弄,我们不敢胡咧哩。说是拆房子赔钱哩。郭书记,请你帮忙说说,多赔我家些钱,我家困难哩。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你帮了我,我记着你的好,要我咋报答你,你说一声,我绝对服从哩。在西沟组,谁都知道我是个听话的好人。好领导哩,你加我微信,电话号码就是微信号,你加,我同意。加了微信,联系更方便些。”
  “好吧。”郭书记招架不住女人的一张巧嘴,心想早些结束电话交谈。答应“好吧”是答应加她微信。女人却理解成了另一层意思。郭书记加了她的微信,她的微信名叫“万丈红尘”。她回复郭书记一个笑脸符号,过一会儿,又回复一个红唇。
  第二天深夜,万丈红尘亲切问候郭书记:好领导,睡没?
  郭书记以为她有事,便回复:没有。
  万丈红尘迅速发来一张女人着一袭白纱裙,临风而立,裙裾飘飘的美颜照。照片中的女人,身材高挑,丰乳肥臀,面若桃花,的确很美。郭书记正在猜,是不是万丈红尘本人照片,万丈红尘已表白:好领导,我去年的照片,山里丫头,一枚土豆。
  郭书记没回复。
  万丈红尘并不罢休,十分挑逗地问:离开嫂夫人不习惯吧?长夜漫漫呀。我与你一样,孤枕难眠哩。男人打工走四个月了。
  郭书记保持沉默。
  过两分钟,万丈红尘又发来一句:领导不好意思呢,想什么呢?说出来共享。
  郭书记只好敷衍回复:没什么事就休息了。
  万丈红尘回道:有事哩,请领导帮忙。
  郭书记一头雾水:啥事叫帮忙?
  万丈红尘道: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昨晚你答应了的,拆房子的事呀。
  我没答应你啥。
  我保留着微信对话哩。
  紧接着,万丈红尘发来昨晚微信对话的截屏。郭书记看了,恍然大悟,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回复:你误会了。我是同意加你微信,没有别的意思。
  万丈红尘回道:有别的意思,我也同意哩。
  郭书记再不敢招惹她,熄灯睡觉。万丈红尘没有放下,一会儿便发来:铜簧韵脆锵寒竹,新声慢奏移纤玉。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雨云深绣户,未便谐衷素。宴罢又成空,梦迷春雨中。
  作为大学中文系毕业的郭书记,当然对李煜的这首露骨意淫的艳词不陌生。他毫不犹豫地,删除了万丈红尘的微信。
  没想到啊,贫困户梅先进的女人,不仅风流,还懂文化人的风流勾当呢。原来,女人的风骚,不分城市与乡村呀。赤裸裸的勾引,赤裸裸的利益,在利益面前,万丈红尘这种女人,是不需要巴掌大一片遮丑布的。
  针对胡家山组老屈一家,村两委在一起商量,觉得他办有养猪场,必须住在农村,农村的老房子暂时保留。但他自己对房屋,必须修缮加固,达到农村安全住房标准。这样合情合理的决定,老屈父子,完全赞成。
  干部们下去做动员工作,碰到千奇百怪的理由,推诿搬迁与腾退。万变不离其宗,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已经与脚下的土地建立血乳交融的深厚情感。特别是上了年纪的老一辈人,一生都是依赖土地滋养生存、娶妻生子,繁衍生息,故土难离,干部们也能理解。耐心做工作,不厌其烦地宣传脱贫攻坚大局,宣传国家长远发展战略,宣传城市化进程和工业化进程。
  贾之化闭口不谈工业化进程。他顽固不化地认为,洛西这样的山区县,工业化进程远远落后于城市化进程。而且,工业化应该走在城市化前边,不先一步,起码应该并轨同步。先安置就业,再进城安居,更有利于社会大局的稳定,减轻党和政府的压力。县政府组织搬迁户参观工业园区,太平村贾文化带队。参观完工业园区回村,杨晓问他的感受。贾文化说:“工业园区,缺少有生命力、有长远发展眼光的企业。多数企业,都是东南沿海十多年前淘汰的老旧企业,已不适应当下社会科技发展的需要。这些企业落户工业园,看上的是我们提供的厂区基础设施和资金方面的支持,昙花一现。”
  “你不能泼凉水,唱反调。”
  “我只是对你谈我的个人看法,个人看法不免有局限性。对群众,我只说好,好得很,政府为贫困户们想得很周到,脱贫攻坚工作做得很到位。”
  “西部山区发展,受到各种环境的制约,肯定无法与东南沿海发达地区比,也无法与省城比。你在省城生活了二十年,思想和眼界受大城市影响大。”
  “可能是吧。希望是我杞人忧天,看走眼了。搬迁户们真的能实现长期、稳定就业,我们如今做的工作也算功德圆满,不落抱怨了。”
  “我们是村级,服从大局,听从上级安排,听上级统一部署。相信省市县对搬迁与安置就业有更加长远的计划。”
  “希望如此。”
  “你对农村发展有自己的独到见解,也会根据农村实际,作独立思考。这点,我敬佩你。听说你准备写农村的脱贫攻坚,希望你站在宏观的角度来写,记叙这段伟大的历史时期。”
  “只是个想法而已,至今老虎吃天,无处下爪。我一辈子,好高骛远,想法多,实现的少。对创作本身,我也不具备写鸿篇巨制的才能。偷偷摸摸写些东西,自慰而已。自慰是个贬意的说法,县城土话叫‘欻球’,窝囊至极。进不了小县城的文化圈子,连个末流文化人也算不上。也应了我的名和姓,假文化一个,农民田间地头的稻草人,唬雀雀的。”
  贾文化此一时,好像情绪不好,充满悲观没落的情绪。是个人情绪,还是工作情绪?杨晓不便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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