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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作品名称:火红的杜鹃花      作者:晏子      发布时间:2021-11-12 10:17:58      字数:9779

  内容提要:
  《火红的杜鹃花》,是一部描写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部队青年男女爱情生活的长篇小说。小说的主人公路淮海,在家上中学时已和美丽的少女周玲谈恋爱,到部队后又遇到了将军的女儿、美丽的女兵宋曙光,曙光对他的热烈、真挚的爱,逐渐取代了周玲在他心中的位置。为了和曙光结为终生伴侣,他努力争取能长期留在部队,但由于年幼单纯,在入伍初期几次违反纪律,成了一个有毛病的兵。尽管以后他在国防施工、军事训练和政治学习等各方面都很优秀,又在抗洪中救人而成为英雄,但总是无法驱散笼罩在他政治前途上的那重沉重的阴云,最终怀着对曙光的无限眷恋离开了军营;也给曙光以后几十年的爱情和婚姻造成了不幸。
  小说的时代背景是真实的,人物和故事是作者根据自己的生活体验和审美情趣而虚构的。作者曾是那个时代的一名解放军战士,已经过去半个世纪。作者通过这部小说告诉人们:能把青春献给伟大祖国的国防事业,能把青春献给人生最美丽的爱情,此生无悔。
  
  第一章
  
  在苏北平原临近大海的地方,有一个古老的小城叫黄海。
  悠悠串场河水,从楚州沿着范公堤东来,流经小城的西边和南边,形成一道天然的护城河,然后又向南在海安注入通扬大运河。早在两千多年以前先秦时期,先民们就在这一带“煮海为盐”,到了南宋时期,串场河两岸出现了许多盐场,串场河犹如一条飘逸的玉带,将盐场串联起来。河水日夜流淌,将盐运往南方、北方,运往全国各地,又源源不断将国家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盐税,输入皇家内库。
  小城始于西汉初年建县,西晋时设郡。直到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城中还保留着文庙、贡院、县衙等旧时建筑,还有城门、城墙。1937年冬,南京沦陷后,日军沿泰州、海安、东台,长驱北进,国民党政权弃城而逃,城门四开,城内秩序混乱,城郊农民便乘机进城抢劫;又怕日后政府回来追查,便于抢劫后纵火焚烧。1938年春,日军飞机对小城狂轰滥炸,占领小城后,又放火焚烧。经此两劫,小城几成废墟。1941年1月,新四军在此重建军部,建立抗日政权,小城成为共产党领导的华中敌后抗日的中心,城西的泰山庙,就是当年新四军军部和中共华中局旧址。建国后小城的主要街道建军街,即因此命名。
  时光迅速,转眼已到了1970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已进入第5个年头,“九大”已经胜利召开,汹涌澎湃的革命造反浪潮也已趋于平息,小城渐渐从狂热、喧嚣、不安中,又恢复了往昔的宁静。冬天晚上8点以后,小城便归于岑寂。大街小巷,路灯朦胧,冷冷清清。临街的店铺、民居,大多已关门,窗户透出黄色的暗淡的光亮。建军街路旁的法国梧桐伸展着光秃秃的枝桠,北风吹着满地滚动的落叶,飒飒作响。城中心的忠字塔西边的五层邮电大楼还开着门,楼顶上像星星一样的灯光,在昏暗的空中闪烁,忠字塔上的大广播喇叭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在寂静的寒冷中显得格外清楚、响亮。忠字塔四周是一个广场,广场的南边和北边有两座用木板搭建的舞台,“文革”最初的那些年,人们每天在这舞台上跳忠字舞,演文艺节目,开批斗会斗争走资派、牛鬼蛇神;现在舞台隐映在暗淡的灯光影里,一个人也没有。在邮电大楼的西边,还有一个亮着灯光的地方,那是城里的电影院。此时,电影院中间入口的两个小门关着,两边出口的大门已经打开,里面正在放映的末场电影就要结束,门口有几个卖五香蛋的小摊贩,都将脑袋缩在竖起的衣领里,弯腰曲背坐在小板凳上。散场的人群像潮水一般从两边的大门涌了出来,大街上立刻热闹起来,人们在兴致勃勃地谈论他们已看过多遍的电影的内容,有人学着电影中人物的台词:“高,实在是高。”散场的人群中,有一对少年男女,那少年高高的个儿,身体清瘦,脸在影院里被闷得红扑扑的,身穿一件黄色将校呢军大衣,头戴一顶带帽檐的黑皮棉帽,走到门口时,他伸出一只手推着旁边拥挤的人群,护着身旁的少女;那少女梳着两条齐肩的辫子,系着花围巾,上身穿一件略显肥大的毛蓝色洋布棉袄,闪动着美丽的大眼睛,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年,在门外的寒气中打了一个寒噤,然后戴上口罩,将两手在胸前拢进棉袄袖子里。人群又像潮水一样迅速地退去,大街很快恢复了沉寂,两人站在电影院门前,少年对少女说:“再走会吧。”少女点了点头。他们向东走到忠字塔,忠字塔上的大广播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已经结束,在播放《国际歌》。他们又转向解放街又细又长、青砖路面的街道,往北走去。街上偶尔遇到几个行人,匆匆忙忙地往温暖的家中赶去。从北边新洋河上吹来阵阵凛冽的寒风,透过衣领、袖口,钻进棉衣,刺入骨髓。路旁的树枝和低矮的屋顶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白霜。有一个流浪汉,在医药公司批发部门前的台阶上,打开随身背着的铺盖,背对着街躺了下去,脚边趴着一条小黄狗,那是他相依为命、生死相随的伴侣——那人原是地区商业局的秘书,1957年“反右”时,局机关分配到三个“右派”指标,已经落实了两个,还有一个实在找不到,就天天晚上开会排查,一次他不合时宜地讲了一句“没有就没有吧,哪能硬挖呢”,随后他又去上厕所,当他从厕所回来时,他已被大家一致通过成了“右派”。他当时才26岁,学经济专业的大学生,客籍知识分子,前途无量,瞬间就成了“阶下囚”,在机关打扫楼梯、厕所,监管劳动。他的未婚妻,和他是家乡人,大学同学,一同分配到这个城市,在地区革委会当秘书,也和他“划清了界限”;直到36岁,他才跟一个比他还大一岁、略有几分姿色、拖着一儿两女三个“油瓶”的乡下寡妇结了婚,那个乡下女人进城后就开始嫌弃他,把他的书都卖给收破烂的小贩,把他的自行车扔到门前田里,还为了几个小钱跟别的男人乱搞,他终于精神失常,成了有家不归的浪子。
  他们在北街一家照相馆的橱窗前停住,橱窗里有一张8寸的“阿庆嫂”的照片,扮演“阿庆嫂”不是洪雪飞,而是这个少女,少年每次经过这里,都要停足凝望。少女轻声对少年说:“走吧。”他们继续向北,来到城北的人民公园,在里面曲桥旁的一个亭子里停了下来。这两人是一对恋人,少年叫路淮海,少女叫周玲,都是初中三年级即将毕业的学生。在那个年代,学校已不大正常上课,1968年秋季中学复课以后,大部分时间都是用在了学工、学农、学军、挖防空洞、拾砖头、修战备公路上,“学习无用论”思潮漫延盛行。学生们没有学习的压力,但也感到生活的寂寞无聊,渴望中苏之间开战,做个英雄,人人都想到部队当兵,当不了兵就到农村插队,毛主席说:“农村是一个广阔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一时间掀起了上山下乡的热潮。也正是由于这种无聊,在中学生中普遍出现了谈恋爱的现象;那爱情是朦胧的,但也是最美好的。
  淮海是城里“五.七”中学的学生,周玲是城里红大附中的学生,他们虽然不在一个学校,但淮海早就认识周玲,城里的中学生,都认识周玲。周玲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孩,在这个城里最有名气的地区“三代会”宣传队演阿庆嫂,淮海在看她演出时认识了她。淮海的母亲和周玲的母亲在同一个单位,淮海的母亲是单位领导,她见过周玲以后,常回家夸周玲美丽。淮海渐渐对她产生了爱慕之情。周玲知道自己的美丽,很骄傲,人们传说,全中国的男人,她除了王心刚谁也看不上,这让那些爱慕她的男生对她望而却步,但淮海却很高兴,因为很多人都说淮海像王心刚。可是周玲家成份不好,父亲解放前是城里一个小布店的老板,母亲是她父亲的童养媳,解放后公私合营,父母都成了集体商业的从业人员;特别是她还有个叔叔在台湾,这属于台属家庭,入党、参军、提干乃至结婚都要受到很大影响。因此她的父母希望她长大后能嫁一个革命干部家庭,以改变家庭的颜色。她母亲对淮海的母亲很巴结,常到淮海家来,眼巴巴地望着淮海,这使淮海很高兴。
  后来,淮海进了自己学校的文艺宣传队。1969年元旦,为迎接“九大”召开,地区文教系统举行了一次中学生文艺会演,他在后台遇到了周玲。他决定上去和她搭话,时值冬天,气候寒冷,周玲化好妆在等待上场时,衣衫单薄,冷得瑟瑟缩缩。淮海一见机会来了,便赶紧将自己身穿的军大衣脱下给她,她有些意外,没有说话,但接过了大衣,对淮海微微一笑,露出感激的神情,认出了他就是那个“穿军大衣的人”。淮海的这件军大衣,不是他平时穿的他爸爸的那件将校呢军大衣,是他在沈阳军区当司务长的表哥给他搞的带毛领的棉布军大衣,在当时,穿军大衣、穿黄军装、戴黄军帽,可是非常引人注目的。淮海感到很高兴,她没有拒绝,有借就有还,一借一还就有两次接触的机会。会演快要结束时,周玲卸了装,换了衣服,来给淮海还大衣。她笑着向淮海道了谢,但并没有立即离开,在淮海给她让坐后,犹豫了一下,在淮海对面坐了下来。淮海说:“我认识你母亲,你母亲常到我家来。你母亲和我母亲在同一个单位。”
  周玲笑逐颜开地问道:“是吗?你母亲也在糖烟酒公司,她在哪个门市部?”
  淮海说:“她不在门市部,在公司里,叫何兰云。”
  周玲扬起她那两道细细弯弯、像描画过的眉毛,闪动着美丽的眼睛问:“是公司的何经理吗?那你就是路大海?”
  淮海说:“大海是我的小名——你是怎么知道的,听你母亲说的吧?”
  周玲脸红了起来,羞怯地点点头。以前淮海看见的周玲,都是化过妆在舞台上的形象,今天所见则是真实、本来的形象,那浮着红霞的美丽的面容,就如春天绽放的桃花一样艳丽,这个让他梦中也在思恋的人儿,现在就在他的面前。面对着淮海的目光,周玲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时,一个男生走来喊道:“周玲,戴老师找你,你怎么在这?”那人说着话,眼睛怀疑地紧看着淮海。淮海认识此人,叫肖志强,在全城中学生中可是个明星人物,地区少年乒乓球冠军,地区“三代会”宣传队里的男主角演郭建光、杨子荣,是很多女学生的偶像。他家住在县轧花厂宿舍,和淮海家住的地区商业局大院隔着一道围墙。他爸爸是轧花厂的文书,家庭出生地主,爷爷解放前因汉奸罪被人民政权处死。
  周玲连忙站起身对淮海说:“谢谢你,我先走了。”走了几步,又转身朝淮海看了一眼。以后许多年,她的这一目光一直留在淮海的脑海里,每当想起,就心潮激荡,无法平静。淮海目送着周玲美丽的身影匆匆消失在侧门那边,仿佛觉得如在梦中。但肖志强的出现,也让淮海感到很不安,他想:他喊了一声就把她带走了。
  自此以后,淮海就陷入了情网,白天、夜里总在思念着周玲。他改掉了跟人打架的毛病,心中常常涌出一种崇高的情感,努力要使自己的言行举止配得上这个天使一般美丽、纯洁的姑娘。他总想能再见到她,每次上街,总要绕道从周玲家居住的板桥北巷经过,但一直没有再遇到她。他无法控制,犹豫再三,给她写了一封信,但她也没有回信。他又连着给她写了两封信,她仍没有回信。然而有一次,淮海路过周玲母亲的糖烟酒商店,在那里看见了周玲。周玲的母亲见他们俩认识,非常高兴,对周玲说:“原来你们认识。你怎么认识他的?他就是我们公司何经理的儿子。”热情地要周玲带淮海到家里去玩,她自己也提前从商店里回家,烧饭做菜留淮海吃了午饭。
  午饭后,周玲把淮海带进一个房间,是周玲和她妹妹的闺房。房间很小,摆着一张小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衣橱,临巷的小窗子上遮着白色的窗帘,桌子上方的白粉墙上,贴着许多从画报上剪下来的电影明星照片,有王丹凤、王晓棠、秦怡、赵丹、孙道临、张勇手......淮海注视着最大的一幅王心刚的照片,转头看看坐在床边正注视着他的周玲,周玲的脸红了起来。在王心刚的照片旁边,还有一张放大的周玲扮演阿庆嫂的剧照,就是街上映红照相馆的橱窗里陈设的那张照片。淮海问周玲:“你还有这张照片吗?也给我一张。”周玲从抽屉里取出一本相册,里面都是周玲从小到大的照片,有许多是她演戏的艺术照:舞剧《草原英雄小姐妹》中的玉蓉、李铁梅、小常宝、喜儿、吴琼花,还有穿军装的英姿飒爽的女解放军......淮海不禁涌起一阵强烈的怜爱之情:她是多么地热爱生活,热爱美啊!她也崇拜解放军,想成为一个女兵。
  周玲从相册里拿出一张扮演阿庆嫂的照片给了淮海。淮海说:“我可没有照片送给你。我害怕照相,只有3岁时跟姐姐一起照过一次,还是照相馆免费给我们照的。”
  淮海又问周玲:“我给你写过三封信,你收到没有?”周玲说:“我收到过信,但我没有拆,一概烧毁。我经常收到这样的信。地区史专员的儿子,也在我们学校,给我写过几封信,我把信交给老师,老师巴结他的父亲,反而训斥我,以后这种寄信人地址不明的信,我就一概不拆。”淮海问她:“是他家的哪个儿子?我和他家的老二和老四打过架。”周玲说:“我不知道,就是长小胡子的那个,像个流氓。”淮海说:“他家弟兄4个都长小胡子,老四胡子长不出来,天天用刀刮,用生姜擦。”周玲又说:“我妈妈还叫我对他客气一点,后来妈妈又说我有眼光,看得远,说他爸爸现在也被打倒了,还不如我们‘黑五类’。”淮海心想,我爸爸现在也靠边站了,幸亏我妈妈又被解放了,要不周玲的妈妈也不会这样巴结我家。周玲的母亲还要留淮海吃晚饭,淮海不肯。周玲的母亲是个小市民习气很浓的女人,说话时总带着过度夸张的表情和动作,对淮海的热情过了头;周玲的父亲又矮又瘦,小脑袋上长着稀疏的黄头发,还是活嘴子、六指,邻居都叫他“十不全”,他对淮海很拘谨,没有主动跟淮海说过一句话;但这样的父母却生出了两个全城最美丽的女孩,另一个是周玲的妹妹周颖,才上小学三年级,那眉眼长得跟她姐姐一模一样。
  几天以后,淮海约周玲看电影,周玲还有些犹豫,她母亲说:“看电影你怎么不去?你不是最喜欢看电影吗。去吧、去吧。大海,看完电影来吃夜宵,我泡圆眼(桂圆)炒米茶给你吃。”电影院就在周玲家巷子东边,电影结束以后,他们往北到人民公园,再从公园经过城西旧城墙路,绕了一个大圈。从此,他们就常常在晚上到人民公园约会。
  今天,是周玲大喜的日子,她接到通知被分配进了地区纺织厂,淮海请她看电影为她祝贺。1966年“文革”开始以后,中学停课闹革命,到1968年中学才复课,因此,六六、六七、六八三届小学毕业生,都同年上初中,合并为一届。周玲是小学六六届,淮海是小学六七届。到七0年冬天初中毕业时,此前六届,即三届高中、三届初中俗称“老三届”毕业生,都没有安排工作,上山下乡了;而七0届同届即将毕业的小学六七、六八两届初中毕业生,也不安排工作,继续升入高中。只有周玲他们这一届分配工作,而且还是全部分配进国营企业,这真的是很不容易的事。周玲当时已被省淮剧团看中,此时样板戏红遍全国,演员是除军人外最让人羡慕的职业,但周玲没有去,她说:“我要当一个真正的工人阶级,那比在舞台上扮演的工农兵形象更好。”淮海也不希望她去当演员,像她这样漂亮的姑娘在舞台上抛头露面,是不会有什么好事的,现在那些知名的、漂亮的女演员,哪个不是有权人物的玩物,或做老婆、儿媳。红线女已年过40,还做陶铸的情妇(作者注:红线女,广州粤剧团知名花旦演员,“文革”时诬传是陶铸的情妇)。黄海县杂技团的女演员,一个个都被团长睡过,连一个躺在桌上、用两腿蹲大缸的像大缸一样的胖姑娘也未被放过,团长被人告到县委组织部,以“腐化”罪名受到查处,组织部又将部里的一名干部派去当团长,不久这个新任团长也因与女演员“搞腐化”被查处。淮海的表姑父,一个“三八式”老干部,五十年代末任灌口县委书记,当时县淮海戏剧团有个演“正宫娘娘”的女演员(作者注:淮海戏,苏北地方剧种,有“拉魂腔”之称。发源地在沭阳县),大鼻子、大嘴巴,奇丑无比,但化妆后却美艳绝伦,每晚演出后不卸妆,去和县委书记睡觉,后来这个“正宫娘娘”的演皇帝的丈夫受人指使,告到了地委组织部,县委书记又因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贪污粮票,两罪并发,被判刑劳改,“正宫娘娘”也上吊自尽了。
  淮海想到部队去当兵,长期见不到周玲,周玲如果当了演员,他能放心吗。听到周玲进了纺织厂,他很高兴,他说:“黄海纺织厂是全地区最大的国营企业,厂革委会主任是我爸爸的老乡、老战友,他们是一齐出来参加革命的;以前是建阳县委书记。他的夫人是厂里组织科长。以后可以请她帮你入团、入党。”
  周玲问:“你怎么办?继续上学吗?”
  淮海说:“不,我实在不想上学了,准备当兵去。”
  周玲说:“可是你还不到当兵的年龄呀。”
  淮海说:“这没问题,找人到公安局改一下就行了。如果我们能一起参军就好了。”
  周玲摇摇头,说:“这怎么可能呢。”
  淮海说:“怎么不可能?部队需要有文艺、体育特长的人,被他们看中就可以直接带走。”
  周玲说:“我们‘三代会’宣传队的肖志强,去年就是被部队看中准备带走的,但他家庭出生不好,最终还是没有去成。”
  又是这个肖志强,听到这个名字,淮海就会产生一股妒意。他说:“肖志强好像对你很有点意思,六九年元旦会演,我见他老围着你。”。
  周玲说:“他老向我献殷勤,也给我写过信,但我怎么可能理他呢!”
  淮海说:“怎么不可能?你们都是‘三代会’的主角,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又经常在一起,接触多了,还会没有感情?”
  周玲生气了,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以为我轻易地就答应你,也会轻易答应别人?倒是你们这些公子哥儿靠不住——部队里也有女兵,你到了那里可不要看花了心。”
  淮海说:“那不会的,部队战士谈恋爱是违反纪律的。”
  周玲说:“你还怕违反纪律?我看你到部队也是个不守纪律的兵。就算战士不准谈恋爱,提干以后不就可以了吗?”
  淮海说:“不守纪律的兵怎能提干呢?不管能不能提干,我不会忘记你的,我无法想像,我还会爱上别人。”
  周玲说:“淮海,听说你要当兵我心里很不安。你如果当上了兵,我当然希望你能在部队好好干,当了干部对我也有好处。但又听说部队干部结婚还要‘政审’,我的家庭出生......”
  淮海说:“现在想那么多干吗?真的那样,大不了我脱掉军装就是了;我是爱美人不爱江山。”
  周玲有些忧郁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斜着瞧了淮海一眼。她的笑容和目光,让淮海心醉。
  黄海地区的天气,十一月下旬还不太寒冷,但昨夜刮了一夜北风,今年的寒潮提前袭来,气温骤降,人们都穿上了棉衣。寒星在冰冷的天空闪烁,冷月将树枝乱七八糟的影子铺在地上,从北边新洋河面上吹来寒冷的北风,周玲背转过身去,双臂紧拢,瑟缩着身体,说:“淮海,我冷。”淮海解开军大衣,想把大衣脱下给她,但又迟疑了一下,然后一把将周玲揽进怀里。周玲没有拒绝,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因为冷,也因为激动。淮海的心猛烈跳动着。他们交往已一年多了,但他甚至连她的手也没有摸过,他曾多少次在想像中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但当面对着她时,他又退缩了。他常恨自己不像个男人,但这个圣洁的女孩,他又觉得那样会玷污了她。今天,他终于不再犹豫,他不是圣人,实在是无法抗拒这美丽的诱惑啊!
  城南很远的地方,传来纺织厂汽笛的鸣叫声,在招呼上夜班的工人们上班,十点半钟了。淮海把军大衣脱下来,让周玲穿上,两人走出公园,往西走去,然后又向南转向城西旧城墙路。寒气给路边的水洼结了一层薄冰,脚踩在冰上,发出冰块碎裂的轻脆的响声。他们在旧城墙路的南头走进一条寂静幽暗、又细又长的巷子,巷子里静得能听到他们自己走路的声音。风在无人的巷子里乱窜,云在天空的黑暗中飘动,一轮新月默默地窥视着人间。他们走出巷子,看见在登瀛桥东的路边,也有一对青年男女紧挨在一起,男青年正把披着花头巾的姑娘往怀里拉,低声说着话,姑娘用双手撑住他的胸膛,脑袋后仰,嘴里冒着哈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打你嘴巴!”接着就压低声音娇滴滴地笑起来。突然,他们看见那个男青年拉着女青年向西边的登瀛桥跑去,神色恐慌,就像是夜里走路遇见了鬼。在他们身后,有3个男青年在向他们跑去。那一对男女已经跑过了桥,消失在黑暗之中,那3个男青年停住脚,朝着淮海和周玲这边看着,指指点点,然后走了过来,他们走路的姿势与众不同,就像螃蟹一样,撑开两条膀子,大叉开两腿,脑袋一晃一晃。淮海对周玲说:
  “我们遇上流氓了。”
  周玲被吓坏了。“淮海,怎么办,我害怕。”躲到淮海身后,双手紧抱住淮海。
  淮海握住周玲发抖的手,说:“别怕,有我呢。”
  那3个青年走了过来,果然是3个流氓,都留着飞机头、小胡子,穿着小脚裤。为首的一个流氓“唷——”地怪叫了一声,说:“小姑娘,挺漂亮的,还是个假洋鬼子女解放军,哥们就喜欢女解放军。”
  另外两个流氓在他身后肩挨肩、东倒西歪地站着,其中一个粗矮身段、大冬天只穿着红色球衣的流氓,双手插在裤兜里,两眼斜看着淮海身后的周玲,另一个细高个儿,很随便地站在那里,一只脚伸出去,手里拿着一把弹簧刀,把弹簧刀在另一只手掌里拍打着,在昏暗的夜色中,弹簧刀白森森地发着亮光,也用色眯眯的眼神盯着周玲。淮海不由产生一阵寒栗,他想起,他家居住的大院里的一个女学生,是地区商业局一个副局长的女儿,晚上和恋爱对象出来,在东门闸被那一带的流氓劫持到附近的一个工厂的食堂里,轮奸后又把食堂炊事员找来给他们烧夜餐,那个炊事员两眼紧盯着浑身瘫软、一动不动躺在切菜案桌上的姑娘,她身上的连衣裙被撩上去,蒙住了脑袋,两腿弯屈,被扯破的裤衩挂在一条腿上,一条沾着血污的卫生巾扔在案桌下。流氓对炊事员说:“怎么样,给我们做顿吃的,也让你玩一次。”炊事员犹豫了一会,然后用一块抹布,擦掉了姑娘大腿和案桌上的血污,爬上了案桌……后来姑娘的父亲到政法委报了案,政法委要求公安局严肃查处这起恶性轮奸案,为首的两个流氓和那个倒楣的炊事员被枪毙了,城里的流氓收敛了一些。然而,自三年自然灾害以来,国家已十年不招工,大学也已停办,后来虽然恢复了部分理工科大学,但全凭“推荐”,不用高考,读书已无作用,一代代青年长大后,在社会上无所事事,为了解决城镇失业问题,规定每家只留一个女子,其余全部上山下乡,知青们到农村后,最初的新鲜感一过,吃不了那里的苦,就回城里闲呆着,老实一点的,每天上街捡桔子皮,到建筑工地找小工做,晚上到工厂去看露天电影,有那一等顽劣的,就成天打架,偷盗,跟踪女人……今天这伙人见到周玲,是肯定不会放过她的;但他们今天要倒楣,我已有两年没跟人打架,正好教训教训他们。
  淮海凶狠地问:“你们想干什么?”
  那个为首的流氓说:“我们干什么?我们是治安巡逻的,你们深更半夜、一男一女,又干什么,是不是流氓阿飞?”
  淮海冷笑道:“你们也配治安巡逻,分明他妈是小流氓!”
  为首的流氓又怪叫了一声:“哟荷,个狗日的,还让你说对了,我们正是流氓,乖乖把这个小婆娘留下,我们让你走。快滚!。”
  拿刀的瘦子惊喜地凑近为首的流氓,说:“你看,那个女的。”
  “什么?”
  “好像是演阿庆嫂的那人。”
  为首的流氓看了看周玲,发出恐怖的笑声,说:“还真是的,这么巧。把这漂亮的小婆娘带走,我要教育教育她。你怎么还不滚蛋!”说着伸手来推淮海的胸口。就在这瞬间,淮海猛地一个弹腿,踢中了那人的膝盖,那人立即摇晃着往后退去,倒在地上。拿刀的人赶紧过去搀扶他。另一个流氓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急忙从裤兜里往外拔手,但慌里慌张拔不出来,淮海又从侧旁狠狠一拳打在他的耳朵上,他只觉“嗡”的一阵响,转回身跑掉了。淮海朝最先被打倒的人走去,拿刀的人吓得直往后退,倒地的流氓正翻转身往起爬,淮海踢了他一脚,说:“看你们这熊样,还做流氓。知道吴三的胳膊是怎么断的吗?”抓住他的后衣领提了起来。
  那人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说:“那你是鲁大哥?”
  淮海说:“我就是路大海。去把你们八卦阵的流氓都叫来吧,我在这等着。”
  那人连忙说:“不敢不敢,小弟不知道是大哥,得罪得罪。”一边弯下腰摸了摸膝盖。
  淮海对那个拿刀的流氓说:“你,过来,把刀给我。”
  那人不敢过来,为首的流氓朝他喊道:“过来,把刀给大哥。”
  那人畏畏缩缩地走了过来,淮海接过刀,远远地扔了出去,那瘦子转着脑袋望着刀飞出去的方向,淮海说:“怎么,你还想把刀捡回来?扔进串场河了。”瘦子说:“大哥好大力气。”淮海对为首的流氓说:“下次再让我遇见你们,就不是这样了。”抓住他的手一使劲,那人立即呲牙咧嘴叫了起来。
  淮海带着周玲,向东穿过通向工人文化宫的巷子,周玲拉住淮海的胳膊,靠在淮海身上,说:“真把我吓死了。早听人说你会打架,果然名不虚传。”
  淮海说:“自从认识你以后,我就没再跟人打过架。今天遇上流氓,跟这些家伙没道理好讲,他们只认识拳头。”
  周玲说:“你要是去当兵,以后谁来保护我呀?”
  淮海说:“你以后晚上演出结束,不能一人回家,特别是东闸和西门登瀛桥这一带不能来,这些地方有流氓团伙。”
  走到周玲家门口,周玲把军大衣脱下给淮海,淮海抱住周玲要亲吻她,被她推开,轻声说:“被人看见。不早了,快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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