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大律师的话

　　绿化公司老板刘超无意间提供的重要线索，像一枚洲际导弹似的在冯粒粒的脑海炸开，令她兴奋了一夜。就在即将破晓的黎明，冯粒粒方才沉沉地睡去。
　　冯粒粒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梦中，她的身体仿佛被注入进了铅块，拖拽着她不断地下坠，不断地下坠。周遭的黑暗吞噬着她的勇气。她尖叫着，踢打着无物的黑暗。突然，黑暗中伸出一颗恐怖的骷髅头，张开没有血肉的嘴巴一口将她生吞。她伸出手去掰那张恶心的嘴，那张犬牙般的利齿却是像棉花般柔软。她睁开眼，看见自己的双手正在撕扯棉被，有一半的棉被落在了木地板上。
　　冯粒粒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用手背揩掉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她抓起睡衣披在肩上后，来到窗边。白色塑钢窗户上的厚玻璃的缝隙浸入寒霜。她伸出手指碰触薄霜，窗外的寒意袭上玉葱般的手指，瞬间流遍全身。她凝视窗外，寒夜的黑色渐渐变得灰白，平日透明的玻璃现在被寒霜弄成了毛玻璃，窗外的景色迷失在薄雾里，仿佛遥不可及的海外仙山。
　　日有所思，必然夜有所梦。
　　冯粒粒想起傍晚时和男朋友力刚在电话里干架的事情。从来不说重话的力刚最后抛下狠话：“冯粒粒，我他妈的如果再主动给你打电话，我他妈的不是男人！”随即，力刚挂断电话。她听到手机传来“嘟嘟嘟嘟”的声音。她的嘴夸张地张开着，对于力刚突如其来地咆哮猝不及防。
　　冯粒粒想起梦里不断地在黑暗中下坠，似乎自己的身体被注入沉重的铅块。其实哪里是沉重的铅块，而是她和力刚的爱情之舟覆灭了。
　　冯粒粒记得一九九八年在中国内地上映的美国爱情电影《泰坦尼克号》，那艘号称“永不沉没”的泰坦尼克号，最终沉没于北大西洋海面时，一位同学问她，号称不沉之舟的巨轮为什么会不堪一击地就沉没了呢？
　　冯粒粒的答案立即脱口而出，当然是撞到冰山了。出人意料的是，她那位泪流满面的同学却是这样回答的：“杰克和露丝的爱情太过沉重，压垮了那艘永不沉没的泰坦尼克号！”当时的她虽然没有辩驳，但是她根本无法理解同学的答案，现在的她终于理解了不沉之舟沉没的缘由。
　　现实的爱情，她妈的太过沉重！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凝重得像墨盘，虽然不到下午三点，但是龙门区公安分局大门外行驶的汽车都不约而同地打开了大灯。
　　“笃、笃、笃”地传来宛如啄木鸟啄木头的声音，有人正在敲门，动作轻柔，像一位有教养的绅士。
　　“请进。”冯粒粒正在冰凉的办公桌前掩卷沉思，身后的敲门声将她从幽暗的世界里拽回到现实中。罗晓西像一只肥硕的绵羊窝在沙发上，低头翻着手机。蔡力时而敲打键盘，时而站起来伸一下懒腰，甩动脑袋，头上的长发翻飞，并伴随着哈欠连连。室内的格力空调太给力了，吹出的暖风让人昏昏欲睡。
　　“咿呀”一声，一股清新的寒流从门外吹了进来，仿佛来至南极的旋风，室内的温度瞬间降下来八度，推门而入的是一位陌生男子。他一头波浪卷的长发，波浪上的啫喱水像一层薄霜，戴着依视路牌的金边眼镜，身穿一件灰色的阿玛尼牌的竖领呢子风衣，里面是玫瑰红的阿玛尼西装，花格子的恒源祥牌的羊毛绒围巾盘在脖颈上，像一条盘踞的眼镜蛇，白净的脸上被冷气冻得红彤彤的，同时挂着笑意，纤细的手里提着一个花花公子牌的咖啡色公文包，脚上的咖啡色的乐仕途牌甩尖皮鞋油光铮亮。
　　“请问这里是刑侦科吗？”男子站在门口，伸手推了推鼻梁上滑下来的金边眼镜，“就是专办杀人案的那种特殊警察？我是东方律师事务所的金忠赵律师，我的客户李不韦不见了。”
　　罗晓西猛地抬起头来。蔡力敲打键盘的噼噼啪啪的声响戛然而止。冯粒粒起身招呼，请金忠赵进办公室坐下说话。
　　冯粒粒眼尖，看到金忠赵律师一身名牌，似乎想把大商场的奢侈品牌都罩在身上，以此安慰自己虚荣心，让她想起她的老本行，不由得哑然失笑。
　　“我们是公安分局刑警大队下属负责命案侦破的命案中队，你提到的李不韦正是我们的一起失踪案的失踪人员。我们也在找他。金律师别站在门口呀，你快进来坐吧。”冯粒粒倒了杯白开水递到了金忠赵的手里，“能看看你的证件和李不韦本人给你的委托书吗？”
　　“好的。”金律师感激连连地接过水杯，坐在了冯粒粒给他指向的靠窗的沙发上。罗晓西已经没有窝在沙发里了，此刻正四平八稳地坐在属于自己的办公桌前。他的那部心爱的手机也被冷落了，丢在办公桌上。
　　“能说说怎么回事吗，金律师？”冯粒粒接过金律师递过来的证件后，依旧是一脸热情，微笑着问道，“你是怎么打听到我们中队来的呢。”
　　“说来话长，让我喘口气，可以吗？”随着“啪”的一声，金律师摁开花花公子公文包，从包里拿出一份委托合同，递给冯粒粒。随后，他仔细合上公文包，把公文包放在身旁的沙发上，端起水杯啜饮了一小口。
　　“先喝水，不急的。”冯粒粒低头快速地阅读委托书，像一台高效率的扫描仪，那是李不韦委托金律师打离婚诉讼官司的委托书。
　　“请求诉请和幕曼荷离婚，却没有诉请分割共同财产的具体数额。我说得对吗，金律师？”冯粒粒边说，边起身把委托书塞给罗晓西。蔡力立即围笼到师傅身旁，头凑近委托书看，眼睛瞪得老大，像一对拨浪鼓。
　　“警官看得真仔细。当时我的客户确实没有提分割财产的具体的数目，他只是想做做样子，虚张声势的那种，其实他的内心并不想离婚，只想从一笔赔偿款上拿十分之一，投资在自己感兴趣的小本买卖上面。”
　　“一笔赔偿款的十分之一是多少呢？”
　　“3000万！”
　　“哇喔，那可不是小数目，简直是天文数字。我的逻辑没错的话，那笔赔偿款的金额应该是3亿元，对吗？”
　　“冯警官的计算准确，幕曼荷的拆迁赔偿款的确是3亿元。我的委托人很善良，一点也不贪心，他的要求不高，只想拿走十分之一。”
　　“小冯，你等等。这样，让金律师从头道来，我们听得稀里糊涂的，别猴急。”
　　“好的，罗师傅。金律师，仔细给我们讲讲过程，每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
　　“那天下午约莫两点，时间应该是2004年的秋天吧，我正在办公室里忙得一塌糊涂，接到一个陌生男子的电话邀我去谈一笔重要业务，男子自称李不韦，也就是后来成为我的优质客户的李不韦。我从他骄傲的口气和邀请的地点来判断，我感觉这是一笔不可多得的大生意，虽然不乐意丢下眼前的一团麻的事情，不过最终我还是去了和他约定的地点。
　　我们是在滴水岩市西沿线的一家良木缘咖啡厅碰头。良木缘装修别具匠心，吊灯洒下的橘黄色的光芒给人一种难得的舒适感。虽然是工作日的下午，依旧是客满为患。李不韦比我早到，坐在大厅的一个两人圆桌旁等我。我们先是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随后李不韦向我咨询了离婚的手续，财产分割的一些法律规定后，我们逐渐进入主题。我问她们两口子的共同财产具体多少。他没有接话，只是提出了这笔即将下来的赔偿款，他想拿走十分之一来做点小生意。李不韦是个大块头，嗓门也是无比大，说话好似高音喇叭。我听了吓了一跳，请求他到办公室或者包间里密谈。他却是不以为意。
　　我告诉他，防人之心不可无，都说隔墙有耳，大庭广众之下谈如此巨额的财产分割，怕不安全。可是他哈哈一笑说，老婆幕曼荷对他很好，她可不会害他！他当时的语气很是自信，谁知道还是出了事。就在他和幕曼荷离婚官司开庭前的一周，我们失去了联系，从此人间蒸发了。”
　　“我再确认一下，你的委托人李不韦是否真的想离婚，或者说只是想和幕曼荷闹别扭？”罗晓西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心相印纸巾，擤了擤鼻子后问道。
　　“我先先后后和委托人长谈过六、七次，听他的说辞，他虽然家里已是亿万家财，但是主要都是掌控在妻子幕曼荷手中，每年可供他支配的钱仅仅百万。他说他不想离婚，只是想拿到这3000万做点小生意。我想，我的委托人说的是真心话。”
　　“幕曼荷知道李不韦的真实想法吗？或者说幕曼荷会曲解李不韦的想法，害怕拿走她一半的亿万家财吗？”罗晓西继续追问。
　　“这个就不得而知了。”
　　“罗警官的意思，我说直白点，就是你觉得幕曼荷会对李不韦起杀心吗？”冯粒粒突然冒了一句，像半路冒出的挥舞板斧的程咬金。
　　“我的委托人看起来像游手好闲的那种耍家子，我听说他喜欢沾花惹草，外面也养到有情人，至于他家的产业，平时都是幕曼荷在外面应酬和打拼。幕曼荷的想法还真的不好说。不过，我倒是希望我的委托人没有出事，我只是收到了他30万的定金，仅仅是市区的一套跃层房的价格，可是如果这场官司打完了，我想定金后面会加个零，小房子可就变成了大别墅。
　　各位警官想想，谁能面对如此落差？请各位警官帮我把我的委托人揪出来，继续我们的合作，我可不想失去这么优质的客户啊！嗯，假如，警官，我说的可是假如，假如我的委托人不幸遇害，我也希望你们能够找到他的尸体，让我死心塌地地灭掉希望之灯。你们懂我的意思吗？”
　　说完最后的这段话，金忠赵律师扬起手瞧了瞧手腕上的浪琴手表，镶满表盘上的钻石在橘黄色的灯光下闪闪发光，而后他伸手推了推滑到鼻梁边缘的金边眼镜，仿佛有一种一吐为快的轻松感。旋即，他起身给三位正在深思的警察每人发了一张名片。
　　随着一声“阿sir，时间不早了，我也该离开了。今日的冒昧前来，不慎叨扰之处还请海涵。那么，我静候警官的佳音，再见。”
　　金忠赵律师拉开办公室大门，大跨步地走了出去。一阵寒风立即灌了进来，随后门“呯”地一声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