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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扶贫村过新年

作品名称:乡村扶贫      作者:郑安怀      发布时间:2021-11-10 08:41:15      字数:14900

  令谭奎和银溪沟的群众没料到的是,春节自大年初一开始,银溪沟景区的游客便日日爆满。
  自国庆节长假,景区游客爆满七天后,整个冬天,来景区游玩的外地客人并不多。只有逢周末,才有零星的客人驱车前来,逛一逛森林景区,到农家乐吃一顿饭或到农家去转转,与留守在家的老人们烤烤火,拉拉家常。腊月二十三,李万军便通知谭奎,给景区的服务人员放假,计划正月初三再上班。初一半上午,一辆又一辆的小轿车开进景区。到中午,葛藤峡、林区的观光路上、各户民俗住宿、贾家老屋的农家乐、大橡树游乐场等,全是三三两两带着孩子、老人的以家庭为团体的游客。他们都是靳河镇及周边乡镇及湖北的人,有上班的工作人,有外地回家过春节的农民,放了寒假蛰伏家中的学生等。早听说了银溪沟景区,平时忙,没时间来逛,过年有大把的闲时间,便不约而同地来了。
  谭奎一家,媳妇和孩子们在腊月二十学校放假就回到家,六口人团聚于家中,开始着手准备过年。
  一年到这个时候,农村里基本上人人都忙起来。妇女们瞅好天气拆洗被褥,男人们准备干柴、木炭。交二十四,家家扫烟尘,打扫所有屋子,拾掇乱堆乱放的杂物。二十五以后,每天该干啥,得仔细计划。生豆芽、做豆腐、磨魔芋、煮腊肉、炒黄豆芝麻包米花熬糖做各种糖点,领着孩子去靳河集镇买新衣服,置办各种菜蔬,如粉条、粉皮、腐竹、香菇、青菽黄瓜之类当地各家不产的干鲜菜,对联、爆竹烟花、香烛、火纸等过年除夕必备物品和除夕夜去先人坟地上坟的祭供品等。米、面、油、调料、酱醋烟酒类,家里缺啥补啥。男人或两口子去集镇,今天买一大批,回来清点一下,还忘了许多,明天又起早去补。忙到年三十,清早起来随意吃点啥就准备一年最丰盛的团年饭。
  大家族在一个村庄的各户,甚至今年在大房,明年到二房,从一个锅里搅勺把分出去的弟兄子侄们,聚一家吃团年饭,摆四五桌。山呼海啸般的鞭炮声从中午一阵阵响到天黑。喝得满面赤红晕头转向的男主人带上未来的继承人,拿了鞭炮,香、蜡烛、火纸去先人坟地上坟照灯。孩子们疯着闹着,换了新衣裳,结群在东家串到西家,放爆竹,品尝各家大人大方摆在堂屋大桌上的各种瓜子、糖糕。入夜,乡村人家,户户点亮大红灯笼,山野,星星点点烛火。死去的先人们,坟头亮一盏烛火,意味着有子孙后人,而非孤绝了的孤魂野鬼。上坟的男人们归来,三五结伙,在宽敞好客好玩的人家,打麻将、抹纸牌,桌底下放着热腾腾的炭火盆。主人摆了瓜果糖糕类零食不算,小半夜,又会烧了黄酒,黄酒里泡着红薯丸子、麻叶儿等油炸食品,热腾腾端牌桌上,供打牌人消夜。
  按老规矩,除夕夜人们是不睡的,间间屋子亮灯,大门头高挂大红灯笼,火炉里燃一炉熊熊大火,老人们围火炉边,喝茶嗑瓜子抽烟拉家常,从三皇五帝说到如今的好政策好干部,谈古论今,守岁到天明。年轻人不守这些规矩了,也守岁,但是打牌赌小钱玩耍守岁。除夕夜午夜零点,新年与旧年交接时分,鞭炮和烟花的声浪再一次潮起,一浪接一浪,一浪盖一浪,每一条山沟,每一个村庄,全淹没在除旧岁迎新年的鞭炮声和烟花声里。特别是在外边发了财的人家,过年的鞭炮雷子炮烟花等,整车拉回家,从午夜直放到天明。
  大年初一的早晨,乡村的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儿,女贞等常绿树木的叶片上,清扫干净的道路和道场上,落一层烟花的粉尘和碎纸屑。大地红鞭炮燃放后爆满场院的红纸屑,仿佛在各家场院开了一地的碎红花。正月初一依老规矩不扫地,家里的地更不能扫,脚地脏了,也只轻轻拢在屋角。铲出去便意味着放走财喜,谁也不犯这个忌。
  初一上午的情形令谭奎措手不及。许多游玩的人到农家乐,要求吃饭。
  没准备食材,没有厨师和服务人员。
  谭奎联系厨师和服务员,只有一个厨师和两个服务员答应来应急上班。
  食材先用家里的,不够可以去各户暂借,菜园里有葱蒜苗白菜生菜等,萝卜、洋芋、腊肉、红薯粉等,贮备得多,倒不愁。没有人手,怎么办?谭奎一急,电话打到支书那儿,向支书求援。
  自从听从李万军的安排,做了银溪沟景区民俗项目的负责人。谭奎日渐成熟,边干边学,学会了经营与管理,也与村两委打交道多了。从多方面了解和认识到,如今的村干部,是为群众办事解忧排难的村干部,不是谋私利,骑在群众头上作威作福的村干部。认识上的转变,消除了以往的隔阂,拉近了他与村干部之间的距离,渐渐习惯于有困难找支书。
  去年,因翁老大景区聚赌,杨晓及时帮他,提升了景区的安全管理,也保护了他个人,他从内心感激杨晓和派出所的干警们。还有一件事情,令谭奎对杨晓和村干部们刮目相看。
  那是个极度寒冷一天,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大小道路,积雪盈尺,银溪沟林区,大片的松树、柏树、竹子上,积雪压弯了枝条、小树和竹林,每一棵大松柏,就像一座雪垒的尖塔。关门闭户躲在屋里烤火或煨床的人们,不时听到山上松枝压断的折裂声和竹子压倒压断的爆裂声。连最爱东家串西家荡的狗,也蜷身在狗窝里,把最不受冻的鼻子嘴拱到肚子下取暖。年轻人床上贪耍睡不够,老年人耍厌烦了没瞌睡。深夜,银溪沟六十多岁的程泽坤与另外三个老头聚他家抹纸牌。程泽坤上庄当头家,揭了一手好牌,摆了二十一张天胡,兴奋得拍手大笑。下家和末家撅嘴吊脸合了牌,下家骂他:“摆一把天胡,把你兴成锤子了,没牙的嘴咧得像嫂子生娃的沟子!”
  末家说:“不如婆娘沟子,像个牛屁眼儿。”
  两人笑骂罢了,满以为老程会还嘴,却看到老程和坐靠的椅子一起翻仰倒地,手中的牌天女散花,扬了一地。坐底的老汉“噢呀”惊叫一声,伸手去扶,人已扶不起来,豁牙的嘴巴张得像个瓢,咕嘟着吐白沫,眼珠子上翻,白眼仁多,黑眼仁少。
  三个老汉惊慌失措,根据经验,老程这症状,应是突发脑梗或脑溢血。这种病近年在农村很常见,不仅只老人,四十多的年轻人也有发病的,由高血压诱发,是农村生活条件变好以后的常见病。两个老汉连椅子一起抬起,扶着程老汉坐稳,一个老汉冒雪去叫组长谭奎。
  谭奎赶来,肯定了老汉们的判断,先稳住别动。村庄里没有年轻人在家,送医院急救,距离镇卫生院二十里,绑轿子抬,没人。开车送,没车。他有一辆平时采购用的三轮摩托车,这种积雪两拃厚的路面,三轮摩托车根本不敢开。谭奎打电话向杨晓求救。
  三十分钟后,杨晓、杜胜利,两人坐马书记的车赶到。马书记开辆四驱的越野型汽车,后两轮已上了防滑链。
  村干部们抬起老程,安置进车里,谭奎与老程的老伴也挤进车里,送到镇卫生院,展开急救。杨晓、马书记和杜胜利像老程的儿子一样,跑前跑后,挂号、取药、伺候大小便。老程的老伴,此时已失了主张,只知道抹眼泪,干嚎。忙到第二天中午,老程醒过来。
  左脑毛细血管破裂,积血压迫神经。幸亏没翻腾,又送来及时,血止住了,人无大碍,住七八天医院,就可以痊愈。
  第一书记和两位村干部,熬大半夜加一上午,直到老程醒来,办妥一切住院手术后,听医生说没事了,才离开。住院押金是杨晓代交的,家属签字,也是他签。
  几天后,高速路雪化通车,老程的儿子从外地赶回来,去还支书交的押金,并买了礼品感谢他。杨晓坚决不收礼品。
  “不必感谢,你们不在家,老人们的生活,村上应该关注和帮助。只要你们在外边多努力,多挣钱,就是为村上的脱贫攻坚工作出了力。我们做好你们的后盾。”杨晓对老程的儿子说。老程的儿子回头感谢谭奎时,向他学了支书说的话。谭奎和老程的儿子一样,心头涌起一股股热潮。
  从这件事情上,谭奎更进一步看清了干部们的品行与关爱群众的本色。
  杨晓也玩了个通宵。吃罢大年的饺子,才脱衣上床,想睡一觉。村委会从初一到初六放假,每天一人执班。今天是家在村委会最近的华莹执班。
  “怪我们没经验,咱这景区是节假日经济,记着这个特点。你先支应着,该准备啥快些准备,我马上给组织人。”杨晓沉着安排,给谭奎吃定心丸。
  半小时后,最先骑摩托赶到农家乐的是杨晓,摩托后边驮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老的是支书丈母娘,年轻的是支书媳妇黄亚丽。母女俩穿着新年的新衣裳,下车就跟着支书往农家乐的厨房走。
  紧接着赶到的是,华莹的男人开着新车,车上坐着他上大一的女儿。
  杜胜利破乱不堪的摩托车后边,驮着他两个大学生儿子。
  张治国和赶虹,都是两口子骑一辆电动车赶到。
  最后赶来的是老魏,儿子开车送,老魏和老伴双双坐车上。
  只有贾文化回西安过年了,杨晓没打电话。
  张治国赶到后,简单问了些情况,打马秋菊电话,请她突击上班,把今、明两天应对过去。马秋菊也及时赶到导游的岗位上。
  大年初一的中午,一拔拔到农家乐吃喝的游客们惊讶地看到:抹桌子端盘子摆碟子铺酒盅筷子的服务人员,太平村村干部几乎全部上阵,夹杂着三个年轻、举止得体、谈吐文明的年轻人,不小心,会冒出一半句醋溜普通话。老魏抹桌子在行,与杜胜利专司收拾残汤剩菜抹桌子、摆桌凳。支书、主任、文书、三个年轻人从厨房到餐厅,马不停蹄、进出上菜。支书媳妇桌上铺摆酒盅菜碟茶杯,兼倒茶,一身大红呢子外套,忙得像一团热烈的火焰。文书的老公在外是支应别人的包工头,今天穿件黑色羊皮夹壳,高高挽起袖子,蹲在厨房一角大水池洗碗碟。来上班的两个服务员,和老魏的老伴择菜、洗菜、刮土豆萝卜。一个上班的厨师和支书丈母娘、主任老婆三个人,两个女人切菜配菜,厨师掌大勺。老魏政府上班当科长的儿子坐灶口烧火,听任大厨一声接一声的吩咐使唤……
  谭奎是负责人,兼采购,打电话叫周围的群众送缺的菜蔬,在农家乐三个院落来回跑,脚下生风,口干舌燥,忙的像只被鞭子抽得叭叭响的陀螺。支应媳妇带两个孩子去秀才老屋,开门迎客。村庄平时居家的老人们,穿了儿女买的才上身的新衣裳,僵胳膊僵腿,三三两两踅摸过来瞧热闹。赶回家陪老人过大年的年轻人,不想动的留家里,应付游客,爱热闹的也加入游客的人流,仔细看从小就熟悉了的山水景致如今被焕然一新的装扮与改造,惊叹于旅游局工程设计人员匠心的设计与慧眼独具的伟大发现。为一直以来被自家漠视和嫌恶的家乡突然成为四乡游客钟爱的景区而骄傲。在自觉向陌生的游客担当导游解说的同时,潮起一浪又一浪对家乡的深情热爱。
  近处来的游客,许多是认识太平村老、少干部们的。老魏是最老牌的村干部,认识他的人最多。见到白发过半的老支书在餐厅抹桌,收拣盘子,崭新的黑呢料短大衣袖口上套着套袖,衣襟敞着,忙得满脑门子细汗,好似一只扇翅膀要飞起来的老鹰,嘴里还叨叨着嫌杜胜利手笨眼拙。熟人大声笑着招呼:“啊哟,老魏支书,魏老支书呀,光棍老了变眼子,为我们搞服务打杂了。”
  “为人民服务,是我们的光荣职责嘛,你们来是贵客,我把桌子抹净些,免得弄脏了亲家母身上的好衣裳。”老魏笑哈哈回答,手脚仍是不停。亲家母的称呼,在农村有正反两个意思。正面指儿女亲家,反面指男人相好的。客人听了高兴,发好烟。老魏顾不得抽,别耳朵上。两只大招风耳上别四支香烟。
  杜胜利没做过服务,村庄红、白喜事,他是雷打不掉的总管,半辈子熟络安排别人干活。今天提只潲水桶,倒残汤剩水,一双鞋上,淋满了红油黑醋的汤汤水水。精瘦的窄长脸上,汗水掺着汤水,被大手马马虎虎扫一遍,五麻六道,跟着老魏的节奏,猴着腰,忙得呲牙咧嘴。
  杨晓和张治国都在上菜端盘子。杨晓身材墩实,略胖,三个院落,从一个大厨房出饭菜,青石台阶,满盘子去时一步步小心,害怕脚底踩空,双腿颤颤,沟子夹得紧紧的,捧雀雀过河。双手平端着满盘菜,腰身前倾,目不斜视,虔诚如入庙进香的信徒。熟人打招呼,拉他入座喝一杯,杨晓一概推托,笑眯眯回应:“今天你们是客,我们尽地主之谊,做好服务。伺候你们满意了,好回去宣传我们银溪沟。服务不周,请当面提,别把意见揣肚里带回去。”
  张治国端盘子走路悄没声息,斯文得像个腼腆的女人。做多年文书,办公室把阳刚之气的男人消磨成低眉顺眼,见人就是笑的女人了。
  文书赵虹和三个正上学的大学生,欢蹦乱跳,瞅空就互相说笑。华莹的女儿,身材高挑,肤白如玉,明目皓齿,杜胜利家老大,不时套近乎,献殷勤。
  赵虹与她老公,分两地时,不时吵闹致气,甚至互相拉黑电话删微信,声言离婚。老公回家了,小两口一夜亲热又和好如初,像一双抹了粘糖的筷子,粘着胶着分不开。赵虹去村委会上班,老公早送晚接,甚至到村委会玩。年轻夫妻,如胶似漆的感情蓬勃生长在床上,纠缠不清的隔阂阴暗滋生于久别与猜疑。今上午接到支书电话,要求全体村干部到银溪沟支援服务的命令,两人还在热被窝里搂着。匆忙起床,赵虹来不及细细化妆,洗脸抹一把润肤霜,就催老公一起骑车赶来了。孩子交给婆婆带。
  华莹执班走不开,支使男人和女儿去支援。华莹的男人,分派在菜园拔菜,剥葱蒜。
  村干部和他们的亲属,放弃难得的假期,全力赶来支援谭奎。大家只为一个共同的目标,把自家景区的形象树立好,把景区发展好,为景区百姓增收,为全村脱贫攻坚服务。
  过年到景区游玩的,都是近处的人,开着车,带着一家老小,玩够了,转累了,吃顿饭再爬山转一趟,就回去了,住宿的并不多。开民宿旅馆的各户人家,基本没生意。村干部们听谭奎安排吩咐,各就各位,从中午忙到半下午,吃饭的人潮退去,终于可以松口气。赵虹夫妇、老魏一家三口,都是没吃早饭来的。赵虹两口子从家里走时,公公和婆婆正在厨房擀面皮包饺子。老魏接到支书电话,羊肉饺子才包好,等儿媳和孙子起床了就下饺子。
  伺候客人吃喝,他们都忘了自家饿着,到半下午渐渐忙罢了,没吃早饭的人才觉着自家腹空气短,前胸贴着后背。
  今天,谭奎领导着村领导们当服务员,把局面应付下来,见村领导们不摆架子不嫌累和脏,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仍有说有笑,心里感动说不出。到最后一拔客人离开后,谭奎叫住正收拣空碗碟往厨房送的支书,说:“支书,今天得亏你帮我解了急,领导们该吃饭了,你和领导们商量一下,下来我们怎么吃,安排厨房做。”
  杨晓笑着回答谭奎:“剩菜剩饭啥的,烩一锅吃点,或者收拾完了,各回各家吧。”
  “坚决不行。今天你得听我的。平时领导们来,工作忙,有心请你们吃饭,没人吃,说有八项规定。今天大年初一,领导们从中午忙到下午,跑小脚当服务员,不吃饭,我不答应,李总知道了,也会骂我。”谭奎说。
  小伙子从景区开始建设,到开门迎客,一直参入其中,在李万军的指挥与教导下,已成长为景区合格的管理者。毛燥、偏执、钻牛角尖的性格缺陷消磨尽了,才三十出头的人,历练得如成熟的中年人一样沉稳,老到。之前对村两委脱贫攻坚工作的意见与偏见,也随着工作中与杨晓、贾文化等的长期接触,加深了对他们工作和人品的了解,如今更多的是敬佩和理解。心底阳光灿烂,做事做人也春风和熙。担任组长,积极配合村两委工作。杨晓已欣喜地看到他的变化与成熟。在镇办报备的培养年轻干部名单中,谭奎和赵虹、姜山三人,是杨晓与干部们反复商定的人选。
  “好,确实把大家累得够呛,今天就听你的,你来安排。”杨晓接受了谭奎的意见。
  老魏和张治国建议,大家一齐动手,包饺子,补今早没吃饺子的缺憾。谭奎力主炒菜喝酒,觉得包饺子太简单。难得大家聚一起,要热热闹闹过个特殊的年。
  一番七嘴八舌地讨论,把饺子放在明早,今天整两桌菜,喝酒。
  景区服务人员初三上班,明天仍需要村干部们全力支援。
  
  初二这天,比初一来的人更多。闻风而来的,有许多靳河镇的小商贩。骑着三轮摩托,或者开着小货车,休闲食品、氢气球、小装饰品、水果、专供孩子们过年玩的玩具之类,自觉在大路边聚成一长溜,组成另类的一道风景。游客们也乐于在观景游玩的同时,光顾这里。氢气球的生意最火,凡是光顾的大人,牵着小孩的,都经不住孩子们的磨缠,人手一个或两个。氢气球各种卡通小动物的造型,也是吸引孩子们最主要的原因。
  中午以后,农家乐的繁忙与昨日有增无减。昨天参入服务的所有人,今天一个不缺,全在大清早先一步赶到。热热闹闹包过吃过饺子,各就各位,便开始忙碌。
  初三,服务人员全员上班,人手不够。初二晚上,支书已有预料,叮嘱过谭奎。半上午,谭奎如实汇报,支书又与村干部们赶来相帮。
  这种景象,一直持续到初六。
  2018年的春节,太平村的村干部们,度过了一个最忙碌、最累、最不一般的春节。
  初七,村干部们得正常上班,分不开身了。景区也因假期结束,游客减下来,可以自如应付。副支书华莹,从初一执班到初七。
  贫困户马秋菊,提前两天上班,虽然没陪伴孩子和婆婆过好春节,也没时间带孩子回娘家串门子拜年,却心情舒畅,毫无怨言。自到景区工作,担任导游,并当导游组的组长,领导另外两个人,认真工作。每天微笑迎客,工作干净,轻松,从心底,感激村上的领导们。有了这份称心的工作,一家人生活有保障,心情也随之愉快、轻松起来。
  她认识了李总从外地请来的林大厨。林大厨是西安市长安区人,他老家那块地方,出两种手艺人,理发师和勺勺客。考不上大学的年轻人,一茬茬跟风学这两门手艺,古城西安及周边地区的市县,从事这两门手艺谋生的人,一大半来自林大厨的家乡。李万军在经常光顾的酒楼认识的林大厨。爱他掌勺的口味。家乡农家乐开业,李万军高薪聘请他掌勺,他毫不犹豫地辞了酒楼工作,来到景区。
  之前,林大厨有过一次婚姻,妻子是一起在大饭店上班的大堂领班。两人结婚不到两年,妻子又与客房部经理勾勾搭搭。林大厨捉奸在床,愤而离婚,并离开那家大饭店。至今三十五了,因为有第一次不幸婚姻的阴影,仍是单身。导游马秋菊大方得体的行为举止,新潮但不媚俗的穿着,美丽的容颜和仍如少女般修颀的身材,深深地吸引了他。两人随着工作中开会、吃饭等多次接触,渐渐走近,发展到恋人关系。正月初三,林大厨准时来上班。他已深深爱上了这儿山清水秀的环境,计划长期在景区工作,并愿意入赘马秋菊家,做她两个孩子的父亲,并瞻养她的婆婆。
  马秋菊没有立马答应。她要再考验半年时间,看他是不是真心诚意,心口如一。
  心中有了爱人,马秋菊工作中的微笑,更真更实,如鲜花般绽放。
  村干部正式上班的第二天,马秋菊亲自到村委会,主动要求去掉一家人的低保。她是太平村脱贫攻坚工作以来,第一个到村委会,主动要求村上去掉低保照顾的人。驻村第一书记、支书和主任张治国,三人坐一起,认真核算了马秋菊的收入情况,对照低保政策标准,她的稳定收入已经超出了低保范围,同意在今年的二季度,取消低保照顾。
  临走,马秋菊像卸下了一副担子,发自内心地对村领导们说:“这几年,你们照顾我家,贫困户的政策,孩子上学享受各项补贴,又享受整三年的低保。外债还清了,又安排我稳定的工作,我已经非常感激了。现在,走出了困境,也谈了对象,生活没问题了。把低保让给更需要的人,享受照顾政策太多了,我心中有愧。”
  “是党和政府的好政策,村两委只是做了应该做的工作。心怀对党和政府的感恩之心吧,认真工作,做贫困户自主脱贫的带头人。”张治国说。马秋菊有几分羞怯地看了看张治国,与干部们告别。对村主任张治国,马秋菊有更多的话想说,碍于支书和马书记在场,难以开口。张治国因多喝了几杯,在她家住了一晚,周围的长舌妇们联想到她享受的政策照顾,认为她与张治国主任有不干不净的关系,生出许多乱嚼舌头的胡话。对此,马秋菊觉得愧对村主任。
  马书记叹道:全县享受低保人口上万,只有我马家这个寡妇知足、懂感恩!
  贾文化听到后,接一句:三十万人齐解甲,没有一个是男儿!
  马秋菊走后,第一书记觉得,今年年初的这件事,是村脱贫攻坚工作的开门红,具有非凡的意义,与支书和主任沟通后,联系县政府脱贫攻坚领导小组,想作为自主脱贫的典型事例,请有关媒体予以报道。
  正月初九,县电视台记者与县委宣传部的两名工作人员,在镇党委宣传干事老孟的带领下,赴银溪沟,采访马秋菊。
  银溪沟景区,从正月初三以后,民俗旅馆渐渐有人入住。住进来的,多是从外地返家过年的一对对恋人。年轻的一对对,带回家的恋人,住家诸多不便,便双双到景区住宿。面对这种特殊情况,谭奎请教支书,该如何应对。没有婚姻手续,按公安部住宿管理条例规定,这种情况是不允许的。杨晓也为难。一番考虑之后,他让谭奎灵活应对。谭奎一头雾水,啥叫灵活应对?想了好久,谭奎开窍了。
  景区在经历春节的长假考验后,也暴露出管理方面的不足。保洁工作不到位,三位保洁员太少。特别是小商贩们闻风云集后,景区每日遍地垃圾,最多的是饮料和小食品的包装垃圾,游客随手扔,遍地都是,上岗的保洁人员人手不够,拣拾不完。
  还有一个苗头,个别几户民俗旅馆,见成双成对的男女入住,加码收费,把景区规定的三十元住宿费涨到五十。景区当初规定住宿费三十元的标准,是李万军与村两委及镇政府和工商部门一起商定的。之所以定这么低的收费标准,仅靳河镇酒店标间的四分之一,是考虑到银溪沟较偏僻,景区才开业,需要广泛的宣传和良好的口碑。越低的价格,优质的服务,应该说是免费的广告,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事实也确实如此。假日无端涨价,有损景区形象。农家乐菜品的质量与价格,谭奎听从李万军安排,可以严格把控,自主经营的民俗旅馆,谭奎只能从表面上盯住,实际情况,很难控制。他把情况如实反映到村两委。
  第三个需要解决的问题,作为景区,至今缺一个零售日用品、小食品的超市。
  针对上述情况,村两委先召开干部会,讨论解决方案。随后,杨晓和马书记又亲临银溪沟,召开全组群众会,对乱涨价问题点名批评。
  顾全大局,树立景区良好形象,着眼于景区的长远发展,坚决杜绝宰客现象。是杨晓开会强调的主题,并要求几户涨价的人打电话向顾客道歉,微信退费。会上,杨晓建议有经济能力的农户,开一家商店。都是老人们居家,没人能办到。最后,支书把任务落谭奎身上。谭奎推托不掉,决定在贾家老屋的农家乐,腾出一间房子开商店,他负责进货,叫爷爷到商店照看。
  谭奎对村领导们开玩笑说:“我八十五岁的老爷爷再就业,你们村干部真是厉害。”
  杨晓回他:“让老人家再发光发热,是我们整个社会健康文明发展的趋势。别让老爷子累着,拿拐棍敲你。”
  “敲我我也得受,谁让我们农村缺年轻人呢。”
  针对垃圾问题,杨晓与鲁书记联系,争取到一批垃圾箱,投放景区,增添垃圾箱的密度,并做许多“保护环境,垃圾请入箱”的标识牌,张挂重点区域。同时,要了两位保洁员的公益性岗位名额,让谭奎在组上安排合适的人。
  开年,正常性的工作之外,太平村接到镇政府001号红头文件,并附有县政府文件,让村干部们感到有些意外和难执行。文件要求各村对现有贫困户进行一次大甄别、大排查。下发八条红线标准,对超越八条红线中任何一条的贫困户,及时整理材料,上报剔除。对非贫困户中,符合贫困户九个标准的户,整理材料,及时纳入。
  文件的文字组成严肃正规,用农民的简单语言说,就是依据政策标推,剔除不合格的贫困户,再吸纳合格的贫困户。县政府的出发点,当然是为了把脱贫攻坚工作执行得更到位、更公正,尽力平息贫困户与非贫困户之间的矛盾,促进社会和谐与稳定大局。
  这是个出力不讨好,得罪人又毫无头绪的工作,学习文件精神的会上,到讨论时,干部们保持沉默。
  “怎么都不说话?商量工作怎么开展呀,还没有从过年的模式中调整过来?”杨晓催促道。
  “严格按县政府文件的八条红线标准,贫困户能剔除一半。我们辛辛苦苦做了这几年,又自己亲手推翻?自家打自家嘴巴子?”老魏开口说。杜胜利接住老魏的话:“我觉得,县上应该强调入贫困户的硬条件,符合其中一条,便准入。而不是出台八条红线,触犯一条便剔除。农村情况复杂多样,我们当初评贫困户,是综合考虑各户实际情况,而不是只看住房或产业啥的。”
  张治国闷头抽烟,眼睛望着窗外。外边刮着小北风,碎纸和红的、白的塑料袋在半空中飞舞。
  他是上两届的村文书兼副主任,对贫困户最初的产生到现在的全力脱贫攻坚,最清楚。应该是2012年吧,上边就开始让村上上报贫困户。其时,也就是挂个贫困户头衔而已,并没有相应的扶持政策。一直报到2015年。许多农户,还嫌背个贫困户的名头丢人,不愿意。2015年这年,中央到地方,强力扶贫政策开始落实。历年上报的贫困户,进行了一次大甄别。太平村初次甄别,减掉百分之六十。上报到镇政府,又被返回来。当时高层某领导的意见是,能不剔除则不剔除,保持社会稳定大局。县、镇依据领导讲话精神,下发文件,按原有贫困户的百分比,剔除百分之二十左右,不准出大局。太平村再调整。以数据比例保留贫困户,而不是依据实际状况,这就导致了当年的甄别不够严肃公正。一系列扶持政策实施到今年,又进行大甄别,张治国认为,不是平息矛盾,而是挑起矛盾。上级制定政策上的反复,导致基层工作前、后矛盾。像吃下去克化不开的食物,引发的腹痛腹泻积痞痈疖,仍然是基层来承受。张治国直接陈述了他的观点与感受。
  贾文化通读历史,涉猎各国文学名著,他以豁达的态度发言说:“不论是全人类历史还是中国史,特别是中国现代史,社会总在否定与批判中不断前进的。纠正以往的错误,补齐以往的不足,是为了把以后的路走得更稳当。都别怨天尤人了,商量看工作咋展开。我认为,要么,我们自己制定剔除、纳入标准,要么,稍等片刻,看其它村如何开展,我们秉承拿来主义。从稳定社会和谐稍大局的角度来说,把有楼房有车的户剔除出去,其实也是件好事,不合规更容易引起大的矛盾。今天得罪少数人,我们的工作能得更多人的肯定。”
  杨晓问华莹的意见,华莹赞同贾文化的看法。
  “说说你自己的想法。”支书说。华莹说:“你安排我做啥,我去做。我笨,对政策理解的能力差,说不出来啥。”她说的也是实话。与小媳妇老太太在一起,球长毛短车轱辘子话说半天不歇嘴,开会发表主见,总是没主见。所有的妇女主任可能就这特点。
  “姜山,你呢?”支书点到姜山。姜山在不断地学习与工作中,已渐渐成熟。赵虹年前为他介绍了一个女同学,两人谈得不错,他已经从失恋的痛苦中走出来,能集中精力工作。他说:“我认为甄别剔除一部分,是有好处的。我们怕激起矛盾,矛盾只会越累越多。把不合理不合规的户依政策甄别剔除出去,才能让非贫户更加信任村两委,有利于我们以后的工作。”
  杨晓对姜山的简单发言表示赞同。点名到赵虹。赵虹说:“我同意姜山的看法。”
  工作中,两个年轻人的沟通与交流比较多,思想与认识同步。
  杨晓总结说:“听了大家的发言,我总结一下。首先,大家统一认识。不是我们是否赞同做这项工作,而是必须做这项工作。市、县领导下达这项工作任务,出发点肯定是好的,下边无条件执行。其次,对工作有意见,只是个人对政策的理解有偏差,意见可以保留,但不能带到工作中来。我们今天开会讨论的主题,是如何开展这项工作。我要你们集思广益,发表开展工作的措施。我先说说我的初步想法。第一步,召开党员、组长、群众代表大会,统一这些人的认识;第二步,分组下去宣传政策,让群众广泛发表意见,提供真实信息;第三步,走访知情群众,收集确凿信息;最后,所有信息汇总,我们再开会分析,落实上报。你们下去严格把握住最关键一点——不怀私心,不避亲友,细致调查,据实汇报。”
  杨晓说完,请一直没有开口的马书记发表意见。马书记说:“杨支书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工作思路我完全赞同。在此,我只补充一点,大家一定要把文件精神吃透。八条红线、九条标准,记牢记清,相互结合着做工作。我个人的原则是,贫困户能不剔除的,尽量保留,小的模棱两可的问题,内部消化,小汽车、商品房等大问题,坚决依政策执行。在准入方面,确实够条件的,一定要进来,不漏不瞒。一切从群众利益出发,坚决杜绝优亲厚友的情况产生,杜绝虚假信息误导我们的工作。”
  省上及时核对的准确信息,为甄别工作的顺利展开,提供了便利。太平村核对出贫困户中有车户四户,有商品房户三户。干部们下去调查走访,群众提供的信息与省上提供的信息基本一致。凡是“听说”而拿不出确凿证据的信息,干部们督促提供信息的群众,及时提供证据。对提供任何信息的群众,严格保密,以防引起矛盾。
  符合进入贫困户的,太平村核查出两户。一户为花栗坡组的张诗员。老两口子,女人去年患妇科病,失去劳动能力。儿子去年突发胃癌,住院花费十多万,媳妇见婆婆与丈夫有病,花光积蓄,长期吵闹不休,坚决离婚。剩下的一家三口,靠张诗员一人劳动供养。张诗员本人只是个老实本分的农民,近六十岁的老农民,只能务农和就近打零工,住三间普通土房。住房、收入、大病三项,符合准入条件。另外一户,银溪沟组程泽川。父子两人,近二十年一直在外边打工,家中土房倒塌。去年突然回来,程泽川患半身不遂,走路拄拐杖。儿子患糖尿病,引起肝、肾等疾病,没成家。无房,父子俩皆大病,丧失劳动能力,没收入。符合条件。
  省上核查出太平村有车户四户,他们分别是姜福明、赵贤平、杜先华、张治华。有商品房三户,分别是程泽坤、黄广发、周维成。群众提供确凿信息一户,叫张治海,他无商品房无小汽车,但儿子大学毕业后,在外省工作,是有编制的教师,属于国家财政供养人员。
  群众反映的问题有,为进入贫困户,故意把父母分开单独立户的;招女婿的户,见贫困户有利可图,又把女婿、女儿赶走,变成嫁女出门的;有弟兄多人供养一双多病的父母,其中一人想入贫困户,把多病父母户口变更到一起,偷机入贫困户的;有隐瞒几十万存款进入贫困户的;有儿子在外已成为某商贸城老总,一家人仍在贫困户中……
  又一次开会讨论,村两委形成统一意见,把省上核查的有车有房户作为甄别重点,张治海的情况,调查清楚。群众反映的其它问题,内部掌握。
  老魏和马书记到姜福明家。
  姜福明在家对面坡根的茶叶地里翻地。棉袄脱下来,搭在一丛茶树上,只穿件紫红毛衣,一把镢头紧握手中,撅着屁股,汗水在脸上牵线往下淌。不得不说,在过日子方面,姜福明的精明表现得淋漓尽致,精明与勤劳,使他家小日子过得比邻居们更殷实。小儿子两口子,从结婚成家,他坚决不允许留在家里,打工挣钱快,出门创收。他和老婆居家,务好土地,保证一家老小吃喝与日常花费。既使到儿媳生了娃,他也只让儿媳把娃带半岁,便逼儿媳出门打工。务土地呢,房屋四周边边角角的零星地块儿,时令蔬菜一样不缺。
  茶园年年深翻,空行套种土豆,各种豆类矮杆庄稼,不让一寸土地闲着。高坡上的陡坡地,务成香椿。别家茶叶地只收茶叶,他家茶叶地多收各类杂粮。土地上没活儿了,近处有人请工干活儿,他一天不耽搁,打零工挣零用钱。相比之下,分出去的大儿子一家,日子过得就不如他。大儿子两口子,儿子打工,媳妇带娃,照看娃上学,只有打工收入,农业收入几乎没有。
  见老支书和马书记到家,姜福明热情招呼一声,就披了棉祆赶回来,洗手,散烟泡茶。老魏不好先开口,马书记直截了当地把省上核查的情况对他说了。并问他:“省上核查出你小儿子名下有小汽车,你承认不?”
  姜福明低头不语,心里盘算着如何应对。村上调查贫困户的情况,他早听说了,昨天晚上,还与小儿子打电话说车的事。他听人说,车可以过户到别人名下。要小儿子想办法把车过户,以应对村上的核查。没料到的是,村干部动作比他快,今天就上门了。为掩饰窘态,他穿袄,慢腾腾扣钮扣,权衡利弊,开口时便是十分肯定的口吻。他说:“他名下有车是真的,车不是他的,是他一个朋友借用他的身份证买的车。”
  “你咋知道这么清楚?”马书记紧问。姜福明心里的谎话已编圆,他滔滔不绝道:“儿子这个朋友,家里是开工厂的,银行贷款欠多了,一时还不上,拉入了黑名单。用自己名义买不成车,便与我小儿子商量。两人关系好了,小儿子抹不开脸,就答应了。没想到替别人做好事,如今却砸了自家的脚。儿大爷难管,他在外边,我说他啥他也只当耳旁风。”
  在老魏当支书的最后一届,姜福明当选的组长。两人一起滚打好几年,对他的精明与自私自利,老魏十分清楚。他的话,老魏一句也不信。老魏说:“你得为你的话负责,车在你儿子名下,就是你儿子的,政府只认户头。我们来是落实一下,也是让你知道,你儿子名下有小汽车,小汽车是奢侈品,享受得起小汽车的人,不能再当贫困户。所以,你家的贫困户资格,将被取消。”
  姜福明急赤白脸:“老支书,马书记,贫困户有车有房的人多得是,又不是我一家。村上这样盯住我,不公平!”
  “正是因为贫困户隐瞒情况,导致扶贫政策实施有失偏差,政府才下决心甄别清查,要维护扶贫政策的公平公正。不只针对你一户,全省都在清查,你知道贫困户谁家有车有房,也可以据实举报。”马书记说。姜福明仍然咬口说:“我小儿子真是替别人背锅,不信,我马上打电话,你问他。”
  “没这个必要,只要你承认儿子名下有车就行。周围群众也看见,你小儿子过年开车回来,车停在道场好几天,瞒是瞒不住的。”
  “政府是不让我们贫困户过好日子。”姜福明嘟囔道。马书记耐住性子解释说:“不是政府不让贫困户过上好日子。是日子过得好的人,坚决不能偷机当贫困户。”
  “张治华的儿子也有车,他是张治国的侄儿,你们清查他,我啥屁也不放了。”
  “好,张主任和杨支书刚去他家了,只要情况属实,绝不包庇。”
  摇号分房时,姜福明对搬迁后拆旧房,还纠结了好几天,女人一百个不舍。这下不用纠结了,狗咬猪尿脬,空欢喜一场!干部们走了,姜福明气得在道场转圈圈,心里一遍遍骂小儿子:迟不买车,早不买车,当了贫困户你买车。狗日的是新媳妇半夜回娘家,球日疯了!十年的老母猪,作劁哩!老子尖脑袋钻,你背后拽老子尾巴。这下好了,叫人咧屁眼儿笑话老子……
  张治国和杨晓一起到张治华家。张治华与张治国是没出五服的叔伯弟兄。张治华大张治国几岁。张治华当初进入贫困户,一家四口,女人残疾,女儿上大学,儿子一人打工,负担不起。符合进入贫困户的资格。
  省上突然核查出侄儿名下有车,张治国也懵了。他可从未听说侄儿买了车。与支书在路途,杨晓就开诚布公对张治国说:“情况只要属实,首先把你哥的贫困户资格取消,你没意见吧?”
  张治国干脆利索回道:“我没意见。不仅没意见,还到会上做检讨。”
  “这态度就好。老话说,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的是干部。我们执行损害利益的政策,先从自身做起。自家沟子揩净了,说话做事才能把腰杆子挺硬。”
  “你放心,我保证做到。”张治国拍腔子说。杨晓对小舅子黄超要求进贫困户的态度,全村所有党员干部无人不晓,他的思想风格,也是所有干部的标杆。
  两人到张治华家,张治华扶着老婆在院子走路。老婆腰痛多年,一条腿几近萎缩。
  “哥,嫂子,溜溜腿?”张治国打招呼。张治华憨厚地咧嘴笑笑,回答:“老毛病,下床都要我扶,支书来了,稀客,屋里坐。”说罢,扶女人坐她的包了小棉被的圈椅上,腾开手要回屋去找烟。张治国叫住他:“我和支书问你个事。”
  张治华站住,看着他俩。张治国问:“长根子名下有个车,你知道这事不?”
  张治华如实说:“车是去年买的。长根说,他送家具用三轮车太小了,大宗活路不敢接,才凑钱买辆小货车。”长根是张治华儿子的小名,大名张伟。张伟在西安南郊家具城送家具和安装家具。
  “买车也没听你说过。省上查出来了,贫困户买车买房,不能再当贫困户。你听清了吧。”张治国对他哥说话,不用拐弯抹角。
  “小货车,是个谋生的工具,我们也不晓得是违犯政策的。”张治华愣在那儿,满脸委屈。这是个胆小怕事的忠厚男人。杨晓劝他:“你也别太难过,具体问题,我们回去开会商量,与上边沟通。你家的情况,有困难,我们也清楚。”
  “领导明白就好。”张治华感激地说。
  赵贤平,在十堰市摆菜摊,名下一辆货运面包车。
  杜先华,名下一辆四十多万的豪爵家轿。小伙子承包一家商贸城,大发了,一直对村上隐瞒着。他是杜胜利的侄儿。杨晓问杜胜利为啥知情不报,杜胜利坚称他不知情。“四五年不回来,不打电话,我咋知道他发财了?”杜胜利这样说。
  “人户分离两年以上,与村组失联的人,也不能进入贫困户。他家是怎么进入贫困户的?”
  杜胜利不吭声。杨晓不再追问。
  程泽坤家的老房子,已改造成民俗旅馆,三间正屋,两个标准间,堂屋是共用客厅。三间小厦屋,他和老伴也正好够住。当初改造时,精明过人的老汉与李万军合作,由李万军全部出资改造,他不担分文的投资风险。去年经营四个多月,收入了五千多块,他只得一半,肠子都悔青了。满意的一点,院子经过修整,加了一圈花墙,修了花坛、小菜园,多余的杂树伐掉,补植花木,环境改变得清新雅致,住在其中,心情舒畅。每天有游客光顾,与游客说笑,接待游客,有事干了,人不再无聊得慌。
  儿子在外边买了商品房,老汉一直瞒着。贫困户搬迁,他报了名,签了协议。旧房子改造后,别提心里有多美了。省城一套房,靳河镇分一套房,老家一院房。
  马书记和老魏带来省核查出的小区名字,楼号房号,老汉傻了眼,见无可抵赖,便承认了。听说要取消贫困户资格,收回靳河镇分的搬迁房,老汉瞪着斗鸡眼,怒问:“全村有房有车的贫困户只我一户?你们都查清了,一个不卯地都弄出来了,我也不放屁。要是弄一个藏一个,我走州过县去说理。”
  “请你放心,政策面前人人平等。我们绝不会弄虚作假。”马书记对老汉说。
  黄广发两口子,只有一个女儿。他坚称房子是女婿买的,用的是女儿的身份证件。
  周维成倒痛快,承认儿子买了房,对核查与剔除也无所谓。
  调查张治海儿子是否是有编制的工作人员,费了一番周折。张治海两口子不承认,村上只得上报。县上通过与兄弟省份沟通并查询,才获得确凿证据。面对确凿证据,张治海再不抵赖。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这些贫困户们的表现,令人灰心。
  村两委把调查结果如实公示,并上报。除张治华家贫困户保留外,其余有车有房户,全部从贫困人口库中剔除。保留张治华贫困户的原因,上边也给出合理解释:张伟名下小货车,载重一吨,只算最普通、最小的交通运输公具,不算豪华生活用品。是张伟打工送家具的必须品。
  但是,正因为保留了张治华,村两委干部们承受了很多猜疑和压力。不明就里的群众,总坚持认为是村主任张治国包庇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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