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章 思考的意义

　　1998年5月13日
　　上午召开了第一季度减刑大会，别人给减刑了我倒心里觉得踏实，可姜歪子减刑回去了，我的心里彻底失衡了，很多人也为我没能第二次减刑感到不解和不平。
　　“这一年多来你玩错了，你在场基干得好，是你的改造成绩，也是你改造的失误。去年一年你为中队省下来二十二万，就不应该省。把你省下来的东西都倒腾出去，二十二万就是倒腾出来十万块钱，你拿出五万送礼给干部，你看你这次能减刑不？王新就是很好的例子，听说第二季度给王新报上去了，七、八月份就回家了。”不仅是宁国一个人向我这么说，在得知我没有被申报减刑之后，很多人都这么说。
　　我心里不解不平的是干部，而不是某一个犯人，因为减刑与否是由干部决定的，而不是我们犯人的改造成绩决定的。
　　“来场基之后你就应该看出这一点，也应该开始着手为第二次减刑做准备。可你太实诚，以为有了改造成绩就能减刑。改造成绩是减刑的一个条件，但是关键还得看你对干部有没有表示。虽然你比我有文化，但在这事儿上我比你看得清楚。就我来讲，我从没有想过会第二次减刑，因为我知道我没有那个家庭条件去给干部有什么表示。第一次减刑一般靠的是改造成绩，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干部为了安稳刑期较长的一些犯人的心理。但是，第二次减刑绝大多数靠的就是路子，谁给干部走路子了，干部就会给谁申报第二次减刑。第二次减刑，不管你条件多充足，家里不来人活动，那些条件都是白扯。我一个孤儿，没有谁为我铺路子，也就不可能干部会给我申报第二次减刑。咱们这儿不是工业单位，减刑没有什么透明度。听有人说，工业单位减刑，是看减刑条件往上顶，顶到哪一个就是哪一个。”宁国在旁边这样劝着我说，“不减刑就不减刑吧，反正你的余刑时间也不算长了，关键是你得打算着这以后到刑满这段时间该怎么过。”
　　其实，我也早已经听说第二次减刑得靠路子，但我一直不愿意相信，我也在一直努力着试图打破这个传说。但是，我错了，我肚子里墨水不多，但仍旧改变不了知识分子的那份死板。一年多来，我这样的努力只向我证明了一点，很多时候执法者要比法律更能决定我们的命运。
　　“我不指望第二次减刑，以后的刑期就是混着日子往前数，数一天刑期就少一天，只要自己保证中队里的劳动工具每天都有的用就行。”宁国很直白地向我说了他的心思。
　　余刑还有十一个月多几天，第二次减刑的希望彻底不存在了，以后的刑期只要安稳就行了，不需要再像以前那样尽心了。
　　赵小毛已经刑满回家了，姜歪子这又给第二次给减刑走人了，这次魏林也给减去了十一个多月的余刑，这样一来，来自我们中队三个对场基的威胁也就不存在了，这样我倒是以后可以对场基上的安全放心了些。
　　或许真的是给今天的减刑大会刺激了，我觉得自己今天失去了灵魂，像一个躯壳存在这样空旷的场基上，存在于这样一个世界里。
　　
　　1998年5月27日
　　还有十一个月我就能回到社会上了！渐渐地我也觉得自己变得不安分起来，想家的心情一天浓过一天，尽管我知道自己还有三百多天才能够回到社会上去，但是还是止不住自己去想社会，去想家，想社会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想家现在会是什么样子。虽然我知道这样迫不及待地去思想社会并不能改变自己眼下的现状，这样迫不及待地去思想那个家并不能帮助家里什么，然而，心不由己了。
　　我说不清这是什么样的心理，原初看到那些余刑破年的同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天比一天焦躁不安，心里很难理解。就算是心情不安，余刑也不会因为你越来越浓的焦躁不安而一下子缩短许多，但现在看来，这应该是一种心理共性，而不是哪一个人的心理反应。或许这样的心理反应原本就在女娲造人时就已经给设定了的，只是女娲在捏泥造人时并没有具体到哪一个人，只是把这样的心理共性设定给了这一类人。更也许是人类本身的原始本性，久困的野兽即使知道它会被重新放归山林，它一定不会有这样的心理，因为它没有人类的思想，只有人类才会有这样的心理。在距离重新自由越来越近的时候，我们这些人向往自由的心情也就越来越热烈越来越急切，向往自由的感受也会越来越激烈。
　　虽说是想家的心情一天浓过一天，虽然我控制不了自己这样的心情，但是，在这样没有第二次减刑希望的情况下，我始终不能忘记自己在将来走向社会的时候该如何去面对社会。
　　
　　生命的呐喊
　　A
　　或许这一切都是生命的定数
　　或许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在人生这条长河里
　　我的岁月搁浅了
　　我的青春搁浅了
　　我的生命搁浅了
　　风起浪涌的河道上滞留着——
　　我支离破碎的划桨的身影
　　该是多么残忍的搁浅
　　该是多么酷峻的抛锚
　　在我刚刚开始自己的航程
　　在我还没有看清远方的航灯
　　我不敢设想自己的设计——
　　是不是还是那样的繁荣
　　我不敢设想自己起航时的梦——
　　是不是还是那样的晶莹
　　千万句的祈祷重复着一个内容
　　——千万别让我的热望为此而冷
　　
　　或许这只是一次考验
　　或许这只是一次深刻的嘱咛
　　浪遏飞舟固然是一种气概
　　搁浅后的沉思也许——
　　是另一种聪明
　　青春已经十分瘠瘦
　　心情却仍有丰满的内容
　　尽管我已经看不清自己的身影
　　但我设计脚步的激情
　　仍如海潮一样地翻涌
　　
　　B
　　我再也遏制不住——
　　久困的情绪突然的释放
　　于是我便开始了
　　开始了声嘶力竭地向自己追问
　　我是什么
　　我是不是一只久困的野兽在向往山林
　　我是不是一只受伤的雄鹰在向往天空
　　我是不是一匹失蹄的战马在向往疆场驰骋
　　我身上的血是不是还是热的
　　我心中的血是不是还在流动
　　我生命的血是不是还在奔腾
　　
　　我向往根的深沉
　　我向往叶的繁荣
　　我向往枝干的粗壮
　　我向往生命长成一棵大树
　　在世纪的沿袭中
　　用我的繁茂去遮风挡雨
　　用我的历史去记载沧桑
　　用我的生长去追寻新的繁荣
　　若果有一天——
　　我轰然倒下
　　我的根还是向往着深沉的泥土
　　我的叶还是向往着繁荣的阳光
　　我的生命还是向往着粗壮的昌盛
　　我的灵魂还会在脚下的泥土里开花
　　我的梦还会在阳光下肆意地舒展
　　我的信念还会高昂着头颅
　　我还会用生命最深处的声音
　　轻轻地向自己讲述——
　　生命成长的轨迹与
　　发生在生命轨迹上的故事
　　铁铮铮的故事情节
　　踩响着我的感动
　　哪怕这样的感动会盈会亏
　　驿路爆发出的——
　　依然是我对生命的操守
　　
　　我的血还在滚烫着
　　我的血还在奔腾着
　　我的血还在翻滚着
　　我的血还在流动着
　　我的血——
　　激荡着我伸出钢铁一样的双手
　　去抓住生命中的每一处关隘
　　去搏击生命中的每一处关隘
　　
　　C
　　雄师狂啸山林的威力
　　矫鹰肆横蓝天的气魄
　　这或许就是生命的形式
　　也是生命的内容
　　我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是流于形式
　　还是更注重内容
　　我只将自己的生命
　　融进岁月的流程
　　如果有一天岁月枯萎了
　　是否我可以坦然地问自己
　　曾否有过一段情新的繁荣
　　曾否有过葱郁的形式
　　曾否有过丰裕的内容
　　有关生命的感慨
　　或许可以让我笑傲尘寰
　　或许可以让我永无休止地心痛
　　
　　D
　　如果生命只重于形式
　　我可以让自己的旅程——
　　驿路开满嘹亮的谎花
　　但我还是会
　　惊恐于最终的收成
　　那一片残酷的凋谢
　　在日复一日的风化中
　　将我所有的生命故事
　　蚀成微尘
　　消散在茫茫的旷野
　　
　　E
　　我总是不能——
　　从容面对每天重复的内容
　　因为我为自己找不到新的启程
　　在年轮周而复始的转动中
　　生命太多的章节
　　已被无声无息地轧碎
　　再回首的目光中
　　才发现——
　　生命就是在这样残忍的日复一日中走向凋零
　　
　　F
　　走向繁荣
　　走向昌盛
　　我总是想自己这样呐喊
　　微弱的声音
　　有时连自己也听不清
　　我总是希望自己能有所燃烧
　　我总是希望自己能有所释放
　　我总是——
　　我总是为自己的无奇而黯然神伤
　　
　　我不知道——
　　心灵的挣扎是否真实
　　自己的轨迹是否真实
　　我真的不知道——
　　自己是否真实地走进岁月的风云
　　自己是否真实地拥有属于自己的历史
　　在这样平淡的生命演绎中——
　　我贫乏得连自己也不曾拥有
　　
　　G
　　我的灵魂
　　在高处静静地俯视着——
　　我与生命的这一遭约会
　　对于约会的情节
　　我曾给予太多的期许
　　我总是用铮铮的幻想
　　去装饰这短暂的旅程
　　可我那瘠瘦的勇气
　　也总是游离于生命的现实中间
　　但是我还是再一次呐喊自己将生命点燃
　　将自己的生命真实地点燃
　　点燃得能够将我的人生照耀得辉煌
　　哪怕是瞬间的燃烧
　　也会有余灰将温暖慢慢释放给这个世界
　　
　　这些日子自己真的在认真思考有关生命的问题，尽管自己的思考很肤浅，可自己还是禁不住去这样思考，去用这样的思考比对自己的经历，比对自己的人生。我很清楚这样的一次经历算不得是自己的整个人生，但是，就是这样的一次经历，会让自己重新仔细审视自己的过往，会让自己重新仔细打理自己的现在，会让自己重新仔细设计自己的将来。这次人生灾难可能不会让自己彻底成熟，但一定会让自己变得慎重，对于自己的欲望，对于他人的人性，自己会有新的认识。虽然自己还不能彻底思考明白生命的终极意义是什么，或许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思考，似乎自己要比别人更清晰更理智地对待自己的生命。自己的生命或许不可能绽放出任何的光芒，但有了这样的思考，也一定会比没有思考更充实更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