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章 希望和失望只是一瞬间

　　1998年2月11日
　　春天渐渐地复苏了，尽管天还很冷，但是，我已经觉出了春天的味道。
　　年的味道渐渐远去，农历新的一年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翻过去半个月了。时间总是在无声无息地向前延展着，对于很多人来说，生命就是在这样无声无息的时间流逝中从幼年到童年，再从童年到少年到青年、中年、老年，然后悄然消失，整个生命流程中不曾踩出一丝声响。我说不清这样的一遭生命过程是不是一种悲哀，或许原本很多人的生命原本就该如此，即便如此一遭，在生命消失的那一瞬间心底不会有一丝的遗憾。我不知道自己的这一遭生命是不是也是如此，但我不甘心自己的生命在这一遭踩不出任何的声响，如果自己的生命在这一遭真的没能踩出一丝声响，在生命即将消失在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自己的心里一定会是满满的遗憾。如果人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后还有灵魂，这样的遗憾一定会随着自己的灵魂飘游在属于灵魂的那个维度空间。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不停地追问自己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尽管我回答不了自己，我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自古以来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对于芸芸众生来说，生命的过程只是一个简单的从生到死的过程，只要在这个过程中能够平安，能够无愧于心，这个过程就是一个完美的过程。我也很清楚自己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但只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对生命过程有这样的思考。或许那个叫做命运的东西早已在自己的这遭生命过程中为自己设定了一个让自己无法安分却又无可奈何的大玩笑，让自己在这一遭生命的旅程上欲罢不能而又欲为不能。虽然我保证不了自己的不甘一定会让自己的这一遭生命不同寻常，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倔强还是让自己不顾后果如何，朝着为自己设想的生命目标一意孤行。
　　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有所不为而后可以有为。有些事情必须要做，有些事情一定不能去做，正因为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才让自己这几年的大好青春时光给禁锢在这样一个世界里。认清了什么事情不该去做且一定不去做，才能发现自己应该去做什么，只有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什么且努力去做，才能有所突破有所作为。我不知道对于文字的钟爱是不是自己这一生应该努力践行的事情，但似乎自己又发现对于其它的事情自己却没有这样的热度，似乎冥冥之中注定了自己这一生就与文字纠缠不清，记得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第一次写作文，自己的作文就被老师当做范文在班上朗读，以后的每一次作文都是如此，读五年级的时候也算得上出口成章了，五言七言体可以张嘴就来，虽然自己口吐的那些五言七言是否合乎五言七言古诗体的平仄，但每一首都很押韵，同学们都很羡慕自己的这份能力，读了初中之后，每次作文依旧会作为范文给语文老师在班上朗读，读初二那年，自己竟然利用晚自习时间洋洋洒洒地写出了一部二十多万字的小说，虽然现在读起来那部小说很幼稚，但相对于同龄人来说，能洋洋洒洒驾驭二十多万字成一部小说，这样的人还真的不多。高考失败之后，自己的诗歌、散文很快就刊登在多家省级和国家级的报刊杂志上，并且在几次全国征文比赛中拿到了大奖，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走进了监狱，这几年在文字操练上肯定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此生或许真的是已经注定了自己可以摆脱很多纠缠，却摆脱不了已经融进血脉里的文字。
　　文字，真的很奇妙，她不仅可以记录世事，也可以向世人传达个人的情感，同样她可以讴歌英雄，同时她也可以揭露丑恶鞭挞丑恶。她不仅可以给人积极向上的力量，也可以警示世人的言行。无数人热衷于操练文字，想必皆是如此的原因吧。在这个环境里，尽管我不能每天都去文字为伍，但正是深藏于心的文字，让自己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时刻激励着自己，换句话说，正是文字的力量，让自己在这样一个让人绝望的环境里感觉到了希望的存在。如果心中没有文字，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更不用说会在这样的环境里感受到希望。
　　我静静地站在皓月之下，克制住不去想象别人在这个元宵节里会是怎样的一种情景。我守望着茫茫的月光，守望着茫茫月光之下的茫茫旷野，守望着自己茫茫的身影在茫茫的旷野之上茫茫地漂泊。这些天来我一直被同犯们的传言蛊惑着——我被申报九八年度第一季度的减刑了。我在被这样的希望怂恿着的同时，我也在怂恿着自己对自己的过往有所总结，怂恿着自己的希望对自己的未来静静地守望。就是这样，似乎我以一个看客的身份看见了自己一路走来的模样。
　　
　　守望
　　我站在自己的旅途上
　　静静地守望着——
　　守望着自己的轨迹
　　守望着自己的驿站
　　守望着自己的脚步
　　沿着岁月的隧道蹒跚而来
　　对于生命的认识
　　对于生命的感慨
　　开始在胸中汹涌澎湃
　　
　　在我的人生旅途上
　　我认识了舛难
　　认识了障碍
　　我认识了倔强
　　认识了跨越
　　于是，我的人生
　　有了疆场左右奔突的厮杀
　　有了竞技场上不折不服的拼赛
　　我不知道——
　　自己是不是英雄
　　自己是不是胜者
　　我不知道——
　　自己是不是博得过掌声
　　自己是不是赢得过喝彩
　　只清晰地记得——
　　自己流过血
　　自己付出过爱
　　对于生命
　　我守望着自己能有超越
　　
　　或许只是一种愿望
　　或许只是一种奢想
　　或许——
　　或许所有的舛难真的会将我的棱角磨平
　　或许所有的障碍真的会将我的体力衰竭
　　或许真的会到不堪一击的时候
　　我的心里仍然散发着光和热
　　我守望着——
　　心中的勇气鼓舞自己重新再来
　　
　　如果自己真的不堪一击了
　　如果真的连那份勇气也失去了
　　对于生命
　　我仍这样守望着——
　　守望着会有奇迹将生命漂染出艳丽的色彩
　　守望着残弱的呼吸
　　延续着对生命的认识
　　延续着对生命的感慨
　　延续着对生命那份赤诚的爱
　　
　　1998年2月12日
　　今天早上去工棚签到，得到大伙房总管的通知，说小单位犯人再过来打饭必须带柴，不然就不给打饭，还说这是指导员的意思。我想，这一定是大伙房总管在借着指导员的名义糊弄小单位的犯人了。据说是新来的大队干部为节约开支，让每个中队的大伙房改烧煤为烧柴。想必大队是这样通知了，这两天我看到了其他中队大伙房里的犯人出来打柴了，我们中队大伙房倒是很沉得住气，变个说法让小单位犯人为大伙房打柴。本来烧柴是大伙房的事情，也是大队干部给他们大伙房犯人的改造任务上加了点儿分量。小单位犯人虽然平时很自在，但各有各的岗位，不可能离开自己的岗位去给大伙房打柴。这样于情于理都说不通的通知，大伙房里的犯人竟然能以指导员的名义来压制外宿犯。
　　我刚出工棚去的外层大院子，刚好与小伙房的犯人撞了个正着。
　　“我正找你呢，队长让我把小狗崽子抱到小伙房里养着，说你把小狗崽子养瘦了。”三进宫下圣旨一样不客气地说，“队长的小狗崽子你也敢养瘦了，你是不想在场基上混了吧。”
　　我先是一怔，小狗儿子在我那儿不是很好吗？看不出它瘦在哪儿了呀？整个身子圆滚滚的，跟个皮球似的。为了养好小狗崽子，我买了豆奶、麦片，还有麦乳精。这些东西，我自己都舍不得尝上一口呀。这个春节我分到的肉，也几乎全给它吃了。这个养法儿还不成？总不可能让我每天从自己的身上割肉给它吃吧。
　　小狗崽子要被抱走了，我的心一下子空了。从小狗崽子到了场基之后，时间虽然不是很长，但它已经是我心里的一份寄托、一份依赖了。但是，队长要把它抱到小伙房去，我也只能让三进宫把它抱到小伙房去。
　　三进宫陪我一道去了场基，一路上我们之间的话并不多，但是，我还是从他的口中得知了今年第一季度申报减刑的名额和上报的哪几个犯人。我像给谁当头一个狠狠的闷棍一样，一下子就不知道自己是在哪儿了。这些天来，我一直被犯人间的议论给欺骗着，也在自我欺骗着，申报了的七名犯人中间根本就没有我啊！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跟着三进宫回到场基上的，小狗崽子见我回来，欢快地吠叫着绕着我前后左右地撒了一阵欢儿，可今天，我没有去抚摸小狗崽子……
　　小狗崽子被三进宫抱走了，第二次减刑的希望也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我想大声地骂娘！我想声嘶力竭地大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