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金瓶红楼

　　失去的玉色白菜连同其他贵重的玉器被凤蝶在极短的时间内找回来，娴蘅与宗政的病很快好了八分。当晚下了一场大雨，娴蘅抱着濡湿的玉色白菜喜极而泣。几天后，夫妇俩先后出院，凤蝶找回的玉器中还有大部份是宗政没见过的玉器，断定是那骗子用同样的手段骗取了其他玉店的宝物，宗政这次是赚大了。但他们不敢窃喜，怕高兴得太早。娴蘅决定把宝物收藏好，店里只销售一般的普通玉器。对忠心耿耿的况达，宗政重重地奖赏他；对凤蝶，夫妇俩已无二心，视若己出。
　　凤蝶回到学院上课，秋萍咬着她的耳朵，说着悄悄话。话的内容把凤蝶吓了一大跳。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
　　“不是我的，我没看过那种书。”凤蝶脸色变得通红。
　　“你不是说不见了两本小说吗？”
　　“那也不是你说的那两本。”凤蝶有些不悦地说。
　　“你丢失的是什么小说？”
　　凤蝶左右为难，在秋萍的低声催促下，难为情地说：“一本是《艺妓录》，一本是《虞美人的回忆》，两本都是日文写的，偷走了看不懂偷也白偷。”
　　“那你脸红什么？”秋萍盯着凤蝶不自然的表情。
　　凤蝶嘴硬地说：“我是感到太热了。”
　　秋萍眼中掠过慧黠的笑意：“怕是那两本书也是禁书吧？”
　　凤蝶看了眼偷笑的秋萍，不理她。秋萍笑得更欢了，想不到纯洁得不染一丝尘埃的乖乖女也偷偷看禁书，秋萍笑得不可抑止，一节课都在偷笑。
　　失窃的书在女生群里传得沸沸扬扬，不知怎么的，失窃的书竟然落在了梁继超的手里，这下可不得了了，梁继超震怒，逐个把全校的女生一个一个叫到办公室里严厉训问。
　　轮到凤蝶，她走进梁继超的办公室，梁继超拿着那两本书质问凤蝶：“哪来的？”
　　凤蝶听说过那两本书，但从没见过，于是说：“这是什么书？写什么内容的？”
　　梁继超瞪圆了眼睛，鼻梁上的眼镜滑到鼻尖上：“别蒙我，说，是不是你的？”
　　“不是！我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书。”凤蝶正色地说。
　　“有人说，你经常偷偷看小说。”梁继超目光严厉地瞪着凤蝶。
　　凤蝶一怔，但很快恢复平静，语气平缓地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从小在日本长大，中文大字不识一箩筐。”
　　梁继超顿时呆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梁继超对凤蝶的质问无法再继续下去，放了她回去。凤蝶身上有一种淡如风止如水的气质，对待突发事件镇定自若，足见其内心有超强的负荷量，不像她这个年龄段女孩子应有的反应。
　　“果然是宁淑茵的女儿。”梁继超自言自语。
　　凤蝶回到宿舍，秋萍抓住她就问。
　　“你怎么回答梁继超？”凤蝶反问秋萍。
　　秋萍眨着水灵灵的眼睛，告诉凤蝶，她声称在国外长大，连中文都不识几个，又怎么看得懂那些深奥的文言文小说？梁继超于是放过秋萍。
　　凤蝶笑了，秋萍回答梁继超的训问与她如出一辙，看来她与秋萍真是命中注定的一对好姐妹。
　　晚自习后，秋萍和凤蝶走在林荫道上，悄声嘀咕。
　　“我听说《金瓶梅外传》比《金瓶梅》更刺激，《红楼梦》都不算什么。”秋萍说。
　　“你消息这么灵通，那两本书是谁丢的你知道吗？”凤蝶问。
　　“我真不知道，但我猜可能是柴嬿姗。有好几次我半夜起床屙尿，经过她们宿舍，看到她躺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书。那书好厚好厚，她看得可入迷了。”
　　“听你这么说，有可能是她。”
　　“你看的那两本书内容怎么样？”
　　“就那样了。”
　　“就哪样了？”
　　“就是那样啊。”
　　“就是哪样啊？”
　　“哎呀，你知道的。”
　　“我真的不知道。”
　　两个女孩子相互斗着嘴皮子，笑声如银铃似地飘散在树林间。
　　周末下午放学，秋萍拉着凤蝶到书店看书，两个女孩子在书架上死劲地找，就是没看到那两本书。两人窃窃私语的模样被店主看到，问她们要买什么书，两个女孩子不好意思说，跑出了书店。秋萍叫凤蝶想办法买到那两本书，买到了她请客吃饭。
　　凤蝶想了一下，眼睛一眨，她有办法了。凤蝶回到玉店，把况达叫出来，递给他一张字条，再给他三张大钞，叫他到书店把字条交给书店的人，又交代他什么话都别说。
　　自从跟凤蝶去炼钢厂找回丢失的玉器，况达对凤蝶是言听计从。况达拿着字条走进书店，他把字条递给店员，店员一看字条上的字，眼睛睁得老大，笑容满面地从柜台里拿出三本崭新的厚厚的小说交给况达，又找了些零钱。
　　凤蝶和秋萍拿到《金瓶梅》、《金瓶梅外传》及《红楼梦》三本书，两个女孩子开心地笑了。秋萍把剩下的钱全给了况达，这可把况达给乐坏了。
　　凤蝶回到家，什么事也不做了，钻进自己的房里就看书。到了晚上，那也是挑灯夜读，恨不得一下子把书看完。
　　第二天上午八点，娴蘅让家里的佣人芾嫂去叫醒凤蝶。其实凤蝶早已醒了，躺在床上看小说。听到芾嫂敲门，凤蝶急忙把书藏在枕头底下，起身开门。
　　“今天怎么啦？睡懒觉了？夫人在等你一起吃早餐。”
　　“我马上下去。”凤蝶跑进卫生间，刷牙洗脸梳头，换下睡裙，穿戴整齐，跑下楼与娴蘅共进早餐。
　　席间，娴蘅跟凤蝶说一件事，这两天不断有宪兵带着狼犬进店，好像在寻找什么。
　　“你和况达是不是被日本人发现了？”娴蘅担忧地看着凤蝶。
　　凤蝶吃了个包子，端起一杯豆浆，若有所思地说：“看来那个骗子是日本人。他怀疑玉器被我们找回来了。那天晚上下了场大雨，气味早已被雨水洗去了，狼狗就是鼻子再灵也找不到我们。妈，你放心，不会被发现的。”
　　娴蘅怜爱地瞧着凤蝶，说：“妈现在发现，有你在妈身边，就好比吃了一颗定心丸。”
　　凤蝶笑了笑，拿起第二个包子津津有味地吃着。吃了早餐，凤蝶又跑上楼，关上房门，躺在床上看小说。连续两天，哪儿都不去，埋头把小说看完。直到秋萍来找凤蝶，两人偷偷交换小说，还交换心得。
　　“我看不懂《红楼梦》，曹雪芹埋得伏笔太多了，我看到后面忘了前面。”秋萍懊恼地说，“搞不懂梁继超为什么不给看这本小说。”
　　“这《金瓶梅》写得直白，你肯定喜欢看。”凤蝶说。
　　“我听说《西厢记》也好看。”秋萍说。
　　“《西厢记》又不是禁书。”凤蝶说。
　　秋萍忽然压低声音说：“哎，我听说《源氏物语》很好看，你看过吗？”
　　凤蝶平淡地说：“没看过。”
　　“你怎么没看过？”
　　“在日本，那本书不是禁书，书店里随时都有卖。我原本想等参加工作后买那本书看的，谁知一毕业就回国了，根本没时间逛书店。”
　　秋萍惋惜地直摇头，她看看天色尚早，建议去逛一逛老街。凤蝶看书也看累了，于是和秋萍去逛街。
　　两个女孩子手挽着手逛街，老街什么都有卖，杂货铺特别多，甚至还有年画店。这年画店有点与众不同，是可以照着真人画年画，要价自然高。
　　秋萍来了兴致，年关到了，她要搞个别出心裁的举动，让家里人吃惊。于是拉着凤蝶一起画年画，凤蝶却不感兴趣，秋萍便让凤蝶在一旁等着，她要画师给她画年画。
　　“你想画什么造型的？”画师问秋萍。
　　“啊，还有造型？”
　　“比如唐朝的或是汉朝的、宋朝的也行，明清的也可以。”
　　秋萍眼珠子一转：“给我画个林黛玉型的。”
　　画师的笔一下子掉落在地：“小姐，你这样子与林妹妹相去甚远，还不如画薛宝钗。”
　　“去，我不喜欢薛宝钗，一肚子坏水。”
　　画师惊得眼珠子突出来，接不上秋萍的话。
　　秋萍眨了眨眼，笑着对画师说：“给我画敦煌反抱琵琶的飞天女。”
　　秋萍摆了个反抱琵琶的姿势给画师画肖像，凤蝶觉得时间漫长，便到外面四处走走。她不知不觉走到伞店门前，意外地看见这家店的伞多了人物画，居然有《红楼梦》里的人物。怎么这事情有点心灵感应，她这两天刚好在看《红楼梦》。她拿起伞，仔细观看，十二钗的人物画得很传神，凤蝶都看着迷了。
　　“好看吗？”有人问了一声。
　　凤蝶抬头，荣一男站在门边凝望着她。
　　“进店来坐坐。”荣一男说。
　　凤蝶走进伞店，坐在柜台边，荣一男沏了杯香茶递给她：“最近学习怎么样？”
　　“还行，没那么吃力了。”凤蝶接过香茶，视线落在靠墙的橱柜上，柜里摆放着几块玉器，有玉瓶和吉祥走兽，凤蝶问荣一男，“这玉器是卖的吗？”
　　“买回来做门面用的。”
　　凤蝶有些讶然：“买的？花了多少钱？”
　　“挺贵的。”
　　凤蝶让荣一男把玉瓶拿过来放在台面上，她小心地说：“你不会看玉吗？”
　　“抱歉，真不会。”荣一男听出凤蝶话外的意思，“你认为这玉不值那么贵？是吗？”
　　凤蝶看了看荣一男，思忖再三，轻声说：“这玉是最普通的岫玉，里面棉絮太多不通透，它的价格跟一把油纸伞一样。还有那两件貔貅，是豆种，干包没有种水，里面出现了裂纹，更不值什么钱。”
　　荣一男怔住了。他正要问凤蝶，秋萍在外面大声呼唤凤蝶，凤蝶歉意地跟荣一男打了声招呼，匆匆跑了出去。
　　秋萍已画好了画像，她得意地把画像展开给凤蝶看：“好不好看？”
　　凤蝶一看，忍不住想笑，秋萍这大大咧咧的性格被画成飞天琵琶女的模样，让人看了想发笑。但她不想扫秋萍的兴，连声说好看。
　　“得了吧，你的眼睛告诉我，我在乱花钱。”秋萍说。
　　“画得很好，只是不符合你的个性。”凤蝶如实说。
　　“唉，我就知道。”秋萍无奈地说，“算了，我放进书柜里，免得被家里人嘲笑。”
　　凤蝶看落日西斜，拉着秋萍赶紧回家吃饭，她不想让娴蘅等她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