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玉色白菜

　　老话说得好，人怕出名猪怕壮。凤阳一战成名，声誉传遍大江南北，慕名向他请教的人如潮水般奔来，请他授课的棋馆也频频向他发出邀请。当地棋联原本收入困顿，借凤阳红极一时的盛名，与凤阳协商，到各大城市的棋社讲学授课，获取可观的收入。
　　中日比赛结束后，凤蝶跟随林文华从荔枝屯回来。在橄榄村，遇到白露，她在此等候林文华好多天，希望林文华趁在外之机，到游击队驻扎地去看一看，传授战斗经验。
　　林文华考虑再三，答应了白露，不过他得先送凤蝶平安回到城里。凤蝶回到家，凤阳正收拾行李，准备到福州授课，继而北上，行期大概要一个多月。
　　“爸爸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你放学回来就到义父家住。”凤阳交代女儿。
　　父女俩说话间，宗政已来到楼下，他先接凤蝶过去，再送凤阳到码头。
　　林文华在出城前，安排好工作，接着去探望晁仲坤。晁仲坤接二连三地遭受致命打击，以致一病不起。休养了一段时间，病榻上的晁仲坤精神依旧萎靡，但气色已红润了一些。他坐在床边有气无力地对林文华说：“那次的夜袭，做得不够彻底，听说莫忠德还活着。”
　　“特高课保护他。”林文华说：“我们暂时无法下手。”
　　“银行的事查得怎么样了？”晁仲坤问。
　　“银行的事与莫忠德无关，他没有这个能力，充其量他只不过是个帮手。”林文华说。
　　晁仲坤猜测道：“你的意思是日本人干的？”
　　林文华说：“银行的事是有组织有计划的操作，做得滴水不漏、缜密无痕，干这种事的只有日本人，而且是军方才做得到。”
　　晁仲坤脑里轰然一响，全身仿佛被雷殛一般打了个猛烈的冷战，胸口大痛，他瞪直着两眼，眼前的景物一下子模糊一片，身子僵硬地瘫了下去。
　　众人见状大吃一惊，连忙送晁仲坤去医院。在抢救室门前，晁叔豪对林文华说：“之前父亲也怀疑过是日本人干的，但没有根据，而工厂的事确实是莫忠德干的。莫忠德的势力瓦解，又冒出了另一股黑恶势力，为首的叫马骁。他的注意力盯住了我们的码头酒店。看来我们处境是越发艰难了。”
　　林文华沉重地叹息了一声。晁仲坤这块香饽饽已被觊觎他的人慢慢吞噬，气数已尽，而他又无能为力，心里是又气又恨。
　　林文华临走时到宗政家去看凤蝶，不料凤蝶不在家，她去了宗政的店铺。店铺里，凤蝶在跟玉匠老师傅学雕琢，她把一块雕琢好的玉送给林文华。
　　“好看吗？”凤蝶脸上泛着甜甜的笑容。
　　林文华端详着手中栩栩如生碧绿无杂质的蚂蚱，笑道：“好逼真，什么玉？”
　　“冰种老绿翡。”
　　“贵吗？”
　　“老贵了。”
　　林文华惊讶地说：“你义父舍得送给你这么贵的玉？”
　　凤蝶却告诉林文华，这块老绿翡原料是她奶奶留给她的。她奶奶在世说常说，小凤蝶常年卧床，而来看她的除了林文华没有第二个小伙伴。小蚂蚱真是有情有义的人呀，这是奶奶常挂在嘴边的话。
　　林文华笑了：“我收下了奶奶的玉。”他把蚂蚱挂在脖子上。趁师傅进工作间时，林文华把凤蝶拥在怀里，与她吻别。
　　林文华出城后，凤蝶也到学院上学。宗政让自家司机送凤蝶上学，凤蝶上车时，再次提醒宗政，那个外商又来店铺了，他若买玉，一定要他付完全款才交易，否则不要交易。宗政嘴上答应了凤蝶，但心里根本不把凤蝶的话当真。
　　“黄毛丫头，乳臭未干。”宗政笑着摇头。
　　娴蘅不满地说：“我觉得凤蝶说得有道理，这年头生意难做，你看盛达，这么大的银行也突然被掏空，害得多少人家倾家荡产。”
　　“凤蝶接触卖玉不久，她懂什么？”
　　娴蘅却不认同：“谁说她不懂？她跟我说过，她外公家是搞玉石古董的，爷爷家虽是围棋行家，但从来就爱收集玉石，家境殷实。凤蝶是从小玩玉长大的。”
　　宗政却不以为然：“玩玉与卖玉的哪个有经验？丫头片子，不足道也。”
　　娴蘅气得干瞪眼。
　　
　　凤阳到外地讲学，棋社由棋联的同行看管。宗政与凤阳认识并交往的这大半年里，深深被凤阳的人品感动，身不由己地走入凤阳的生活中。凤阳虽然在外地，但宗政仍习惯性地常去棋社，看学员们下棋。
　　玉店的店员神色匆匆地来找宗政，附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宗政不觉地露出吃惊的表情。前段时间那个外地来客这次又来了，明确告知看中了店里的几件名贵玉器，包括其中那棵镇店之宝——玉色白菜。宗政离开棋社，赶回店铺，那位外地客显然已等得不耐烦，娴蘅也在店里等得焦急难安。
　　外地客与宗政讨价还价，讲好了价钱，却只愿付极少的现金，其余的用支票转帐，其振振有词，说目前形势严峻，不敢带太多的现金和金条在身上。宗政思忖良久，与娴蘅商量了片刻，答应了外地客的要求。他亲自陪同外地客到附近的钱庄转账，在柜台排队时，外地客突然内急要去解决，把首饰袋和支票交给宗政保管。排队轮到宗政，银行职员突然脸色大变，告诉宗政持有的支票竟然是假的。宗政慌忙打开首饰袋，里面的玉器不知何时早已掉包换成了一堆不值钱的琉璃瓷器。宗政庆安双目怒睁，只觉血流直冲进大脑，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四周顿时失去了颜色，变成一片黑暗……
　　宗政庆安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医院里，店员焦急地守在他的病床前。看到他苏醒，松了口气。宗政拉着店员的手，嘴唇颤抖着，眼泪狂流不止。
　　宗政嘴巴张了张，勉强地吐出几个模糊的字：“小凤在哪里？”
　　“她在学院。”店员说。
　　“我想见她。”宗政庆安口齿不清地说着，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店员哽咽地点着头，让宗政耐心地等待，他这就去找凤蝶。
　　凤蝶接到通知，急忙忙跟着店员赶到医院，宗政拉着凤蝶的手，久久无法言语。凤蝶心里很难受，娴蘅惊闻被骗，一下子就倒了下去，夫妻俩同住一家医院，那个外地客不仅骗走了宗政庆安积累了一辈子的珍贵宝物，也逼到他们玉店破产。
　　被骗去的玉色白菜，是娴蘅家的祖传之物，据说有四百年之久，是一非常稀罕之物。玉色白菜之所以成为镇店之宝，是因为它的玉色菜叶每逢雨天，上面就会出现点点水珠，是天然的天气预报器。
　　丢掉了玉色白菜，娴蘅痛不欲生，几乎活不下去。凤蝶安慰娴蘅，待她服了镇定药睡着后，凤蝶和店员在病房外说话。
　　“况达，你知道哪里的地面是红泥土？”
　　况达挠了挠头，使劲地想，仍想不出来。
　　“你可是本地人，再想想，哪里的土是红色的？”凤蝶耐心地说。
　　况达还是想不出来，而凤蝶的话凑巧被路过的一护士听到，停下脚步告诉凤蝶：“在城门东北方向，有个炼钢厂，那里有条泥路，全是红色的。”
　　凤蝶又惊又喜，谢过护士。她要况达带她去炼钢厂，那个骗子每次出现在店里时，鞋底总沾着一层红土。他一定在那里出没。况达一口答应凤蝶，去炼钢厂之前，凤蝶专程跑回桃红路，跟栾阿婆要她那只兔子。两人搭乘黄包车用最快的速度赶往炼钢厂。
　　炼钢厂坐落在城门东北方向，出了住宅区，经过一条杂草丛生的红土路，穿过一片小树林，红土小路伸向远处的一座工厂。
　　工厂没有人出入，工厂门口布满荒草，似乎已经废弃很久了。凤蝶和况达蹲在草丛里观察了片刻，正要进工厂大门，突然看见那个外商从工厂里面走出来。况达想冲上去跟外商拚命，被凤蝶拉住。
　　两人藏在茂密的草丛里，看着外商空着两手走远后，凤蝶和况达猫着腰溜进工厂，里面尽显荒凉，石头堆遍地都是，大型机器东倒西歪，锈迹斑驳的铁沙铁屑堆积如山。面对着空旷的废弃的厂房，况达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凤蝶放下怀里抱的兔子，让它嗅了嗅主人脖子上戴的玉。
　　“阿丸，快去找白菜，我在这里等你。”凤蝶摸了摸阿丸的脑袋，阿丸动了动鼻子，撒开腿，向厂房里面跑去，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况达目瞪口呆，半晌，他才问凤蝶：“你这只兔子能行吗？它不是狗吔。”
　　凤蝶拉着况达躲在草丛里，轻声说：“兔子的嗅觉很灵敏的，埋在地里一两米深的植物它都能嗅出来。经过训练的兔子比狗还好使，跑得比狗还快。”
　　“它怎么找那棵白菜？”
　　“我每天都摸那棵白菜，上面沾满了我的气味。”
　　况达惊呆住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凤蝶耐着性子坐在草丛里等着，况达则躺在草丛里打盹，他真的不相信一只兔子能胜任狗的任务？平生第一次见有人训练兔子的，兔子再聪明也不如狗吧。
　　阿丸是凤蝶从小训练的兔子，聪明伶俐，极其乖巧。它不会叫，动作轻盈敏捷，快如闪电。它穿过一间间房子，很快来到一间有房门的房间。房门紧闭，阿丸绕道，来到房子后面。房子后面有一扇没有玻璃的窗，阿丸轻轻一跳，如跳高运动员似的，跃过窗户，进入房屋。屋里陈设凌乱，看似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但是阿丸钻入一堆废旧的材料里，刨开木板，露出一个洞，洞里有几个鼓鼓的布袋，阿丸嗅了嗅，转身跃上窗户，按原路返回。
　　“阿丸回来了。”凤蝶拍了拍况达。况达坐起身，他看到兔子跑回来，咬住凤蝶的衣袖，一时惊得如木雕泥塑，呆住了。
　　凤蝶拉着况达跟着阿丸跑进厂房里，从破败的窗户爬入室内，掀开一堆垃圾材料，找到玉器，况达想都不想，把几个布袋一古脑全带走。
　　凤蝶和况达刚跑出厂房，远远看见那个骗子回来了，还带着一个人，两人吓得不得了，钻进机器里面躲起来。等那骗子经过，进入厂房，凤蝶和况达小心而谨慎地跑出炼钢厂，来到路边，穿入民宅区，拦住一辆黄包车，平安回到市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