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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起航

作品名称:江船      作者:纯风      发布时间:2021-11-05 20:07:58      字数:3603

  严寒的冬天还没离去,郑成钢小肠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小腹上没留下一丝痕迹。秦红说,阎王爷不收的孩子,日后一定福大命大。很快,冰封的小洪河也开始解冻,整个冬天的冰雪逐渐融化,在大地上汇成条条清澈的溪流,哗哗地流进小洪河,加快了小洪河的苏醒。公社队员觉得它醒来的速度还是太慢,急切地敲开冰面。小洪河这时才睁开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船民不顾仍旧刺骨的寒冷,将船推进河中。
  郑耀宗爬上队员的木船,先推一推桅杆,再捋一捋绳,然后趴在船边,右手用力拍船舷,让船舷发出像锤打牛皮鼓一样浑厚的声音。郑耀宗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检查船是否有伤,确保队员让木船得到精细保养,另一方面的确在向别人炫耀:“看!我监督造的船,用了五年不曾变样。”船的主人,拍打得比郑耀宗还要用力,他们更乐意接受别人对自己家的船给予褒奖。拍完船舷,郑耀宗下到船舱仔仔细细地查看木板之间连接的缝隙,然后再到后面左右推两下舵,查看是否灵活。仔细检查完一条船,郑耀宗又不知疲倦地跨到另外一条船上,重复同样的动作。到了下午,检查完所有的船,他把第三船民大队所有人聚在一起,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新的一年航运正式开始。
  这一天他们等待了两个多月,在这因严寒致使河流冻结而休航的两个多月里,比他们着急的是下游的县城。下游的县城跟西平县情形差不多,几乎同时产生了能源危机。没有西平县的幸运,距离他们比较遥远的矿区,仅能提供给他们有限的帮助,县里虽然不断派出板车,可是板车拉的煤用于生活都捉襟见肘,生产上更不用说。唯一幸运的是他们从祖辈那里继承来的勤俭节约的本领没有被丢弃,无论大人还是孩子,闲暇时都会把树枝或牛粪带回家,码在屋前院后,就是这成堆的柴禾和牛粪,让他们勉强扛过了数九隆冬,生产上也只是受到微弱的影响。
  刚有春天的迹象,那边就迫不及待地来电,诚恳地请求上游船队运输一批煤过去。西平县是船在小洪河里能到达的最上游的县城,船到这里就必须停下,再往上船是行不通的,撑个澡盆大的独人划子倒还可以。更何况,火车和铁路从这里通过,这使得它成了不大不小的水陆中转站,平时下游的船会自己上来寻找货物,再将船装满运送下去。但现在由上游的船直接运下去,节省了上来的时间,显然会快很多。即使河面的冰刚开始融化,现在开航会面临很多困难,但船民公社的社长没有丝毫犹豫就决定接下这个任务。
  按计划,郑耀宗所在的第三航运大队第一批上码头装货,他们的任务是把煤运到下游最远的县城。郑耀宗接到通知,不敢怠慢,检查完船舶,就吩咐三只木船停到码头上,其余船只有序地排在后面等候,船员们则跟着他到码头上把煤装进船中。两天时间,所有的船都装满了煤。没有停顿下来稍做休整,次日天未亮,祭拜过船头菩萨和河神龙王,一阵鞭炮声过后,郑耀宗带头喊道:“启航喽——”其余的人跟着大喊,嘹亮的呐喊声划破灰蒙蒙的天空,震醒了岸边林子里还在睡觉的鸟,它们扑扇着翅膀从林子里飞了出来。木船解开缆绳,陆续启动,一艘接着一艘,慢慢地向前移动。郑耀宗的船走在最前面,他让郑耀祖和许富有在两边撑船,自己和郑旺祖举着长柄铁锤在船头砸破阻挡前行的冰。初春几日的温暖,只是将地面上的冰雪化成了水,河中依然漂着一拃多厚的寒冰。船队一边破冰,一边以乌龟爬行般的速度行驶着,后面的船很快追上前面的船,船与船之间的距离不断减小,最终所有的木船首尾相接,像一条大蛇在水中不慌不忙地游走。整个太阳跳出地平线的时候,船队终于到达第一个大河湾。此时,郑耀宗和郑耀旺已经脱掉上身穿着的全部衣服,裸露出健硕的肌肉,晶莹剔透的冰碴飞溅在他们身上,立马与汗水融合在一起,顺着肌肉的轮廓往下流淌。
  转过一个大弯,公社的锅炉慢慢地消失,他们知道航行才真正开始,因为接下来还有很多这样的河湾。郑启善的父亲,四十多年前,初次来到小洪河,就领教过它的蜿蜒曲折。那次到达西平后,他向别人形象地描述自己的感受,船就在猪肠子里穿行,一天能转几十个大弯。当地船民不加修饰地告诉他,小洪河一里地有一个弯。他却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皱巴的河流。回去时,他特意让郑启善坐在船头数河的弯子,过一个弯,让郑启善在板子上画一笔。郑启善画了四个白天,在驶出小洪河的那天傍晚,郑启善的父亲数板子上面有多少个歪歪扭扭的“正”字,刚好有六十六个。三百三十里地的小洪河有三百三十个弯,他相信了当地船民说的话,一里地真的有一个弯。从那以后,到了小洪河,郑启善通过数河湾就能知道船到了哪里以及走了多远的水程。他把这个方法传给了郑耀祖和郑耀宗,郑耀宗盘算着这个速度,晚上恐怕不能航行到第一道木坝。
  又过了一道弯,郑耀宗终于感觉到劳累,心里开始为自己没考虑周全而郁闷不已。为了防止河底的暗包把航行的船搁浅,他提前让人到下游筑好拦河木坝,把河水堵上,迫使水位上涨,但没把在河面结的一层冰放在心上。现在河里的水虽然涨了,但河里的冰阻挡了去路,后悔莫及。所以当他看到大儿子郑成英将嘴里的冰糖吐进河里时,他立即将儿子不懂得节约的行为,进行了严厉地批评。未到八岁,正是贪玩年纪的郑成英被莫名的威严态势吓得不敢出声,不敢正视父亲,认真地聆听父亲的教诲。可是他的心中却充满困惑,他不明白父亲为何会批评自己。他只是百无聊赖地从河中捞出漂着的冰块含在嘴里,然后吸溜了一会儿,又把它吐掉,这怎么会被父亲批评?他望着河岸上赤条条的杨树林,一群麻雀在林子里叽叽喳喳地飞着,始终想不明白父亲为何说他浪费食物。
  过了半晌,后面木船上的人跳过来,拿过郑耀宗和郑耀旺挥起的铁锤。郑耀宗甩着酸疼的肩膀:“真是我的失误,应该提前把冰都敲碎。”之前有人跟他提议过,在装货时派人把结在河面的冰都敲碎,但被他一口否决。现在他承认自己判断上有失误,并称赞那确实是行之有效的方法。相比于赞扬,朴实的船民更喜欢听到郑耀宗的道歉,他们微笑着举起手中的铁锤,向下砸去。
  敲冰的船民换了一茬又一茬,他们相互协作,干得热火朝天,仿佛有使不完的劲;他们用铁锤或铁耙奋力地给船队砸开一条水路;他们不再像十多年之前那样,因为始终无法摆脱的穷苦和卑微,所以尽显疲惫不堪的样貌。确切地说,船民的改变是在土地上有了住所之后。那天,新上任没多久的县长到船上考察,小船上挤满了人,船既承担了运输,又承载着船民们的生活。每家十来口子吃喝拉撒都挤在狭窄的船尾巴上,简陋的船篷遮不了风,也挡不了雨。阴暗逼仄的船尾舱和船头舱,永远找不到一处干燥的角落,却是船民们睡觉的地方。睡在里面,最让船民担心的不是永无天日的黑暗和无处不在的潮湿,而是无法预料的漏水事故。县长看完之后眉头紧锁,回去立马在小洪河边批一块土地,建起茅草屋。漂泊的船民,终于跨过水和岸之间的界限,得以上岸居住。有了这些不起眼的茅草屋,船民们渐渐舒展开佝偻的身骨。谁都没想到,世代梦寐以求的岸上生活,以这样的方式实现。而在此之前,这是绝对无法想象的事情。
  传统社会等级划分明确,士农工商,三教九流五行八作,虽说行行里都能出个状元,但隔行如隔山,状元与状元之间存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差异。跑断腿的脚夫、整日在水里捞饭吃的渔夫、风里来雨里去的船夫,他们非农非工,受不到的是重视,接受的尽是白眼。自己拥有船只的船主勉强能算个小行商,但社会地位依然低下,给船主拉船的纤夫更不用说。船主有大有小,大船主做大买卖,不住在船上。事实上,稀有的大船主们虽然还靠着船养活,但已经摆脱了船的束缚,从本质上来说,已经不是船民。他们雇佣船老大帮忙,这些船老大既要掌舵撑船,又要号令纤夫,让船安全地运营,代行大船主守护船的责任。小船主则一家人在船上生活,白天行船或料理事务,晚上睡在船上,居无定所,四海为家。他们今天在李家集住一宿,明天可能就到了王埠头,因此船商被诗人落下重利轻别离的话柄。
  跟住所一样,船主们做的生意也不固定,有时候,他们自己寻找商机,在货源充足的地方买价格便宜的货物,再到货源稀缺的地方以高昂的价格卖掉;有的时候,他们给别人运输货物,赚取运费,这样船主可以少承担货物积压的风险,但需要依赖双方之间充分的了解和信任。
  船上运载的除了是货物,也可能是人。北方人过河时会想到船,摆渡与造桥相比,具有几乎相同的功德;而在江南,行船载客是一门非常普遍的生意。郑耀宗被专门运人的船运输过,他说坐客船可比坐汽车要舒服。自从郑耀宗在嘉兴第一次被小船拉着去听戏,他就喜欢坐在船上欣赏石砌的河岸以及枝条倒垂进水中的杨柳,那时他就感叹江南人确实比擅长步行的北方人过得舒适,他们连出门的方式都是既省力又惬意。
  不论载人还是运货,掌舵的船主们都提心吊胆,时时刻刻留意着船的动态,以防备发生无法控制的意外。如果要过险滩激流,他们担心纤夫们抗不过去,往往自己也会提前下船,把绳索套在自己的脖子上,跟纤夫一样艰难地迈步,咬紧牙关喊出同样沙哑的号子,根本做不到袖手旁观。他们这些在青龙背上行走的人,迥然熟悉水上环境,能因地制宜,随机应变,但风云变幻,水涨或船落由不得自己,稍不留意,灾难就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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