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章 与小狗崽子过春节

1998年1月28日
　　今天是大年初一，清晨起床已是太阳偏南了。过来串门的宁国告诉我，现在的时间是十点半多了，
　　洗漱之后，我和宁国一道去大伙房打中午的饭菜，一路上遇到相识的同犯就互相道一声吉祥的问候。
　　大伙房烧了八个菜一个汤，什么“红烧鱼”、红烧肉“，等等，听起来倒是让人觉得很丰富，但是，这些菜打到自己的饭钵子里，就只有美名了，红烧鱼倒无法偷工减料，每人一条。但是，红烧肉之类的，肉的内容就欠了分量了。倒是汤菜名副其实，一缸子的汤水。
　　从大伙房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三中队刚去场基不久的核算统计，彼此道了新年的祝福之后，他看了看我脸盆里的菜，很是惊讶，也很是不满地叫着说：“你们中队里的菜挺实在，你看我们中队的菜，八个菜怕是挑不出来二两肉。“说着，他把面前的脸盆给我看了看。
　　“你们中队，大伙房仓库的钥匙在伙房总管包钢手里拿着。包钢是什么人呀？一包阿诗玛就能从他那儿换出五斤菜籽油。你想，这年节期间大队分下来那么多东西，他能不从中多搞点儿头绪？”我看了看他面前脸盆里的菜，笑了一下说，“我们中队大伙房仓库上的钥匙，平时在伙房总管手里拿着，据说这年节期间给干部收去了，与你们队有点儿不一样，但也不能保证肉啊啥的出了仓库之后就不被动了手脚儿。大伙房如果真的按照大队供应的标准去做，我们真的还有的吃。虽说我们中队菜里的肉比你们中队多了点儿，但也多不到那儿去。”
　　他很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忽然问说：“听说你们中队今天上午搞联欢了，你过来了吗？”
　　我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说：“没有，没心情，睡到快十一点了才起床。”
　　“也是，这个地方谁有心情唱啊跳啊。”他很有同感地点了点头，“能早点儿回到社会上去，比在这儿干什么都强。哎，听说你的条件够了，第一季度给申报减刑了吗？”
　　我摇了摇头，说：“没听说第一季度给我申报减刑。”
　　“现在表现表现不就行了吗？”
　　表现，在这儿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我拿什么去表现？如果父亲有能力为我准备上一千块钱，怕是在接到我的那封信之后马上就赶过来了。在这个地方，我也没有那个能力去挣一千块钱，即使有这样的能力，我也没有地方去挣这一千块钱啊。对于他的话，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说：“现在表现已经晚了，第一季度申报减刑的名额怕是已经递上去了。”
　　就这样我们一路说着话来到了去他们中队场基的路口，分手之后，我回到了我们中队的场基。中午的饭我稍稍吃了点儿，就燃上了一支烟。
　　远处仍有炮仗燃放的声响，稍微平静了一些的心情给这样的炮仗声再一次搅乱了。我真的不知道，如果九九年的春节还在这儿过的话，自己会不会疯掉。
　　我一支烟还没有抽完，宁国又过来喊我。
　　“尧克，走吧，到大伙房领面粉和饺子馅儿去。早点儿去早点儿回来。”宁国这个春节过得似乎很兴奋，“早点儿去，还能在工棚里看会儿录像。”
　　我没有心情去看什么录像，早点儿去把饺子馅儿和面粉领回来，就早点儿躺到床上睡觉，这样的话，睡着了也就不会心烦了。我和宁国一道又去了工棚，一路上宁国与我不停地讲着昨晚他看的春节联欢晚会，时不时地还评论一下出场的名人。
　　到了工棚，宁国领了饺子馅儿和面粉之后就进大院子看录像了，我有一个人回了场基。
　　回到场基，我把饺子馅儿和面粉放置好了，就上床睡了。已经吃饱了的小狗崽子这个时候在我的床上蜷缩着它那圆鼓鼓的胖身子，扯着轻微的呼声睡得正熟。自从小狗崽子到了场基之后，为它准备的狗窝干脆它就不睡了，每天它就这样与我同榻而眠。有了这条小狗崽子之后，我虽然很多时候心里仍不够踏实，但已经感觉不是那么孤单了。
　　我蒙起头，今天的饺子就不吃了，就这样睡着过年吧。
　　不知道睡了多久，小狗崽子狂吠着把我叫醒了，我立即意识到它是在向我要吃的。我翻身起床，很利索地从中午的剩菜中挑出几块儿肉来喂它。果真小狗崽子是饿了，几块儿肉它稍稍嚼了两下，就吞咽了下去，肚子也瞬间鼓了起来。但是，它像个不知饥饱的孩子一样，舌头舔着嘴巴站在我的面前，抬头盯着我，尾巴左右摇摆得很欢实。我看得出它的心计，这是在讨好我，以便我能再多给它一些肉吃。看着它这副虎头虎脑卖乖的样子，我忍不住又给它挑了几块儿肉，直到把它的小肚子撑得滚溜溜地圆了。同时我也发现，这个春节我分到的肉已经被它分吃去了三分之二还要多。
　　吃饱了的小狗崽子跑到门外撒了尿拉了屎，回来就开始在我的周围憨头憨脑地蹦来蹦去，并不时地用稚嫩的牙齿咬着我的裤脚儿和鞋带，后坐着屁股摇晃着脑袋往外拽。自从它被抱过来之后，无聊的时候我也总是这样逗它，看着它活泼调皮的样子，所有的烦闷就会忘记了。
　　喂饱了小狗崽子之后，我便开始烧饭。别人的春节，这个时候会下一锅饺子，我只热了中午的剩菜，至于剩菜里的肉，我还是舍不得吃了，我已经把它安排成小狗崽子明天的早餐了。虽然我很清楚这条小狗崽子不属于我，虽然我也清楚自己一年当中很难有机会分到这么多的肉，但是，小狗崽子的可爱已经让我无法不去委屈自己了。
　　我坐下来看着煤油炉子升起的蓝色火苗舔着锅底，小狗崽子偎坐在我的两腿之间也看着炉火，并不时地回头看看我。我知道，在小狗崽子心里我已经是它的依靠了，可我现在又把谁当做了依靠？又有谁愿意这个时候让我依靠？我伸出手轻抚着小狗崽子，小狗崽子抬起一只前爪子搭在我的手上，同时伸出它鲜嫩的舌头舔舐着我的手。此时，一股热浪扑遍了我的整个肺腑，在这个春节，这条小狗崽子就是我的依靠啊！
　　“小狗崽子，你知道吗？今天过年了，今天咱们不吃饺子了，饺子就留到明天再吃了。”我不由得轻轻地对小狗崽子说。
　　小狗崽子听懂了我的话似的抬头看了看我，屁股后面的尾巴在地上来回摆了几下，爪子也轻轻地在我的手心里扒了几下。
　　“小狗崽子，你知道吗？别人家过年都是一家人守在一起，咱们过年就咱们两个。咱们没钱买什么好吃的，让你跟着我受委屈了。”我不由得抽开手，摸了摸小狗崽子的脑袋，又轻轻地摸了摸它的身子。
　　小狗崽子听了我的这话，埋怨似的向我吠叫了两声。
　　我想，畜生也一定和人一样，有着同样的情感和感受。每次我去工棚打饭，它总是摇头摆尾地跟在我的身后要与我同去，我一声喊喝让它回去，它马上就会夹起尾巴很委屈地往回走。走上几步，它还会很不舍地回头眼巴巴地看上我一阵儿，然后极不情愿地回去了。我从工棚打饭回来进到场基的界面上，只要我一声喊，它马上就会从门缝里挤出来，撒着欢儿迎着我跑过来，并且很是兴奋地吠叫着，迎上我之后，它先是绕着我欢快地晃动着小尾巴转上几圈儿，然后在我面前作揖一样下塌一下身子。这个时候，我就会把它抱起来。抱到怀里之后，它马上就变得很安静，像受了委屈的孩子重新得到了爱抚一样。尽管这条小狗崽子抱过来的时间并不长，但它似乎已经在我的心里占据了一个重要的位置。
　　吃过晚饭，我逗着小狗崽子玩了一阵儿，然后喊它撒水睡觉。它很是听话地出门，然后回来爬到床上就乖乖地睡了。
　　小狗崽子睡去了，我的心一下子又茫然起来。白天几乎睡了一整天，这个时候我没有丝毫的困意，这个夜我该怎样打发？除了抽烟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对了，前几天为了过这个年，我从武大姐家还拿了三大包瓜子儿。我打开被藏起来的箱子拿出这三袋瓜子儿，开始噼噼啪啪地嗑起瓜子儿来。有人说，女人喜欢嗑瓜子儿，那是因为女人的心空了，想用瓜子儿把空了的心给填满了。我不是女人，这个时候这样嗑瓜子儿又是因为什么？是因为春节？显然不是。是因为自己的心也空了？我不知道。
　　三大袋瓜子儿给我嗑得舌头都木了，我仍无困意。就在这个时候，宁国从外面闯进来，说是看完录像才回来的，见我没睡，就过来看看。
　　我与宁国大了招呼，示意让他也嗑瓜子儿。
　　“你敢相信吗？”宁国伸手抓了一把瓜子儿，看着我很难以相信地说，“工棚里这两天赌博都赌疯掉了，朱伟赢了一万四，老妖输了四千，杨简输了四千五，丁加荣输了五千五，都给朱伟赢去了。”
　　这个消息我相信，也不觉得吃惊，去年春节他们就是这样的赌法，朱伟也是这样的赢法。不过，他们这样赌跟我没有任何的关系。
　　“他们都赌红眼了，我回来的时候他们还在赌呢。丁加荣输个净光，回水泵房了。新上任的那个宣教员叫什么来着，他接着丁加荣的牌接着赌呢。”宁国嗑着瓜子说，“工棚里的钱都让朱伟赢去了，怕是朱伟有打牌的绝招儿。要不然，怎么老是他赢呢？”
　　我不屑地笑了笑。
　　“还有一件事儿你听说没？北京市市长姓陈，叫什么来着？给判刑了，给判了十三年呢。我在工棚里听那些接见过的犯人们说的。一开始我还不大相信，几个接见过的犯人都这么说，都说是家里人来接见时带过来的消息。”宁国发布新闻似的看着我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过我觉得吧，像北京市市长这样的人物坐牢，一定不会像咱们这样。就算是他们这样的人物在监牢里，也一定比我们在社会上还舒坦。“
　　不管他们这样的人物在监狱里会是怎样的一种舒坦，但他们的身份和我们这些人一样，都是犯人，都被限制着自由。
　　宁国又说了些工棚里的事情，就嚷着要回去睡觉，明天继续到工棚里看录像，然后就离开了。
其实，我想留下宁国在这儿没边没沿儿地说叨些什么。如果宁国能留下来这样说这些他看到的听来的消息，这个夜晚也就不再是我一个人过了。可是，宁国这样回他的工具房了，留给我的仍是这苍苍茫茫的夜。
尽管这个夜与以往的夜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因为是新年的第一个夜，我觉得它比以往的夜更加捉摸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