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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扶贫工作的不断深入

作品名称:乡村扶贫      作者:郑安怀      发布时间:2021-11-03 09:45:55      字数:9028

  姜福海与邓总的合作,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为茶厂经营,一部分为茶园旅游观光。茶厂经营,以前是三大股份。姜福海占百分之四十,徐开旺和李根成各占百分之三十。邓总参入投资,股份调整。姜福海占百分之三十,李根成和徐开旺各占百分之二十五,邓总占百分之二十。茶园旅游观光项目,茶厂方和邓总各投资百分之五十,收益各百分之五十。邓总派他的一个侄子长住茶厂,参入经营与管理。侄子姓祁,是邓总老婆娘家的侄儿,三十多岁,大家都叫他小祁。之前,小祁在邓总的公司里上班,大专毕业,学的是企业管理。小祁初到茶厂,各方面工作听从姜福海的安排,这阵,每天在南梁,监督梁上民工修观光与生产的道路。
  老魏到茶厂,与姜福海商量,多收纳贫困户劳力务工的事。姜福海听了,有些为难。他告诉老魏:“茶厂今年搞建设项目,用劳力多,愿意来干活儿的,我都欢迎。但是,只有少数贫困户的人愿意干。像姜福银、姜福贵两个,重活儿、难干的活儿,安排他们,人家就不干。挑轻省活儿干不说,你今晚上安排好,他答应得好好的,明早说不来就不来了。姜福银是懒,干活儿往女人一块挤。姜福贵呢,事多,女人不管家,妇女管一个小娃,洗衣裳也要叫男人在家帮忙。两口子没算计,没有把日子过到人前去的想法。”
  “不愿意来干活儿的贫困户呢,是啥原因?”老魏想了解这方面的信息。姜福海说:“花栗坡有几户贫困户,李根成去动员时,人家说,我不去,挣钱多了,村上叫我脱贫。”
  “扶贫政策虽然是贫困户收入高了脱贫,但一再强调,脱贫不脱政策,脱贫户与在册贫困户享受同样的扶贫政策,这些人担心啥呢?”
  姜福海说:“有些人为啥穷?改革开放到现在,三十五年了,农村政策一时比一时好,早些年还交农、林两税,交公粮和上缴款,现在农、林两税和上缴款免了,国家倒贴各种补贴。脱贫攻坚政策以来,给低保,给扶持资金,给搬迁房。听说不搬迁的贫困户又在危房改造。少数人吃油了嘴。反正没钱花有国家给,没房住有国家给,没自来水有国家拉,路不通有国家修。看病起步低,报销高。上学享受国家补贴。国家把方方面面都包圆了,自家还出力干啥?你是老支书,当干部的肯定听不到这些人得意洋洋的话。总之,政策太好了,万事有指靠。谁不知道干活累,玩着舒服?”
  老魏无言以对。姜福海继续说道:“少数人把贫困户当资本,紧紧抓住贫困户的牌子不放。生怕哪天脱贫了,享受不到贫困户的各项优惠政策了。中央扶贫政策确实好,想叫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但这些人,产生了依赖思想。有些非贫户群众就说了,扶贫政策,正在养一批新的懒汉二流子。这些人的消极影响,也影响了非贫户积极向上思想。奖勤罚懒,社会健康发展。如今呢?不说了。我是共产党员,也是村支部党委委员,不能说这些影响你们工作的话。”
  老魏在基层工作了大半辈子,对农民,他太了解了。大部分农民勤劳,诚实,一心要把日子过好。姜福海说的这类人,确实有,但只是少数。再好的庄稼地里,总会有杂草,不论多么勤劳的老农,也不可能把一块地里杂草除尽。作为村干部,也只能像老农一样,睁大眼睛去拔除杂草。
  “你说的我都记下了。这个现象,我们以前没注意。腾出手来,村两委重点讨论这个问题,一定要从根本上转变这些人的思想。对吸收贫困户务工,你尽量配合村上工作。像姜福银、姜福贵这样的人,我们再研究方案,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来解决这个现象。”
  姜福海和老魏两个人,年龄虽然相差了十几岁,几乎是两代人,但对这片土地的热爱情怀是一样的。正是因为对这方黄土充满深情,才在各自不同的位置,努力着、奉现着。他们心中编织的那个梦几乎是相同的。让这方人民都过上好日子,让这块土地迸发出勃勃生机,是他们一直为之奋斗的信念。只是奋斗的方式略有不同。两人都是资深的老共产党员,以一个老共产党员对人民群众的崇高情感,默默为这片土地燃烧自己。
  老魏在本届村两委换届时,己超出退休的年龄。他和老伴的日子,已经能安享晚年了。一个儿子,退伍回来,在县土管部门工作,儿媳也是正式职工。两个女儿,都嫁在本村。大女婿在外边做包工头,家里盖一院两层的小别墅,存款七位数以上。小女婿在银行工作,一家人住在靳河镇。儿子和女儿都劝他放弃村委工作,颐养天年。并且己协商好养他和老伴的方案。儿子一年拿两万,两个女儿各拿一万。四万块钱,放在农村,老两口花用,吃不完用不完。他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杨晓挽留他,希望老魏在将他扶上马时再送一程。老魏没有与儿女们商量,痛快答应了。为之付出了几乎一生的家乡,还没有达到他心中的理想化程度,他也想在有生之年,再做点力所能及的工作。在不理解的人看来,他好像赖在村干部的位置上,不让年轻人。只有像姜福海这样的人,才理解并支持他。
  在没有撤区并乡之前,如今的太平村是两个村。如今茶叶发展良好的六个组为一个村,里湾、磨坪、胡家山、银溪沟为一个村。那时,老魏是这个六组为一村的当家人。姜福海和另外两个年轻人力主促成全村发展茶叶产业之时,他给予了全力的支持。为让家家户户的土地种上茶叶,他已记不清开过多少村、组会,熬过多少夜,走过多少路。全村的每一块土地,都留有他跋涉的足迹。缺茶种,缺资金,他去找上级要,人们对茶叶发展缺乏信心,他大会小会做动员,入户做工作。像姜福银这样缺少远见和发展动力的家庭,他不记得跑过多少家,苦口婆心说过多少话。
  姜福海则是个火车头,他看准这个项目后,便毫不犹豫,勇往直前。茶园以南梁为中心,一年年向四周扩大。两个人,就像耕田的人和老黄牛,老魏扶犁,姜福海使劲往前拉。以姜福海目前的成就,若固守一般的小农经济思想,他完全可以放松了。两个儿子都己成人,大儿子在茶厂任副职,完全可以接过他的担子独挡一面。小儿子主管销售,在县城,与徐开旺的儿子开茶叶和农副产品销售公司。但是,年近六十的姜福海仍放不下。他富裕了,早期紧跟他的群众富裕了,还有一部分脚步慢的人没跟上。他希望在他的努力下,把南梁及周围,如今包括合并进来的磨坪、胡家山等,土地和山岭,凡是可以种茶叶的地方,全部变成一年四季绿色覆盖的茶园,让全村群众在茶叶产业上,都能收获幸福的生活。让太平村的福山系列品牌茶叶走出陕西,走向全国。姜福海的眼界和思想,早已超越了一般农民的思想境界。吸引邓总投资,做茶山美化、旅游观光、采摘体验、农家乐等系列项目,对他本人及茶厂来说,只是锦上添花。但对全村群众,就是一个大项目。全村富余的劳动力都能参入其中,分享收益。作为一方农民,以一己之力,能富一方,他觉得,这辈子便值了。
  他能与老魏毫不保留地说出现实中的问题,是一个共产党员的责任与担当。
  
  下去调查贫困户收入的干部们,顶着毒辣的太阳跑遍全村,调查的结果,不尽人意。有三分之一的贫困户收入不达标。
  西沟组组长梅耀祖和他的大儿子梅先进都是贫困户。
  梅耀祖两口子和小儿子一家共同生活,现有六口人。当初他因人口多,又是组长。因本人诉说家庭收入低,进入了贫困户。组上有群众到村委会反映,说梅耀祖小儿子在西安效区开沙发厂,大把挣钱,西安市的商品房也买了,每次回家,都开着小轿车。梅耀祖坚称小儿子在别人的沙发厂打工,回来开小轿车,是借沙发厂老板的。
  梅先进一家四口,他在外边打工。
  父子两家都报了搬迁。
  马书记去两家核查收入,梅耀祖说,儿子两口子打工,半年只挣了三四千块。而梅先进的媳妇说,男人打工,工地开半月歇半月,根本没挣钱。当马书记问她,没挣钱一家人花啥,这个精明的小媳妇说,花去年挣的钱。马书记看见,厨房的案子上,放着才买的肉和鲜菜,女人耳朵有金耳环,手上有金戒指。身上穿的也时髦。
  马书记天天入户,看这两户的情形,就知道父子两家都在说谎。父子们住一个院子,四间正房,下首两间厢房。父母从正房大门进出,大儿子一家,从厢房门进出。土木结构的瓦房,九十年代中期新建的,还比较新。檩椽都未变形,房顶的青瓦,整齐密实,檐口的瓦,一米宽左右,都用水泥焊了瓦缝。房子的土墙,里、外粉白,台阶和室内地面、外边的道场,都水泥抹光。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净。道场边有自来水的水龙头,屋里的厨房也是自来水拉到位。道场外低一级石坎的菜园里,时令菜蔬满园。房子上首厕所连着猪圈,圈里养两头都超过了二百斤长白条猪。从住房和周围环境看,父子们都是勤快、过日子有长远打算的人。但不肯如实说收入,极力藏着掖着,马书记还是第一次碰到。
  “如实申报收入,便于我们掌握每一户贫困户的实际情况。村上针对各户实际情况,落实帮扶政策,提高帮扶成效,达到我们全社会脱贫的目的。你是西沟组的组长,要给群众做出榜样。”马书记耐下心来解释。梅耀祖一味诉穷:“小儿子四口人在西安,儿子一个人打工,媳妇照看两个娃上学。一个人养活四口人,又要交房租,挣钱不够花。真的挣钱多,我还瞒你领导。这社会,穷又不光荣,我还不敢说。好领导哩,真是没挣到钱。”梅耀祖能说会道,不停给马书记添茶水。
  他的大儿媳妇立在厢房檐坎上,听着公公和马书记坐在道场说话,这时也接过话:“我小叔子一个人挣钱,四个人花,娃上学是借读,另外多交学费。租房一月一千块。挣三四千块钱,到月底就完了。我家那人,老实疙瘩,建筑队搬砖。活儿有一天没一天的,黑心的工头,三个月才结一回工资。去年后半年工资,至今还欠着。农民打工挣点血汗钱,跟你们当领导的拿工资不一样。你们旱涝保收,我们做一天有一天,不做活儿,就啃老本。真的没挣到钱,不信,你们派人出去打听。”女人的这张巧嘴,比她公公还利索,拔出萝卜带起泥,张口一大篇。梅耀祖的如簧之舌,儿子、女儿没遗传,倒是大儿媳妇接上班。马书记一时间没话说了。
  按他们自已说的收入,梅耀祖六口人,上半年只有不足六千收入。梅先进四口,只有两千块收入。这种收入水平,不说脱贫,比往年更贫了。问他大儿媳妇,想不想去银溪沟农家乐打工。媳妇说:“我巴不得马上找活儿干挣钱。不向男人要钱花,我活得多硬气。娃娃上学没人管,我得看娃。”
  “请你婆婆代你看娃。”马书记建议。这媳妇当着公公面,不便说婆婆不好。她不回答马书记的话,只盯公公看。梅耀祖说:“我圈里养两头猪,看孙子是我们的义务,可老婆子走不开。”
  真实情况是,大儿媳妇在靳河镇学校附近租套房,看娃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一面是,每天要和几个相好的女人打麻将,和几个中年男人鬼混。与她同样在靳河镇租房看娃上学的磨坪组马秋菊,在小饭馆打份工,每月也挣两千多。
  贾文化、杨晓、张治国、姜山四人下去核查贫困户收入,都碰到马书记在西沟组梅家父子相似的问题。不仅是太平村,全镇、全县各村都碰到这类问题。针对这一问题,省上马上出台了指导性文件。把男、女打工分开,县内一个平均档次,省城一个平均档次,东南沿海发达地区一个平均档次,西北欠发达地区一个平均档次。村两委只需核查清楚男人或女人在哪儿打工,半年按五个月计,取平均工资的百分之七十作为该打工者的实际收入。比如在省城打工的男人,平均月工资三千五。五个月一万七千五。实际收入计一万二千二百五十。女人平均月工资两千,五个月一万,计实际收入七千块。按照这个指导文件,才把贫困户在外打工的收入问题落实。这个指导文件是省扶贫办经过实际调查得出的具体数据,可以说,定的标准是偏低的。农民工在省城打工的男人,建筑、物流、营业场所服务、制造等行业占绝大多数,这些行业工资都在五千以上。只有年龄偏大做保洁的和做保安的,月平均工资在三千五左右。省城打工的女工,也在两千五以上。农业收入这块儿,也出台了各项农产品的生产成本和纯收入价格。比如土豆,市场价一元,纯收入只计五角。
  按这个指导文件计收入,村干部们下去,又做了一番工作,贫困户们没法再瞒报,绝大部分人心服口服。极少数不服的,干部门不厌其烦地解释政策,做到没有意见,签字认可为止。
  令干部们高兴的是,银溪沟招收一批服务人员,村里积极报名的人多,有贫困户,也有非贫困户。以贫困户优先的原则,又经李万军和银溪沟组长面试、筛选,确定了十几个人选,由李万军从省城请来的服务业管理人员组织培训。磨坪组的马秋菊,辞了在靳河镇小饭馆的工作,让婆婆住镇子的租居房照看两个孩子上学,她则到银溪沟参加导游的培训。
  没结婚之前,她在省城的大雁塔景区做过导购,熟悉导游的工作,也羡慕导游的工作。她口才好,会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三十多岁的年龄,人生得漂亮,爱穿着打扮,各方面条件适合导游的工作。另外两个报名培训导游的,也是三十岁上下的小媳妇。
  针对姜福银、姜福贵这样的户,县政府出台另一个扶持性政策,安排公益性岗位。具体到太平村,一次性又给了三名保洁员和三名护林员的岗位。保洁员年工资六千,护林员五千二百八。姜福银做护林员,姜福贵,孙来财两人,做保洁员,重新划分村组公路责任区,不定期上岗,保洁员保持责任区环境卫生整洁。护林员巡视责任区内森林防火和野生动植物保护。全村任何一地发生火灾,护林员第一时间报警并参与扑救。
  
  上午,杜胜利和周壁新差点吵起来。
  里湾组D级危改房建设工地,村上委托组长老汪监督施工。这天早晨九点多,杜胜利跟着周壁新,在南梁组一户C级危改户拆房顶,做全面翻修。灰尘弥漫,杜胜利站在拆屋人家房后与房顶一样高的山坡树林里,盯着工人们拆房顶,房顶腾起呛人烟尘。他的气管不好,患有慢性支气管炎,不停咳嗽。周壁新站在人家对面的小河边,避着尘土。对杜胜利每天紧盯着他施工,周壁新一肚子不快。
  杜胜利接到老汪电话,老汪在电话里气愤地说:“杜主任,你们村上另派人来监督,我干不了。”
  “咋的啦?大早晨吃火药了?”杜胜利强忍着咳嗽问。老汪说:“这儿干活的人,根本不听我的,人家只听工头老周的。房根的石链垒起了,现在打地梁。地梁的钢筋不绑钢筋笼子,只把两根散钢筋放在水泥里。这儿是河滩地,这样打的地梁,结构松散,糊弄人的。我要求他们绑钢筋笼子,人家说,老周叫他们这样做的。”
  “好,我知道了,你叫他们先停着,我去跟老周说。”
  杜胜利钻出树林,下河来叫周壁新,把情况简单说了。周壁新听后,变脸道:“胡扯吧,我啥时候吩咐他们那样做了。”
  “是真是假,我们去看看。”杜胜利坚决而认真地说。周壁新掏出电话,给那个工地的负责人打电话。他打电话时,走到小河沟的对面,小声说话,避开杜胜利。周壁新打罢电话,转回身到杜胜利跟前,强打笑脸,说:“杜主任,他们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吩咐他们,房根后边部分是实地基,前半部分是老河滩填方。我叫他们前边一定要绑钢筋笼,把地梁打结实。后边实地基,可以简单些。干活儿的偷懒。我已说过他们了,他们正在返工。”
  “你这样偷工减料就不对了。农民盖房,也没有人不打一圈结实的地梁。房子是长久住的,三五年变形了,叫贫困户们咋住?政府去做豆腐渣工程,糊弄老百姓,政府的信誉在哪儿?你按合同要求,绑一圈钢筋笼打地梁,偷工减料不行。”杜胜利坚持原则,丝毫不让步。
  “那算啥偷工减料?能省屁大点材料?我保证建好的房子地基稳固就行了。”
  “咱俩一起去当面说清。”杜胜利的脾气也上来了,说话的语气很冲。周壁新见说不到一块儿,不情不愿往河对面的公路走。两人上车。
  开车走在路上,周壁新发牢骚说:“村上这点烂活,东一摊西一摊的,材料转来转去,不说挣钱,功夫赔进去一大堆。不是镇上鲁书记找到我,求我,我才不干这烂活儿。你们这儿一个监工,那儿一个监工,都按你们的要求做,我只有喝西北风。”
  杜胜利坐在副驾驶坐位上,努力克制自己,保持沉默。十几分钟后,两人到里湾工地。
  十一间房的房基,长方形一大圈全部挖好,垒好了基础,抹了一圈的新水泥浆泛着蓝灰色。靠河一方的前沿基础上,新水泥浆上面,平放了两根扎接在一起的螺纹钢筋,其余零散的钢筋扔在外围的空地上。空地上,堆着才拉来的砖头、水泥、沙子等建房村料。八个民工,都耷拨着脑袋,分散坐在旁边的砖头上抽烟,老汪在房基圈子里走来走去,脸上乌云滚滚。显然,刚才又发生过争执。旁边的村庄里,有几户人家的老人,引颈望着建房工地,聚在一起的几个人,指点着这边。
  周壁新到工地,对他带工的人就是一顿吼:“盖了十几年的房,打地梁还用我教吗?”
  这块儿带工的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与周壁新是一个村庄的,两人关系向来亲密。他一脸委屈地看着周壁新,小声对他说:“今早晨开始干活,人家一直监视着。我就支不走他。你给那两条烟,我送他他也不收。我真的没办法呀。”
  周壁新小声说:“绑地梁笼子。”然后故意大声斥骂,“一群吃干饭的,净给我出乱子。”
  杜胜利在房屋基础一圈走着看,老汪迎上来,指着前沿基础,让杜胜利看。周壁新大声斥责工人,杜胜利也听见了。他走一圈到周壁新旁边,对周壁新说:“老周,你是领导介绍来的工队,村上也信任你。工程按标准做,我们也按标准结算。盖房不是做其它景观工程,糊弄过去就行了。房子要住人,基础不牢,住两年地基走动了,墙裂了,或者房子倒了,塌坏人了,责任谁来负?村上和我逃不了责任,你的责任更大些。是吧。你也别骂工人,你安排,他们干活儿。不是你吩咐,谁敢故来。”
  周壁新暴跳如雷,火气一下被点燃。
  “是我吩咐的?你听谁说是我吩咐的?杜主任,你来问问我这带工的,看我咋吩咐他们的?你当村干部,也安排老百姓干啥。老百姓都百分百听你的?就这房子,一层平房,不打地梁也坏不了事!你们天天像监视劳改犯一样监视着我,针尖大的毛病也挑出来!告诉你们杨支书,能干了干,不能干我立马撤!”
  刚开始搬钢筋干活儿的工人,立马示威似地放下了,一个个电线杆子般立在原地。
  杜胜利也忍不住了,声音提高到八度,指着基础前沿平放的两根钢筋,说:“是汪组长胡说还是我胡说?干与不干,不是我的事,干不好,质量不过关,是我的责任。”
  “你一个副主任,给你家盖房呢,认的那么真。”
  “我就这脾气。”杜胜利黑脸拉驴脸长。脸颊青筋凸起来,仿佛爬满了蚯蚓。一头乱发,半黑半白,又弥了尘土,像一蓬经霜又经风的干草。眉毛拧在一起,眼瞪得圆溜溜,平时老佝偻着的腰身突然间挺得笔直。如同老是慢跑气的车胎,突然补好了,打饱了气,一身硬梆梆,可以承载千斤重担。急促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与牯子牛顶了仗被人分开又满心不甘一样。周壁新见了,立马一百八十度转弯,给老汪扔根烟,笑嘻嘻对两人说:“走,喝茶去。啥大不了的事嘛,我们犯不着吵架。”
  “嫌我嘴多,盯得太紧,你跟杨支书说。杨支书换个人来监督,我没意见。我在这一分钟,尽一分钟责任!”杜胜利气咻咻地,撅着嘴。周壁新抱着他的肩膀,嘻皮笑脸地推着他:“好啦,我的杜主任,按合同标准施工,行了吧。”
  久做工程的周壁新,八面玲珑。见风使舵、嘴脸瞬间变幻,是天下所有大小包工头磨练的真功夫。施工偷工减料,是包工头们的惯性。利润最大化,永远是包工头追求的目标。
  三个人去工队租的临时住处,负责做饭的女人见他们来了,忙着为他们泡茶。
  因为工作受委屈,在太平村村干部中,杜胜利收获最多。他几乎天天在下边跑。因为文化差些,不能做文字类的工作,便做与群众接触的工作。处理群众关系,解决具体问题,他积累了丰富的工作经验,但只因性子直,脾气倔,有时说话冲,也得罪了不少人。拿他自己的话说,好心办坏事,出力不讨好。但理解他的人还是多。周壁新今天算是彻底领教了他的脾气。这两年,脱贫攻坚工作,头绪多,任务重,工作一项接一项。一辆二手摩托车,骑得只剩下两个轱辘、一台发动机、油箱和大架。倒后镜,挡泥板等辅助及装饰部件全部掉光。消声器里的芯子也掉了,车发动,声音震天动地。全村群众,只要听到他那烂摩托拖拉机一样的声音,就知他大驾光临了。全村找不出比他更破烂的摩托。但这辆老掉牙的嘉陵摩托,却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每年至少三次,去镇政府开会的路上,会被交警拦住。麾托没牌照,他本人也没驾照,交警执勤拦住了,要罚款。罚款没有,车给你们吧。他总是笑眯眯对交警说。交警瞅瞅他的车,再瞅瞅与车的老旧十二分般配的人,挥挥手就放行了。这么烂的车,收去成累赘,放停车场占地方。杨晓劝他买辆新的。他说,这车我骑出感情了,舍不得。
  其实,他不是舍不得,是挤不出买辆新摩托的钱。以他家的情况,若不是村干部,最有资格进贫困户。但上边有严厉政策,村两委干部,绝不许进贫困户。也有人劝他放弃当村干部,做个贫困户,轻松得一套二十万的房,顶当十年村干部的总收入。他没听人劝。当干部,不能趋利避害,眼里只看得见好处。日子没过好,靠国家给,这样活着窝囊。他坚信,儿子大学毕业,只要参加工作,他的日子就好过了。好在大儿子今年已经是大四,明年夏天就毕业了。小儿子大二,只剩下三年,咬咬牙,也就熬过去了。
  杜胜利从干小组组长到现在,当农村干部二十多年了。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他弟兄四人,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人口最多时,全家八口。父母大半辈子,守着土地,省吃俭用,抚养六个儿女,免强在改革开放后的第七年里,拆了老旧的三间石板屋,盖起四间大瓦房。大哥到娶亲的年龄,上了别人的门。二哥从十五岁辍学,便在渭北的煤矿干苦力。好心人介绍了一家无儿无女的老两口,二哥图人家地方好,放弃老家,去老两口家当儿子,在渭北安了家。他是老三。到他该娶媳妇时,父母已经老了,没有能力再为他操劳了。他靠跟着二哥下小煤窑,挣了几千块钱,娶了媳妇。家里条件差,村庄周围能行的女子不愿嫁他,现在的媳妇,是他二婶娘家那边的,在湖北的大山里。从小父母双亡,兄妹俩也没读过书,没有母亲教导而长大的女儿,操持家务也不行,只会做地里的活儿。自己也不会收拾打扮。日子才好点,父母先后生病,相继去世。他作为留在家里的儿子,在父母生病到去世的五年里,只能守在家里。也是在这时,当了小组的组长。父母去世,他欠一屁股债。这时,弟弟又到了娶媳妇的年龄。千方百计帮弟弟成了家,四口之家的他,债台高筑。农闲时收购山货,跑点小生意,日子才见起色,他又害了场大病。喉咙里长东西,起初被医院定性为食道癌。马家山的老中医看后,认为医院诊断有误,用中药调理。没钱买药,就在老中医的指导下,自已上山采药。三年时间,才把喉咙的毛病治好。经此折腾,他的身体彻底垮了,再干不了重活。两个儿子一天天长大,吃穿上学,一家人生活用度,就靠他跑点小生意。
  两个村合并时,村两委班子重组,老魏欣赏他工作踏实,肯吃苦,梗直,便力邀他进了村委会。杜胜利从成家到如今近三十年,外债还了陈的借新的,从来没还清过。从大儿子考上大学起,债务成倍增长。至今已翻过了十万。不了解他的人,以为他当个副主任有多大油水,其实,从当初的小组长干到现在的副主任,发的那点补贴工资,只够人家矿山打工的人一月挣的钱。他不是不想出门打工,身体不好,体力活干不了。
  周壁新算是彻底认清了杜胜利的为人,在杜胜利监督的危房改造工程中,规规矩矩干,不再偷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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