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作品名称:大森林 作者:孤独小男孩 发布时间:2021-10-24 17:28:17 字数:4885
林育林怀孕了,不过,对于谁是这个孩子的父亲,她一直都感到模糊。那两天,她分别与两个男人发生了肉体关系,他们分别是雷平飞和唐四楞子。如果按照身体的精壮程度,她觉得应该是唐四楞子。可是,也不能把雷平飞排除出外,他的精子也进入了她的体内。那条感情纠葛的路上,有两个男人竞相往来,让她无法抉择,也只能让他们的精子,自己去拼争了。
与雷平飞的一夜情,是感情宣泄的副产品,冲动过后,她被晾在那里,兀自难受。那个人的所谓风度,竟然是件易碎品,在瞬间被扯得支离破碎,散落一地,无法收拾。两个人仓促分手之后,再没有联系过。那个男人躺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景象,一直都在刺激着她的脑神经。懦弱与风度竟然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那个姿态过于猥琐,丝毫没有挺起男人的伟岸。她此时更倾向于那个健壮无比的男性,犹如在一旁等待中的雌性动物,交配权的最后归属,更倾向于那个胜利者一样。
一晃两个多月过去了,那个男人音信皆无。曾经像一束光照亮心扉的那个男人,也终于如风中的残烛一般,最后的那点光亮在她的漠视之中熄灭。反正她的身边是不缺男人的,这个男人就像一团炽热的发光体,每天都有无限的热量释放出来。他并不在乎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只要她认可两个人之间的情侣关系,爱屋及乌,便成为顺带地承认了孩子的归属。有这样的一个男人在托底,也让她不必担心会狼狈地掉到地上。她所要做的是,不拒绝他的爱,承认与他的关系,并把这个关系搞成铁的事实就可以了。
只是,什么事情都有个例外。当她想落实孩子的归属权,想名正言顺地跟四楞子结婚,并按照当地的婚庆习俗操办一下。在家里摆上几桌,请来亲朋好友来见证,自己也算有了真正的归属。当她把这话说给他听的时候,没想到,却遭到了反对。
四楞子的反对,让她有些吃惊。他这么多年的不懈努力,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他为什么追到手了,却又放弃了呢?她百思不得其解,便去刨根问底。
四楞子的表情难得一见,平时说话办事非常爽快的人,此时却有些犹犹豫豫,拖拖拉拉。他是这样解释的,自己是有老婆的人,而且还有两个孩子。只是,这媳妇和孩子不是他的,是他爹的,他只是挂着个名而已。他爹唐老倔很早就叮嘱过他,不能承认小圆圆是小妈,而那两个孩子与他也只能是父子关系。
林育林被这突如其来的伦理关系给绕晕了。小圆圆竟然是没有被公众承认的小婆婆,自己想主动上门,成为这家的儿媳妇,还不能被允许。她的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寒意,她是为这个家所笼罩的氛围而心寒。她心情惶然,无限悲凉地问:“我在你们家算是怎么回事?你得给我一个说法啊!”
四楞子面对她的提问,也不禁愣住了。是啊!她来这个家,算是怎么回事呢?这个粗枝大叶的男人,稀里糊涂地过着日子,当生活里的好日子真的来临时,竟然会手足无措,一脸的茫然了。
这些年来,他一心一意地追求着自己想要的幸福,从来就没有打过折扣。可是,真的把幸福追到手的时候,却不知道该如何享受这份幸福。这种尴尬实实在在地摆在那里,想绕都绕不过去。而且,这种尴尬还在无限地放大着。
唐老倔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在这么一天到来时,他突然就垮下来,像一根烂了根的柱脚①,风一吹,整个板障子便都倒下来。这些年,他的身体一直都在走下坡路,岁数大了是一个原因,更大的原因是小圆圆的进门,把他身上的那点儿精力全部挤干。两个孩子,一儿一女,这是他对这个家的最终贡献,为了这个家的传承,做出了最后的努力。
当他躺在炕上,身上已然穿上了崭新的装老衣服②,一口气一口气地往外倒着。在弥留之际,他还是不放心地叮嘱着四楞子。小圆圆和两个孩子,就托付给你了,不可慢待。胆敢不敬,我会在阴曹地府等着,非打断你的腿不可!老爹的话,让身边的小圆圆泪水涟涟,感动不已。也让四楞子频频点头,像饿极了的小鸡在鵮米。
老爹的心里放不下这娘仨,当然,他的一副老脸也要顾及。他又嘱托了一遍,对外还是要承认小圆圆是他媳妇,不是小妈。两个孩子是父子关系,而不是兄妹,这样,他可以保存一张完整的脸,去见自己的老伴了。其实,老爹顾及更多的是家族的脸面呢。谁都知道小圆圆是他家的儿媳妇,怎么突然变成了老爹的续弦了呢?这不是在自家灶坑里扒灰吗?老公公与儿媳妇苟且私通,是让人所不齿的行为,此举无疑是在给整个家族抹黑。
四楞子知道这是一层难以启齿的关系,他始终不愿意提及,是觉得那是在用刀刮自己的脸面呢。不过,他还是要极力地维持着这个家的声誉,不至于被众乡亲们轻贱得一文不值。
唐老倔嘱咐完这些,便安然地阖上眼,走上了西天大路。这一刻,四楞子是理解老爹的苦衷的,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传承,是为了这个家族的兴旺。老爹把剩下没有完成的任务,交给了他,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去完成。
唐老倔的葬礼如期举行。四楞子觉得老爹辛苦了一辈子,让他走得风风光光一些,就张罗着,把他的葬礼办得隆重一些。灵棚、寿材、宴席都面面俱到地办妥,林场的职工们都来帮忙,这边灵幡高挂,那边酒肉飘香,守灵的人越多,越显出人缘的厚度。场面上热热闹闹的,显出了许多的人气,这些都是唐老倔生前喜欢的。
四楞子和小圆圆并排在一起,跪在灵前,给来祭拜的乡亲们一一还礼。一双儿女尚小,大的不过两岁多,是个顽皮的小子,被邻家大嫂拽在手里,不敢撒开。而小一些的尚在襁褓之中,就放在一旁。一会儿便哭闹起来,换褯子由别人来帮忙,饿了便赶紧抱来当妈的怀中,她毫无顾忌地在四楞子面前掀开衣襟,露出一对大奶,将奶头往孩子的嘴里一塞,吮吸到乳汁,便即刻止啼。
四楞子让她进屋去,不必在这里还礼。小圆圆却很执拗,好像没听懂他的话,自顾自做自己,权当了耳旁风。四楞子也是出于好心,看她一直在那里跪,身体会受不了。可看她眼里泪光闪闪,悲痛万分的样子,他的心也软了,一股愧疚感,让他扪心自责。当初不是自己由着性子,就认了小圆圆,也不至于老爹的去世,兴许他还能再活几年。而林育林也不至于半吊在空中,上不去,有下不来。唉!
小圆圆如此执拗,是在感谢老爹的知遇之恩呢,她来这个家,如果不是老爹的认可,哪里还会有她的活路呢?虽然两个人的年龄差距巨大,却没有影响到两个人的感情。这种畸形的婚姻所产生出的效果,让人惊叹,这样扭曲的人性,在那个变形的年代里存在着,而且,还可以旺盛地生长着,不能不说是生命的奇迹。
小圆圆对于自己在这个家庭的定位,已经不在乎什么了。首先她是一位母亲,这是最关键的定位,这也将预示着她在这个家庭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她的两个孩子,是什么辈分,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为这个家庭所做出的贡献,是无人能够比及。而另外一个想进这个家门,却觉得迈不进来的人,是因为放不下尊贵的面子,也放不下身上那副架子,在为自己那点儿所谓的尊严讨价还价。
林育林在整个葬礼期间,一步都没有登临。她与小圆圆有截然不同的境遇,也就有着不同的生存方式。小圆圆是为了容身,不得不做出此举。林育林为了容名,为了给肚子里的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至于她这个人是不是真的要落入这个家庭之中,那要看她稀罕不稀罕。她挺着个大肚子,未婚先孕就不说了,是谁家的种子在肚子里发芽了,连自己都闹不清楚,她自己都心虚的很。这时候进门,让人们的眼光去审视,不亚于把自己暴露的雪亮的探照灯下。
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她却没有其他母亲所拥有的自豪感。在公众面前亮相,她有些难为情。这种不自信的心理,在她这样内心强大的女人身上出现,是极为罕见的。她是林场的一把手,有许多事情要由她来处理,迫使她硬着头皮也要站在人群的面前。她明白,此时的脸面就是一个心理作用,也就是一个惯常的生活方式而已,习惯就好了。
当前就有一件大事需要处理,那就是何志贤的事情。林育林安排李东根去处理,可是事情过去快一个月了,还迟迟不能完成。何志贤的嘴是够硬的,对自己的罪行拒不承认。为了搜罗更多的罪证,让他低头认罪,有关黑熊神的相关当事人要尽快落实,还有,要尽快开一个全场职工大会,让更多的人上台揭发检举何志贤的流氓汉奸卖国贼是行径,把这个无产阶级专政的革命浪潮,推向最高峰。
她想取证的第一个人就是徐银花。因为没有结婚,就有了孩子,因此林场方面也没有给她安排住房,她便带着孩子在宿舍居住。林育林和李东根一起去宿舍时,屋里除了她和孩子,还有一个女工。见他俩走进来,她们不由地愣了一下。林育林自从当上了场长,已经不在宿舍居住了。她有自己的单独房间,自然要高人一等。此次回来,却有依然如故的感觉,几年前还与大家同甘共苦呢。人一旦走上高位,不想高都不行。
徐银花的孩子是个男孩,在地上乱跑着,看见有陌生人到来,一下子藏到妈妈的身边,扭头偷窥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闪动着,让人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林育林从他的身上,找到了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当然不是何志贤,而是李正言。只是李正言不是她要针对的对象,李正言的位置没人稀罕,不然还真的不好说。
他们进来,那个女工知趣地出去了。林育林觉得自己的话也不应该多,有什么话,还是让李东根说,好人坏人都可他一个人来,这也是他们之间达成的默契。林育林向李东根挤挤眼睛,表示可以开始,然后,她便出去了。
孩子适应了一下,慢慢又从母亲的身后走出来。李东根朝他招招手,孩子显得并不面生,走到他的身边。李东根摸摸他的头,端详良久,突然说了一句。“孩子不错啊,这眉眼真像李正言,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他的话,让徐银花一哆嗦,一下子就让她有了反应。她早就听说了何场长的事情,正是他们一伙人,要置人于死地。这些人为了争权夺势,不惜一切代价。难道李正言也挡了他们的道吗?她直勾勾地望着李东根,小心翼翼地听着,不敢搭腔。
“这件事,就要看你配合不配合了。如果配合,你和李正言就没有事,如果不配合,把李正言弄进去也是分分秒秒的事情,你信不信?”李东根很明确了自己的态度,在这件事情上,没有模棱两可而言,就是单刀直入,整谁就是整谁。
徐银花听到没有他们什么事情,还略舒了一口气,可又一想,这是在害何场长吗?何志贤一直在羁押着没有处理,是因为没有证据吧?场里的职工可是都轰嚷③开了。谁出去做假证明,可是在丧良心呢。前段日子,饲养院的刘老板被抓了,关了两天,又给放了。老头可给管住了嘴,不敢再胡言乱语。其实,谁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谁不知道何场长是被栽赃陷害进去的,大家都心里有数。徐银花也和大家的想法一样,只是今天他们来找她,心里不免有些突突,浑身麻楞④的,没有了章程。
“你想保住李正言,是没有问题的。关键的是,你得把这件事推到何志贤的身上,听明白了吗?”李东根的一双眼,露出的凶光,让徐银花不寒而栗。她哆嗦地问:“那能行吗?不是••••••往人家身上扣屎盆子吗?咱也••••••没干过,不敢啊!”
的确,徐银花是个老实人,从来都没有坏过谁,连一句坏话都没有说过。突然间让她做这么大的坏事,心理都无法承受。
“没有什么不敢的,你先在这什么按个手印,至于行不行,我们说了算!只要你站出来,就把李正言身上的事情给推没有了,你知道不知道?难道你想把李正言也推进去?”
徐银花流泪了,不由自主地流泪,她不能没有李正言,如果因为她而将李正言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她宁可去死。想一想是李正言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伸出了手,给了自己无限的温暖,还给了自己一个可爱的儿子。尽管他们不能名正言顺地在一起,可是她已经很满足,很幸福了。
她还在犹豫着,李东根有些不耐烦,冲外面喊了一句。“快进来把这个孩子弄出去,我看着心烦。”
外面立即进来一个人,黑着脸,把孩子抱起来就往外走。孩子吓得哭起来,把徐银花的心底防线也一下子击穿。她崩溃了,一屁股坐到地上,痛哭流涕着。“我同意,我同意!”她哆嗦着,在那张纸上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林育林和李东根一伙就是这样搜罗所谓的证据的,何志贤的罪证链就这样形成了。那场全场职工参加的批判大会,也就要如期举行了。只是在即将开会的一天,传来了不好的消息,这次大会不必举行了,何志贤死去了,他不堪羞辱,也不堪心理上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竟然自杀了。
林育林听说了这个消息,他是自己撞死的,白花花的脑浆都散了一地,场面惨烈,她连现场都没敢去,怕自己晚上做噩梦。
注释①柱脚:稳定栅栏的柱子。
②装老衣服:指死人入殓时穿的衣服。
③轰嚷:东北话,传扬。
④麻楞:东北话,指浑身起了疙瘩,不光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