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师范通知书

　　如果活着是一门必修课的话，那么粒淑可能拼尽全力，也只能刚刚及格吧。现在的粒淑，人到中年，却在生活的考验面前，时不时地光想交白卷出场。丈夫的投资接连失败，上大学的儿子为了贴补家用，早早外出做兼职。就连小儿子平常放学要吃个什么东西，都舍不得给孩子买。
　　“生活怎么会过成这个样子？”粒淑看着镜子中日渐衰老的容颜，不禁叹息。经过二十几年的婚姻，到底还是把自己活成了自己最不喜欢的样子。
　　头疼病又犯了，粒淑点起一支艾柱，缓缓躺下，看着窗外细碎的阳光，被浓密的枝叶遮盖地斑斑点点。粒淑感觉倦怠极了，几天前想要轻生的念头，再次出现在脑海里。
　　“跟这个世界好好告个别吧！”粒淑心想，然后，再选一种体面的死法，彻底离去。
　　朦朦胧胧中，粒淑又回到了那个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乡办初中。那里有粒淑甜美的梦，和温暖的风。
　　“粒淑，体育测试已经及格了，以后下自习我就不陪你去操场跑步了。不过，粒淑，你要是学习累了，去跑跑步，会释放一点压力。”
　　李峰经过粒淑的座位，塞给粒淑一张纸条。
　　粒淑展开卷地严严实实的纸条，看着看着就哭了。父亲不知道去了哪里？家里的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学习压力，还有峰耀哥的疏离，让粒淑变成了一只孤零零的小船，飘摇在狂风暴雨的大海上。
　　这张纸条，是天上微弱的星光，然而却皓月般照亮了粒淑的心田。此刻的粒淑，完全沉浸在心中的痛苦和李峰带来的温暖当中，以至于浑身激烈的抽搐。
　　李峰坐在粒淑的后面两排位置上，他清清楚楚地看到粒淑的双肩在激烈的颤抖。这个少年心疼极了，他想要这个文静而倔强的女孩快乐，而现在，他觉得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粒淑，你的数学成绩可是不理想啊！”粒淑的班主任吴老师走进来对粒淑说。
　　粒淑赶忙擦干眼泪，抬起红红的眼，看着自己的数学卷子，上面写着70分。粒淑不敢抬头看老师，心里更难过了。本来已经要止住的哭泣，眼泪又不听话地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争气的留下来。
　　“粒淑,你怎么又哭了！“李峰看着粒淑剧烈抖动的肩膀，不由得在内心跟着难过极了。
　　在学校的时光就这样随着老师的担忧还有李峰有意无意的关心中，慢慢地过着，宛若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溪，欢快而忧伤的走向前去。
　　“粒淑，你峰耀哥给你送来的数学复习资料，给你！”粒淑刚放下书包，妈妈就拿来一本数学资料，递给粒淑。
　　“哦！”粒淑接过资料，就回到了屋里。
　　迫不及待地打开，粒淑在着急地寻找峰耀哥留给自己的只言片语。
　　“送给粒淑，希望你能克服数学的难关，考上师范，将来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峰耀”
　　粒淑多么希望她的峰耀哥能像小时候一样，再给她编一个美丽的花环戴在头上，再领着她在野地里挖草药，逮蝎子。可是，所有这些随着峰耀哥的高中生活，都被风吹散了，一去不复返了。
　　再也没有了，我的峰耀哥你怎么离我那么远？
　　粒淑不知道自己那不争气的眼泪，什么时候已经溢出了眼眶。
　　“恁来干啥哩？”粒淑听到妈妈在院子里大声地质问。
　　“干啥哩？你干哩好事！不是你整天逼着俺孩子出去赚钱，到现在俺孩子咋会就不见人哩！你这个贪财的女人！你咋不去死！”粒淑奶奶边哭边骂，声音越来越大。
　　“该死的人是你，我想咋着用得着你管，恁儿是死是活，都是他活该！谁让他那么轻信别人的话，非要跟着街里的二高出去倒卖木材！”
　　“哎呀，你这个丧门星啊，我就这一个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不得好过！”说着，粒淑看见奶奶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天抢地的哭了起来。
　　邻居里奶奶的侄媳妇金花，赶紧进来拉粒淑奶奶起来。
　　“姑，你犯不着这样作践自己，没准过两天粒淑她伯就该回来了呢！”
　　粒淑爷爷憋红了脸，拿起拐杖又要敲粒淑家的玻璃窗户。
　　“你敲，你敲，你今儿敲了，以后我就要让全村人都来看看，一个当爹的，把儿子家的窗户敲碎两回。我也不再补了，也要叫你的孙子孙女看看，是你爷爷敲的，我叫他们看着长大，留个念想！”
　　粒淑的妈妈插着腰，丝毫不输阵势。
　　“恁俩就别再闹了，那正辉不回来，香兰会不着急？就这一个儿子，以后还要靠她俩给你养老呢！”
　　粒淑爷爷奶奶，趁着这个坡，就着梯子下了台。在众人的搀扶下，长吁短叹地离开了粒淑的家。
　　粒淑不敢出来，她害怕这种阵仗，从小就不会跟人家吵架，更别说这种大阵势了。
　　“粒淑，你个死妮子！你爷爷奶奶都欺负到你妈头上了，你还躲在屋里不出来，你个窝囊菜！”
　　粒淑妈妈转身把满腔的怒火都发到了粒淑的身上，粒淑的哥哥成天跟着城里的姑姑生活，很少回村；粒淑的妹妹还小，不懂事。粒淑自然而然成了粒淑心中的帮手，可是，这怎么能怪粒淑呢？一边是爷爷奶奶，一边是妈妈，该怎么办？
　　粒淑的心里翻江倒海，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便赶紧跑去吐了起来。
　　“咋了，你妈恶心住你了？说你两句，你可吐了？真窝囊，啥事能指望上你！”粒淑妈妈撵着粒淑，指着粒淑的鼻子骂。此刻，粒淑不再是妈妈的女儿，而成了老孙家的代名词，成了妈妈攻击的目标。
　　粒淑干呕着，眼泪汪汪地看着妈妈，此刻的妈妈对于粒淑来说，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令粒淑感到害怕。
　　谁能知道，十几岁的粒淑，便早早知道了自己是全家不被喜欢的人。哥哥有爷爷奶奶还有姑姑们宠着，妹妹有妈妈无条件爱着，只有自己，成了一个必须要好好学习，多多干活才能获得家人一丝笑颜的女孩儿。曾经的骄傲，以前的童话都消失了。
　　多年以后，粒淑长大后，也依然懂得，自己如果需要什么，就必须要隐藏自己真实的想法，去依着别人的喜好来做事，否则，自己就会很惨！
　　多么的讽刺，粒淑安静而孤傲的性格，好像一下子被改变了。就好似路边的一颗小草，随时都可能被人践踏。粒淑强忍着泪水，站了起来，不敢和强势的母亲顶嘴，默默地侧着身子走回了厨房。
　　她知道，只要妈妈一生气，饭是肯定没有的。妹妹可是一刻也不会受饿，她会大发脾气，把家里的东西砸烂，或者扔了。
　　有次，中午午休的时候，不知道粒淑因为什么事情没有依着妹妹，妹妹便趁着中午粒淑睡觉的工夫，把粒淑的几对银耳环扔进了厕所。粒淑中午醒来，妹妹便若无其事地告诉了她。粒淑慌忙去厕所寻找，但脏臭的厕所里，只有肮脏的粪水，哪有什么银耳环！
　　还有一次，是因为妹妹要吃什么糖，没给买，她便拿来剪刀，把妈妈新买的床单给剪烂了。
　　“我就是什么也不敢，所以我现在才活成了这个样子！”粒淑无助地靠在沙发上想，
　　“倒退三十年，我要是也有妹妹的胆量，也不至于让自己这么委屈。”
　　三十年前的那个早上，成了粒淑的灾难日，从那以后，粒淑变得更加沉默了。她的峰耀哥因为要准备高考，便很少跟她联系，那是峰耀哥的借口，粒淑可不这么想。粒淑知道，是因为太熟悉，有很多很多话要说，可是又要顾忌很多，所以峰耀哥便离开粒淑了，而且，好像越来越远。
　　再过一个月，粒淑就要去县城参加中考了。粒淑害怕而满心的期待，只要能顺利考上师范，便可以远离这个家，远离妈妈，远离奶奶，还有峰耀哥。
　　考试日期如约而至，粒淑和同学们都要去离家二十几里地的县城中学去参加考试。头天下午，学校用一辆大巴车把粒淑和同学们拉到县城的煤炭招待所。粒淑大姑去招待所把粒淑接到家里，让粒淑考试这几天就住在家里，能吃好饭，睡好，考出好成绩。粒淑大姑还让粒淑四姑负责接送粒淑进出考场，保证考试不迟到，不慌张。
　　粒淑第一场语文考试结束后，刚到大门口，便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粒淑抬眼一看，伯和妈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两人趴在学校铁大门上，焦急地等着粒淑。
　　“粒淑，粒淑，出来，赶紧给妈说说，你考得咋样？你伯一回来，俺俩就赶紧来看你考试。”粒淑妈妈等粒淑从考场出来，便拉着粒淑的手说。
　　粒淑很不习惯和妈妈这么亲密，觉得特别别扭，便把手抽了出来。倒是能见到父亲，令粒淑感到分外高兴，可是，粒淑和父亲都不知道怎么去表示这份心情，就只是互相看着笑。
　　粒淑心里有一千个为什么要问父亲，可是，却只是说了一句，
　　“考得还行！”
　　粒淑父亲看着明显有些疏离的女儿，心里难受极了。
　　“粒淑，不要紧张，放松心情，伯相信你会考好！”
　　粒淑没有接话，一家三口相跟着向饭店走去。
　　自中考结束以来，粒淑父亲和粒淑母亲好像又回到了粒淑童年的时候，恩爱如初。粒淑内心不再害怕，害怕听到他们的吵架声，更加害怕他们边吵边沿着河边要去民政所办离婚。
　　粒淑心安了许多，等待通知书时的煎熬，加上父母的和好，粒淑可以整天无所事事的在家里休息。
　　“王组长，你好，麻烦你给我侄女粒淑说一下，她的通知书回来了！”大姑打电话给教育组，让人捎信给粒淑，告诉她通知书回来了。
　　“粒淑，粒淑，好消息，你大姑托人问了问县里，说你的师范通知书回来了！”
　　现在正值暑假，村里捎信的人回来说，粒淑的师范通知书已经到了县里，就等往下边教育组里发了。
　　粒淑听到父母在院子里议论，
　　“我说咱闺女一定能考上吧！恁娘成天说咱粒淑老窝囊，以后就是围着锅台子转的小媳妇儿，要啥出息！这回看她还有啥说！”
　　“粒淑考上学是好事，又扯上她奶奶干啥？”
　　“你就是个软蛋！我们娘儿三就是叫你娘给捏死，到你这儿，也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熟悉的吵架声让粒淑本来高兴的心情，一下子又跌入了谷底。
　　唉，这样的生活，真是难受！盼望着，暑假过后的师范生活，会是全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