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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章 相对自由的春节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10-19 10:45:00      字数:4839

  1997年2月7日春节
  四周围老百姓几乎一整夜没有停下来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地炸响着,立刻让我意识到了今天真的是农历新年了。
  这是我来劳改队之后过的第三个农历新年,前两个春节是在大组里度过的,这个春节是自己脱离了大组,脱离了那个大院子,和丁专工两个人在一起过的。这个春节不单是饮食上比前两个春节丰富了,心情也比前两个春节期间的心情好得多。原打算这个春节买上一挂鞭炮,一来增加信念的气氛,二来庆贺一下自己在这一年里所取得的改造成绩。但是考虑到影响,最终还是没买。可是,四周围老百姓的鞭炮声还是让自己觉得这个春节没有鞭炮有些遗憾。
  早饭之后,我独自一人留在了场基,其他人都去了工棚,原因是指导员把他家的那套音响弄到了工棚,让中队犯人在这个春节期间好好地乐一乐。
  我抱着收音机静静地坐在窗下,让新春的阳光暖暖地照着。收音机里不停地播放着一些贺岁的曲子,让我感觉到自己仿佛真的置身于新年的喜庆气氛里,尽管我知道真正的新年其实离我很远。新年,自古以来就是全家团聚的日子,自古以来就是亲朋间相互走动沟通的日子,自古以来就是总结过去设计未来的日子。新年,自古以来就不属于那些在外漂泊的人们,自古以来也是让游子最心酸的日子。今年这个春节,若非自己在过去的一年里有着可喜可贺的改造成绩,自己也绝不会觉得轻松。
  暖融融的阳光柔柔和和地沐浴着这个世界。
  听着收音机里的曲子,放眼遥望着远处的田野,恬然的新年的气氛竟然把今天的田野渲染得十分清新。场基和田野间的那几棵老树伸展着苍劲的枝条,炫示着去年一年从土地上积存起来的生机。田间的埂道井然有序地向远处排列着,延展到与别的中队相隔的支渠。尽管整个田野上还覆盖着荒凉,但在今天这个新年的日子里,在新年的新太阳的照耀下,我竟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是这样的和谐。
  “尧克,新年好!”正当我遥望着远处的田野,感受着田野里给新年的气氛变得有些赏心悦目的时候,三中队的核算统计与我打着招呼进了我们中队的场基。
  因为同一工种,我与三中队的核算统计打过几次交道,也算是相熟了。但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天他会来我们中队的场基。劳改队这个地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我很清楚,尽管我与他是同一工种,平时场基上谁有个不便的地方可以互相帮忙,但彼此间并没有好到年节间互相走动的程度。我与他回了招呼,向他问了一声“新年好”,就十分感动地与他让座。
  “今天就是到你这儿坐一会儿。”他接过我与他拿过来的椅子,一屁股坐上去,叹了口气说,“这年过得……”
  我与他让了一支烟,笑着回答问:“过得不错吧!”
  “不错个蛋!”他苦笑了一下,燃上手里的烟,摇着头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里跟长了草似的不踏实,想家啊!从早晨起来到现在心里就跟被什么东西拽着一样。到工棚里看会儿电视,也没心情。想找几个值班的聊聊,他们赌博的赌博,值班的值班。我们中队小单位里的犯人也大都到工棚里去看电视了,没地方去就想到你这儿了。”
  “你的小日子过得舒服,马上又要刑满了,心里怎么不踏实了?”我不解地盯着他。在我与他接触中,我知道他的日子过得比我舒服多了。他们中队的鸡、鸭、鹅棚都供着他,他与周围的老百姓处得也相当亲近,小日子过得很滋润。
  “你不知道,剩余刑期越短心里就越想家,越想家就越着急。从周围的老百姓开始放炮仗起,我的心里就跟炮仗炸了一样感觉到马上要发疯了。”他摇着头,猛抽了一口烟说,“你呀,到时候就知道了,等你的余刑一年破头之后你也会跟我一样。”
  或许真的像他说的这样,我也见过不少刑满释放的犯人了,在他们将要刑满前的几个月里,几乎都是一样整天没着没落似的不踏实。
  “这人哪,我也说不清是怎么了。按说马上要刑满了,心里应该比以前踏实,可是事实上不是这样,越是这个时候心里越想着回到家里之后会是什么样子。”他抬起头来,向远处瞅了一眼又叹了口气说,“可能是离开社会的时间长了吧,心里老着急着想知道现在社会变成什么样子了,现在我一睡觉就做梦回到社会上了。”
  就这样听他谈了很长时间的他的心情,不知不觉间,话题就扯到场基这一块儿了。
  “你呀,在场基上要注意多玩些手腕儿,不然的话你搞不到什么头绪。对中队内部的小单位犯人你也得玩些手腕儿,鸡、鸭、鹅棚的饲料稻你得握紧了麻袋口子扣他们,他们才会给你上路子,这样你才能经常有鸡、鸭、鹅吃,有鸡蛋、鸭蛋、鹅蛋吃。大院子里的那些值班犯人的煤油炉子,你要想法儿断他们柴油烧,这样就有穿的。中队内部的手腕儿你玩好了,不愁吃穿。对外你也得多动动脑子玩手腕儿,这样你就手里不断钱花。对中队内部的手腕儿,你尽可以大胆地耍,即使他们传到干部那儿,干部也不会说你什么。你要是把饲料稻按照干部规定的标准发给他们,他们谁还会给你上路子呀?你扣他们饲料稻传到干部那儿,干部最多说你贪吃,别的什么事儿也没有。不光是我们中队的干部这样说过,你们中队的干部也这样说过——‘在劳改队,大劳改就图个吃吃喝喝’。对外你的手腕儿就要玩得巧玩得妙,还要玩得稳,千万不能有丝毫的差错。一旦给别人看破了,传到干部那儿就不好玩儿了。”他很认真地瞅着我说,“我这要不是快刑满了,又感觉跟你谈得来,我就不会跟你说这些。还有以后你们中队的场基你要看紧了,你们中队的几个外宿犯可不像我们中队的外宿犯,你们中队的几个外宿犯不老实,前几天夜里你们队里的几个外宿犯就做了你们中队的事情,怕是到现在你还不知道吧。”
  前几天夜里?不就是鸡棚里的鹅给人偷了、场基上的稻仓给人放了吗?还有一块大帆布给人偷走了。我立刻警觉起来,紧盯着他装出很吃惊的样子。
  “他们偷了你们中队的九只鹅,从我们中队的地界儿往外送的时候给我们中队的外宿犯逮到了,你们中队的那几个外宿犯答应给买一条阿诗玛,我们中队的外宿犯才放他们走。至于他们还从你们中队弄了别的什么东西,后来就不知道了。不过,你也别问我是你们中队的哪几个外宿犯,就是你问,我也不会告诉你。就是你反映到干部那儿干部找我,我也不会说有这件事儿。我跟你说这个,就是要你以后在场基上多提防着你们中队的几个外宿犯。你记住了,不管外面的老百姓多胆大,没有中队内部的犯人勾引着,他们也不敢到中队里偷东西。他们敢来,就是因为有人跟他们勾结。”
  “你说到前几天的事儿,我现在还来气儿呢。中队的一块阿帆布我晾在门口,那天夜里也给人偷走了,到现在我也不敢跟干部反映这事儿。这几天我还一直琢磨呢,这过了年要调稻子了,用到大帆布该怎么办。”我看着他,叹了一声说,心里更加肯定前几天夜里就是赵小毛、姜歪子和魏林他们三个在场基上动了手,数遍这个中队的十来个外宿人员,除了他们三个,还真找不出还会有谁有这样的胆量和心眼儿。但是我没有证据,三中队的统计核算又不愿意告诉我是我们中队的谁盗了我们中队的场基,我也只能在心里这样肯定了。
  “大帆布?当时倒没有看见,只看见他们弄的鹅了。也很有可能他们弄了大帆布之后又回头偷的鹅。”他琢磨了一阵儿,笑了一下说,“这开春儿调稻子你可以到我那儿拉一块大帆布,要是我们队里的干部不问大帆布的事儿你就不用还了,反正我也要不了多久就刑满了,等我刑满之后干部就没法追究大帆布了。还有,这调稻子里面头绪可大了,玩得好了一仓稻子玩到手里千儿八百的不是个事儿。你记住了,要是打算调稻子期间搞头绪,跟来调稻子的老板打交道不如跟拉稻子的司机打交道。来这里面给调稻子的老板拉稻子的司机都是周围的人,他们跟一年四季跟劳改队打交道,你给他们一个眼色,他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根本就不用你讲话,他们就想法儿把钱塞给你了。”
  现在我只想着争取第二次减刑,根本没有想过他说的这些机巧。即使我争取不到第二次减刑,我也不会想这些机巧,在劳改队这个地方我只想着能平平安安地把刑期度过去。如果我按照他说的机巧做了,就是盗卖国家财产,一旦露了马脚儿,后果就不堪设想。
  三中队的核算统计与我说了很久的话,临近中午了他才离开。他刚走后不久,丁专工拎着饭菜从工棚里回来了。刚到场基,他就很惊奇地想我说着他在工棚里的见闻。
  “你没到工棚去你就不知道了,干部也不在工棚里,工棚里今天上午可雾腾了,朱伟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上午,赌博赢了一万二,古老妖输了四千,杨简输了六千,其他几个人绑成一份子输了两千。他们都赌疯了,值班的都掏钱找人代班,代一个班就是一百块钱。”丁专工把手里的饭菜放回到屋子里,又从屋子里走出来,仍旧很兴奋地说,“他们几个的老巴子都是给朱伟吃的,都给朱伟赢去了。”
  工棚里的值班犯人赌博已非是三天两天的事儿了,我还在工棚里值班时,他们就赌得相当热火。春节期间的这几天大组犯人不出工了,那些组长也有时间赌了,自然工棚里就更热闹了。虽然监规队纪上明文规定不准赌博,但是,历来监规队纪好像就是一纸空文一样给贴在墙上,很少有干部对照着监规队纪对犯人进行约束。
  “你还别说,今年倒是工棚里喝酒的少了。大队干部这些日子就蹲在外层大院子的门口,对进大院子的每一个犯人都进行搜身,外宿犯也不敢往工棚里带酒了。”丁专工眨了几下眼说,“要是大队干部进到大院子里去,恐怕他们就不敢这样赌了。指导员家的那套音响在饭厅里放着电影,也没有几个人看。值班的在赌博,大组犯人年节上谁不想家?谁不想大组里的苦日子?哪还有心情看电影?”
  丁专工的最后这句话让我一下子怔了一下,不由得在心里问自己,今天自己的这份快乐心情由衷吗?自己是不是在欺骗自己,强逼着自己去伪装着高兴?今天是农历的大年初一,自己被困在他乡这个被人冷落的世界里,却强颜装欢自欺着高兴,悲哀啊!
  丁专工不停地说着工棚里的事情,但我只是敷衍着应和了他几句。工棚里的大劳改这个时候赌博是我意料中的事情,工棚里的大组劳改无心指导员搬进工棚里的电视机也是我意料中的事情,工棚里的所有的关于这个新年的一切同样是我意料中的事情,只是这个新年大队干部守在那层大院子门口对进入大院子的犯人进行搜身出乎我的意料。来这儿之后的前两个春节我是在大组里度过的,不清楚是不是大队干部也在大院子门口对进入大院子的外宿犯人搜身,但在以往我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传闻,大约摸以往的春节大队干部是不会在大院子门口对进入大院子的外宿犯人搜身的。是不是今年这个春节大队干部在大院子门口蹲守对进入大院子的外宿犯进行搜身这件事儿在传递着一个信息?在新的一年里,整个大院子里的改造秩序是不是有了新的景象?监规队纪不再是挂在墙上的条条框框?
  大约丁专工看出了我对他带来的工棚里的事情不是多放在心上,也就有些扫兴地说了几句应付的话就一个人去场基上溜达去了。
  看着丁专工去了场基上溜达,我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原本还觉得清欣的心绪一下子没有了着落,尽管相对于很对在大院子里过年的同犯们来说,这个春节比他们自由了许多,但是,只是突然之间,心情竟然莫名地没有了着落,不由得我也走进了场基,看着场基周围这忽然变得苍茫的旷野,也就在乍然之间,想哭的心情一下子堵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让这突然而至的心情影响我这个相对自由的新年,但是,我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无益,眼泪竟然已经在我的眼眶里开始汹涌。我抬起脸看了看新年的天空,极力不让眼泪流下来。新年的天空相对于昨天来说,倒是呈现出了不一样的气氛,尽管我说不清楚新年的天空到底与昨天有什么不同,但是,在我的泪眼中我还是感觉新年的天空与昨天不一样,或许,这份不一样就是新年新的希望吧。
  周围依旧是稀稀落落的鞭炮声,我很清楚,在我们周围不远的地方就是行为自由的社会,就是人们可以尽情享受新年新气象的社会,就是人们不会无缘无故心情就会低落的社会,就是人们在这样的新年里可以总结过去设计未来的社会。而这个地方,社会似乎离得那么近又那么远,近得可以清晰地听见为庆祝新年这一天不曾间断的鞭炮声,远得又仿佛隔着十万八千里的屏障触及不得。
  我很清楚这个春节很快就会过去,它也会像以往的很多春节一样不会在人们的心目中留下任何的痕迹,在历史的长河里,很多平头百姓的这个新年就像大海里的一滴水一样微不足道,但在我的人生轨迹上,这是一个我无法忘却的新年,尽管人们并不知道我在这样的环境里这样心情起伏不定过这个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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