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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暴动

作品名称:老油坊      作者:老诌      发布时间:2021-10-17 18:08:26      字数:4062

  油坊成了学校,二先生越想越不踏实,至于为什么不踏实,他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决定每天都去油坊盯着,如果有异常,就让他们早早离开,免得自己惹过子。
  每天的早饭比往常提前了半个时辰,现在他恨不得早晚住在油坊里,油坊成了他长不大的孩子,一眼看不着就担心。
  背着手出了家门,长栓正在收拾牛棚,往常二先生都要帮着他,现在也没心思了。
  今天村里村外有些奇怪,这是二先生的直觉,家家户户似乎吃得都很早,路上行人多了起来,天热得厉害,地里也没多少活要干,一般这时候都在家里不出门,今天可是反常。更让他觉得反常的是这些行人大多是生面孔。到了村头,他抬眼看看河沿,河沿上也有很多行人,都是朝着固庄方向而来,一个个行色匆匆,今天这是怎么啦?他算了一下日子,没什么特别。
  等他到了油坊门口,才觉得更加不可思议,油坊前站了一大片人,高高低低,有说有笑。这些人手里都没空着,有提土枪的,有提老套筒的,有线枪的,还有比较好一点的汉阳造,没枪的提着大刀、长矛,也有拎着棍子的。
  又要分地?这是二先生第一反应,不像,因为本村的几个看到二先生,态度还是如同往常一样亲切,他发现木匠永怀也来了,文宽也在,他们可是躲出去好久了。
  不对,这是要闹事呀,二先生终于明白了,这些天一个个教书先生来油坊就是为今天闹事做准备的。闹事就闹,怎么跑到我油坊里来了?这是万万使不得的,你们国民党也罢,共产党也罢,我是不左不右占中间,可不能跟着你们湿了鞋。他几步跨到油坊里,院子里也不安宁,他的几个油光光的木桌子摆放在晒场上,靠墙挂一面旗子,上面写着:中国工农红军沂州游击总队。
  黄先生、王先生、崔明桂、郭先生、文耿……还有文桐,几个站在院子里有说有笑,看到二先生进来,黄先生激动地说:“老人家,咱们的好日子快要来了!”
  二先生心里一咯噔,担心的事还是来了,他们一个个都瞒着自己,就连文桐、银月、文耿也不例外,二先生脑子一片混乱,眼前有些发黑,想扶却没地方扶,只好一把抓住黄先生的胳膊,黄先生扶着二先生的手,对文桐道:“老人家可能身子有些弱,也可能是中暑了,快扶到里边歇一会。”
  二先生就觉得有两个人架着他,他两只脚渐渐离开地面,像腾云驾雾一般向前移,他使劲睁开眼,两手挣脱架他的人,慢慢才看清一边是文桐,一边是文耿,他想发火发不出来,浑身没有力气,只好用哀求的语气说:“你们……你们这下子……总算把我送到绝路了。”
  文桐见他好了,便不再架他,小声陪着笑:“爹,你不懂,以后再给你解释。”他和文耿都走了,站到桌子前边,院子里、院子外都挤满了人,胳膊上扎着红布条,一个个脸上荡漾着喜悦的表情。二先生莫名其妙,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闹事,文宽,你爹都让官府枪毙了,你还要闹!永怀,你媳妇这几年连饭都吃不上,你也跟着闹!
  他的思路被打断了,因为黄先生做了一个动作,两手向下一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讲起了话:“同志们,乡亲们,今天,我们汇聚在这里,就是向大家宣布,沂州暴动提前开始了……”
  下边掌声如雷,黄先生很兴奋,朝大家示意一下,掌声渐息,接着讲:“乡亲们,中国工农红军沂州游击总队今天正式成立了……请安静,本来,我们定下的日子是后天,但是,敌人不给我们时间,他们抓了我们的同志,因为固文适告密,王天祥同志被捕了,我们不得不提前行动……大家安静,我现在宣布总队领导机构组成人选,我,本人,担任总指挥,王大明同志,担任政委,郭云轩同志担任副总指挥,负责军事,崔明桂同志,担任副政委,固文桐同志担任一大队大队长,固文宽担任副大大队长,固文耿同志担任二大队大队长,沈二泉同志担任副大队长……”
  二先生被挤到后边,什么也看不着,什么也听不着,前边人群一会掌声,一会欢呼声。他叹口气,想走出院子透透气,挤了一身汗才到门口,门外银月站在小学校的白牌子前,正高兴地踮着脚向里望,看到爹出来,想扶他一把,二先生甩开她。
  里面已经换了人在讲话,听口气是郭先生,他的声音很洪亮,二先生竟然能听得清清楚楚:“同志们,老乡们,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这一天等得实在太久,因为我们穷人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这个社会是吃人的社会,没有公平,没有正义,我们要推翻它,老乡们,穷人创造了一切,富人却剥夺了一切,这公平吗?”
  众人齐呼:“不公平!”
  “要不要打烂它?”
  “要!”
  二先生想不明白了,这个郭先生也会胡说,穷人怎么创造了一切?要说这社会不公平,没有正义,二先生也有同感,尤其是李世营之流当了权,真是没有正义了,就说大哥吧,死得真是冤,给土匪做了几天饭就成了通匪,连个讲理的地方也没有。
  院子里的人朝外涌,郭云轩站在门口大声喊:“不要乱,一大队、二大队分开,按各自分工行动。”
  秩序好了一点,自觉排成两队,文桐站到油坊前的一块大碾石上,高声说:“一大队队员,我们的任务是攻打警察局、监狱,释放在押犯人,跟我来。”
  一伙人跟在文桐后边,二先生注意到,文桐这队前边的人都配了新枪,一个队员挤到二先生跟前,拍着枪道:“老汉,看咱的枪,崭新的,还有黄油呢!是大队长卖了贪官宋东梧的东西买的。”
  一听宋东梧三字,二先生一愣,怎么是文桐卖了宋东梧的财产买的?文桐和宋东梧怎么也联系不到一块。他想抓住那个队员问个明白,队伍已经走得很远了。
  宋县长的东西被宋太太带着三辆马车拉走了,那么多人可以作证,这青年胡说八道。二先生摇摇头,看着身边乱糟糟的人。
  银月拉着一个队员问:“我是哪一队的?”
  队员摇摇头走了。
  崔明桂跑了过来,对银月笑着说:“你没安排,你是女同志,就不要参加了。”
  “崔明桂同志,你是典型的重男轻女,大男子主义,你满脑子封建思想,我要批评你。”
  “好,好,大小姐,你别批了,要是想参加,我加入我们大队吧,我们攻打三河口李世营的家,最好把李宏俊抓了,你也就省心了。”
  说着他带着文耿在前边跑了,郭云轩跟着二大队后边,他的任务是协助二大队,因为崔明桂、文耿没有军事经验,把他专门安排过来。
  就像做梦一般,一小会,油坊安静下来,二先生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恐惧感,天呢,他们这不是闹事,是造反了!这怎么得了,文桐、银月也参加了,这个罪可大了,比大哥上次的那个通匪可是大多了。
  二先生也顾不上进去看看,转身向家里跑去,文杞站在门口,抱着方义玩耍,看到爹急急忙忙赶来,跑了一头汗,忙问了一声:“爹,有事?”
  “快套车,去县城,不,去三河口,不,还是去县城。”
  文杞从来没见爹这样慌张过,一定是发生了大事,他一早上在屋里帮着媳妇带孩子,外边什么事也不知道,让套车就套吧。
  套好了车,二先生爬上马车,催着快走:“县城。”
  文杞扬了一下鞭子,马车动了起来,路上二先生不停地催,到了三河口,文杞看到暴动的队伍了,他提了一下缰绳,想停下来,二先生摆摆手:“不管他们,去县城。等什么!文桐带着人去打县城了!老天爷,这可要了我的命了。”
  文杞一听,忙勒住缰绳:“爹,他们造反了?咱还是不去吧,要是咱去了,咱也算是通共了。我……方仁、方义还小……”
  “想通也不一定能通得上,不想通也不一定通不成,快走,文桐造反,你,我,还能逃得掉吗?我们去帮忙,多一个人是一个,你不会算账,文桐赢了,咱什么事也没有,输了,咱一家陪着遭殃。”
  这个理太明白了,文杞扬起鞭子,抽了一下马背,马惧疼,跑了起来。
  沂州城外,文桐的队伍已经停了下来,他们是急行军,一路跑着来的,到了沂州东门,文桐把人安排在河边树林里隐蔽下来,自己朝城门口看了一阵,对黄总指挥道:“没有防备,你看,城门和往常一样,我们硬攻也能进去,不过,进去了,怕是出来就难了。总指挥,我的意见是智取,我们的任务是打下警察局,收缴他们武器,然后释放监狱的犯人,然后找合适的地方建立苏维埃。硬打怕有难度,他们警察有一百多人,驻军一个营在西边,听到动静一定会增援,我们到那时就被动了,不如……”
  两人小声嘀咕起来,黄总指挥点点头,王大明不知道他们讨论什么,想凑过来听听,文桐已经离开。
  队员被分成二十组,一组六七人,七八人,有武器的找树枝、衣服包好,他带头向城门口走过来,文桐带着文宽和两个队员来到岗哨处,岗哨就两个人,文桐他们摆摆手,那两个不知文桐什么什么意思,跑了过来,文桐对他们说:“辛苦了,弟兄,我这里有两块钱,送给你们喝茶。”
  两个岗哨不认识文桐,不知道他什么目的:“你是……”
  “我是……”他一个眼色,文宽和另一个队员的枪已经抵到岗哨的腰窝了。“我是你们天天要抓的固文桐,兄弟,要命的话,听我的,不要命,现在就可以上路了,明年,你们的老婆孩子会给你们过周年的。”
  两个岗哨哪里见过这个阵势,吓得筛糠一般。是呀,上边天天吆喝着抓固文桐,人家上门了,却不敢抓了。一个道:“当然想活。”
  “那好,在这里站好了,像往常一样,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我们便不伤害你,不然,枪子就在那边,看到了吗,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过来了。”他指指河沿。
  他们说话的工夫,二十组人趁乱进了城,一齐向警察局奔去。
  二先生的马车到了沂州城门口,一切正常,岗哨提着枪站在那里,行人进进出出,二先生愣了,这伙人明明向县城来了,怎么一眨眼没了?难道飞了不成?
  文杞瞅瞅爹,意思是怎么办。
  二先生也拿不准了,他想问站岗的,不敢问,总不能问他们:你们看到共产党造反了吗?这不是找死吗?!
  他摆摆手,让文杞把马车赶到一边,说:“我们在这里等等,反正他们会来的,我听得真真切切。”他以为文桐的队伍还没来到。
  一直等到太阳到了正南,马被热得一直张着嘴,文杞看看爹,二先生跳下马车,转到城门口,又急忙转回来:“快,快,他们出来了。”
  果然,文桐带着队伍出来了,都扛着枪支弹药,还有的扛着吃的、穿的,从城门口跑了出来,两个岗哨看到文桐,指指自己,文桐笑了:“你们干得不错,没事了,我们撤了。”
  城里边响起了枪声,二先生不敢追文桐的队伍,对文杞说:“我们也走,老子担心他,他连老子瞅都不瞅一眼。”
  文杞紧张地拉着马车拐弯,小声说:“老二看来没费劲就得手了,还是他点子多。爹,咱回家?”
  “不回,去三河口看看,银月在那边,我也不放心,那丫头疯疯癫癫的,愁死人了。”
  马车拐到河沿上,城里边响起了枪声,二先生催着马车快走:“是非之地,快走。”
  文杞扬了扬鞭子,马车又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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