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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里湾组的贫困户

作品名称:乡村扶贫      作者:郑安怀      发布时间:2021-10-09 10:16:14      字数:8377

  老李家的破旧院子,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中,在他家院落后边的坡台梯田上,起早春耕的另一户人家男主人,吆喝着黄牛,犁完了半晌地。在他家坡下小半里路的河边平地里,早起的妇女,已拔完三分麦田的杂草。小河对面的公路上,车辆往来,不时响起喇叭声。
  杨晓和组长老汪,爬上老李家院落,已累得有些气喘。
  老李一家三口,祖孙三代,老李、儿子和孙子。儿媳在嫁入他家四年后,在西安一家建筑工地打工时,跟别人了。里湾组四十八户人家,三十三户早已住上了小洋楼,而他高居湾里人家村落之上,仍住着三间一厦的破旧瓦房。整个里湾组,他是首屈一指的穷户。也是太平村两年前识别的第一批贫困户。
  大门关严,厦屋门也关严,皆未上锁。组长老汪拍着门喊:“老李,老李,在家吗?”
  没有回应声。杨晓上前,加大拍门力度,提高嗓音:“老李,还在睡懒觉?沟子晒煳了!”
  杨晓用力拍了三遍门,陈旧的木门哐里哐啷直抖,门框抖落许多尘土。逛去打野食归来的小黄狗,见家门口来了陌生人,且欲破门,逐凶相毕露、呲牙裂嘴,狂咬欲扑。
  屋里终于有了回应声,懒洋洋未醒过神:“谁呀?急着招姑爷呢。”
  老汪脚踢大门,笑骂:“我以为你挺尸了,来收尸呢。”
  又迟疑了半会儿,破烂木头门才吱呀呻吟几声打开。老李光膀子披着棉祆,一手提着裤腰,一手扶着门扇,眼角巴拉着眼屎,睡眼惺松。明亮的阳光刺激着他的眼睛,当他看清了老汪旁边的杨晓,才有半分羞愧地讪讪而笑:“杨支书呀,这么早。”
  “还早呢,你家狗逛街都回来了。”杨晓说。老李嘿嘿笑,系着裤子。
  老汪挤身进屋,找凳子。提起一把脏兮兮满是灰土的椅子,吹了吹,递给随后进屋的杨晓。
  老李穿袄,摸索着扣钮扣。杨晓坐下来,抬头盯着他:“啥季节了,还穿老棉袄。”
  “老母狗三伏天还穿毛皮袄呢。”老汪也找到只小凳,提着凳子腿,使劲磕着巴在凳子上的泥土。“你狗日的把日子过成锤子了。又脏又懒,拔根球毛吊死算了。”
  “党的政策这么好,我才不想早死哩。”老李踢一脚到门口摇尾巴讨好主人骚情的狗,理直气壮地说。转过身,坐墙根靠墙而放的一口袋玉米上,弯腰勾鞋。
  老李大名李少富,他的儿子长年在外边,说是打工,挣点钱便胡逛荡,吃喝嫖赌抽,五毒占四。三年难得回一次家。祖孙俩留守村庄,孙子在靳河镇中学上初中。老李一人在家,做一顿吃三顿,屋里里外不收拾,一件棉袄从去年霜降穿到今年惊蛰,没下过身。去年处暑最后一天洗过澡,至今没打算洗第二次。
  “老李,你进入贫困户两年了,除了享受低保政策外,家里也没啥变化。今年,村里计划发展里湾组的茶叶种植。你们每户贫困户补助三千块产业发展直补资金,村里免费提供茶种。你在家也出不了门,发展两三亩茶叶吧。”杨晓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老李勾下脑袋,在棉袄兜里摸烟,沉默不语。脑顶只剩下稀疏几根毛,本来刮的光秃瓢,一个冬没刮了,脑顶下一圈半黑半白的杂毛,一寸多长,横七竖八地胡乱奓着,像光岩边沿经冬的干草,点把火就能燎光。他好半会儿才摸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掰开凑到鼻尖仔细瞅,烟盒是空的,随手扔脚边。老汪掏出烟,隔空扔老李一支,骂道:“熏屁眼儿药没了?国家救济你的低保钱,一年七千多,没见你换身皮,都熏屁股眼儿了。支书送政策上门呢,你瞎好放个屁。”
  “你别冤枉我,低保钱送孙子念书了。抽烟吃喝花用,我干活挣的。”老李辩解。点着烟,猛吸两大口,眼眯着,厚嘴唇紧抿,那畅快劲儿,遍布犁沟的紫黑色脸蛋子直抖,狗熊般的身子一动不动,仿佛喝了长生不老药。畅快劲儿过去了,才长长吹出来,腾出嘴说,“刚支书说种茶,我六十五了,还活几十年?等茶叶苗长大,能摘卖钱了,我没死也爬不到茶地去。”
  “你有儿子、孙子,他们能经管。退一万步说,他们不管,只要有茶园,承包给别人,你坐屋里挣钱。”杨晓苦口婆心,耐心开导。
  “死球了呢?”老李梗着脖子。
  “儿子享受呀。”杨晓说。
  “不提儿子不怄气,我当他早死了。媳妇跟人跑了,弄个儿子丢给我,狗杂种一球日个透,死外边再不回来,我见不到他的一分钱,还要养他儿子。狗日的不管老子,老子还管他?茶我不种,叫别人种吧。”老李愤愤倒苦水,坚持己见。
  “贫困户,必须发展产业,只有有了长期稳定的收入,才能实现永久脱贫。政府给钱给茶树籽扶持,你们也要理解我们,配合我们。总不能长期依靠低保生存吧?扶贫政策,也不允许谁长期依赖低保。”杨晓晓之以理。老李仍不吭声。
  组长老汪骂他:“支书大清早跑到我们组,带着好政策和资金,扶持你发家致富。你还拿文作武,茅厕缸的石头,又臭又硬的。为了你狗日的过好日子哩,是我们要图啥好处?老杂毛,你以为你是干部的老丈人哩,摆臭架子拿大?”
  “老汪,你日子过的红火,白天有酒喝,夜里有奶摸,饱汉不知饿汉子饥。我的难处搁你身上,你也跟我一样。”老李回敬组长。
  “像你这样,严重依赖政府,不愿意谋求发展的人,低保该取消了。稀屎抹不上墙嘛。”老汪缺乏磨嘴皮子的耐心。杨晓接过话,又讲了一河滩好话,老李最后松口说:“要种茶,你们安排人,我今年腰酸背痛,干不了活。”
  “老家伙,你狗日懒的呀,屙蛇要人扯!”老汪恨得咬牙切齿,毫不留情地骂他。两人离开老李家。
  里湾组的另一个贫困户,是个单身汉,五十一岁,住在河湾人家最东头。
  里湾组,所有人家依山傍水,聚居在河湾一大片河滩平地里边的山根处,小河从东头来,流向西头,被西头伸出的山岬硬逼着拐九十度的大湾,绕过山岬,再折头西流。上世七十年代农业学大寨时期,炮轰对面伸下河的小山梁,逼河道取直,并修起拦河大坝,整出一湾平地。直到上世纪末,湾里大平地仍是冬夏一料麦子,夏秋一料稻谷的肥沃良田。近十几年,人们对种粮食丧失了信心,以外出打工为业,留守的人再不种稻谷了。大部分平地好赖种些麦子油菜,夏播些不费事的玉米。少数全家长年在外的人家,干脆扔了土地,任其杂草疯长,不闻不问。老李住在最高处。老李家背后再往上不远,山势突然变缓,直至山顶,是一大片近千亩的漫坡旱地。以粮为纲,大力发展农业生产的年代,这儿全开垦耕种。而今,这儿只有少量零星的地块,稀稀拉拉长着庄稼。大部分漫坡,杂树荒草,野葛盘纠。种茶叶,这儿是理想的地方。只需要开通一条生产路。
  杨晓和组长老汪来到里湾的第二户贫困户,两间旧土房,门前一株大核桃树,树下阴凉的场地,满地苍苔,点缀星星鸡屎。一只公鸡,屁股后面三只母鸡,昂头挺胸,旁若无人般地在树下踱方步。公鸡“咯”一声,母鸡争先恐后“咯咯咯”。俨然饱食终日,无忧无虑的退休干部。
  柴门半掩,屋里传出争吵并伴随哗啦啦搓麻将的声音。
  四个人,三男一女,围坐方桌四方,大白天开着灯,鸡眼瞪狗眼地,正聚精会神搓麻。
  “日子好逍遥呀。”
  杨晓进门,和颜悦色。他已见得多了。
  主人姚国宝,人送外号“县长”。闻声抬头,见支书和组长来了,懒洋洋站起身,推倒前边才揭起的麻将牌,离开桌子,招呼两人。其余人则先后站起身,唯一的女人夸张地扭胯伸腰,长长打着呵欠。女人四十多岁,黑瘦,身个偏矮,短发胡乱拢脑后,扎一把翘起来的马尾;细长眼与颧骨间,两边对称地生两块褐斑,眼圈子乌青,但那细长的眯缝眼看男人,眼神痴呆呆的,仿佛在男人身上寻找什么宝贝。年轻的支书,多少有点起鸡皮疙瘩,不与她对视。
  “日子过得滋润嘛,打小牌,喝小酒,这不冷不热的,赛神仙哩。”老汪讽刺几位。“县长”未答话,伸够懒腰的女人斜视着组长,回道:“和谐社会,不偷不抢,老百姓娱乐一下,也不犯法。”
  “是的,社会好哩,不愁吃不愁穿的,没钱花了政府给,老百姓咋舒服咋过。打牌不犯法,就是胡日沟子乱打锤,只要两情两愿,政府支持哩。”老汪说。女人白他一眼,回敬他:“咋的?你不服,你看不惯?组长大爷,你以为你是个官哩,要老百姓都顺着你?回你家充大爷吧,老娘我不尿你。”
  “我稀罕你,我呸!”老汪唾一口。
  “县长”招呼两人坐,并泡茶递烟。杨晓不沾烟,老汪接了,“县长”殷勤点火,小声问:“听说村上送贫困户米面油哩,你和支书来通知我吧?过年帮扶干部送的,正好吃完了。党的政策真是好,我举双手拥护。”
  “我今儿来送你个花圈儿,一刀火纸,你要不要?”老汪笑嘻嘻问。
  “三十年后你送来,我要。还鼓励你披麻戴孝哩。”“县长”说。
  杨晓大声说:“姚国宝,还有你们三位,大家都是里湾组的贫困户,村党委和村委会决定,今年在里湾组发展千亩茶园。贫困户每户补助三千块产业发展直补资金,村上白给茶种,非贫困户只给茶种,可没这笔钱。你们要珍惜党和政府的好政策,积极配合。”
  “我种。支书送政策上门,让我们发家致富,我一百个赞成哩。”姚国宝油嘴滑舌,撇着关中的“老陕”腔,南腔北调,显得不伦不类。也正是因为爱撇“老陕”腔胡吹冒撂,才荣获“县长”雅号。因为当地有一年开群众大会,县长莅临,讲话就是这种腔调。而靳河镇毗邻湖北,大流的方言口语是楚地的婉啭嗲气的腔调。女人肥屁股抵着桌沿,一只手在大腿上挠痒痒,说道:“我家死鬼瘫床上,屙屎屙尿也要我伺候,我咋种茶叶?”
  “请人帮忙。姚国宝,你几位帮帮夏云彩家,行吧?”杨晓盯着姚国宝。姚国宝答应:“好,我听支书的。”
  另外两个男人与“县长”年龄差不多,一个低矮,神情委琐;一个瘦高个儿,一脸阴冷。矮个儿叫柯发财,高个儿叫周进禄。柯发财没娶过老婆,前几年跑来个有点神经病的女人与他姘居了一阵,被女人的儿子找到,接回去了。周进禄没结过婚,姚国宝的花花肠子多,破乱传闻也多。里湾人说,夏云彩和这三个光棍都有麻缠。三个光棍白天凑一起喝酒打牌,晚上为争夏云彩,大打出手。夏云彩谁也不得罪,均匀雨露,分享快活。图的是花几个光棍的钱,哄他们为自家种地。也说夏云彩与村庄不安分的老少男人都有一腿,来者不拒。她的男人患脑梗瘫痪在床,儿子躲得远远的,没脸回家。
  柯发财答应种茶叶,也答应帮夏云彩。三个光棍,他体质最弱。姚国宝年轻有力气,舍得在女人跟前花钱,夏云彩最喜欢。周进禄老些,只会出力做地里的活儿,啬皮。他也表示配合村上工作,听支书的。
  做完了里湾组五户贫困户的工作,杨晓安排组长老汪,逐户落实茶种数量,他则骑摩托回村上。
  村主任张治国,带着任务,去的是磨坪组。
  副主任杜胜利,去的是胡家山。
  贾文化和赵虹,去银溪沟全面考察旅游资源。
  先说张治国去磨坪。
  磨坪组是县道入太平村的第一个生产组,与靳河社区的东坡相邻。自然条件与里湾组相似,因为距靳河镇更近些,小商小贩较多,多数人家盖栋小洋楼,白天村庄少见闲人,小贩早出晚归。土地少量在河边,大半在坡上。山坡上的土地,几乎全部撂荒。发展农业产业,多数人没兴趣。组里三户贫困户。
  张治国先去组长家,组长家大门紧锁。打组长电话,组长去了外地的女儿家,说女儿生小孩儿了,他去送满月礼。张治国只好一个人入户。
  张治国中等身材,偏瘦,蓄小平头,说话慢声细气,做事四平八稳。
  贫困户马秋菊的家,是三间平房,独居河岸的一片高大树木之中,一座小桥,连接河边公路。五年前,她家的情况不错,婆婆居家,小两口开一辆小卡车,收购山货、贩卖日用商品,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男人有天突感不适,发高烧。送镇医院,当感冒治疗三天,高烧不退。转县医院,又转省城医院,才查出是白血病。治疗九个月,花光手头积蓄,并未挽回男人的生命。男人去了,撇下她和婆婆及一双儿女。村里为她家申请了低保。
  小院静悄悄,一圃牡丹,寂寞地开着,空气中飘散着淡淡花香。大门半掩。
  “有人在家吗?”张治国站在场院,大声问。一位老太太从门口探出半身,问:“谁呀?”
  张治国说:“我,村委会张治国。你家媳妇呢?”
  老太太回道:“媳妇在街上,好多天没回来了。你是张村长吧,快进屋坐。”村民仍习惯把村主任叫村长。
  屋里收拣得整整齐齐,地面干净,沙发上盖着旧床单。沙发前一尘不染的玻璃面茶几上,放着空果盘。
  “媳妇在街上做啥?”张治国坐沙发上,问。当地人把去靳河镇叫去街上。因为方圆几十里,靳河镇是唯一的集镇,有两条老街。老太太忙着给客人找烟,泡茶。她说:“孙子和孙女上学,娃小,媳妇得照看。街上租间房子。媳妇在小饭馆打份工。我这一家子,不是你们干部照顾,日子早没法过了。”
  “不是我们照顾,是党和政府的政策好,群众有困难,政府理应照顾。你媳妇是勤快人,一边看娃一边打工,是好现象。你一个人在家,生活有困难吗?”
  老太太长叹一声:“困难有没有,有哇,我这眼花耳聋,腿脚不灵便,人老了,难比年轻时候。也不能把这些当理由给你们找麻烦。政府养活我一家人,每月钱打到卡上,一家人吃喝不愁。这样照顾我,我知足了。平头百姓,一辈子没给国家做过啥贡献,如今让国家养着,丢人呢。”
  “困难是暂时的,孙子孙女长大了,日子就好过了。”
  “我能活到那天?山高路远的事,没法想了……”
  张治国把此行的工作对老太太说了。老太太满口应承说:“我们听村上的安排,村上带领群众发家致富,为我们着想,我们不能拖后腿。媳妇回来,我讲给他。”
  “你是个明白事理的老人家。”张治国发自内心地说。
  扶贫工作做了三年,让张治国感受最深的,不是扶贫工作有多难,而是多数贫困户的思想素质。像这位老太太一样,知道好歹,懂得感恩的人实在太少了,绝大多数贫困户,只想着要这要那,把小问题说成大困难,甚至与干部讨价还价。一次东西少给,便到村委会哭闹撒泼……好像他是贫困户,是国宝级大熊猫,国家恐他绝种似地,要采取诸多保护政策。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有能力有作为有闯劲有头脑的人都过上了好日子,仍然处在贫困中的,天灾人祸、老弱病残等人力不可抗拒的客观因素致贫的除外,剩下的贫困人口,贫穷的原因,拿不到桌面上来,毫不光彩。但少数人,就是恬不知耻。
  到下一户。
  户主叫孙有福,老两口,一个儿子,三口人。儿子叫孙来财,外号“两相电”。意思是脑子短路,缺一相电。住在磨坪组南侧的山洼里,独院独户。四间破旧瓦房,三间居住,一间做牛栏,养两头牛。人们勤于耕作的年代,养耕牛为周围群众耕地,春、夏、秋三季,可收入七八千块钱。如今土地撂荒多,耕牛基本闲着,养牛依赖生牛犊赚点钱,已无利可图。
  早年,父子俩耕地,父亲掌犁,儿子割牛草,做放牛娃,留下许多笑话,老一辈人提起这对父子,可以编排半天。
  孙来财割牛草应付差事,老草、嫩草一起割。歇晌喂牛,牛吃不饱。孙有福骂儿子:“日你妈,割些老草,牛不爱吃,你狗日的比猪还笨。”
  孙来财还嘴:“你又不吃,咋晓得草老?”
  孙有福扬起鞭子要抽他,他爬起来飞跑。边跑边喊:“老子跑得快,狗日想打老子,撵不上哟。”
  “狗杂种,我是你老子。”
  “你是我老子,我咋是狗杂种?”
  调理没有役使过的生牛犊子拉套,生牛犊不肯就范,胡蹦乱跳。孙来财抓着生牛犊的鼻转子,抓不住,被牛一头顶进胯下,挑起来,摔了个狗抢屎。孙有福大骂:“球用没有,牛鼻子也抓不住。”
  孙来财爬起来:“我没球用,谁叫你和我妈生我这没球用的?咋不叫个有用的人和我妈生个有用的?”
  
  父子俩斗嘴互骂,听见的人总笑得肚子痛,也不去阻止,像看戏一样。日子过不好,缺少发展的能力。都知道孙来财的成色,也没姑娘嫁他。
  张治国到他家,儿子放牛去了,老两口子歪坐在南墙根,东一个西一个晒日头。女人打着呼噜,男人半张着嘴,哈剌子流半尺长。
  “老孙,晒暖暖呢。”张治国站在孙有福跟前,孙有福毫无知觉。问话声音突然惊醒了他,身子猛一抖,凳子一头翘起来,孙有福一屁股坐地上。张治国伸手扶起。孙有福拍着屁股上的灰,不好意思地嘟嚷:“晒迷糊了,村长啥时来的?”
  “我来八趟了,把你屋腊肉都背走光了。”张治国笑答。孙有福嘿嘿笑,大声叫老伴:“睡死了呢,烧茶去,村长来了。”
  “今年没种庄稼?地里头没活儿了?”
  “种了一席葱,一席蒜,五厘地莴苣菜。其余土地,撂荒了。”孙有福回答。
  “去年种几亩油菜,今年收了,也换百把斤油,咋就撂荒呢?”
  “我这日子有啥奔头?活一天算一天呗,来财没成色,至今打光棍。我扒死扒命,给谁扒一场?”孙有福向村主任倒苦水。
  张治国鼓励说:“也不能破罐子破摔。用心把日子过好了,来财娶不到大姑娘,拣个寡妇也能成一家人,咋就没指望呢?”
  “他能养活婆娘娃?做夜壶的下脚料,做不成细瓷瓶。我是看透了。”
  孙有福拍着凳子另一头叫村长坐,张治国坐下,两人紧挨着,臭脚味熏得张治国直皱鼻子。
  “来财回来,你们父子商量一下。村上决定磨坪组发展千亩茶园,尤其你这贫困户,脱贫奔小康,需要产业支撑。村上给贫困户产业发展资金,提供种子。你家发展几亩茶叶,三年过后,每年就有稳定收入,可以真正实现脱贫。”张治国用商量的语气对他说。孙有福说:“你跟来财说吧,我活一天算一天,长远发展是他的事,我干不了也管不了。”
  “你是一家之主,事情得你做主。你家来财,能当了家?”
  “他迟早得当家。我管不了他一辈子。”
  “我今儿来先给你们打个招呼,你们先商量。村上决定的大事,一定要施行。个别户不配合,也由不得他。”张治国懒得再磨嘴皮子。这种榆木疙瘩,你磨破嘴,他还是一根筋。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孙有福大声喊叫老婆子,问水烧好没,并埋怨:“烧壶水比你生个娃都难,真是个肉婆娘!”女人答应马上好。张治国不想再等到喝茶水,起身告辞。
  另一户贫困户,是老两口子,四个儿子,都借故不瞻养,老人多病,日子过不去,认定为贫困户。发展产业,根本没戏。张治国只是去走了一趟,看看他们生活过得去不。
  副主任杜胜利去胡家山,整个小组对发展茶业积极性很高,一致要求尽快整修通组道路,硬化路面,为发展产业夯实基础。
  贾文化和赵虹到银溪沟全面考察旅游资源。初步计划,依托亮点葛藤峡,改造沿线民居,保护当地丰富的森林资源,打造休闲、康养中心。面临的实际困难是,民居如何打造,钱由谁出,谁来经营?如何协调农户与村委会之间的关系?
  “我看呢,农户自己打造,自主经营,村上统一监管比较合适。”赵虹说。整天坐办公室,盯着电脑做资料的她,突然置身于大自然的美景之中,精神焕发,兴高采烈。贾文化担忧:“农户恐怕不愿花钱。农民的见识和眼光,是看到真金白银的利益了,争先恐后。做这种开天劈地头一遭的产业,赚钱和赔钱,谁也说不准,农民不会投资。”
  “村上也拿不出这笔钱呀。”文书是内当家,家底厚薄,文书最清楚。
  “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咱回去后,把全村在外边混得好的人梳理一遍,找出有能力做这方面投资的人,咱们借鸡下蛋。”
  “这个想法不错。”
  两人沿路观察,走得累了,去一户人家找水喝。看家的老两口忙着去烧水。在歇口气的时候,来了个年轻小伙子。见贾文化便叫叔。贾文化盯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小伙子的父亲,是贾文化的姨家表弟。小伙子叫谭奎,中学毕业后一直在外边打工。三年前,表弟患食道癌死了,安葬表弟,贾文化才见过他。他的家,就在银溪沟最上边。
  “是谭奎,难得在家,啥时间回来的?”贾文化热情问候。
  谭奎回答:“回来一礼拜了。我爸三周年,回来立个碑。”
  “应该的,你爸辛辛苦苦养大你和姐姐,没享啥福,就早早去了。立个碑,对他也算尽点孝。”
  人们生活富裕了,生养死葬,都立起许多规矩与排场,相互攀比,铺张浪费。一些封建迷信活动也沉渣泛起,借机敛财。活人攀比修房屋,死人攀比修墓园。一生毫无建树、默默无闻的人,死后的墓碑,也大言不惭刻上“永垂不朽”“千古流芳”等,真不知垂范者何?流芳者何?贾文化对此嗤之以鼻。
  “叔,你在村上当干部,咋说我也是你侄子。我爸死了,我妈有病,爷爷也八十多岁了。我一人打工,养活一家六口人,老的老小的小,日子过不去了。看在我爸的面子上,你给我家弄个低保或贫困户啥的,让我也沾点政府的光。”谭奎说。他掏出兜里的芙蓉王香烟,递贾文化一支,自己也潇洒地点一支。
  贾文化笑问:“你知道低保政策是面向哪类人吗?老弱病残幼,基本生活没保障,才能申请低保。你和你媳妇年轻体壮,在外边打工,两人收入,一年至少十万吧,能享受低保?”
  “低保弄不了,贫困户该行吧?村上领导的亲戚,一家四个打工的,一年收入二三十万,你们不是把他两个老的户口合一起,给他弄了贫困户?还有也是村干部的亲戚,家里住楼房,两个儿子打工,只养活一个老的,也弄了贫困户。我比他们,困难多了。”谭奎扬着脑袋,一脸不平。
  贾文化说:“识别贫困户,不是村干部谁说了算,要召开群众评议大会。”
  谭奎冷笑道:“评议大会?说得冠冕堂皇,啥时开过评议大会?哄老实人呢。弄啥好事,还不是你们村、组干部一嘁弄,想给谁就给谁。瞎子烤火往怀里扒。十个小组长,八个贫困户,还群众评议呢,净哄老实人。”
  “我不跟你争论,有实际困难,你去村上反映,我无权解决。”
  “你还是我叔呢,亲戚一点也不帮。”谭奎愤愤说,说罢叼着烟,双手插裤兜里,扬着头走了。
  “年纪轻轻的,要低保要贫困户,好意思张嘴,不害臊。”赵虹低声嘟囔。贾文化笑笑,直摇头。
  “如今,贫困户享受许多优惠政策,人们都眼红了,争当贫困户。不以贫困为耻,人们的价值观啊,扭曲了。记得网络上广为流传的一篇小学生作文吧。我的理想是,长大当贫困户。逢年过节,干部送米面油送红包。连小娃娃也眼红,党的好政策呀。”贾文化摇晃脑袋,长长叹口气:“没法说。”
  “经是好经,到下边,歪嘴的和尚有点多。”赵虹说。贾文化抿嘴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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