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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章 减刑了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10-14 17:22:30      字数:3991

  1996年10月28日
  早晨接班之后发现下了很大的雾,这个地方只要有这样的大雾,大组犯人就不会出工,哪怕田里的农活再忙。这样的大雾不出工,也就是预防着中队大组里的犯人出事儿。据说以前因为这样的大雾曾经有犯人在大田里逃跑过,打那以后也就出现了雾休这么一说。于是,这个季节大组犯人也就天天盼着能有大雾。
  时间到了八、九点钟的样子,大雾有减退的迹象了,就在这个时候,柳干事慌慌忙忙地过来通知要我与人调个班次,集合中队犯人去开会。
  听到开会的消息,马上人们就断定是第三季度的减刑大会,因为前几天就有人听出风声来说其他大队里的第三季度减刑大会已经开过了。
  大会的会场布置在二中队的大院子里,可能是时间仓促的原因,会场布置得很简单,主席台是用几张桌子对接在一起连成的。主席台上已经放上了一个扩音器,麦克风用红绸子裹着。主席台的旁边是一个大箱子似的喇叭,这样的喇叭让我想起了马戏团里的大喇叭。主席台的后面拉了一条简单的横幅,横幅上写着“B湖劳改农场F大队96年第三季度减刑大会”。主席台上已经有几个大队干部列位了,他们看着台下的犯人,交头接耳地说着些什么。
  我们大队这个点的几个中队的犯人因为距离较近,都纷纷以中队为单位进入了会场,大队另一个点上的几个中队离这儿有十来里路远,那几个中队里的犯人还都没有到场。
  从投改以来,算计起来我已经是第四次参加这样的减刑大会了。原初的三次每当看着别人接减刑裁定书时,心里总有一种像自己接了减刑裁定一样的激动。不过那份激动很快就被莫名的怅惘和向往取代了,不禁会在心里问自己什么时候能接到这样的裁定?今天的这一次减刑大会就要轮到我接减刑裁定了,心情倒不像前几次那样激动了。仔细回忆一下自己投改以来所经历的种种,心酸的、心痛的、心动的,等等,等等,各种感受不禁汹涌而来。不过还好,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在今天就要换成一张减刑裁定书了,也算是值得了。
  大队另一个点上的几个中队纷纭而至了,他们也像我们一样以中队为单位报数进了二中队的大院子。
  十来个中队的人到齐了,主席台上的干部开始讲话,大队管教股的一个干部对着麦克风宣布了会场纪律。这个时候大队里的黄教导员和大队党委书记走上了主席台,两个人落座之后都来回把主席台下的犯人看了几遍。
  会场纪律宣布完毕之后,大队管教股的另一个干部接过麦克风开始讲话。其实管教股干部讲话也只是一个垫场,目的也就是在等着市中级人民法院B湖派出庭的法官们,真正要在这个会上发表讲话的应该是黄教导员和大队党委书记。按照惯例黄教导员和大队党委书记的讲话是要在法庭宣布完减刑裁定之后,今天也好像没有特别的安排。管教股的干部正讲一些有关监规队纪的话,忽然外面的干部传进话来说——“来了”,于是管教股干部的讲话也就这样没有个结束就结束了。
  在法官们步入二中队的大院子的时候,按照大队干部的安排,我们给他们最热烈的掌声。
  有人在鼓掌的时候不禁很怀疑地问旁边的犯人怎么今天法官会到这么早,以往每次减刑大会都要等他们很长时间的。也有人推测说今天我们大队是第一站,等我们这儿的会议结束后这些法官还要赶着去其他大队开减刑大会。不管怎么说吧,法官们来了,我的减刑裁定马上就会接到手了!
  法官们稳步进入了主席台,他们坐定之后,跟大队干部打了声招呼,审判长就开始履行法定程序,挨个儿宣读减刑裁定书。
  尽管这儿的犯人文化水平大都非常有限,对于法律条文也不一定记得清楚,但是经验往往比学问更准确。很多犯人都这样说,减刑大会上不用看减刑裁定书,听审判长宣读减刑裁定书时说的是刑事诉讼法的第几条,就能知道是减刑还是假释了。法官说到刑事诉讼法第七十二条、第七十三条,那一准就是减刑,说到第七十四条、第七十五条,一准就是假释了。
  一张张激动的脸冲到了主席台前,很是由衷地先向审判长深深地鞠上一躬,再用颤抖的双手从审判长的手里接过裁定书,然后有些不知所措地到书记员那儿在送达书上签字。
  “尧克……”
  我全身的血一下子全都冲到头上去了,我不知道自己脚下的步子是怎样冲向主席台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向审判长行鞠躬礼的,更不知道审判长是怎样宣读我的裁定书的。我只感到自己的脸在发涨,浑身的血在膨胀,整颗心在狂乱地跳,只是在恍惚中我听到了对我“减刑一年”的裁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啊!我原来被判决的刑满日期是在二零零零年的四月二十六日,二零零零年又是一个闰年,二月份有二十九天,这样一年的减刑裁定,就为我减去了三百六十六天的刑期啊!
  我颤抖着整个身子从审判长的手里接过了减刑裁定书,不由得又向审判长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去书记员那儿在送达书上签字。我抖动的手再也捏不住笔了,只好用满把手握着笔杆在送达书上很艰难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如果不是书记员的提醒,我会忘记在自己的名字上摁下自己的手印。
  三百六十六天!这期间可以让自己少受多少的委屈?这期间可以让自己少受多少的屈辱?这期间可以让自己积蓄多少可以重新开始的力量?这期间又可以让自己重新开始多少的里程?我紧紧地握住自己的减刑裁定书,唯恐稍一松手这份减刑裁定就不会生效了。
  跟在我身后接减刑裁定书的是朱伟。大约蒋积习头上的刀伤还没有完全好得利索,朱伟却照样接他的减刑裁定书,这让我们中队里的所有犯人觉得有点像是在开玩笑。不过这是干部的意思,劳改们又能如何?劳改,只能跟着干部的意愿混自己的刑期,干部说好,劳改就随着说好,干部说不行,劳改也就只能随着说不行。在这个地方每个劳改都很清楚,根本没有自己说话的权利。至于劳改自己心里的尺寸,也只能在自己的心里去衡量了。
  减刑裁定书发完了,法官们也离席而去。接下来是大队党委书记与我们训话,凡是有利于我们改造的种种,都被他作了极为详细的分析。黄教导员接着大队党委书记的话与我们指出了一些我们这个大队犯人中间普遍存在的问题,针对这些问题大队干部已经在研究制订一些措施,以保障整个大队的改造环境和改造秩序。至于这两个大领导具体都讲了些什么内容,我真的没能听得清楚,因为我一门子的心思都在手里的这张减刑裁定书上了。我想立刻把这份减刑裁定书寄回家去,让父亲看看他的儿子投改以来的成绩,让父亲知道他的儿子在学着争气,让父亲不至于对他的儿子绝望。
  散会之后,其他接到减刑裁定的犯人开始在整个大院子里四处散发着香烟庆贺。我没有什么香烟,也不需要别人为我庆贺,因为我的这次减刑是我用血汗,用委屈用被人侮辱被人践踏换来的。当我在流血流汗的时候,当我在承受委屈的时候,当我在承受别人的侮辱和践踏的时候,又有谁给了我一份同情和支援了呢?
  三百六十六天的刑期减去了,余刑还有两年半的时间。这两年半的时间,自己又该怎样度过呢?今年下半年可以创造一个减刑的条件,明年一年再创造出两个减刑条件来,就可以申报第二次减刑了。第二次减刑下来,接到减刑裁定书,自己就可以回家了!我这样思忖着,也这样暗暗地下着决心。
  大会散了,大雾也散了,整个大院子里显得清清朗朗的。
  大院子里的香烟这个时候几乎成灾了,《阿诗玛》、《红塔山》等,纷纷扬扬地在整个大院子里飞。投改以来短短的两年时间,大院子里的香烟档次在蹭蹭的往上飙升。在我们刚到这个队的时候,即使那些有头有脸的大劳改,平时也就是三块钱左右的一包烟,现在已经飙升到这样的档次了,也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档次。当然,平时吸这个档次的香烟的劳改们不会自己花钱去买,也不会让家里人送钱过来买,平时他们吃的老巴子足以能够供应他们抽这样的香烟了。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宣教室里,眼望着窗外的大院子,倒不知道自己此时真正的在想什么了。
  “祝贺你了!”就在这个时候,烧鸡打了声招呼从外面推门进来了。
  “谢谢你,其实,没有什么值得祝贺的。”我向烧鸡笑了笑,随手递过去一支烟。
  “今天的心情应该很好了吧。”烧鸡接过烟笑着问。
  “有点儿小激动。”我摇了摇头向烧鸡笑着说,“接裁定书的时候挺激动的,这个时候觉得没什么值得激动的了。”
  “一张纸下来就是一年的刑期不用蹲了,你应该跟他们一样庆贺庆贺。他们好像晚上还要摆场子呢,听说烟和酒前两天都准备好了。你就不用摆场子了,买两包烟散给大伙儿抽抽还是应该的。你想啊,这是什么事儿呀?减刑一年就是让你在社会上延长一年的寿命!”烧鸡点上了我递给他的那支烟,抽了一口很是一回事儿地笑着说。
  我苦笑着向烧鸡摇了摇头。
  “如果我能减刑,一准会摆场子大庆一番。”烧鸡抽着烟,也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我就不指望着能减刑了,也减不了刑了。”
  别人的喜怒哀乐其他人可以看得见,我的喜怒哀乐只有我自己知道,别人谁也无法看得见,更不用说看清了。
  “我现在只有一个心思,就是想尽快把这份减刑裁定书寄回家去。这个地方任何人给予的祝贺都不是出于真心的,当然不包括你。”我看了烧鸡一眼说,“家里的父亲接到这份减刑裁定书时的那份高兴,才是最真心的祝贺。平时很少写信回去,这封信必须得写。平时没有什么值得父亲高兴的事儿,与他写信只会让他为自己提心吊胆。今天这份减刑裁定书寄到他的手里,他自然会觉得心宽了。”说着我翻出了自己存放的信封和邮票,在信封上写上通联地址,邮票用唾液粘上,就把减刑裁定书很郑重地放了进去。减刑大会结束了,武大姐也该下来找那些减去余刑而又欠了她的账的家伙要钱了。我小心翼翼地把信放进了衣服口袋里,准备着碰到武大姐就让她帮忙给发出去。
  我刚把信放好,大门下的值班犯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开饭”。三秋比不得平时,这个时候是抢季节,抢时间,抢天气的大忙时节。田里的稻子要收割,上了场的稻子要打要晒要入仓,田里还在等着油菜、小麦要播种。虽然我只经历了去年的三秋,但那种紧张程度还是很清晰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听到“开饭”的喊声,烧鸡一下子就冲了出去。整个“三秋”来说,烧鸡并不轻闲,每天要开着中队里的那辆破手扶拖拉机在大田里忙,很多时候大组收工回来了他还要加班。我无心于饭,静静地坐在宣教室里。我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在想些什么,眼前映着的只有父亲手捧我的减刑裁定书满脸欣慰和兴奋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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