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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永勋出殡

作品名称:老油坊      作者:老诌      发布时间:2021-10-01 16:39:32      字数:4475

  王副官带着文杼装模作样地向西追了一程,血迹越来越不清晰,王副官也跑累了,摆摆手停下,大口喘气,然后命令道:“回吧,追不着了。”队伍喊着口号朝回走,文杼拉拉王副官:“哪天请你喝酒。”
  王副官苦笑道:“兄弟,酒就免了,把我那纸条给我吧,谢谢了。”
  文杼拍拍他:“放心,回去就还给你,当时是开个玩笑,不要上心。”当初为了当兵,逼着王副官写的纸条,还留在文杼手里呢!
  队伍走远了,杜氏才放心给文桐打开地道口,又让文朴给他送去被卧,以后的几天,文桐也就在这里安心养伤了。
  这事是瞒着二先生的,杜氏天天亲自给二哥送饭,二先生觉得奇怪,晚上与刘氏说起此事,才知道文桐躲在地道里,顿时把二先生吓出了冷汗。他觉也不敢睡了,自己提着灯笼,半夜跑到油坊。
  见到文桐伤无大碍才放下心来,数落道:“你们怎么就不让我省心?文宽一闹,把你大伯闹进去了,结果被官府以通匪罪枪毙,你们再闹,我的罪过可是比你大伯不知大多少呢,你是不是非要了爹的命才算完?”
  文桐只好耐心给爹做工作:“爹,你觉得大伯死得冤,我也觉得他冤,是因为这个世道不行了,世道不行了,我们就要打烂它,我们要建立一个新世道。”
  “什么世道也都一样。”
  父子俩争到快天明,二先生也不认可文桐的观点,人生在世,还是安稳过日子才是正道。说不服文桐也没法子,他眼下有更让他揪心的事没办,大哥的尸体还扣在警察局,枪毙了不让收尸,这可是从来没听说过的事。他与大先生商量了几次,大先生不愿意向侯子祥低头,还是二先生花了钱,侯子祥才答应通融一下,让他把尸体领回。
  文杞套着马车把大伯的尸体拉回来时,村里人都泣不成声,这么老实的一个乡下老汉,不明不白就死了,死了还不让收尸,造孽呀!听说警察局恐怕尸体腐烂,竟想出了高招,用石灰把尸体培上,放在箱子里,等文杞见到大伯时,大伯只剩下一具白色的干尸了。
  干尸也比没有强,二先生招呼文杞、文朴、还有闻讯而来的文杓,四个人把永勋的尸体抬到一块门板上,好歹找件衣服裹了,殓到一口柏木棺材里,然后就是商量送殡了。
  大先生的意思是不是等等文宝、文宽,毕竟他们的亲爹死了,不让孝子见一面不合适。二先生拿不定主意,询问了文桐,才决定不等了。大先生也只好同意,自己毕竟远了一层,见二先生态度坚决,怎好阻拦。两人商量,文宝兄弟不在,就由文杞代为孝子,先把永勋葬了吧。
  大先生对白事相当精通,找人卜了日子,阴阳先生说是初十适合安葬,就定了初十。然后二先生出钱,张罗着买菜、挖坟,连响器班子也没请——这样的事动静越小越好,二先生安慰自己。
  送殡这天,文宝的儿子是长孙,打着幡,孝帽上缝了红布,由文宝的媳妇抱着孩子走在前边,文杞替文宝行孝礼,草草奠了路祭,准备起棺。
  十六个举重人员,已经用好了饭,也领到了毛巾、烟丝等物,只等大先生来了一声令下,马上上林。
  村头响起一阵枪声,十几辆自行车沿着小路赶来,带头的是文遐,他后边是文适,再后边是十几个警察、团丁,一路直奔永勋的家而来。
  见到这个阵势,看热闹的都四散开来,担心枪子不长眼。
  文遐停下车子,随手一推,车子倒在地上,他围着棺材看了一遍,又瞅了瞅戴着孝的文杞和文宝的媳妇、孩子,对站在祭桌一头的二先生道:“人不能葬。”
  二先生冷眼看着他,朝行礼的人摆摆手,示意继续,众人不知如何是好。
  “我说不能葬就是不能葬,都散了,散了!文宝暗杀我爹未遂,跑了,文宽又打伤了我爹,我爹到现在还躺着不能动,你们倒是没事了,一埋了之。二叔,你交出文宝、文宽,我不拦你,如果交不出人,不能下葬。”
  二先生只好离开祭桌,对文遐道:“你瞅瞅墙上贴的丧榜,你也离不开一个固字,一会,我哥的棺材还要入咱们固家的老祖林,你爹,你们,以后也会到那个地方,人你们也杀了,钱你们也得了,还要怎样?揪着死人不放,我看与礼不通。”
  “别扯没用的。”文遐拍拍棺材盖,对众人道:“大家都散了吧,不然,按通匪处置。永勋伯是怎么死的?你们忘了不成?他是通匪!文宝现在在燕住山当了土匪,是正儿八经的土匪,文宽是什么?共产党,一家子三口人不安分,你们也敢这样偷偷摸摸埋了,胆大包天。我说不能下葬,因为什么?这是证据,这是诱饵,我要用这个棺材把文宝、文宽引来,我要法办他们俩,你们偷偷埋了,我怎么能抓住文宽和文宝呢!坚决不能葬。”这个高招是他想出来的。
  二先生今天也有些执拗,大声说:“文遐,杀人不过头点地,人已经死了,你还拿他当诱饵,亏你说得出口。你也是读过书的人,棺材里躺的是谁,是你伯,和你爹一个奶奶所生的,你还有一点人伦吗?”
  “二叔,你不要激我,不好使。我不是小孩子,你那套不管用。”
  杜氏偷偷让文朴去请大先生,大先生方才回家取一点东西,不知道又让什么事绊住了,现在还没到。
  二先生和文遐僵持着,看着警察们手里的枪,众人不敢动了,几个举重的难得清闲,都站在墙角看热闹。
  村民小声议论:“可怎么了,一家子也闹起来了。
  “是呀,都说一拃不如四指近,我看也没意思,家族大了好,不团结也不白搭。”
  ……
  “我看看文遐这是要干什么?长本事了是不?”一个声音在人群外传过来,众人让开道——大先生来了,很多村民好久不见大先生了,突然见他驼得厉害,都纷纷叹息:英雄也老了。
  大先生站在棺材前边,看着提着哭丧棒的文杞,高声说:“我才回去一会,就乱了,原来是文遐大队长来了。”
  见是大伯,文遐不敢与他顶嘴,客气地说:“伯,我是执行公务,没办法的事。”
  “哟,大队长不要与我老汉客气,你是执行公务,我现在正想问问你,棺材里躺着的这个,你叫他伯对不对?你不叫也没人强迫你。他一个庄稼汉,家里只有几亩薄地,一辈子小心,走路怕踩死蚂蚁,怎么就成了通匪犯?他被土匪绑到山上,你们官府不管不问,等他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们给他加了一个通匪的罪名,我真是长见识了。文遐,你回去问问你爹,心里踏实吗?晚上能睡好吗?你们说是通匪,人也枪毙了,死了就要安葬,这是人之常情,就是李森来了,或是侯子祥来了,也没这个道理。文遐长本事了,今天竟然带着这么多警察、民团,不让你伯下葬,我今天就看看,在固庄,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这个老汉说了算,大家伙,听我的,前后杠手,听我的号令,让你们起就起,咱上林。”
  文遐心里有些犹豫,在固庄,别说他带十几个警察,就是全县的警察都来了,也未必能敢晃动大先生,侯子祥不会过于得罪他,李森多少也给他面子,自己今日来,就是想出口气,二先生花钱,把永勋的尸体领回来,文遐一开始并不知道,永功也不知道,也是听李世营随口说出,并帮着上了一火,才让永功大怒,文遐才带人来的。这些警察是借用的,倒无关紧要,民团是自己的手下,现在,自己要是在他们面前失了面子,以后再也不要想指挥他们,他说道:“伯,你老来了,永勋伯下葬,也是应当,但是,他身上还有一些事没定论,不能急着下葬,等文宝、文宽的案子弄利索了,自然可以下葬。伯,我爹是你亲兄弟,文宝、文宽一人给了我爹一枪,腰子都打坏了,现在不瞒你说,我爹解小便都不利落,有时还尿血,整个人瘦成了一张皮,伯,你说,亲兄弟亲不亲?你今天主持一个公道。”
  大先生略一想,冷笑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文宝、文宽的欠下的,他们自己去还。”
  “理是这么个理,伯,现在文宝、文宽畏罪潜逃,永勋伯的棺材如果一直放着,他们早晚会回来的,一旦入了林,他们俩再也抓不着了。”
  “闹了半天,你还是不同意下葬。文遐,我不是小看你,你的眼光比你爹也强不了多少,你拿一个死人来当诱饵,也不怕世人笑话。”
  “伯,没办法,姑且用之。诸葛亮死了,不也用他的假像吓跑了司马懿吗?我用这个办法,也未必不能成。”他喜欢听鼓书,好多计谋都是从那边学来的,非常得意自己的聪明。
  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都在看着固家人斗法,到底是老族长厉害,还是新得势的文遐厉害。大先生再次站到棺材前,连文遐看都不看一眼,大声说:“各位举重的杠夫,听我的,起!”
  众杠夫一起上肩,棺材起来,大先生拉了一把文杞,接过二先生递过来的老盆高高举起,使劲朝地上一摔:“跟我走。”
  大先生在前,二先生在后,文杞紧跟,众杠夫抬着棺材随后。众人让出一条路来,慢步向前。
  文遐见大先生不让步,只好堵在他前边,高声说:“伯,侄儿对不住你了。各位兄弟,堵住棺材,违令者格杀,乡亲们,文遐今天对不住了。”他朝天开了一枪。
  警察们只好三三两两挤到前边,团丁们堵在后边,大先生梗着脖子领着棺材朝前走,几个警察手拉手,在文遐催促下堵在大先生前边,众杠夫抬着的棺材已经挤到文杞的后背了,再也不能前行。
  大先生两眼一瞪:“文遐,你要是还认我这个伯,你就让开。”
  文遐冷着脸:“伯,我也是没办法。”
  “呦,好热闹,这是演得哪一出?”一个声音从后边传来,文遐转身一看,前边路口堵了几十人,都一样服色,有扛枪的,有拿刀的,前边一人骑着高头大马,手里提着短枪,他后边跟着一辆马车,正是文耿一家子带着团丁来了。
  文耿提提马缰绳,来到跟前,对文遐道:“文遐,我今天训练,路过固庄,碰巧也看了一阵热闹了,你目无尊长我今天也不计较,但是,你,只要碰伤了我爹,我,一枪崩了你。”说着话,他的枪已经指着文遐的脑袋了。
  文遐抬起手,想挑开枪管,文耿的枪管纹丝不动,文遐道:“大哥,这事你也打算参与了?我这是执行公务,我代表的是警察局、县民团,你是什么?大哥,我劝你好好思量。”文耿向后招招手,笑着说:“你的爹是爹,我的爹也是爹,冤有头债有主,你的爹被文宝、文宽暗杀,你抓他俩天经地义,我爹与你无冤无仇,今天,你只要是敢动我的爹,你只有一个字,死。弟兄们,围了。”
  身后他带的团丁围了过来,把警察们围在里面,看热闹的吓得四散开来,众杠夫也放下棺材,趁机歇歇肩,看这兄弟俩闹个高低。
  文适从后边挤了过来,对文耿道:“大哥,你怎么也来添乱,你和大伯,谁都知道,大伯已经不认你了,你们早已断了父子关系,这是大伯在祠堂说的话,今天还能不算吗?”
  文耿就怕人提起这事,文适偏偏揭了他的疮疤,心里有火,把枪口调整过来,朝文适脚上一搂,枪响了,文适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手抱着脚,哭喊起来。
  “你也配和我说话!上次手指头没了,现在我让你脚趾头也断了。你算什么?就会偷鸡摸狗。”文耿说道。
  大先生见文耿突然来了,心里很是感慨,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今天这个阵势,自己明显有些吃力了,真亏了文耿及时出现。
  文耿对警察们说:“兄弟们,你们也不过是执行上司的命令,今天这事与你们无关,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你们识相的,走一边去,不识相的,我六亲不认。”
  众警察见状,朝后退了几步,他们一向吓唬百姓惯了,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再说,今天陪着文遐来就是帮腔的,并没有真打算动武,然后回去讨几个赏钱,谁料局面越来越难控制,面对几十杆枪,何必自讨苦吃?都纷纷朝后撤。
  文适坐在地上哭,众警察后撤,文遐见局面已经失控,只好退了几步,对文耿道:“大哥,今天这面子我是给你的,这个账,你日后也要还。”
  文耿冷笑道:“我不要你的面子,我也不欠你的,人活在世,要讲情义,也要讲人伦。你读书不少,也听了不少鼓书,这点道理不懂?做事不要太绝,留条后路自己走,不然,一点路也不留,自己也会走投无路的。”
  大先生举起手,看看二先生,二先生感激地看着文耿,又冲大先生点点头,大先生嚷嚷:“起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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